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空空

顓頊,XV-C,負十五層C區。

船內的隔音效果極好,淩夙誠走在巷道之中,隻能聽見自己輕微的腳步聲,和腳步聲的回響。

極度安靜的環境裏,回聲偶爾會讓人產生奇怪的幻想,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小怪物,正尾隨著自己緩緩踱步。

巷道循環往複,仿佛一個色調溫暖的迷宮。淩夙誠微微摩挲泛黃的卷草紋壁紙,在一副莫奈《睡蓮》的摹本下駐足了一會兒,終於來到了線人住所的門外。

他從甘遙手中得到的那把小鑰匙明顯不是來開這裏的門的。原則上,所有人都會用ID的權限加固自家的門鎖。好在前人已經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門軸已經被破壞了。淩夙誠將輕輕靠在門框上的門板揭開,看了一眼斷裂的痕跡,微微有些訝異。

這種直接拆門的開門方式真是見所未見。他側著身子通過,小心地為門板選擇了一個新的支點。

不記得是誰說過,一個人親手布置的房間風格會很大程度反應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淩夙誠將鞋底在門口的軟墊上蹭了蹭,走過掛了兩個衣帽架的玄關。

那麽這應該是一個很豐富的人,盡管“豐富”這個詞用來形容人類似乎不太恰當。就像是門口掛著的兩件外套——一件明顯是酒吧的工作服,衣領上沾著一點沒有完全洗淨的酒漬,另一件則是一件熨燙的很好的西裝外套。淩夙誠與這個人從未真正意義上見過,隻是聽韓越說過這位線人似乎一邊在大學教授“紅酒釀造與人類文化傳播”,接觸最具活力和創造力的學生,一邊在酒吧上夜班,給這群學生頹唐的父輩端上一杯顏色漂亮的雞尾酒。

房間內的陳設已經亂作一團,估計是那個力氣頗大的開門者的傑作。布藝沙發被上下掉了個個,顏色由黑到白依次過度的靠墊散落一地;牆麵上所有畫框都被取下了,部分可能是泡水翹起過得牆紙也被撕了一部分下來;茶幾上的一整套邊緣描金的骨瓷茶具在地上摔碎了一杯一碟,其中幾片碎瓷片似乎還曾被某人的鞋底踩中,在地麵上留下了幾道劃痕。

先一步前來的大力士似乎已經將所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找過了,淩夙誠將所有房間大致轉了一遍。還好,至少亂的很平均,這至少可以說明大力士沒有中途找到他想要的東西,直至將整個房間翻找完。

淩夙誠唯一的優勢,據韓越說,來源於這位線人與他可以算作師出同門。相比跟著課本學習的軍校同僚,淩夙誠從小便是直接跟著課本的編寫人學習,而這位線人前輩似乎也是他某一位老師的嫡傳弟子,畢業後因為表現優異,孤身前來顓頊任職。

韓越讓他好好以自己為模板分析,線人究竟會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何處。

這大概有些強人所難,淩夙誠隻能表示自己根本沒有藏東西的習慣,對於所有的訊息,要麽用腦子記住,要麽用腦子忘記。

他不會以紙質資料保存重要文件——紙張昂貴,且無法像電子檔案進行多少能夠拖延一點時間的加密,所以可以排除夾在相框之內這種手段;搞情報工作的人多少會有一點針對同行的惡作劇心裏,所以那個如今已經被破壞的顯眼保險櫃也可以直接排除。淩夙誠打量著自己手中小小的鑰匙,思考什麽尺寸的東西才能與它匹配。

實話實說,這把做工拙劣的鑰匙感覺更像是小孩子用來鎖裝著幾枚硬幣的鋁製存錢罐的那種,總之看起來非常隨便。淩夙誠再次仔細摩挲了一遍,確認上麵沒有刻下什麽隱秘的花紋。

內心稍作掙紮之後,他選擇不要浪費時間,直接選擇場外求助。

“如果是你的話,會把最重要且絕對不能隨便示人的東西放在哪裏。”淩夙誠同時將訊息發給了韓越和元歲兩人,希望能夠得到一點啟發。

“如您所說,大概我也會選擇直接背下來吧。”韓越總是回複的最快,“怎麽,完全沒頭緒麽?”

“這裏已經被其他人仔仔細細地破壞式搜索過了。”淩夙誠也快速回複到,“他的時間肯定比我充裕得多,如果連他也沒有找到,估計確實非常隱蔽。”

“你不是還有一把鑰匙?沒有類似鎖的東西麽?”

“沒有,或者說至少我目前沒有找到。”

正在這時,元歲的訊息也傳了回來:“那要看這個東西,我到底是希望它有機會被我希望的人看到,還是永遠不要被任何人看到——是不是有點繞?”

