第七章
“為什麽一直看著我不說話。”
許久許久，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葉蜚聲，他放下了擦頭發的毛巾，頭發還沒完全幹，濕潤地垂在額側，他微微低頭望向手機屏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屏幕這一頭的司念，司念明明是躺著的，卻覺得好像真的被手機那麵的人俯視著，心頭不有一跳，臉莫名其妙就紅了。
“我看你在忙，就沒說話。”司念笑了一下，以此來緩解自己的尷尬，雖然效果不是很好。
葉蜚聲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才“哦”了一聲，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司念正想再加把勁，維護一下自己矜持有度的形象，就聽見葉蜚聲再次開了口。
“易風跟你說了什麽。”
稱呼教練從來都直呼其名，也沒叫過易哥這種親切的稱呼，葉蜚聲在CW的意義簡直像是個孤家寡人，和任何人都合不來。
司念眨了眨眼，低低柔柔道：“易哥說……我想回去也可以，但肯定還要看我自己的信念和水平，上次無故退隊，給戰隊帶來了很差的影響，老板那邊當時很不高興，他替我說了不少好話，老板才鬆了口。”
葉蜚聲不著痕跡道：“他對你倒是不錯。”
司念點頭說：“是啊，易哥一直都對我很好，他在CW四年多了，圈子裏很少有教練在一個戰隊這麽久的吧？說明易哥是一個專一並且專業的人啊，當時我還在CW的時候，他對我也是很好的，隊伍裏就我一個女孩子，他……”
司念今天的話好像很多很多，尤其是提起易風就顯得更多了，簡直是滔滔不絕。
葉蜚聲一直在這邊耐著性子聽著，直到掛鍾的時針指向三的時候，兩人的視頻聊天依然沒有結束。
司念眉頭一跳，忽然意識到兩人聊得有點久了，茫然道：“啊，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有多久沒有這樣自然舒服地和一個人聊這些往事了？好像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這些年除了夏冰淇，身邊的人都不敢和她提起與過去有關的事情，生怕勾起她不好的回憶讓她不高興，大家都那麽小心翼翼，搞得她也一直都覺得自己不想提起那些。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忽然意識到，其實那些往事真的都已經過去了，作為回憶，它之中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不美好，卻也不算太差吧。
至少，在如今LPL（英雄聯盟的職業比賽簡稱LPL（League of Legends Pro League），中國大陸最高級別的英雄聯盟職業比賽，是中國大陸賽區通往每年季中邀請賽和全球總決賽的唯一渠道）每年都與冠亞季軍無緣的今天，她也算是代表過中國參加了世界賽，還拿到了至今為止唯一的第一名。
那是多麽難得的體驗和輝煌時刻啊。
至少不會像今天這樣，站在總決賽賽場上的，永遠都是韓國的隊伍。
隔著屏幕都能看到司念陷入了回憶，葉蜚聲也沒打攪，安安靜靜地結束了通話，等司念低頭去看的時候，就看見視頻中斷很久了。
糟糕了，他該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聒噪的女人吧？
或者他會不會認為自己其實是在他麵前努力想要表現？甚至已經對他起了某種不足為人道的小心思？
他可千萬不要那麽想，要不然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會很尷尬的。
再想想易風當時的話，司念心裏又是一番沸騰。
三年多了，真的還有可能回去嗎？閉上眼睛仿佛眼前就是在賽場的一幕幕，遊戲的畫麵充斥著大腦，掃都掃不掉。想起過去，就很難避免地想起陳星航。
陳星航。
陳星航。
她倒是不怕麵對他，她隻希望，他不要不自在地麵對她，攪得兩人都難受。
司念即將回到戰隊的消息不知道通過誰傳了出去，在網絡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任煙雨洗漱完畢坐在椅子上看手機，就看見這樣的新聞，她看到司念的照片和陳星航放在一起，兩人過去的種種被重新搬出來，而站在兩人之間的不再是她，是另外一個比陳星航如今更具競爭力和影響力的男人。
是葉蜚聲。
而她任煙雨的名字，隻是在標題底下一行不起眼的地方。
“陰魂不散！！”任煙雨生氣地摔了手機，陳星航出來的時候正瞧見這一幕。
他蹙眉走過去，把手機撿起來仔細查看，確定沒摔壞之後重新放到了她手邊，不解道：“一大早的怎麽這麽大火氣？”
任煙雨橫眉立目道：“你問我？你自己難道不是該很清楚嗎？”
陳星航沒說話。
任煙雨憤怒道：“你還想瞞著我到什麽時候！？等司念那個賤女人正式回到CW的時候嗎？！陳星航，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跟了你三年多，不比司念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短，這種事情你難道就要讓我成為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嗎！？”她拿去手機，聲嘶力竭道，“我現在隻能通過互聯網知道你的消息了是嗎？！是這樣嗎？！”
