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八章
翌日清晨,旭日在天邊懶洋洋伸了伸腰,刺透黑暗的幕布。小麻雀又站在樹梢上嘰嘰喳喳叫喚起來,沉睡了一晚的村莊醒了過來,人們繼續著周而複始的勞作。張小滿從客廳躺椅上直起身子,揉捏著有些酸痛的肩頸。
昨夜躺在**輾轉反側,始終不能入眠。心裏裝著太多事,怎麽可能睡得著。側過頭看了一眼酣睡正甜的妻子,悄聲走出臥室。躺在父親平日小憩的躺椅上,盯著天花板上一格又一格的方塊,心中一團亂麻。
在洗手台用涼水抹了一把臉,揉揉滿布血絲的雙眼。母親已經備好了早餐,張允熙正拿著一個白麵饅頭圍著桌子蹦蹦跳跳,妻子雙手叉腰笑罵斥責。張小滿感到自己冰冷的身子,有了些許暖意。快速喝完一碗稀粥,擦了擦嘴,抬腿往外走去。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糾纏,又不停地了斷中,掙紮前行。
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來到李慶家門前。李俊正在雙手支著下巴,坐在門前的石板上發呆。張小滿輕咳一聲,李俊抬頭怔怔地打聲招呼,“滿叔。”
“你爸呢?”
李俊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媽在家嗎?”
李俊指了指門內,“在裏麵打電話。”
“好,我先找你媽聊點事情。不要走遠了,回頭滿叔還有事問你。”
看著李俊點頭應下,張小滿摸了摸李俊的頭,走了進去。蔣風拿著電話正在院子裏來回走動,一臉焦急。看見張小滿走了進來,連忙迎上來,“滿哥兒,有啥事啊?”
張小滿看著蔣風緊握手機,皺眉道:“我的事不急,你這是出什麽事了?”
“李慶一晚上沒回來了,”蔣風急聲道,“打電話也打不通,不曉得是不是出了啥事。”
“他昨天啥時候出去的?”
“昨天下午,他說去縣城辦點事,讓我晚上不要把門反鎖,說辦完就回來。但是,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沒有回來,我就給他打電話,才發現他手機打不通。”
“他在縣城有沒有啥朋友,興許是在朋友家裏過夜。”張小滿摸著下巴說道。
蔣風搖搖頭,“這時節工地都還沒有開工,以前工地上是有幾個狐朋狗友,但沒有住縣城的,都是鄉下去打工的。”
張小滿安慰道,“你先不要著急,或許他有什麽事去工地了,他又不是三歲娃娃,總不會走丟。這樣,我馬上開車跟你一起去縣城,他打工那個地方你曉得吧?”
蔣風連忙點頭,“曉得,去年給他送東西去過一兩回。”
蔣風收拾完東西出門,摸著李俊的臉,柔聲道:“俊娃,媽跟你滿叔出去辦點事,你一個人在家不要亂跑,無聊就去滿叔家裏找允熙耍。”
李俊抬起纏著繃帶的左手,在蔣風眼前晃了晃,“曉得了。”
張小滿聽著手機導航的播報在鄉道上疾馳,從後視鏡看到坐在後排的蔣風緊咬嘴唇的模樣,好幾次想開口詢問的話又咽了回去。算了,先找著李慶再說,這時候就別給她心裏添堵了。
車子快要開進縣城市區的時候,蔣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山寨手機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播放著下裏巴人的廣場舞曲,將魂不守舍的蔣風嚇得渾身一抖,手機差點掉落。來不及查看電話號碼是誰的,蔣風直接接通了電話,“喂?”
“喂?是李慶家屬嗎?”電話裏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我是.....我是他妻子,你是哪個?”
“我是縣城派出所的警官,麻煩你到派出所來一趟。”男子的聲音有些生硬。
“是李慶惹了什麽事啊?他現在在哪裏?”蔣風不安道。
“你先過來,具體事情到了再說。”
“好....是現在嗎?”蔣風有些緊張地問道。
“對!記得帶上身份證。”男子快速說完,立刻掛斷電話。
張小滿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不是因為蔣風開的擴音,而是手機的聽筒喇叭聲音實在太大。用這手機跟別人打電話,張小滿自認是不敢的,這和拿著大喇叭廣而告之有何區別,實在難談什麽隱私。將車子臨時停靠在路邊,扭過頭對蔣風問道:“現在是要去縣城派出所,對吧?”
蔣風還沒有從接聽電話的緊張情緒中走出來,聽到張小滿的問話,身體微微抖了一下,“是.....嗯!到縣城派出所!”
