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心
對著鏡子仔仔細細搓了三遍臉,淩夙誠重新戴上手套,將外套脫下,整齊地疊好放回紙袋裏。
將紙袋靠在盥洗室的門邊,淩夙誠推開窗,略微斟酌了一會兒落點,輕盈地攀上窗台,然後——
縱身躍下。
徑直落到了垂直距離大約有二十米的樹頂上,淩夙誠在繁茂的樹葉中多蹲了一會兒,確信剛剛那個在樹底下拍皮球的小男孩已經走遠,才跳到地麵上。
偏僻的小公園裏沒什麽人氣。淩夙誠混進警察的隊伍後,一路跟到了四層的會議室中,終於借著“去洗手間”這個沒創意但是有效的方法成功脫身,直接用一個很不安全的方式在二層著陸。
離與甘遙約定的“晚上”還有半天的時間,淩夙誠一路走向蕭索的街道,在道路邊積灰的座椅上坐下,剛剛合眼,突然腦內一凜,略微有點掙紮地睜開眼睛,查看新的訊息。
“也許是我多心,但還是最好小心那個傳遞給您鑰匙的朋友。另,我和越哥大概明天早上能到。”元歲的消息。
“收到,小心謹慎。”淩夙誠簡要的回複。
“你爹正在為竊聽器的事情掉頭發,並讓我轉告一句廢話:‘兒子辛苦啦,爸爸會在背後為你默默的加油鼓勁兒的’。”這是韓越。
淩夙誠“嘖”了一聲,捂著眼睛躺下十秒鍾,再次彈了起來,打字寫到:“看到了。”
不行,還不能停下。淩夙誠按著眉心站了起來,對著地圖辨別了一會兒方向,向著一個巷口拐去。
“誒,來找甘遙的呀。”卷發的女人打了個響指,一旁的服務生立刻端上兩杯雞尾酒,“她不在。您不是熟客吧?她最近都很少到這兒來報到……自從她那位金主突然不來之後。”
“金主?”淩夙誠將手邊的酒杯推遠了一些。
“也許他倆就是那樣的關係,又或許不是,這世道,誰看得清呢。”女人把凳子挪得靠近淩夙誠一步,“總之那個笑起來有點孩子氣的小哥最近好久都沒見著過來了……甘遙前幾天來過一次,本來是陪客人喝酒,結果她自己先一杯杯停不住的往自己肚子裏灌,我問她出什麽事兒了,她隻跟我說,‘算是失戀了’。”
淩夙誠往凳子後背上靠了靠,問到:“她以前也經常這樣,偶爾來偶爾不來麽?”
“我們這兒有些女孩兒是這樣的,缺錢就過來一陣,有錢就又消失一陣。”女人身上的酒味讓淩夙誠微微皺眉,“不過也不能完全這麽說……我們這兒偶爾也會出那種事情……您懂的。”
“什麽事?”
“前幾天還打過照麵的所謂‘姐妹’,轉頭就把客人弄死在旅館裏了。”燈光下,美豔的女人眼角邊有細微的皺紋,“所以像您這樣的……可千萬要小心一些。”
淩夙誠偏頭躲開女人伸過來的手,又將女人麵前的酒杯推遠,說到:“你在暗示我什麽?”
“如果您是前來調查的人,我說太多的話,會不會死得很快?”女人咬著嘴唇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隨後直起身來,直接拿了一個酒瓶放在桌上,挑釁地朝著淩夙誠眨了眨眼睛。
“我確實沒有辦法承諾你的安全。”畢竟他此時也是受到圍追堵截的對象。
“您別緊張……沒關係的。”女人捧著臉看著他,臉上流露出不合年齡的俏皮,“我喜歡陪您這樣規規矩矩的人喝酒……所以可以悄悄地告訴您一件事。”
“你說?”
“很久很久以前……我見過甘遙和最近幾天常常帶隊在街上抓人的那幾個警察走在一起過。”
淩夙誠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緩緩站了起來,在口袋裏上下找了找,突然摸出一盒還沒拆封的煙。
“這……”
“不是給你抽的。”淩夙誠將煙盒按在桌上,“聽說這個現在算是你們這兒的硬通貨,拿去換點實用的東西吧。”
“您真大方……”女人愣愣地看著他,習慣性地又去摸酒杯。
淩夙誠將她快要摸到手的酒杯再一次推遠,淡淡地問:“或許你可以從這裏消失一陣了?”
女人目送著這個留著不太適合他的胡須的年輕人漸漸遠去,突然莫名其妙地低頭笑得咳嗽起來,半晌,才又端起淩夙誠沒動一口的酒杯,仰頭喝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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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宗長涇往冒著熱氣的杯子裏吹了吹氣,“你要出去做什麽?”
