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物語
“你早知道是我?”甘遙靜靜地看著被牢牢綁在椅子上的人,“那你為什麽還……?”
“既然已經刻意把人安插在我的周圍,我徹底暴露隻是時間問題而已。”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斷小幅挪動著身體,終於以一個相對舒服一些的姿勢靠在了椅背上,“你們是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的人。”
“如果你肯聽我的話,離我遠一些,你會暴露的慢一點。”
“遲一天早一天又有什麽所謂呢。抓到我是一筆不錯的功勞吧?這種好事自然應該便宜朋友。”
“但是我從你身上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我們想要的消息的,對麽?”
“我的口風挺嚴的。”年輕人的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情,“知道為什麽我的老師會選中我來繼承他的衣缽麽?因為我的天賦是‘抗性’,催眠、精神誘導、或者是致幻的藥品,對我來說都沒什麽用——哦對了,如果你們動刑的話,我也是沒什麽所謂的,我也不怕痛,雖然眼睜睜看著自己受折磨可能會有點影響心情……隻要我不想說,所有秘密都隻能跟著我到墳墓裏去。”
“……你之前告訴我的,也不是你的真名吧?”甘遙也靠在了椅背上,歎著氣說,“偶爾我也會想……我們這樣的人,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啦。”年輕人輕輕笑了一聲,“從我七年前到這裏來,你知道我送出去了多少情報麽?哦對了,也有關於你們的,不過很少……最近我倒是新掌握了不少你們的消息,可惜我多半是送不出去了。”
“遺憾嗎?”
“還好吧。”年輕人笑起來很開朗,“人貪心起來是沒有盡頭的,總會有新的遺憾。”
“你真是我輩的榜樣了。”
“客氣客氣。”如果不是他被綁住了,甘遙相信他一定又會像以前那樣模仿俠客一般拱手,“你也不錯嘛,承讓承讓。”
這種別扭的交談方式以往從未發生在兩個人之間。甘遙看了一眼掛鍾,確認自己再也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才低聲問到:“……我們還是朋友麽?”
“當然。”年輕人回答得很爽快,“你那回喝醉了,還跟我講過你印象最深的夢,還記得麽?你說你夢見自己一個人住在森林中的小木屋中,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一樣,傻乎乎地等待著不知何人的造訪。”
“我還說什麽了?”
“你說,沒想到自己這種人,也有像個小女生一樣天真可愛的一麵啊。”年輕人輕輕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認真地回憶,“我當時回答的是,我覺得你的這段描述很浪漫……我願意造訪。”
“你——”甘遙捂著臉抽了口氣,“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作為你的朋友,我可以為你完成一個心願……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我有兩個願望。”年輕人頓了頓,“第一個願望你不會有機會為我完成了,第二個願望你再明白不過了。”
“……如果有人來找你,我會指引他。”
“然後讓他落入你們的圈套嗎?”
“這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甘遙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也不能太難為我對不對?”
“也是,那我還是提前為我那位倒黴的同事謝謝你了。”
甘遙猛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向門外,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正好撞進年輕人笑得彎彎的眼睛。
“再見。”年輕人說。
甘遙狠狠摔上了門。
-
“任哥,你說那個敢光明正大地拔了咱們的接聽器的家夥是誰?”
“一個活膩了的人。”一個約有兩米高的肌肉壯漢大踏步走在最前,“這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們他就在那兒呢,不知道是那個人太蠢,還是他在挑釁。”
“快到了,再過一個轉角就是了。估計那個小兔崽子想不到咱們會來的這麽快。”
“好像有點什麽動靜。”任世景的聲音很低,自帶一種呼麥似的共鳴。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一塊有些眼熟的門板突然從拐角處冒頭,然後……
飛了過來。
後麵的兩個小弟瞬間怪叫起來,任世景看著豎直朝著麵門而來的門板,隻微微紮了個馬步,雙手硬生生地接了下來,被巨大的衝勁逼得後退了兩步
不對,重量不對。
他還沒來得及將莫名長了翅膀的門板放下,突然覺得手裏的東西仿佛突然有千斤重,壓得他直不起腰來,隻能咬著牙關漸漸後仰,直到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緊握著把手、一直蜷縮著掛在門後的淩夙誠貓一樣的打著滾,隔著門板從他臉上翻了過去,同時飛快地抬手兩槍,瞬間奔向下一個拐角。