看著幾乎處在崩潰邊緣的任煙雨，陳星航低下頭將她攬入懷中安撫道：“我猜到你會這樣激動才一直沒說，戰隊的安排不是我可以幹預的，我隻是個選手而已。”
任煙雨掙脫了他的懷抱，紅著眼睛道：“我不許司念回去，我就不信如果你反對的話，戰隊裏的人會一意孤行地讓她回去，她有什麽後台值得戰隊這麽看重？！她都一把年紀了，還想回去打職業？！”
任煙雨的話讓陳星航笑了一下，他慢慢說道：“在職業聯賽的選手中，我不也算一把年紀了麽？你不是一直都不讓我退役麽？說實話煙雨，這些年來要不是因為你，我可能早就退役了，我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再做這一行了。”他坐到椅子上，按了按額角，無限疲憊。
任煙雨一怔，很快緊張說道：“你不可以退役，你為什麽要退役，CW現在這麽多粉絲，熱度這麽高，你千萬不能退役！”
陳星航沒抬頭，隻是勾了勾嘴角道：“你是擔心我退役之後不紅了，沒熱度了，你失去那種被人羨慕，萬眾矚目的身份麽。”
這話簡直戳到了人的心尖，任煙雨一下子有點慌亂，半晌沒言語，這場無謂的爭吵也算暫時結束。
陳星航安靜地看了任煙雨一眼，眼底有著她看不見的悲哀。
幾天之後。
司念一身白色連衣裙出現在CW戰隊俱樂部，這時候還是早上，隊員們都剛剛起來沒多久，正準備去找教練然後一起訓練，司念的出現無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唯一不在俱樂部住的陳星航此刻也到了，當他在眾人的盡頭看到司念時，下意識偏開了頭，逃似的進了訓練室。
司念淡淡地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轉開身朝教練辦公室走去。
不多時，易風帶著司念到了訓練室，訓練室裏寂靜得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神色各異地看著站在易風身邊的女孩。
“這是司念，我想不用給大家介紹了吧。”易風身材高挑，作為戰隊的教練，他其實也才三十歲出頭，年紀並不大，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的長褲，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五官平平，修長的丹鳳眼卻十分秀麗漂亮，整個人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斯文儒雅，“經過領導層的討論，已經決定了重新聘請司念回到戰隊，以後大家就是隊友了。”
這一大早的，就直接來宣布這種超級爆炸的消息，還真是把大家駭了一下，尤其是如今處於輔助位置的鄭宇。
鄭宇著急地上前說道：“都不用比賽一下的嗎？這麽草率地就決定聘用了？”他看著易風，“教練，我想和司念打三場，三局兩勝，我不要就這樣被換下去，這不公平！”
易風看向鄭宇淡淡道：“誰說司念回來是要打輔助的？”
這次不僅僅是鄭宇，連一直坐在電腦前置身事外的葉蜚聲也回頭看了過來，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司念身上，司念下意識看了他一眼，眼前不知怎麽就出現了他赤著上身的畫麵，頓時耳根發熱，略顯慌張地轉開了視線。
陳星航注意到他們的互動，雙手擺弄手指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易風作為教練，並不過於關注選手的私人感情生活，這會兒也沒那些心思去管他們的小九九，他直接宣布道：“司念這次回來，主攻的是ADC位置，換言之，這次有危機的，是星航。”
陳星航愕然抬頭，驚訝地看著司念，易風適當地讓出位置，把話語權交給司念，司念微笑地注視大家，掃過眾人質疑和驚訝的視線，她絲毫不怠道：“我想大家一定很難接受這個消息，一個這個年紀的選手，回來打職業已經有些勉強了，還要打ADC，還是個女選手，這怎麽聽都是無稽之談吧。”她微微笑笑，淡淡道，“但這不是玩笑，是事實。雖然S3世界賽的時候我是以輔助選手身份跟戰隊一起拿到冠軍的，可當時退隊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我再也不會給任何人打輔助。這幾年我一直在練習ADC，雖然可能比不上陳選手目前的KDA（KDA指的是KILL DEATH ASSIST（殺人率，死亡率，支援率），平常以KD RATIO（KDR）表示殺人率和死亡率的對比）和世界排名，但我還是想挑戰一下。”
她自信地望向陳星航，微微抬手道：“不知道陳選手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嗎？”
陳星航震驚地看著朝自己伸出手的女孩，她化著精致的妝容，有著長長的睫毛和美麗的眼睛，如今的她懂得化妝和打扮，身材高挑站在他們麵前仿佛隻是一個美麗的花瓶，似乎不如三年多之前那個不修邊幅好像男人一樣的輔助選手看起來可靠，但是……
這一刻，陳星航眼前的她卻仿佛和三年多之前重合了。
那一瞬間，他幾乎睜不開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