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遊離

“一會兒稍微配合一些好嗎?”甘遙走在前方,頓了頓,又補充到,“我也是第一次被允許到這麽接近月鴆大人的地方來,還算是沾了……光。”

“你很想見到她嗎?”

“你不好奇嗎?”甘遙反問,“我身邊的兩個人,一個對她篤信至極,一個卻嗤之以鼻……這位月鴆大人究竟真是神仙下凡,還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我總要親眼看看才能確定吧?”

淩夙誠沒接這茬,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你是不是……對這些不著邊際的信仰挺鄙視的?”

“不,我還是很希望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的。”淩夙誠蹙著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麽,語氣淡淡的,“這樣很多事情就不用讓我來做了,等報應就可以了。”

“你這人,真是……”甘遙努了努嘴,“喏,就那邊。”

“嗯。”淩夙誠抬頭看了一眼街道標識,“這個地方,是在修建這艘船的時候就這麽特別設計的嗎?”

“我聽人說,這是顓頊在建立之初,出資人為他剛剛出世的曾孫女特別設計的。”甘遙拐進又一條巷道,“聽說他們家族的血液中流淌著特殊的天賦因子,一旦不幸覺醒了這種特殊的能力,除了徹底隔離靜養,幾乎沒有活過二十歲的方法。出資人自己沒有覺醒天賦,但是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孫女全部都早早的去世。他曾說,自己這一輩子,就是在不斷地過送走黑發人的日子。”

“所謂‘月鴆神’的血脈嗎?”淩夙誠想了想,又問到,“這種事情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聽說’的吧?”

“是啊,幾乎已經找不到正式的記錄資料了。”甘遙的影子隨著她在一盞盞路燈間的移動不斷伸長又縮短,“年邁的出資人終於去世之後,他幼小的曾孫女就不知所蹤了……這些還是你們的線人打聽出來的,我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他為了收編我而胡說八道的。”

海平麵以上二層,穿越所有開放的街道和公園的盡頭,蚊香一般蜿蜒向內的小巷沿路鋪滿了層層疊疊的花朵,處於上層的花枝還相當新鮮,下層的卻已經枯萎凋零。

一路踩過去的觸感讓淩夙誠微妙的覺得有些不適:“信眾鋪在這裏的?”

“這裏已經離月鴆大人的居所非常近了,能擺在這種位置的,大概已經不算是普通的信眾了吧。”甘遙在一扇突兀的高大木門前停步,轉身認真地問,“就是這裏……接下來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敲門了哦?”

“嗯。”

沉重的木門從內側被拉開,分列左右的四名帶著半張麵具的守衛靜靜地佇立在門邊,故作縹緲的目光略過甘遙,躲閃著集中在淩夙誠的身上。

“宗隊長在嗎?我們約定在你們這兒會合。”

“似乎是出了什麽突發狀況,宗先生剛剛離開了。”其中一名守衛瞥了淩夙誠一眼,繼續開口,“其他一切如常,兩位請隨我進去吧。”

大約每隔二十步,就會有兩位守衛安靜地左右分別跪坐在牆邊,並未抬頭打量過路的客人。

淩夙誠緩緩行走在似乎頗有年頭的木質地板上,眼神依次略過牆壁上一副接一副刻意做舊過的抽象版畫,大堂正中石磚壘砌的一個小魚池,懸掛在每一道門上的風鈴和寫滿疑似篆體的符紙,唯一一扇鎖的很牢實的大落地窗。

還行,粗略的看一看還是有一點神神秘秘的氣質的。淩夙誠在心中評論。

他走的還算悠閑,但每一位努力保持靜默的守衛在他路過時都會不自覺地繃緊肌肉,仿佛隨時都在擔心他會突然暴起鬧事似的。

看來對方還是相當看得起他的。直至走到被包裹在最中心的房門前,淩夙誠一直在大致估計方向。除非他可以連續直線穿過十堵牆,否則,一旦他想轉頭就跑,需要一直左轉彎左轉彎地穿越由四十名守衛層層把守的走廊。

最後一道關口,門口搜身的人的本意也許是恨不得淩夙誠能夠先脫光讓他檢查一遍。甘遙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那人才鞠躬退下,臨走前目光的焦點依舊集中在淩夙誠身上。

究竟是敢把對手直接放進自己老巢的敵人比較膽大妄為,還是敢於隻身前往龍潭虎穴的人更加猖狂肆意呢?甘遙勾了勾嘴角,推開門,先一步走了進去,向著簾幕後的人影鞠了一躬。

“通過宗先生來找到我們,想要求見月鴆大人的,就是你麽?”羅子煬在簾幕後緩緩開口。

“是的,您好。我是為我的朋友過來的。”甘遙朝著淩夙誠招了招手。

淩夙誠很配合的點了點頭,定睛看清了屋內的架勢,微微皺了皺眉。

簾幕之內,四個高大的身影將一個矮小的人影圍在中間。屋內非常空曠,幾乎沒有任何趁手到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也沒有任何掩體。

“既然是你朋友求見,你又何必花費心思幫忙打點呢?”

