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切磋
下午,三點整,久違的燦爛陽光攻城略地。
韓越走過窗前,投下一小片陰影。
“實話實說,我沒想到你真的去了。”
“吃飯。順路。”淩夙誠的回答簡明扼要。
“別別別,跟我就別來這一套了吧。”韓越極具暗示性地挑了挑眉,“你對這件事是不是有點過分關心?還是說,你對那個女孩兒……”
“有兩件很奇怪的事情。”淩夙誠懶得和他廢話,“我正想問問你的看法。”
“客氣了客氣了小老大,您說您說。”
“我看過他們的審訊報告。對於為什麽能夠在第一次的精神攻擊中生還,元歲是這麽解釋的。”淩夙誠稍微停頓,“因為那個時候她精神狀態極差,六組組長正在使用她安撫精神的能力。可能是因此兩人才幸免於難。”
“什麽叫做‘精神狀態極差’?”韓越有些發笑。
“她給的理由是,第一次離島登陸,很緊張。”淩夙誠淡淡地說。
“噗,這理由,要我也得扣著她呀。就算是編,她也得往靠譜的方向走唄,這不是活該被……”說到這裏,韓越突然一怔,“你是說……”
“第二點,我覺得她在靜音室裏的狀態好像是真的挺高興的。”淩夙誠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這種高興是藏不住的,我沒見過幾個人在靜音室裏那麽悠然自得。何況如果她剛剛經曆我所推測的事情,還被懷疑是叛徒而接受審訊,我認為正常人群都應該會歇斯底裏一番。”
“你說的這些有點耐人尋味。”想了想,韓越嚴肅的補充道,“不過你貌似也沒去過幾次靜音室吧?你好像和小許這個人不太對付啊。”
“這不是重點。”
“好吧,你的重點有兩個,我聽明白了。一個是你懷疑元歲很樂意待在靜音室裏。如果她不是真的精神有點問題,那麽她寧可接受懷疑也要暫時待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環境,可能的確實存在什麽深意。而第二個——”韓越抿著嘴唇,控製自己不要笑得太破壞屋裏的氣氛,“即使那個女孩兒的行為那麽奇怪……你還是傾向於相信她。”
淩夙誠裝作聽不懂韓越的瘋狂暗示,搖了搖頭,難得主動開口解釋道:“在線索不足夠的前提下,相信第一直覺反而在多數情況是正確的。如果她有意識待在封閉——換句話說,安全的地方,很有可能她掌握著什麽信息。畢竟直接接觸過那群人的幸存者,隻有她一個。”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希望能夠和她有單獨接觸。就算我勉強相信你沒有抱有什麽工作之外的目的……雖然你抱有什麽目的也不奇怪,你也長大了嘛。”韓越循循善誘,卻漸漸越說越偏,“但是,我的任務就是提醒你。你得明白,能夠在那種條件下逃出來,甚至能夠成功引起你的注意的人,絕對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你需要向我解釋一下,就算她真的還隱藏了什麽關鍵信息,為什麽你會覺得她會告訴你?因為你勉強算是救過她?還是你在個人魅力上特別有自信,準備為任務犧牲色相?”
“第一個問題我無法向你解釋,隻是出於直覺。至於其他的,我不介意你開我個人的玩笑,但還是希望你能夠適可而止。”
“你這種一本正經的說話方式到底是跟誰學的。”韓越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我得先表個態。我不讚成你私下去跟她接觸,不過我會為你安排與你爹見麵,讓你受受他老人家的教育。”
“多謝。”淩夙誠點頭。
韓越名義上是他的副手,實際上優先執行的是他父親的指令,算是他父親特別指派給他的“重臣”,兼職指導和監督他的行為。淩夙誠隱約想起,似乎從哪裏聽說過韓越和他還算是遠親。血緣關係還是比多數關係要可靠的,就像他與父親,即便疏遠到想要見上一麵還需要韓越這個中間人“通傳”,但是相互的信任還是稀薄的存在著。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韓越突然開口。
“你說。”
“天天搞文字工作,替你跟人勾心鬥角真是煩死了。我簡直不敢想下次見到許擇遠,他得怎麽從我嘴裏套話。”韓越做了個體轉運動,“這個樣子,咱們來活動活動筋骨,切磋切磋。”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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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夙誠的目光依次掠過保管室裏各式各樣的養護得宜的漂亮槍械,最後,緩緩從櫃子的角落抽出一把羽擊劍。這是一種歐洲古代常用的練習用鈍劍,據傳成形於近千年前的劍術學院,把它和現代科技的產物放在一起,總有一種不和諧的感覺。
淩夙誠既不是什麽仙風道骨的古代俠客,也不是什麽滿口“忠誠”、“信仰”的騎士。如果是接到其他任何人的邀約,他可能會更習慣於使用伯萊塔92FS這種穩定可靠但是刻板複古,又沒什麽美感的武器。但是韓越的“切磋”就是字麵意義上理解的那種“切磋”,不是那種軍校統一教學的槍法比拚,不是複雜地形對抗演練,而是像兩個生錯時代的劍客,用一些早該成為曆史書上不設考點的小字部分記載的武術,正兒八經的“見招拆招”。
