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奇談
少年的身影漸漸沒進百花深處。女孩兒仰麵躺在藍白相間的風信子花叢中,看著黑色的鳥兒排成一行,飛向天空中巨大的月亮。
折下一朵素白的花枝,珍惜的捧在懷中,女孩兒低頭做了個嗅聞的動作。
沒有任何香味。這是自然的,她不過是從影像資料上見過這種花罷了,不管如何還原花朵的顏色、形狀、姿態,也想象不出它應有的清香味道。
說不定它和藥一樣難聞呢。
女孩兒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將花朵輕輕拋上天空。
鑲嵌在夜空中的繁星終於開始向著地麵墜落,化作一道道閃亮的劃痕,女孩兒將手伸向天空,輕聲說到:“……真好啊。”
回應她的,是猛地澆在她臉上的一碗溫水。
“如果你再不起來,我就要潑一碗涼水上去了。”女孩兒還沒有睜眼,便已經能清楚的聽見身邊人的怪笑聲,“或者你更想要一碗開水?”
“還是不要了吧。”女孩兒緩緩從窄窄的**坐了起來,“我這幅身體,可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原來你還知道。”羅子煬將擰的半幹的毛巾甩在了她臉上,“不過是應付一個小屁孩兒罷了,這麽認真做什麽。”
“應付信徒更應加倍認真……”女孩兒緩慢地將臉上的水珠擦幹,“這不是你說的嗎?”
“我勸你別跟我磨嘴皮子,我可沒有那些老東西那麽看重你。”
“下個月我就滿十九歲了。”女孩兒的語氣平淡,“估計你們很快就能製作出我的替代品了吧,挺好的。”
“是挺好的,你終於沒幾個月可活了。”羅子煬也很平靜,“不過如果你能夠聽話一點,或許我會替你美言幾句,讓你死的舒服一點。”
“我一直很聽話。”
“那麽我再問你一遍,你上次進入的那個夢,關於夢的主人,你沒有看到更多的信息了嗎?”
“那個年輕的二組組長嗎,沒有。”女孩兒的臉白得沒有絲毫血色,“以我的能力,至多隻能在別人的夢中將故事情節往我希望的方向引而已……你們很在意的事情,他根本沒在夢裏想過。”
“是你打包票可以從他的夢裏得到些什麽,我才答應把那個跟蹤我的小屁孩兒放回去的……所以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良心發現了?”
“我說過,既然是你們都覺得棘手的人物,我也隻能保證一試。”女孩兒眯起眼睛笑,像隻誌怪故事裏常會出現的狐狸,“至於那個小朋友……隻是我這個將死之人想找找樂子而已。”
“是嘛……算了,既然你想在工作以外的時間多多浪費生命,我心底是很高興的。”羅子煬低頭俯視她,緩緩地說,“你們教派的長老都說,三代以來,你是最不聽話的。”
“以你現在‘神官’的身份,應該說‘我們教派’才對吧。”女孩兒仰著頭,眼神毫不畏懼,“能夠讓你這種外人來做神官,他們也是最不中用的長老了。”
“你就再努力蹦躂幾天,再為你的這些衣食父母做做事兒吧。”羅子煬撩起簾幕,回頭看了她一眼,“說起來,貌似那位二組組長這幾天也正在我們的地盤上蹦躂呢……你本來應該是能夠感知到所有飲下過你的血的人的吧?”
“也許是因為我快死了,所以不太靈了吧。”女孩兒用盡全力將毛巾扔了出去,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或者是你們用我的力量影響過船上的太多人了……你知道嗎,隻要我一閉眼,就覺得很多人在我的腦子裏跳舞。”
“那不是挺熱鬧的嘛。”羅子煬將地上的毛巾用兩根手指拎了起來,嫌髒似的晃**了兩下。
“上次你頂頭的那位泉林先生的意思是,希望盡量能夠活捉那位組長。”女孩兒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次你卻讓宗先生去,不就等於要弄死他麽?”
“怎麽,你舍不得?”羅子煬一字一頓地說,“低頭多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吧。”
-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老蔡摸了摸下巴,“我們這兒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就隻有我侄子,跟著我幫忙的,這會兒正出門買早飯。”
“還有人不在這兒?”站在最前的警察回頭看了宗長涇一眼,又問到,“你們剛才怎麽不說?”
“您剛才也沒問啊。”老蔡的語氣恭敬,臉上卻皮笑肉不笑的,“您大清早的過來,吵吵嚷嚷地非要我們把全部人都叫起來……您也知道現在住店多不方便,我們還有幾個在街道另一頭住著呢。我撐著這把老骨頭給您上上下下地叫人,您也多少領點情不是?”
“我們是在調查要犯,你少耍嘴皮子。這位是我們宗隊長,你可別倚老賣老。”
“謔,好厲害的隊長啊。”老蔡眼皮一翻,“我老蔡跑這條線已經二十年了……不知道跟多少個隊長打過交道,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你們‘顓頊’的警察隊長,還能來捉拿我們‘盤古’的人了?”
