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錯

在看不見韓越的前提下,最好的應對辦法是什麽?

淩夙誠想起了流傳於軍隊內部的這個經典命題,也同時回憶起了獲得最高票數認同的答案。

當然是選擇用槍旋轉著突突突一圈啦。

心懷夢想,妄圖效仿韓越舞刀弄劍的人還是很多的,可惜最終絕大多數都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無障礙環境下,隻要是稍微了解韓越這個天賦的人,都絕對不會給韓越近身的機會。原理上,近身以前的漫長時間裏,已經足夠敵人在這位刀客身上留下心儀數目的槍子兒。

所以,知己知彼又空間狹小的“切磋”,本就等同於先砍了韓越一隻手臂。對方放棄了七成優勢和你較量,贏了也沒有什麽值得沾沾自喜的。

意外的是,除了少數人因為天賦克製或者是走狗屎運能夠討些便宜,絕大多數預先開始沾沾自喜的人,最終都不得不麵對輕則請客吃飯,重則在一組門前載歌載舞的殘酷命運。

這個時候他們才會知道,“宗師”這個稱呼,承載的遠遠不止調侃而已。

特立獨行需要很多本錢,而有些人的確是生來富裕。

淩夙誠自然不會舉著劍衝著空氣胡砍。那些想要通過擴大攻擊麵來抵禦韓越偷襲的人都忽略了一點。

他們遠沒有韓越動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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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越無聲的幾步躍上了一旁的雜物堆的“頂峰”,俯瞰了一會兒淩夙誠緊繃的後腦勺,小幅度伸了個懶腰。

如果沒有適合最發揮的環境,就創造一個相對更有利發揮的環境。

肯用冷兵器與他切磋的人少之又少,其中真正稱得上“對手”兩個字的人數還得砍掉一半,而眼前這位,不一定是最強的,但一定是最難纏的。

韓越兩手都握著刀,不得不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兩根手指夾出兜裏的一個小物件,拋向房間的另一個角落,發出清脆的一聲。但淩夙誠卻似乎絲毫沒被誤導,反而順著東西拋來的方向,緩緩轉過身來。

如果某一項才能特別突出的人應該被稱作“天才”,那麽像是對麵完全沒有短板的這位,應該如何定義呢?

不,短板還是有的。這個人揮劍沒什麽花樣,做事也沒什麽詭計,倒確實有那麽點“劍客”的意思。

韓越以打刀的刀背輕輕在另一側的桌椅上敲擊一聲,果然看見淩夙誠繃得更緊,向著略有偏差的方向戒備起來。

的確隻是略有偏差,誤導效果比韓越預期的還要更差一些。

韓越發自真心的想為他鼓掌,可惜別說是發出聲音,過多地攪動空氣裏漂浮的塵埃,都會使淩夙誠更加準確地捕捉到他的位置。

韓越攥緊刀柄,從這個離地大約一人半高度的位置再次起跳,平地輕盈地拔起了一個驚人的高度,雙刀從空中直衝淩夙誠頭頂而去,就像是俯衝向地麵捕獵的鳥類。與此同時,簌簌擦過頭頂的一點灰塵使淩夙誠心裏一動,瞬間雙手緊握,快速將羽擊劍平行的懸於頭頂。

借著重力,韓越這一擊力道本應非常驚人——但三把武器交錯時卻隻發出了類似於摩擦的響動。雙刀的縫隙間,淩夙誠一邊將重心不斷後傾,一邊與韓越平靜的對視。他幾乎下了個腰,才用羽擊引著韓越向他的身後摔去。韓越就這麽從他的頭頂“飄”了過去,不過也沒真摔,隻是以一個不太好看的貼地翻滾著地。

不錯的機會。兩個人同時想到。

淩夙誠猛然發力,身體前傾,右腳蹬地,卻隻是虛晃了一個突刺的動作,隨即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利落的劈砍下來。韓越反應極快,借著翻身而起的一股勁道錯開刀鋒。但預計的劈砍角度卻在刀劍相擊的一刻堪堪改變,淩夙誠再次改劈為刺,被韓越以肋差格住。

短兵相接。淩夙誠活動了一下手指,微調重心,不斷變換軌跡劈砍下來,逼迫韓越始終隻能用雙刀來防禦。

韓越挑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縮了縮脖子,猛地挑高淩夙誠的羽擊劍,反手打刀已經從淩夙誠的頭頂撩了過去,被淩夙誠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彎腰姿勢閃過,他立刻正手以肋差防住淩夙誠的反擊,掂著腳輕盈的後撤一步,再次“消失”在淩夙誠的視線裏。

如果要徹底打亂淩夙誠的節奏,還不夠快。

頭頂的一列吊燈接二連三的開始晃動,淩夙誠微微抬頭,眯起眼,看著牽引吊燈的繩索,略微出神,突然隱約聽到身後一聲金屬嘯鳴。他轉身,卻見打刀“老大哥”直衝他麵門而來。韓越卻以鬆開緊握打刀的右手,任憑其脫手而出,仿佛是拋出了一把大型暗器,同時雙手緊握肋差,登了身旁的課桌一角高高起跳,從空中側向全力劈斬。

