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夙願
餐盤摔碎的聲音,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屋內的所有人都在爭論,指責,哭鬧……
“快一些,快一些!”有個尖銳的聲音正在高聲嚷嚷,“食物裏有毒,快把小少爺送去搶救!來源呢?我要馬上知道食物的來源!”
一陣慌亂後,終於有人開始著眼於事件的焦點——一個剛滿六歲,已經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男孩。
“慌什麽,我有交代過不論什麽時候,都不要自作主張處理夙誠的事情吧?”剛剛進門的中年男人將手中的公文包隨意地往沙發上一扔,又拍了拍手,“看熱鬧的可以出去了嗎?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給我這個爸爸來處理了吧?”
“但是……”
“好了,從今天起你也被辭退了。果然孩子還是要自己抽點時間帶啊。”男人鬆了鬆領帶,又“嘖”了一聲,蹲下去晃了晃男孩兒的頭,“醒醒,醒醒。”
“他已經……”有人在低聲抽泣。
好像喉嚨裏嗆了點什麽東西似的,趴在地上的男孩兒突然重重咳嗽了兩聲,緩緩從地上拱了起來,眯著漆黑而又清澈的眼睛略有疑惑地環視了周圍一圈,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腦袋,似乎是還有點不太舒服的樣子。
目光終於轉到臉上帶著點奇怪的笑容的男人身上,小男孩兒扶著椅子站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爸爸?”
“誒。”男人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男孩兒尚有些發青的指甲,配合的應聲,“覺得還有那裏不舒服嗎?”
“剛才頭有點暈……現在也不是很暈了。”男孩回答的很實在,頓了頓,又問到,“現在幾點了?”
“一點半,雖然我才剛剛加完班回來,但是一會兒就又得出門上班了。”
“那阿姨應該來不及再做一次午飯了吧?”小男孩兒的語氣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穩重,“我去熱兩片麵包……我昨天答應過老師今天下午會早點過去,再複習一遍昨天不熟練的部分。”
“是嘛。”男人的笑容真切了許多,突然一把把男孩兒抱住,語氣裏透著驕傲,“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這樣親密的互動似乎卻讓男孩兒不太習慣,他略微掙紮了一會兒,最後認命地任憑那張沒掛胡子的臉在他臉上刺拉拉地滾來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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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折射的光斑在眼皮上晃來晃去。淩夙誠沒有睜眼,平靜地旁聽著羅子煬和身旁的人關於如何解剖他的討論。
除了解剖對象是自己這一點稍微讓人聽著有些反胃,這些人的專業素質確實令人佩服。淩夙誠本以為這些人會是那種痛痛快快先給他一刀的急性子,沒想到卻是一群熱衷於給沒有把握的對手直接投毒的求穩派。
比較起來,他也許確實是同行中最莽撞的一個。
不過既然少了預料之中的一刀,就無需再考慮外傷帶來的影響——雖然有點外傷其實也沒什麽所謂。淩夙誠在心中自我檢討了三秒,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劈手奪過蹲坐在他身邊的羅子煬的短刀,利落地在他脖子上割了一刀,又踹了一腳,回身將短刀投擲出去。
力道還是有點不夠,兩個中刀的人都還能動彈。
淩夙誠扶著牆壁略微晃了一下,與表情還沒成功轉換過來、仍介於傷感和茫然之間的甘遙短暫對視,隨即矮身回應從後方向他撲過來的神官一個肘擊,隨後側身扯著那人的領子,將其過肩摔在捂著喉嚨想要站起來的羅子煬身上。
“你你你……”甘遙還在努力適應一波又一波的突然狀況,卻聽見幾聲細微的悶響,轉頭發現幾枚子彈都以詭異的角度嵌進了地板裏。
淩夙誠貓一樣地打了個滾,穿過精細的簾幕,同時不斷推進著足以幹擾彈道的重力場,直直迎向最後一名神官的槍口。
沒有麵具遮擋的半張臉上,淩夙誠清晰地看見對方咬著舌頭做出“怪物”的嘴型,然後被牆壁上斷裂的燭台砸了個正著。
“你……你這是詐屍了麽?”甘遙抖著手,半天才撩起短裙,從大腿上拔下一把貼身的匕首,正巧看見奪過槍的淩夙誠回身衝著她身後連開三槍,算是給了個痛快。
“可能是吧。”淩夙誠看著氣色還不太正常,招了招手示意甘遙上前一步,“子彈有限。你還有別的武器麽?”