“你——”
“蔡先生。”宗長涇上前一步,“請恕我們不敬。但是您也知道,我們這邊最近的情況實在是複雜,這事兒又十萬火急,聯合批捕的文件還在走流程……”
“沒見著文書,我肯把所有人叫起來給你遛一遛,已經是給你麵子了。”話音剛落,老蔡突然高聲“呸”了一聲,閃電一般突然一步衝上前去,一把拍掉某人手中蠢蠢欲動的手槍,踩在腳下姿勢大爺地撚了撚,“喲,這是要開黑槍啊。”
其實這個姿勢十分硌腳,但是老蔡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氣勢,猛地一拍桌子,房間內所有的燈光突然開始從前至後依次熄滅又驟然亮起,仿佛大堂突然變成了裝滿射燈的舞廳。雖然用這種方式展示自己操縱電流的能力總是比較傷害視力,但是很能營造“你們全都被我一個人包圍了”的氛圍,老蔡還年輕的時候就十分愛用。
忽明忽暗的光線讓宗長涇半遮住了眼睛:“我隻是要一個名單而已……不是不信任您,而是你們這麽龐大的隊伍,難免會混進幾個打著‘跑船’的旗號,第一次跟過來,到咱們船上搞些小動作的人。”
“我說過了,我這批兄弟全都是打小跟著我的。”老蔡打了個響指,燈光又恢複了正常,“我們這兒跟你們這些警察可不一樣,我們不興三天兩頭就換人……免得一些毛頭小子也能混上高位。”
宗長涇咬了咬牙,正欲開口,卻見一個抱著小山一樣高的饅頭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屋內的氣氛,徑直將紙袋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說:“叔我回來啦。”
“我侄子。”老蔡指了指剛剛回來的條紋襯衫,“現在人也齊了。怎麽,您還想留下來跟我們分饅頭麽?”
“您執意要和我們鬧成這樣麽?”宗長涇的眼神陰鶩。
“現在船上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吧,怎麽,你還想下逐客令?”老蔡拿起一個小小的饅頭,似乎有點嫌棄,“其實我也不怎麽想呆在這兒就是了,隻是做生意嘛,一定要講信譽……你知道我在做這行之前是幹嘛的嗎?”
沒等宗長涇答話,老蔡就徑直說了下去:“我是在軍隊裏討生活的,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前輩呢。那時候我最擅長的,就是讓所有敵人體驗一下身上各種金屬參差不齊的導電性能——說起來,早年我們幾個船隊之間也是打過幾輪的。”
“蔡前輩,您的意思我聽懂了。”宗長涇盯著他開口,語帶威脅,“那我們就先走了……不過這幾天我們船上確實是不太平,您請千萬保重。”
“慢走,老頭我還餓著肚子呢,就不送了。”老蔡裝模作樣地揮了揮手,目送著宗長涇一行人離開。
“老蔡……咱們算不算是跟人結梁子了?”有人喜笑顏開地往嘴裏塞著饅頭,一臉躍躍欲試。
“你樂什麽?”老蔡瞪他一眼,“怎麽,皮又癢了?又想惹事兒了?”
“我這不是看不慣他那指手畫腳的樣子麽。明明前幾回來,那姓宗的還隻是個跟在最後拍馬屁的罷了。”
“也別太狂了。他這次是人沒帶夠,不敢跟咱們正麵懟而已。這幾天咱們都得多長心眼,那小子絕對是一肚子壞水的那種。”老蔡接過旁人孝敬的一杯豆漿,嘬了一口,突然一把把條紋襯衫按在了桌子上,“臭小子,還有個人呢?不是叫你好好看著他?”
“您不是早看出他是來做啥的嘛。”條紋襯衫連忙告饒,“別別別叔,別掰啊,疼!他說他回來會給我們惹事,隻能讓我給他告假了——還提醒我們千萬小心。”
“這個不省心的。”老蔡臉上頗為憤慨,“一代不如一代啊……我年輕的時候,臥底在對頭那裏小半個月都沒人發現!瞧瞧來咱們這兒的這位,我就是喝醉了都比他能侃!”
“那是當然,您喝多了那多能說話啊……能從幼兒園混成一代孩子王開始講……”
“臭小子。”老蔡從兜裏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上,“要不是我收了他妹妹塞的這個,我才懶得管他。”
“不見得是妹妹吧,說不定是助手之類的?”
“還用你說?”老蔡在條紋襯衫頭上狠狠敲了一下,“那小子現在幹嘛去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像又有這邊的平民出了事。他一個人顛顛地去案發現場轉了一圈,回來之後就跑了,估計是怕咱們也受到他的牽連吧。”
“蠢啊。”老蔡吧唧了一下嘴,“跟著咱們,他的命肯定能保住,要是到處亂跑,咱們可就顧不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