潛意識快於所有正常的反應。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將韓越和“老大哥”都狠狠拽向地麵。淩夙誠自己反而愣了一下,還原了重力場,不太好意思地撿起這把意義頗深的打刀,遞還給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的韓越。

“唉,你這能力,犯規啊。”韓越心疼地在“老大哥”身上摸了好幾把。

“抱歉。”淩夙誠微微低頭,誠懇地認錯。

高強度的影響重力,在短兵相接中影響太大,會使切磋完全失去練習效果。所以即便是聽上去有一點不太公平,兩人切磋時,淩夙誠也必須有限的使用自己的“天賦”。隻是這次,他卻因莫名的分心而破壞了平衡。

“算了算了,”韓越擺擺手,又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顯然也不是真心在意這個勝負,“願賭服輸。我去給您跑腿,您——能不能幫我把‘剪風’和‘乘月’送去保養呀。”

淩夙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韓越是交代了“老大哥”和“小二哥”的新名字。

“你這個取名的風格,挺……”淩夙誠接過雙刀,斟酌了一下措辭,“莫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就當您是在誇我啦。”韓越抹了抹腦門的汗,樂顛顛地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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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你的提問,我有一個不好不壞的答案要告訴你。”中年人輕輕摩挲著手裏的鋼筆,不太嚴肅地翹著二郎腿坐在旋轉椅上,“下午結果出來了,那根頭發的主人不是咱們船上的人。”

這確實是個不好不壞的消息。至少這根從對手頭上拔下的頭發沒有成為直指船內已被滲透的證據,不過接下來,對於來源的排查可能會進行的異常困難。淩夙誠端正的坐在男人正對麵,點了點頭。

“別這麽嚴肅嘛,放鬆,放鬆,要不要吃糖?”男人語氣活潑,朝著桌子上的塞滿糖果的鐵盒努了努嘴。

“不用。”

“跟爸爸客氣什麽呀。”男人擱下鋼筆,撕開一張亮晶晶的糖紙,將糖果扔進嘴裏,“哦,對了,其實你剛剛的申請,韓越下午就給我說過了。”

“嗯。”淩夙誠正襟危坐,略微低著頭。

“我們兩個就你的個人問題交換了意見,覺得已經是時候了。”男人說完,深深歎了一口氣。

“什麽個人問題。”淩夙誠抬眼,與男人對視,以陳述語氣詢問。

“想什麽呢。”男人笑了起來,嘎吱嘎吱地嚼著糖果,“關於你個人最近抽煙太多的問題。”

淩夙誠輕輕咳了一聲,不再吱聲。

“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應該勸你以吃糖代替抽煙。”男人在地麵輕輕一蹬,優哉遊哉地在旋轉椅上轉了一圈,“這樣可愛多了。”

“……關於我攜關鍵證人再次登陸‘杜爾迦’的申請,”淩夙誠緩慢地陳述,聲音低得幾乎像是在歎氣,“我想求得您的回複。”

“啊,就這個呀,當然可以啦。”男人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將額頭上的皺紋崩的稍微平整了些,“很有建設性的提議呀,難得你對工作這麽上心,我怎麽會反對呢。”

“如果您是在表達我平常工作態度不積極,我很抱歉。”

“沒有沒有,不要過度解讀嘛。隻是跟一些工作太積極的比起來,你我都還算挺清閑的。”

“關於這次的申請,請問我還需要走哪些程序呢。”淩夙誠把話題繞了回來。

“下午韓越來的時候,我已經讓他去走程序了。你明天去小許那裏把人領走就行。後天船就要開拔啦……比預定的早多了,這次可把有些人嚇得不輕。”

“好的。您還有什麽……”

“這麽不耐煩?”男人打斷,“你簡直像是要直接說出‘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沒事我先溜了。’”

“我會換一個禮貌一些的說法。”淩夙誠點頭承認。

“既然決定接手這件事情,就做的漂亮一點。”男人的語氣正經起來,“韓越會先你一步去臨近的船上跑跑腿,查一查這根頭發的主人戶籍究竟在哪裏。其實很多人的意思是明天咱們就出發,跑得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所以,希望你回來之後,能拿出值得整個船隊為你拖延一天的情報。”

“我會盡力。”

上下打量了一番淩夙誠略微緊繃的樣子,男人又笑了起來,開口調侃到:“別緊張呀。不用爸爸再專門叮嚀你和陌生人一起出門都要小心什麽了吧?”

“……不用。”

“那,與陌生女性相處之道呢?”

淩夙誠沒有回答,將搬來的凳子放到原位,幾乎是以小跑的速度轉頭離開。

“真是的,招呼都不打一個。”男人嘟囔著,又扔了一顆糖到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