“我已經把這件事情簡要轉達給你信任的小偵探了,你們交流愉快,我先去幹點別的。”這是韓越。

“我……我說明白了麽?”元歲又發來一句,順帶一個小人伸出腦袋往外看的表情。

“可以讀懂。”淩夙誠依次拆下前人遺留在窗框、茶幾底下和櫃門內側的幾個監聽設備,又回複到,“如果打字不方便,你可以直接打電話過來。”

三秒後,通話的請求亮起,淩夙誠將耳機別在耳邊,同時將拆下的裝置全部踩碎。

“老大?”元歲習慣性地問了一聲,“上午好,聽得見嗎?”

“可以。”淩夙誠頓了一下,還是強調到,“時間緊迫,直接接著我們剛剛的話題說吧。”

元歲不得不把憋在嘴邊的問候咽回去,想了一會兒才說:“既然對方給您留下了鑰匙,說明他肯定是有把握他藏好的東西您能夠找到,但是其他沒有鑰匙的人難以找到。總而言之,鑰匙肯定是有用的。”

“嗯,但是我覺得,這把鑰匙並不太像是能夠鎖住什麽的樣子……它很小,這意味著和它對應的鎖眼也應該很小。”

“您再找找看吧!不過,會把東西藏到哪兒這種私人的問題,其實真的很難回答誒……尤其是在我從來沒接觸過藏東西的人的前提下。”

“那麽你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會把東西藏到哪裏?”意識到這個問題來的有點莫名其妙,淩夙誠又解釋到,“韓越說,我和這個人受到的教育是類似的,或許藏東西的選擇也是類似的。”

“那麽這個問題,不是您才最可能找到答案嗎?”元歲似乎是笑了,“我也說不上了解您啊……”

“我也許隻是需要一個提示。”

“我覺得,您是會用腦袋記住的人,而不會把重要的東西托付給一個無法通過自我意識來選擇主人的物品身上……”

“物品?”淩夙誠愣了一下。

“鑰匙這種東西……怎麽說呢?任何東西都可以用具體或者是抽象兩個方向來解釋是吧?就比如說鑰匙,具體來說,它是開鎖用的道具,而抽象來說,也可以說是用來引申為打開一些被‘封鎖’的東西的方法……”

“我明白了。”淩夙誠長長舒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如果是我的話,的確隻可能把重要信息保存在腦中……即使是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我也不會留下容易被其他人找到的物品來記錄……”

“……您會直接找到您最近的可以信任的人來托付,繼續以人腦來保存信息。”元歲也明白過來,“誒對了,是誰給您鑰匙的?”

“一個我應該馬上動身去找的人。”淩夙誠回答。

留下這把鑰匙的意義不是簡單的“開鎖”,而是代表“解開謎題”的方法,說得更明確一些,是線人提前預備好的,給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接頭互證身份的“信物”。

甘遙絕對是知道一切的。這把鑰匙能夠給雙方一個緩衝,使甘遙能夠證明自己與線人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係,同時保有考察淩夙誠的機會,而對於淩夙誠來說也同樣是如此。

“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淩夙誠偏頭聽了聽外麵的動靜,“過年我會讓韓越留下值班。”

“噗,好好好!”元歲幸災樂禍地笑了幾聲,突然頓了一下,又補充到,“但是其實還有一個可能,就是……”

“抱歉,我先切斷了。”淩夙誠靠在臥室內側門邊,低頭摸出手槍,“從我處理掉這裏的竊聽器之後隻過了兩分二十秒,來的還挺快。”

也許來的會是那位大力士?淩夙誠重新將大門拖開,緩緩向前走了幾步,想了想,轉身抱起了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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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電話啦?”韓越伸手在明顯走神的元歲麵前晃了晃,“手上的事情抓緊做吧,我下午早點放你回去,你好收拾東西。”

“老大掛斷的太快啦……”

“你習慣就好。他想找你的時候,恨不得你丟下手裏的所有事一秒接電話,你反過來想找他的時候,就得祈禱他能夠早一點檢查新訊息了。”

“以您悄悄在背後抹黑老大的程度,老大決定讓您一個人春節值班也算合情合理了……”元歲的話說得倒是順溜,不過看起來還是處於半發呆狀態。

“我根本沒指望他會給我放假。”韓越不以為意,“倒是你,我覺得你剛剛那段說得還挺有道理的啊,跟說腦筋急轉彎似的。”

“我在擔心,我剛剛講的腦筋急轉彎不會讓小老大一頭撞樹上吧……”

“啊?為什麽?”

“比起剛剛說得那一大堆,其實還有一個更基本的可能不是嗎?”元歲拍了拍自己的臉,“就是咱們的線人根本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情報,那把鑰匙是引誘老大上鉤的圈套……”、

“呃,應該還不至於吧。”韓越也被她說得一愣,“難道對方真的能提前編好一個謊言,再在人群中一眼識破小老大的身份嗎?或者說,如果遞給小老大鑰匙的人真是對方的人的話,小老大第一次就該被抓住了吧?”

“如果是這樣呢……因為那個時候,他們不能確認小老大的身份,所以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就糟糕了嗎。”韓越頓了頓,“……現在他們肯定已經知道隻身前往顓頊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