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狐悲

“來來來夙誠,你今天可必須幹了這杯!”一組組長,擁有頗有俠氣的濃眉的孔仲思飛快地奪過淩夙誠麵前玻璃杯,瀟灑地一顛手腕,將杯裏剩的半杯茶隨意的潑在了地板上,隨後斟滿一杯看起來就令人頭暈的琥珀色**,遞還給淩夙誠。

淩夙誠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稍微僵了僵,抿了一口略微意思了下,重新將酒杯放回桌上。

“不行,淩兄弟,哥幾個好歹是為了你才湊齊了跑來嚐韓越這破手藝,你可必須得幹了這杯啊。”許擇遠直接抓著個酒瓶,“來,哥先敬你一杯!”

人在清醒的時候,或許還各有各的不同;一旦幾杯黃湯下肚,醉相倒是挺類似的。淩夙誠停住了夾菜的動作,認真地說:“抱歉,我真的不沾酒。”

“理由呢?”孔仲思也很認真地問。

“……需要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除非你告訴我你酒精過敏。”孔仲思盯著他,“否則——”

“我舉報,他對什麽都不過敏。”韓越舉手搶答。

“喔,淩兄弟,你該不會……”許擇遠打了個嗝,“真的從來都沒沾過酒吧?”

淩夙誠淡淡的目光從雙手做投降姿勢的韓越身上移開,沒有正麵回答:“各位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軍隊裏受過傷的人很多吧?難道你們每一次都會像這樣開個慶祝活動嗎?”

“對啊。”沒想到許擇遠居然從容地點了點頭,“你少於跟其他組的人接觸,所以大概都不知道,凡是大難不死搶救成功的,這是慣例。我上回出院的時候,請了所有請得到的人,從晚上一直吃到了早上。對了,你那回也沒來!”

“……我這次還沒有到大難不死的地步吧。”

淩夙誠還沒說完,孔仲思又搶過話頭:“分那麽清幹什麽?前幾天的年前例行食堂大聚餐,你借著住院的由頭又不過來……誒去年你好像也是用的同樣的理由?”

“又活過了一年,總是好事。”許擇遠端起酒杯,“為了現在還都能活蹦亂跳的我們,幹杯!”

淩夙誠又轉頭看了韓越一眼,韓越對著他攤手,大概是想表達“愛莫能助”。

“來來來!”一向還算穩重的孔仲思今天也尤其興致高漲,“幹了這杯酒,好日子年年有啊!”

話說到這份上,淩夙誠也隻能皺著眉頭選擇接受。

看著每個人臉上過於外露的醉態,淩夙誠在嘴角抹了一把,輕輕歎了口氣。

何必呢。

說來奇怪,顓頊號惹是生非的時候,不少人都巴不得它早點把自己徹底作死了來的利落。可當同一船隊內真有一艘交往頗為密切的船隻這樣說沒就沒,很多人又開始後知後覺的感到心裏有點不是個滋味。

眼看著許擇遠又給自己添滿了一杯,淩夙誠按著太陽穴搖了搖頭,略顯做作的趴倒在了餐桌上。

其實真的不會有人一杯就醉成這樣的。淩夙誠一動不動,裝作沒有聽見其他幾個人癲狂的嘲笑聲。

裝的太久,除了手有點被壓得發麻,淩夙誠還真的感到一絲睡意。迷迷糊糊中,他隱約聽到韓越和元歲通話的聲音。

不過,他應該沒有“清醒前特地交代”過讓元歲來接吧?他原本隻是讓韓越提醒一下他不要忘記禮物這件事情而已。

直到元歲真的樂顛顛地趕過來,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一圈人的圍觀和調侃,被抗在一個很窄的小肩膀上的淩夙誠才終於意識到,這回可能是必須得裝到底了。

否則,元歲要是問一句“老大您幹嘛特地裝睡叫我過來”,淩夙誠覺得自己真的沒有辦法找出一個合理的借口。

或許心裏正琢磨著亂七八糟的瑣事的人,不止他一個。

另一個做賊心虛的人正以過快的心率可疑地在他家裏翻找著。淩夙誠安靜地聽著元歲搞小動作,覺得此時自己要是突然出聲的話,很有可能會把她直接嚇跳起來。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狀況的出現,他很耐心地等待元歲完整的搜索完了一遍才開口。

結果是類似的。淩夙誠沒有睜眼,元歲也沒有轉身。兩人莫名暗自較勁兒似的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淩夙誠長長歎了口氣,聲音很輕:“……你不是奔著我桌上那疊文件去的,架子上不過是些小玩意兒罷了。”

——言下之意可能是,我沒有要把你就地正法的意思啦,放輕鬆。

元歲抹了把臉,開始頭腦風暴努力編造稍微靠譜一點的瞎話。

“呃,其實……”

“撒謊就不用了。”淩夙誠的聲音聽起來依舊一點情緒也沒有,“……所以你到底在找什麽,說說看?”