張小滿見蔣風膽戰心驚的樣子,一邊重新輸入導航目的地,一邊安撫道:“你先別亂想那麽多,說不定不是什麽大事,別自己嚇自己。李慶我還是知道一點的,惹不了什麽大麻煩。更何況孩子都這麽大了,怎麽著,他也會為孩子多考慮一下子的。”
蔣風聽得連連點頭,心中稍微安定下來,“滿哥兒說的是,他雖然莫有什麽大本事,但這幾年也從來沒有在外麵惹是生非。”
瞟了一眼蔣風不斷捏搓衣角的手指,有些顫動。張小滿迅速重新發動汽車,油門踩得比之前更深一些。十多分鍾後,在派出所門外將車停好,蔣風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急匆匆往派出所內走去,張小滿連忙跟了上去。
剛進派出所大廳,一個25歲左右穿著深藍色製服的年輕警官,胳肢窩夾著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迎著蔣風和張小滿走了過來。對著蔣風一臉嚴肅道:“是李慶家屬嗎?”
蔣風聲音比平時矮了半截,“是.....之前一個警官給我打的電話,讓我過來的。”
年輕警官將胳肢窩下的文件夾拿在手上,“身份證帶了沒有?”
蔣風連忙從衣服兜裏取出一個花布錢包,取出身份證,“在這,李慶呢?”
年輕警官接過身份證比對了一下文件夾上的身份證號碼,又瞟了一眼蔣風的相貌,“跟我來吧。”回頭看到跟在身後還有一人,指著張小滿道:“他是什麽人?”
張小滿取出一張名片,“我是他們鄰居,跟李慶是小學同學。”
年輕警官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張小滿,“德川大學數學係大學教授?那你應當知道輕重,不會出去亂說。算了,你也跟到一起吧,這時候有一個人陪著總歸要好點。”
聽著警官的話,張小滿不由得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跟著警官左拐右拐,一路無話來到了派出所停屍房。心中某個猜測終於被證實,偷偷瞧了一眼滿臉懵懂的蔣風,張小滿嘴巴有些發苦。
年輕警官一下推開停屍房的大門,一股刺骨的涼氣迎麵撲來。蔣風終於反應過來,“警官,你不是說帶我們找李慶的嘛,跑到這來幹啥?”
“沒錯,躺在這裏麵的可能就是他,待會兒請仔細辨認一下裏麵的是不是你老公李慶。”
蔣風腳底一發軟,就要倒下去,張小滿連忙過去一把扶住。蔣風雙眼無神,拚命搖頭道:“不可能,肯定不是。警官你肯定弄錯了,我老公昨天還活蹦亂跳的。”
年輕警官歎了一口氣,像是見慣了這類場景,語氣平淡道,“今天早上有人在城郊工地上發現一具屍體,我們在屍體身上找到一個錢包,”說著拿出一個證物袋,袋子裏裝著一個褐色的男士短皮包,“裏麵的證件是李慶,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老公的錢包?”
蔣風盯著褐色的錢包,淚水一下湧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無聲地抽泣著。
年輕警官搖了搖頭,走到停屍台前,拉起蓋在上麵的白布,“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相信你老公已經遇害,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睜大眼睛辨認清楚這具屍體是不是你老公李慶。如果真是你老公,那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殺害你老公的凶手,還他一個公道,你也不想你老公死不瞑目吧。另外,屍體的情況有些複雜,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多注意觀察有沒有什麽特征。”
張小滿扶起蔣風,顫巍巍地走到台子前,這才瞧見台子上的人形物體。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那已經不能稱作是一個人,隻是一灘爛肉,臉上的五官亂作一團,模糊不清。隻有身體骨架算是完整,勉強能看出四肢的情況。
蔣風胃裏一陣翻騰,喉嚨一動就要嘔吐,又用手緊緊捂住嘴巴,強自忍住。當看到屍體右腳繃帶上打的三個小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張小滿也注意到了那隻纏著繃帶的右腳,輕輕拍著蔣風的後背。蔣風努力平複了一下,帶著哭腔對警官說道“是我家男人,那個右腳上的傷是他過年前在工地不小心砸到的,繃帶上的結是我家小子給他爸綁的,打了三個結,說是代表我們一家三口......”
年輕警官又輕輕地給屍體蓋上白布,認真地說道:“既然已經確認,那麽從現在開始請你配合我們一起找出凶手。”
憤怒,悲痛,無助,這一刻將平時在村裏有著“強悍”之名的蔣風,變得脆弱不堪。眼睛裏空洞洞的,沒有一絲神采。張小滿悶悶地吐出一口氣,還是怪自己遲疑了太久,終究沒能阻止這場悲劇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