即使是在冷兵器地位明顯提高的現在,韓越也是異類中的異類。
彈藥供給嚴重不足、重武器匱乏、千奇百怪的“天賦”……諸多掣肘之下,槍械未必是如今軍人最可靠的夥伴。不記得是軍校裏的哪位老師,曾經大肆宣揚“熱武器很多情況下還不如一塊板磚”,據說引起了不少軍人的強烈共鳴——和黑市彈藥價格的爆發性跳水。
淩夙誠也曾投入了相當多的精力,雜七雜八學了不少所謂的“古劍術”,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選擇隻依靠冷兵器執行任務。現役軍人的物資供給優先於其他任何擁有了不起身份的“人物”,現役一隊成員更是最能堂而皇之的浪費子彈的存在。即便是在推行節儉的城市警察之中,熱武器也是人手必備的,畢竟真正能夠用於實戰的“劍術”上手難度太高,比較起來,扣動扳機還是要老少皆宜平易近人得多了。
但是韓越隻會使用冷兵器。據他本人的說法,除了“日本古流劍術”這種聽起來隻該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武功”,他第二擅長的,是聽起來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洪拳。
對於其他任何軍人,隻使用這種玩笑似的功夫都會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但是韓越不怕,一是他臉皮夠厚脊梁骨也夠硬,二是他的確有肆意妄為的資本。十年前,他是以當屆第一名的成績從學校畢業的,幾乎算得上是校史上活著的“特殊人才”,或者是後輩們口中的“一代宗師”。
即使這位“一代宗師”,總是以偷襲的方式製服別人。
韓越,具有的特殊“天賦”有點類似於自然界中的變色龍。這倒不是說他能夠不借助任何工具改變自己的膚色,而是形容他在即使是非常接近別人的情況下也能夠不借助任何外物隱藏自己。這種能力在監控設備的錄像中這種客觀記錄事實的機械中,當然是失效的,但是在近距離接近任何沒有防備的人的前提下,總是令人訝異的有用。
所以最適合他的職業,不是給淩夙誠跑腿,而是一名刺客。蹲點暗殺的是狙擊手,刺客是不會哼哧哼哧地扛著槍去翻對手家的牆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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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看到對方手裏的雙刀時,淩夙誠還是一愣,喃喃地念了句:“你這又是玩兒什麽?‘二天一流’?”他不禁在心裏感歎韓越的新招還真是層出不窮——上次切磋突然把刀一扔擺出了拳擊的姿勢已經讓淩夙誠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師父可沒教過我這麽高級的玩意兒,她老人家說什麽招式都是瞎耍的,哪怕是把刀當做一根帶刃的棍子使都沒問題,管用就行。”
“……真是高見。”淩夙誠歎氣,同時裝作不經意的短暫觀察了韓越的表情。笑的很欠,沒什麽問題。
“我有沒有說過這兩把刀在傳到我手裏之前,還在我師父手裏的時候,都叫什麽名字?”
淩夙誠搖搖頭。
“這把打刀叫‘老大哥’,這把肋差叫‘小二哥’。我師父親自取的。”
淩夙誠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這兩位“哥”。還好它倆聽不懂人話,是不會介意自己叫什麽的。
“我給改了個比較有文化的名字。”
“……改成了什麽?”
“如果你贏了,我就揭開一下這個謎底吧。”
其實我真的不太好奇,淩夙誠心想,但還是很給麵子地問到:“如果我輸了呢?”
“等你輸了再說唄。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這聽起來極其不公平。不過淩夙誠並不在意這些。
閑置的教室裏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桌椅整齊地摞在房間一角。作為切磋的場地,這裏實在是有些簡陋。
兩人稍微拉開了距離。淩夙誠雙手將劍舉在頭的右側,遠看上去像是把劍抗在了肩上。這是歐洲劍術中常見的起手式,稱作“頂式”,使持劍者能夠最快的出手。
而韓越卻突然從淩夙誠的視線裏無聲無息的憑空消失了。通常來說,這種突然人間蒸發的現象,通常被唯物主義思想不太堅定的人稱為“鬧鬼”。
實際上,眼前的對手卻是一條揮著兩把刀的變色龍。
主動權完全在韓越手中。如果他不率先出手,淩夙誠隻能等待。小幅移動時,韓越是極難以被感知到的。
淩夙誠略覺棘手。麵對具有刻苦鑽研、勇於創新的學術精神而總能推陳出新的韓越,他永遠隻能做一個古板無趣的陪練。這就像是日本刀術隨便扯一個流派出來,都比他學習的“早期德式劍術”聽起來要浪漫的多一樣。
漂浮的塵埃突然被一道勁風攪動,淩夙誠利落的回身,同時抬手將突然現形的打刀挑起。刀劍相擊發出的清脆響聲讓人精神一震,淩夙誠將重心後移,側著身體躲過對方肋差的突襲,接著翻轉手腕,反手突刺,同樣被對手利落的矮身閃過。淩夙誠回手反擊,卻撲了個空。他隱約看到後退幾步的韓越衝他挑了挑眉毛,然後再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