淩夙誠一邊說話一邊回憶。四層的架子上,內側放的舊書和大件裝飾品基本都是以前的某幾位老師送的,相框裏塞的都是剪下來的地圖一角或是泛黃的老明信片,角落裏豎著的是韓越以“培養興趣愛好”為名送來的口琴……總之都是些不太要緊的東西,雖然每一次搬宿舍的時候,他還是記得好好帶上了。

“我……我確實也編不出來了。”元歲捂著臉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問到,“我可以隻說是什麽東西,不告訴您是為什麽嗎?否則我會不得不扯出一個很好笑的謊的。”

“你說吧。”淩夙誠還是閉著眼。

“您有……您小時候的照片嗎?”元歲問得發虛。

這實在有點太出人意料了,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淩夙誠也愣了一下。

“真的不是騙您,雖然聽起來確實很奇怪又很假……就是因為覺得我說出來您也不會相信,我才隻敢偷偷的……”元歲相信自己此時臉一定很紅,她隻希望淩夙誠千萬口風緊一點,更重要的是,不要誤會太多啊!

“……沒有紙質的。”淩夙誠在沙發上稍微動了一下,“如果你要……你需要的話,我一會兒可以傳給你一張。”

“哦哦哦好的!謝謝謝謝。”元歲已經做好了隨時衝出門的準備。她頭一回覺得自己的臉皮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厚。

以及,淩夙誠的脾氣可能比她預料中的還要好。

“桌上的東西是給你的……早點回去休息吧。”淩夙誠很給麵子的主動放行。

“好的好的,老大再見!”元歲一把抓起紙盒,磕磕巴巴地給淩夙誠鞠了一躬,又在門口急刹車,突然問到,“不行我實在是憋不住……我能不能再得寸進尺地問兩個問題?”

“我沒有限製過你問問題,我隻說過我不一定會回答。”淩夙誠好像已經有點猜到元歲會問什麽了。

“您剛剛是不是根本沒睡著?”

“是。”淩夙誠回答的很爽快,“為了不再喝酒。”

“那您為什麽不願意喝酒?”雖然這個問題真的很無聊,但是你都抽煙誒,喝酒究竟有什麽問題?元歲很好奇。

“我需要保持清醒,隨時。”淩夙誠回答的很正式。

元歲頓了一下,小聲重複著“謝謝謝謝”,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對於她來說,今天的最後一次驚嚇,大概是在拆開淩夙誠給她的禮物之後感受到的。

早在拆封之前,她就搖色子似的上下晃動過紙盒,揣測裏麵多半是一本紙質書。

送這種如今比較稀罕的文藝東西倒是很有老大的氣質。元歲回憶了一下淩夙誠架子上的閱讀書目,基本都是實用技術一類的,此外還有幾本從厚度看起來就很高深的哲學書。

嗯,確實是很符合氣質。

所以,當她看到紙盒子裏靜靜躺著的這本《小王子》時,感受到了深深的精神衝擊。

元歲摩挲了一會兒封麵上的小狐狸,突然一把扯下了暗紅色的發帶。

老大這究竟是視力太好,還是太仔細了呢?

她一手捏著書脊,一手抓著發帶上金線刺繡的另一隻看起來傻傻的狐狸,在書桌前長久地站了一陣,心情複雜地躺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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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水係統又出問題了?”薑仲妍剛剛放下包,愁眉苦臉地說,“不會吧,不是上個月才修過一次嗎?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誒,除了我們這些倒黴的值班人員,外麵館子都不開張的。我到哪兒去給你們找吃的去呀。”

“可不是嗎?”小護士托著下巴,“這可怎麽辦啊,我們餓一頓還撐得過去,病人怎麽辦呢?唯一留下的食堂阿姨說了,大過年的,這回她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沒道理會一次又一次的壞吧?”薑仲妍重新穿上外套,原地踱步了兩圈,“算了……你們先頂著點,我去找找一個朋友。他做飯雖然難吃,但是好在肯做。”

“哦,我知道了。”小護士眼睛一亮,“您終於要去找韓長官了吧,哎呀真好,他——”

“得了,少嘴碎這些。”薑仲妍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今天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小湯呢?”

“小湯姐姐又去樓道那頭的實驗室報到了。”小護士的語氣有些惆悵,“她似乎在那邊做的挺不錯的……薑姐,你說她是不是就快從我們這兒調走啦?”

“從我手底下調走,去實驗室?她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服啦?”薑仲妍反問,“實驗室與其說是‘醫院附屬機構’,不如說是連進出都需要單獨打卡的‘獨立機關’,一年到頭加班永不停歇,簡直是逼人猝死,有什麽好的。”

“誰知道呢。”小護士點頭表示同意,“不過我覺得……小湯姐姐最近都怪怪的來著,可能是有什麽隱情吧?”

“下次見到她,你記得幫我勸勸。”薑仲妍一邊敲訊息一邊說,“聽我一句真心話,那種地方絕對不適合她那種每回見到缺胳膊斷腿的病人都要吃一片硝酸甘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