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九章
幾天之後,高虎從派出所迤迤然走了出來。用手在眼前擋了擋,時值正午,陽光有些刺眼。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摸了摸咕隆咕隆叫喚的肚子,盤算著中午去哪裏湊合一頓。
“看樣子,你很得意?”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站在一棵樹的樹影裏陰惻惻地說道。
高虎皺著眉瞟了一眼那人,“你是哪個?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麽意思。”
那人低著頭慢慢朝高虎靠近,“剃了個光頭,就以為自己絕頂聰明了嗎。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毛發指紋一類的,就連凶器鐵錘上也隻有李慶的血跡,做事還算小心。隻是,你以為你那招真能瞞天過海?”
看著漸漸逼近的男子,高虎本能地後退了兩步,“你在說什麽?”
戴眼鏡的男子揚起頭,臉上露出不屑地神情,“有句話叫欲蓋彌彰你聽過沒有?唔,”又摸著下巴故作思考的姿態,“忘了,你初中都沒畢業就在外麵瞎混了,這詞語對你可能有些超綱。”
高虎有些惱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男子扶了一下眼鏡,“我是說啊,其實你就是個蠢貨。不管是你女兒的死,還是這個案子,都被搞得一團糟。李慶被殺的那晚,你在縣城酒吧坐了一晚上,還跟人打了一架。你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高虎雙目一瞪,不自然地笑道,“胡說八道,難不成我還會分身術,你以為你在寫小說啊。”
男子哈哈大笑起來,“你這點小把戲還上不得台麵,寫小說的可比你有想象力。你這樣做隻會適得其反,一個剛失去女兒的人,大老遠跑到縣城酒吧消遣,”用手點指派出所大門,“簡直就是侮辱坐在這裏麵那群藍製服的智商,別看他們現在是腦袋空空,可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你耍的花招。”
高虎收起臉上的笑容,眯著眼睛問道:“你究竟是哪個?”
男子笑嗬嗬地從兜裏拿出一張紙片,“今天來,隻是對拿你當槍使的那個人感興趣。本來還想順帶提醒你幾句,看來你並不需要,想來你也不知道那人的真麵目,懶得和你閑扯了。把這張紙交還給他,告訴他,再這樣玩下去,我就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說完,將紙片塞到高虎的手裏,轉過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咱倆也算舊相識了,你可能對我沒有印象,我可是對你記憶猶新。記住了,我叫張小滿。”
高虎看著張小滿的背影,打開手中的紙片,瞟了一眼上麵的內容,一時有些呆住。紙片上用彩筆塗塗畫畫,綠色的樹上掛著兩個小孩,一個短頭發男孩和一個長頭發女孩。樹下圍著高高矮矮三個小孩,三個小孩的前麵是一排露出尖銳牙齒的鱷魚。讓高虎真正在意的是,樹的背後還站著一個大人,露出半個腦袋。
彩筆畫的底下還有一排紅色小字,正是那首兒歌:
五個猴子在學校,
樹上叫叫,
樹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還剩幾個猴子跳.....