“你看我這裙子還能藏下更多武器麽?”甘遙看了依舊乖巧跪坐在蒲團上,用一種似乎是有點調侃的眼神看著她的短裙的月鴆神一眼,接著問到,“然後呢?咱們怎麽辦?外麵還有那麽多號人呢!你如果是打算直接衝出去的話,我隻能祈禱你能夠無限詐屍起來了。”
“你抱著她,努力自保就行。”淩夙誠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又補充到,“我開門後,跟在我後麵,動作快。”
“哈?你說得輕巧!”甘遙指了指一臉事不關己的月鴆大人一眼,叫到,“既然她隻有騙人的本事,那我們還帶著這個累贅幹嘛?你這種謎一樣能夠逃出生天的自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就算我們僥幸逃出這裏,還有外麵的警察這一關要過,你——”
“宗隊長大概沒空過來,你也不用擔心會出現你和他槍對著槍的場麵。”淩夙誠努力感受著屋外兩位最近的守衛的位置,對著被砸的咣咣響的門開了兩槍,“自信倒是談不上,隻能說有機會。另外,關於帶他出去的理由……”淩夙誠頓了一下,“出去之後再慢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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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向您轉達一個您兒子的請求,然後我就得抓緊時間登船去了。”韓越風風火火地飛奔進辦公室,一腳帶上了門。
“這麽早?”中年男人看了眼時間,“這才四點多……你們是打算淩晨到達‘顓頊’麽?”
“您兒子的意思,越早越好。”韓越擦了擦腦門的汗,鬼鬼祟祟地往後看了一眼,低聲說到,“他問您還能不能再給他幾片上次的阻隔藥。”
“啊?他以為這東西是感冒藥麽?我能一次給他抓一大把?”中年男人抹了抹額頭上的褶子,“說起來,他想拿去幹嘛?”
“他說他又得去跟那位特殊的天賦者打交道,希望我能給他備一片。”
“放屁。”拋出擲地有聲的兩個字,中年人開始低頭翻箱倒櫃,“居然都糊弄到他爹頭上了……哦對了,你們組那個新來的呢?服藥後天賦恢複的怎麽樣了?”
“今天是第七天,她說恢複了八九成,基本可以正常運用了。”
“這樣啊。”中年男人終於翻出一個小玻璃瓶,捏在手裏晃了晃,“很好的實驗數據,你下回去給實驗室那邊的人說一聲。”
韓越看著他小心翼翼用鑷子夾藥的動作,突然問到:“……小老大不會很早以前就試過這種藥吧?”
“他是試過,不知道他自己察覺沒有。”中年男人語氣很悠閑,“他試的還是第一批做出來的藥物,比這批要猛得多了。”
“沒有起效?”韓越問。
“同期的實驗對象,分別花費了半個月到兩個月不等的時間才勉強複原。但是對於他來說,大概還沒等感受到自身天賦的變化,變化就已經不存在了。”
“……小老大確實是身體倍兒棒,讓人非常羨慕。”
“究竟多少劑量的致命毒物才能真正殺死他,我也一直很好奇啊。”注意到韓越投來的奇怪眼神,中年男人連忙擺擺手,“放心,放心,我還不至於這麽喪心病狂對待自己的親兒子。”
是嗎?韓越深表懷疑。
“那一次外出任務中,你不是說他的手被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誤傷了嘛……他回船後我可是連疤都沒見著。”
“當天晚上幾乎就看不出來了,不過為了盡可能瞞一瞞新來的那位,他還是老老實實包了兩天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必要的紗布。”
“就是說嘛,這還是在他沒有刻意想要‘治愈’自己的前提下……真的不是我這個當爹的不關心兒子,而是我了解他,無論是小外傷還是投毒對他來說都真沒有什麽威脅力。所以放輕鬆點,猜猜看他要這藥到底是要做什麽吧——我打賭他絕對不是自己想吃。”
“我不知道,你兒子最近的心思很難猜。”韓越接過藥片,癟了癟嘴,“他以前幾乎從不撒謊。”
“說不定他這次也沒有撒謊。”中年男人摸著下巴略琢磨了一會兒,“你猜他會怎麽處理那位‘月鴆神’?”
“如果是我的話,還是會竭盡所能活捉回來吧。畢竟這麽特殊的能力,很有……科研價值?”韓越在腦內努力還原淩夙誠的做事模式,“小老大的話,自然也不會就地處決掉她的,即使她確實是一個惡劣的從犯……您不覺得小老大對女性比男性友好的多嗎?說不定他還會憐香惜玉,覺得那人是一直受人脅迫,打算去英雄救美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中年男人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得把這個藥看緊了,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清楚自己的抗性有多強,壓根不是給自己準備的。”
“您是說……?”
“還有一點,我得為我的兒子正名。”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懂得憐香惜玉是成為紳士的必修課啊!雖然我當時是想把他培養成一個滿腦子和我一樣的陰招的流氓來著。”
“那麽流氓老大,關於小老大這次給我們預告的大膽計劃,您還有什麽批示嗎?”
“準了!反正我早看顓頊裏好幾個人不順眼了,讓他放心去鬧。”中年男人一臉的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