異常的重力場解除,跌倒在地的任世景一腳踹開麵前的門板,喘著粗氣坐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兩個眉心開了個洞的小弟,原地靜止了十秒。
那個人是掛在自己卸下的門背後,一路直直撲向他的。
能夠一路控製重力,將所有物品當做自己的“飛毯”一樣操縱的能力者嗎。
任世景活動了一下脖子,跨過地上的兩具屍體,先是不緊不慢地走了兩步,隨後突然猛地加速,像是一支拉滿弓弦的箭似的在巷道裏奔跑起來。
這是一個有趣的對手!他突然興奮起來。
-
“基本可以確定就是那個家夥。”宗長涇的聲音通過耳麥灌進每一個人的腦子裏,“現在,馬上封鎖這一層,所有人按平時的小組分頭行動,一旦見到,別的什麽都不要考慮,就地擊斃。”
頭頂的吊燈突然重重地砸向地麵,正在聆聽隊長教誨的黃T恤撓了撓頭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在黑暗裏摸索著ID上的手電筒功能。
他才剛剛靠著捐款得到了一份警察的工作,連製服都隻能撿某位很可能是不幸早死的前輩的,鬆鬆垮垮不太合身,他也就幹脆沒穿,隻裝在袋子裏挎在手上;更別提什麽專業裝備,他這種菜鳥貿然跟窮凶極惡的人打交道基本就是在送命。
他還不想死。那麽辛辛苦苦湊出捐官的錢,不就是為了以後能夠過得更舒服一些麽。
所以他中途便悄悄脫了隊,沿著正常匪徒都不會經過的公共大廳的大路折返回家。
但是哪怕是缺心眼如他,也不會天真地以為頭頂的燈是恰好在這個點突然轟轟烈烈地投奔大地母親的。
手一直在不停地發抖,他半天也沒摸到電筒的開關。要不是前幾天多多少少見了幾次屍體,吐了幾回練練膽,他可能已經在一片黑暗中尿褲子了。
“啪”的一聲在一片靜寂中顯得尤其刺耳,白慘慘地手電光正巧照射在了眼前麵色冷峻眼神迷離的男人身上,黃T恤差點大叫一聲——他沒叫出聲是因為麵前的男人很適時地用力按住了他的嘴,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淩夙誠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地不由眯眼,他並不知道這讓他看起來更可怕了一些。
黃T恤感受著對方刀片一般不善的目光,幾乎要腿軟地跪了下來,可惜一直被對方架著,他想磕個頭都不行。
與此同時,淩夙誠也正疑惑地打量著他。如果不是黃T恤耳邊確實別著一個正在播放著某人熱血澎湃的疑似噴著唾沫叫嚷著抓捕他的耳機,他大概會以為自己抓錯了人。
“把耳機給我。”淩夙誠低聲說。
黃T恤用力過猛地將耳機扯了下來,疼得他自己“嘶”的叫了一聲,隨後捧在抖個不停的手心裏,獻寶似得上供給淩夙誠。
淩夙誠看著他愣了一下,將手裏的槍暫時別了回去,接過耳機,又上上下下看了黃T恤一遍,問到:“你沒有製服嗎?”
“有,有的……”黃T恤的聲音抖得自帶某種電子樂一般的節奏,一手取下挎在手臂上的袋子,再次低頭雙手奉上。
淩夙誠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正在搜刮民脂民膏,繃著臉接過袋子,扯出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又問到:“你們最近招了很多新人?”
“是、是、是。”黃T恤的語氣非常委屈,“求求您了……我、我是才上崗的,您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條狗命吧……”
淩夙誠麵色一鬆,似乎還歎了口氣,斟酌著力氣在黃T恤的肩膀上拍了拍,還是給人嚇得原地跳了一下。
“為了讓你好交差。”脖子一痛,意識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黃T恤聽見淩夙誠低聲說。
淩夙誠一邊在黑暗裏毫無障礙地穿衣服,一邊仔細地聽著耳機裏的人員布置。
來抓他的明顯分兩批……他又看了一眼被他擱在牆邊的黃T恤,或者說三批。一批明顯是相當專業的人士,由那位身材非常適合打籃球的大力士帶隊,明顯是要命的;第二批是還算專業的警察,不是很聽那位在耳機裏說個不停的宗隊長的指令,偶爾有一兩個劃水的,似乎對他的性命不算很有興趣;而第三批,就是黃T恤這種明顯是臨時上崗的,體質估計跑個800米都得累得虛脫的那種,心理素質更是不用多提,呃,淩夙誠希望自己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心理陰影,讓人下半輩子都不敢走夜路什麽的。
似乎已經有人從監控上發現了這邊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的現狀,淩夙誠聽見耳機裏各個小組長鬧哄哄地爭吵誰打頭陣的問題。
留給他混出去的時間不多了。淩夙誠一絲不苟地扣上帽子,心裏盤算著回去多向著元歲討教幾招變裝的實用技巧。
還好,他猜測對方還是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的,無論是這張五天沒刮胡子的臉,還是他原本那張元歲口中“估計對於錄取女犯人的口供很有優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