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其實早在決定重回CW的時候，司念就已經想過什麽時候會離開了。
後來打比賽的過程中，她也多次產生過——“這是最後一次打職業聯賽”的想法。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在她前一天還因為完成夢想而高興的時候，隔天就會被宣告下台。
“陳總你是開玩笑的吧？”
司念沒有回應陳旭陽的話，隻是僵硬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她那般被打擊到的模樣，其他隊員看了非常心疼，他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這種時候不可能不站出來為司念說話。
最先開口的就是輔助鄭宇，他站起來道：“陳總，什麽叫離開CW？司念姐為什麽要離開？我們可是黃金拍檔！您一定看過我們打比賽吧？我們配合那麽默契，我不要換AD！”
手下的隊員因為一個被退隊的女隊員質問自己，還是用這種語氣，這讓陳旭陽感覺到被冒犯了，當下便很不爽，收回了給司念敬酒的姿勢，把酒杯重重地放到了桌上。
砰的一聲，酒杯裏的酒灑出來不少，鄭宇看著他那副樣子，莫名有些膽怯，但為了司念，他還是勇敢地昂起了胸膛，像個保護者一樣站在那。
司念紅著眼睛凝望鄭宇，她比鄭宇大不少，也更了解這些商人們的秉性，他們從來都是利益為重，圈子裏比鄭宇好的輔助也不是找不到，她不希望鄭宇因為自己被陳旭陽看不順眼，甚至是落得和她同樣下場，陳旭陽現在已經不高興了，不能再讓鄭宇繼續這麽傻下去了，她得說點什麽。
就在司念站起來想要說什麽的時候，謝源也跟著鄭宇站了起來，堅定地表達了他的意思：“我也讚同鄭宇的說法，陳總，女性選手不一定就比不上男選手，司念姐是把star陳星航比下去的ADC選手，請你相信她的實力。而且，我們昨天才拿了冠軍，您今天就要開除我們的隊友，您這樣的作法我們很難接受。”
謝源比鄭宇年紀大，話說得也更完美，他說完了，紀野就也跟著站了起來，無聲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陳旭陽看著把他搞得難以下台的這一個個選手，怒極反笑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我自己的隊伍，用誰或者不用誰，我還沒有這種權利了？”
“不是的陳總。”司念知道她不能再保持沉默，她搶在其他人麵前快速說道，“不是您想的那樣，他們隻是喝了點酒，有點犯糊塗了，您就當他們剛才的話沒說過，至於我的事情，隨便您處置，我沒有意見！”
司念急切的話語讓大家都很受傷，他們不舍地看著她，司念努力地露出微笑，想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一點，故作鎮定道：“其實我沒告訴你們，就算陳總不說，我也早就想過打完這一屆就走的，畢竟我年紀都這麽大了，你們見過有誰這把年紀還在一線打比賽的呀對不對？”
她想要活躍氣氛，但大家根本不可能高興得起來，她的表情再如何輕鬆俏皮，落在別人眼中都隻是讓人更加傷感。
“司小姐果然是比他們成熟，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才是對的。”陳旭陽很滿意司念的反應，得意洋洋道，“我很欣賞你，雖然以後不能再在CW打比賽了，但以後如果有其他機會我一定第一個舉薦你。”語畢，他挑起嘴角輕蔑地掃視眾人，露出諷刺的微笑。
司念勉強地附和了一聲，下意識地握住了手裏的杯子，努力支撐著身體。
就在她以為事情可以就這樣糊弄過去的時候，一直坐在她身邊，從頭至尾什麽話都沒說的葉蜚聲忽然站了起來。
司念心頭猛地一跳，趕緊拉住了他的衣袖，轉頭用表情示意他坐回去，可不管她再怎麽暗示，他都好像沒有聽見、沒有看見一樣，不做一絲回應。
至於她一直在他衣袖上作祟的手，也被他幹燥溫暖的手掌反握住，老老實實地掌握在手中。
看到葉蜚聲站起來，陳旭陽得意的態度削減了不少，他眯了眯眼，對於這位首要功臣、CW的核心力量，他還是比較客氣的。
“KILL，我最喜歡的選手，年輕，反應快，最主要是聰明，懂得什麽時候做什麽決定對自己最有利。”陳旭陽旁敲側擊地說道，“你站起來是要給我敬酒嗎？”他微笑著，精明的眸子似乎在對葉蜚聲說著——我給你個台階下，可不要不識抬舉。
然而，這個青年今天要做的，就是不識抬舉。
“給你敬酒？沒有必要。”他開口便踢開了陳旭陽費盡心思給他擺好的台階，隨後更是語調不屑外加冷漠地說，“給一個完全不懂電競和LOL，隻是為了賺錢跑到這裏貽笑大方的人敬酒，我怕不是瘋了吧。”