“我素來仰慕月鴆大人,希望能夠沾光見上一麵。”甘遙把站得筆直的淩夙誠往下扯了一把。

“這樣……”羅子煬揮了揮手,身旁立刻有兩人站了起來,一左一右整齊地撩開簾幕。

傳聞中的月鴆神靜靜地跪坐在蒲團上,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忽閃忽閃地眼睛卻有一種沉靜又隱約蠱惑的味道。

蠱惑?甘遙看著這個大腿大概還沒有她手臂粗的漂亮小姑娘,被自己一瞬之間的感覺弄得愣了愣。

但是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並沒有絲毫關注到她,而是含情脈脈地直直地看向席地而坐也腰背挺直的淩夙誠。

含情脈脈?甘遙又怔了一下,偏過頭去打量依舊麵無表情的淩夙誠。

“是他嗎?”甘遙聽見羅子煬輕聲在月鴆大人的耳邊問了一句。

還真是這樣。甘遙很想跟淩夙誠眼神交流一下,卻發現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小姑娘看。

好吧,難怪。甘遙在心底小小地“切”了一聲,看不出來啊,原來淩夙誠關注的是這種類型。

白的幾乎像個紙片的月鴆大人艱難地點了點頭,羅子煬裝模作樣地伸手攙扶了她一把,很快又轉身接過身後的另一名神官呈上來的碗,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淩夙誠身邊:“喝下它。咱們的儀式,你應該知道的吧?”

左右撩著簾幕的神官也踱步到淩夙誠身邊,甘遙突然眼皮跳了跳,眼看著老老實實接過碗的淩夙誠,突然張了張嘴。

“等……”她才剛吐出一個字,淩夙誠已經豪邁而缺心眼的一飲而盡,平靜地看了她一眼,隨後突然麵色發白,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甘副隊是吧?做的不錯。”沉默半響,羅子煬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上前一步,似乎是探了探淩夙誠的呼吸,滿意地點了點頭,“事成了,收工吧。趁著這個小子還新鮮,送去解剖吧,試試還能不能得到一點泉林先生想要的東西。”

甘遙極力控製自己的表情,眼神卻不住地往淩夙誠的方向瞟:“他……他死了?宗隊長沒有說過……”

“宗隊長和我說過了,你的想法。”羅子煬與她對視,“你有把握活捉,但是覺得正常的拷問可能沒什麽收獲,於是想要借助月鴆大人的力量,從他的夢中著手。”

“但是,您……”甘遙咬著嘴唇,努力消化著現實。

“可惜的是,月鴆大人之前就在他身上試過了,這小子挺有能耐的,這種方法也不起作用。”羅子煬在一動不動的淩夙誠腹部踹了一腳,“那麽,既然問不出什麽東西,留著也是個隱患,你能把他誆來,讓咱們輕輕鬆鬆的殺掉他,也挺好的。”

“……他剛剛喝下的是什麽?”

“某種氰化物,我剛剛特地去拿的,就算他有兩條命,也不夠死的。”羅子煬挑了挑眉,“沒想到我們會這麽幹脆的下手吧?我小時候經常看偵探小說,裏麵的反派一般都是死於強迫症,或者是話太多。所以我也懶得跟他耽擱,還要玩兒一玩兒跳大神的把戲了,還是直接弄死了省心啊。”

甘遙咽了口唾沫,看著淩夙誠的屍體,突然回想起早先一會兒他倆的討論。

“你怎麽就有把握,那些人一定會放你見到月鴆大人之後才動手,不會一看見你就關門打……死了呢?”她記得自己問。

“因為他們都沒有見過我,不會聽信你的一麵之詞,一定會確認我就是‘我’之後才會安心動手。”淩夙誠的口氣波瀾不驚,“而你們口中的‘月鴆神’還算見過我,所以他們多半會讓她確認吧。”

“……要是真能這麽順利的見到,那倒是還不錯。照著他們一般的規矩,至少會給你一個做夢的機會才弄死你,你還有機會脫身。”

“不見得。”淩夙誠似乎一晚上都在反複與人確認著什麽,幾乎是在掐著點行動。

“你最好還是祈禱我白天千辛萬苦費的口水有點用。”甘遙認真地說,“否則你可能根本等不到做任何布置就會被弄死了,那幾位都不是省油的燈。”

“有個萬一的話,你就當做沒和我說過這些吧。”淩夙誠語氣平靜,“不過,我覺得我還是不太容易死的。”

所以,現在這算什麽事兒呀。

甘遙看著羅子煬拔出匕首在淩夙誠失去血色的臉前晃了晃,似乎是在鑒定這是不是一張真的臉。

你想太多了。甘遙心說,你拿帕子把粉擦一擦就行,這個人根本不會玩兒易容這種花招的。

別怪我呀。恍惚間,甘遙好像看見坐在簾幕中的月鴆大人動了動,漂亮的臉上寫滿了興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