張小滿回到家中,換上一身黑色的喪禮服。捏了捏眉心,看著衣櫃上穿衣鏡裏兩鬢有些斑白的自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最近自己有些著急了,事情密集地湊到一塊兒,時間就顯得不夠用了。
有時候,會不由得羨慕王九江。做一個傻子挺好,傻子沒有人情世故,不懂愛恨情仇,旁觀者一般過著簡單的生活,像是開了上帝視角。這世上再為難的事情,大不了在地上撒潑打滾一番了事,誰又會和傻子斤斤計較呢。
無欲無求,不愛不恨,超然物外,看事情也會通透些。
不像鏡子裏的自己,看著總覺得別扭,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自己今天之所以會去派出所外,和高虎說了那一通話,做了那些事,無非是想轉移高虎的視線。李慶已經死了,李俊不能再出什麽事,這個悲劇就該到此為止。
殺人的欲望一旦得到滿足,就不會停止。從生理上毀滅一個人,總是簡單的,與殺豬宰雞無異。如果真要繼續下去,就衝自己來吧。
另一方麵,也想試探一下,看看高虎背後的人會是一個什麽反應。那幅畫是前兩天那個警官將李慶的骨灰盒和遺物送回給蔣風時,自己在李慶的錢包內發現的。問過李俊後,確認不是他畫的,而這幅畫給張小滿的感覺非常熟悉,再次嗅到了之前那些信件的味道。
自己在斷定殺害李慶的凶手是高虎時,就猜到高虎的背後一定另有其人。否則,以高虎老大粗的性格,絕不會心思縝密到將身上的毛發剃得幹幹淨淨。自己雖然說高虎的不在場證明隻是一個小小的把戲,但不得不說,確實有一定的迷惑作用,起碼現在就為高虎爭取到了一定的時間。至於說,背後的人讓他這樣做是否還有其他含義,就不得而知。
他故意在上麵添了一些東西,讓高虎帶回。不論高虎是否會將那幅畫送還給那個人,隻要高虎看到自己添的那幾筆,自己的目的就達到了。
張小滿雙眼有些充血,紅紅的。自己開始興奮起來了,第一次感覺距離那團迷霧如此之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望著窗外烏雲開始聚集的灰暗天空,很好,既有陰霾,那就斬破它。
風在河上吹著,河水冰冰涼涼。卷起幾朵水花,吹散成絲絲縷縷的水汽。飛起來,又在天上匯聚,落到人的臉上,就變成了一滴淚。主持下葬儀式的先生高喊一聲,“葬!”李俊手捧四四方方的骨灰盒上前,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內,用袖子擦了擦臉,默默退回原地。
先生口中念念有詞,“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陰陽到此,送你西方。”跳完一陣莫名的舞蹈之後,就讓親朋好友紛紛上前獻花埋土。張小滿也在墳前放上一枝白菊,捧上一把黃土撒下去。路過蔣風和李俊的時候,輕聲說道:“節哀順變!一會儀式完畢後,我再過來找你們說點事。”
蔣風木然地點點頭,最近一段時間總有一種不真實的迷幻感。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醒過來還是整整齊齊一家人,什麽事也沒發生。
張小滿正要離開,忽然瞧見一個穿著深黑色的衣服的年輕人在墳前放下白菊後也走了過來。年輕人也瞟了一眼張小滿,徑直走到蔣風麵前,“請節哀,儀式過後,你們要談的事先緩緩,待會我還需要李俊和我回派出所一趟。”
蔣風突然**了一下,淒聲道:“帶他去派出所幹啥?”
“有些事要核實一下。”
“你們不去抓殺死他爸的凶手,”蔣風厲聲道,“就知道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嗎?”
張小滿見年輕警官臉上瞬間冷若冰霜,連忙說道:“沒事,我跟著他一起去。放心,有我看著,沒問題的,”對著年輕警官說道,“可以吧,警官?”
年輕警官沉吟一陣,“也行,既然你是李慶的朋友,順便也找你了解點情況。”
蔣風隻能沉默接受,本來之前和村裏的人說的是李慶是意外身亡,就是不想被人在背後嚼舌頭。村裏的是非多,張家長李家短,可以念個一兩年。
何況如果被人知道李慶是被謀殺的,不得把她和李俊的脊梁骨戳斷。用腳趾頭想都可以知道那些人會怎麽說,遭了報應唄。現在這個警察來說這麽一通,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更加難過。一想到這些,蔣風臉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由於李慶是“非正常死亡”,喪事自然不能大辦。喪葬先生將儀式壓縮得格外簡短,匆匆結束之後,甚至沒有吃喪宴就離開了。親朋好友也顯得非常善解人意,簡單夾了幾筷子喪宴的吃食,慰問蔣風之後,也都陸續散場。
偌大的院壩裏,隻剩下張小滿一家人。黃曉曉和張允熙陪著蔣風說著暖心的話,張大山和尹芳幫忙收拾打掃。張小滿領著小臉蒼白的李俊,跟在年輕警官的身後準備出發。雖有些冷清,但至少添了幾許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