葉蜚聲的話說得在座其他隊員心裏不要太爽，可除了爽之外又很替他擔心，陳旭陽看上去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他這樣說他會怎麽回應？
眾人一齊看向陳旭陽，陳旭陽被人這樣不給麵子地打擊已經出離憤怒了，他站起來隱忍怒火道：“你說什麽？小夥子，年紀輕輕的不要太張狂，你是有實力，但除了實力還有什麽？不要以為除了你，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好中單了！”
一旁的助理見老板生氣了，趕緊小聲安撫道：“陳總別生氣，他年紀小不懂事，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陳旭陽聞言，冷哼一聲道：“幼稚！以為自己拿了冠軍，就可以在這裏頤使氣指？不要忘了是誰給你們這個資格在賽場上打比賽，我是你們的新老板！脫離了我，你們以後還想打比賽？做夢去吧！”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非常非常緊急了。
司念渾身僵硬地坐在那裏，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他們或許這會兒已經吃完飯離開了。
現在所有人、尤其是葉蜚聲，都因為她被擺在了特別不好的位置上，司念簡直內疚得快要瘋了。
“對不起陳總。”她站起來，按著葉蜚聲的手向陳旭陽道歉，“蜚聲他隻是一時衝動，剛才的話都是無心的，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就當做什麽都沒聽見吧。”
陳旭陽不屑地盯著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他什麽關係？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學人家衝冠一怒為紅顏？真是搞笑，也不找準自己身份，真把自己當什麽東西了？”難聽話說完，他情緒稍微好了那麽一點，換做一臉大發慈悲的模樣道，“算了，我也不和你個小輩一般計較，今天的飯局我看也沒必要吃下去了，我先走了，你們自己慢慢吃吧。”
語畢，他站起來準備離開，臨走之前，他指著司念道：“至於你，風風光光地走你就別想了，你把這事兒給我弄得這麽難看，也別想著以後再有什麽瓜葛，明天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司念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
哪怕是曾經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就連欠了人家不少錢的債主，也沒有對她如此惡言相加過。
那時候大家都知道她不容易，一個小女孩撐起整個家，母親還重病需要醫藥費，父親是個惡賭鬼，大家對她都很憐惜。
但是陳旭陽此刻對她簡直厭煩透頂，別說憐惜了，看都懶得再看一眼。
他說完話轉身就走，就在他要走出門口那扇門的時候，那扇門咚的一聲被人踹上了。
巨大的聲響讓大部分都愣住了，司念呆呆地看過去，是紀野站在門口，一腳把門踹上了。
“你瘋了？！你要幹嘛？！”陳旭陽震驚地看著紀野，恨不得上去給紀野一拳頭。
紀野昂著下巴諷刺地睨著他：“我要幹什麽？你瞎了嗎？這還看不出來，怕是個傻子吧？”
這和葉蜚聲如出一轍的嘲諷語調，簡直讓陳旭陽無法忍受。
“一群神經病！為了一個女人跟我作對是吧？！”陳旭陽抬起手指著紀野道，“你他媽的跟她一起滾蛋好了！”
原以為自己的話會讓對方震撼、後悔，可陳旭陽卻失望了。
他說完了剛才的話之後，紀野一丁點後悔和遲疑的意思都沒有。
他仿佛就在等這句話一樣，雙臂環胸冷冰冰道：“求之不得，傻×。”
被罵了髒話，陳旭陽氣得臉都白了，把火全都灑在身邊的下屬身上，跳著腳讓對方去把門打開。
如願以償，紀野也沒再阻攔，讓開位置讓對方把門打開了。
陳旭陽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走了，可沒那麽簡單。
葉蜚聲的聲音慢慢響起，相較於他的憤怒和激動，前者悠閑淡定得不行。
“陳總好像翻來覆去隻會說那麽幾句話。不是讓這個人滾蛋，就是讓那個人滾蛋。”他靠在桌子邊，在司念感情複雜地注視下，對著轉過頭來的陳旭陽道，“那也請你送我一句滾蛋吧。”
陳旭陽眯起眼望過來：“你說什麽？”
葉蜚聲直起身，微微嘲諷地睨著他說：“聽不懂嗎？請陳總也讓我滾蛋吧，剛好我今年的合約馬上就到期了，也不必支付我餘下的工資了，我心甘情願滾蛋。”