“你很在意嗎?”甘遙將挎包的帶子攏回肩上,側身靠在門邊。
“你還在怪我。”宗長涇淡淡地說,“我特意給了那個臥底一個機會,把他放回了原來的地方,看看他能不能再釣起幾條魚來……結果證明他確實沒有什麽利用價值,對方的上級也盡是些無情的人,我才不得不解決掉他的……從此你心底對我一直有氣。”
“你錯了,不僅僅是為這一件事。”甘遙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你變了很多。”
“真奇怪啊,你搶了我的台詞。”宗長涇頓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說,“就是說你不否認與那個人的死有關咯?女性嘛,或許總是比較容易嚐到一點點甜頭就動真感情的……”
甘遙抿起嘴角,眼神冷了下來,一字一句地說:“最好注意你的言辭。”
“好吧,抱歉抱歉。於公來說,你我從前是同學,現在是合作夥伴,我不該這樣質疑你的業務能力……於私來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還是比你和那位仁兄的關係好吧?”見甘遙沉默不語,宗長涇又笑了一聲,接著說到,“你能不能稍微清醒一點?我不在意你最後偷偷跑去跟他見麵的時候都說了什麽,反正不用想也知道,他最後一定會抓緊機會跟你打打感情牌,發揮自己最後的剩餘價值為盤古那邊謀利吧……”
“你說的也沒錯。”
“我其實也很欣賞那個人,一個狡猾到可以欺騙你利用你的人。”
“你到底是太高看我了,還是太看不起我了呢。”甘遙看了一眼時間,突然問到,“一整個白天了……你還是沒有抓到那個人吧?”
“警察這邊的人,我還沒有完全控製下來——總有一群自作聰明的人陽奉陰違。”宗長涇將杯子重重擱到桌上,“在這個一頭亂麻的節點上找一個狡猾的人確實不太容易,連任世景貌似也在他手下吃了虧。”
“狡猾的人嗎?”甘遙心底笑了一下,又問到,“你這麽重視……那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貌似就是泉林先生他們暗地追查了很久的盤古軍隊二組組長,一個我們動用所有的權限幹預加上多方打聽,也隻查出了個名字的人。”
“二組組長?那還真是奇了。盤古的曆代二組組長都是那種門神一般的可怕人物吧,作為軍隊最高執行力的標誌,應該經常四處露麵才對。”甘遙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回憶著那位“林誠”的樣子,“再說想要成為二組組長,總不可能是突然一夜之間提拔上來的吧?不能從以前可能與他有過接觸的人入手麽?”
“這確實是怪事一件。這位現任二組組長從七八年前就有過參與任務活動的記錄,但是五年前才從軍校正式畢業……七八年了,以目前軍人的消耗速度來說,他曾經的同伴和前輩不是已經死在某個世界角落,就是憑借踩著兄弟的屍體換來的軍功爬上了更高的高位,以我以前的地位來說,接觸不到,現在的話,我又沒這個空閑時間。”
“你總不可能告訴我,他從軍校一畢業就直接成為了二組組長吧?總有幾個現在還活蹦亂跳的人和他共事過。”
“從軍校畢業後,這位謎一樣的男子做了兩年‘編外人員’,據說一直是獨自執行任務。”宗長涇拿起桌上的一份申請文件,“與他共事的人確實還是有的,而且正申請來見我們。”
“誰?”
“你以前說的,看著那笑嘻嘻的樣子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的那個。”宗長涇說,“在盤古活躍了整整一個十年,然後突然降職到二組當組員的前‘對策組’成員,韓越。”
“他敢大張旗鼓地來找他的組長?這不等於承認盤古的手已經伸到我們這邊來了嗎……足夠打上一年的官司了。”
“申請書上是,借著新年伊始的機會,前來拜會咱們剛湊齊的對策組。”宗長涇將文件重重地摔回桌上,語氣有些焦躁,“我們無法拒絕。估計他明天一早就能到……留給我們逮住那位組長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是嗎?”甘遙突然走回桌邊,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用一種透著股引誘的語氣緩聲道,“我可以送你一份大禮……條件是送出這份大禮的方式,你得隨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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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淩夙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腳踩看著就令人腿酸的高跟鞋,安靜地站在一家裝飾的頗有童話風情的店鋪的屋簷下。
“晚上好。”甘遙捋了捋耳邊的碎發,有些迷蒙地看著略有些風塵仆仆的淩夙誠漸漸走近,半晌才眼神聚焦,說到,“我有點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是嗎,我以為你很確信。”淩夙誠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露出一截明顯和塗了粉的臉不是一個色號的手腕。
“你想怎麽談?”甘遙問到。
“你定吧。”淩夙誠語氣平穩。
“好。”甘遙點了點頭,“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你絕對感興趣的地方。”
“嗯,你帶路吧。”淩夙誠的聲音有些疲倦,顯然這一天過得不太平靜。
這也太配合了,眼前的這位率直到缺心眼的人真的是那個具有某種神秘色彩的二組組長嗎?甘遙終於笑了笑:“你不問問去哪兒?”
“取決你是想直接說還是再賣賣關子。”
“如果我想先賣個關子呢?”甘遙有點被他的態度逗樂了。
“我沒有奉陪以外的選項。”淩夙誠大大方方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頭前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