陳旭陽震驚地看著葉蜚聲，終於有了一絲絲慌亂，而就在這個時刻，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望向他異口同聲道：“——我們也心甘情願滾蛋！”
陳旭陽不可思議地看著所有人，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暈過去。
司念眼眶發紅望著所有人，她此刻真是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既因為大家對她的維護而感動，又因為自己連累了所有人而落淚，她矛盾極了，雙手撐在餐桌上，頭埋進雙臂之間，耳邊嘈雜喧鬧，全是矛盾的心聲，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被折騰瘋了。
就在這個時刻，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看屋子裏的情形，開口道：“看來和我預計得差不多，已經談妥全都離隊了嗎？”
——是易琛的聲音！
司念倏地抬頭望向門口，易琛一身西裝站在那，戴著眼鏡，麵色平靜，似乎對現在發生的所有絲毫不感到驚訝。
站在他背後的是夏冰淇，她換了一身衣服，好像秘書一樣跟在後麵，麵容平靜，甚至略帶微笑。
司念微微一怔，慢慢握起了拳。
身邊有人慢慢靠近，她抬起頭，對上葉蜚聲的眸子。
他的眼底也是含著微笑的。
他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被她連累，他似乎完全沒放在心上？
司念微微怔住，心情愈發複雜。
陳旭陽望向易琛，冷笑道：“是你？看來徐衝說得一點都沒錯，我要想管理好這些硬骨頭，就必須得把你換下來——今天這一切都是你指使他們做的吧？”
易琛推了推眼鏡，微微勾唇道：“看來陳總還是沒發現你自己的問題所在。你用‘管理’來形容你和這些隊員們的關係，這是你最大的失誤。我希望失去了這些隊員可以讓你明白，在電競行業，戰隊老板們和隊員之間從來不是上下級關係，也不是雇主和雇員的關係。如果不是一開始有著同樣的熱血和同樣的夢想，大家成為家人一起奮鬥，遲早是會分道揚鑣的。”他朝屋內所有人伸出手，“而現在，我們一家人要走了。”略頓，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說實話在CW這麽多年，我是真的不舍得離開戰隊去喝西北風，但——喝西北風就喝西北風吧，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
所有人的情緒在這一刻被點燃。
鄭宇第一個跑出去撲到了易琛懷裏，易琛穩穩接住他，隨後便是謝源的猛烈攻勢。
紀野比較冷靜，走過去站到了易琛身邊，裝模作樣地整理衣服，其實眼底對鄭宇可以那麽放得開也有點羨慕。
司念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轉眼看向葉蜚聲，葉蜚聲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走到門口，立在了易琛麵前。
“我就知道你會來。”
葉蜚聲淡淡開口，語氣裏帶著篤定和得償所願的愉悅，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倒映著易琛的模樣，易琛朝他一笑，兩個男人一個年輕，一個年長，卻有著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他們伸出彼此的手，緩緩握住了拳，那是兄弟之間打招呼的方式。
看著這一幕，司念忽然又覺得，其實今天發生的一切未必是件壞事。
她是個喜歡安穩的人。
向來不喜歡什麽計劃之外的事情。
改變對她來說很艱難。
可有時候，改變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未來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
五個隊員，易琛、夏冰淇，一行七人，就這樣在陳旭陽的注視下轉身離開。
他們身上都還穿著CW的隊服，隊服背後是每個人的ID和戰隊位置。
他們走路的姿勢一如昨日在領獎台上一樣，瀟灑而果斷，不曾有任何猶豫，也從來不曾回頭。
他們是LPL的英雄，是中國電競的驕傲。
他們是不可蔑視，不可戰勝，不可拆分的夢之隊。
他們不僅僅是CW。
他們也是他們本身。
CW之所以成為LPL的夢之隊，並不是因為它叫CW。
而是因為——他們擁有這樣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