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緘

“老大晚晚晚上好!”淩夙誠在門外聽著元歲一路乒乒乓乓地飛奔到門邊,慌慌張張地開鎖的聲音,然後終於露出個有點蓬亂的腦袋。

晚上十一點,整個宿舍區安靜的幾乎有些死氣沉沉。一路上,隻有早上剛剛出過事的那間單人宿舍的門開著,裏麵漆黑一片。

“可以進去談嗎?”空曠的走廊裏,淩夙誠的聲音有一種特別的顆粒感。

“您請進!”元歲將門大開,然後很狗腿的頭前引路,一邊蹦蹦跳跳地走著,一邊將掉在地上的幾個小毛絨玩具一個個丟回沙發上。

淩夙誠在後麵平靜的帶上門。他偏頭看了一眼玄關的小櫃子上錯落擺放的幾個粗陶花瓶,隱約覺得風格有點眼熟。

“您要喝點什麽嗎?”元歲將桌上的果皮紙屑全部一把抓起來,訕笑著按進了垃圾桶裏。

淩夙誠低頭裝作沒看見,順手將掉在地上的靠枕撿了起來。

“啊謝謝謝謝!”元歲臉上有點窘迫,“真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您會突然過來。”

“沒事。”淩夙誠沒什麽表情,語氣有些倦怠。

“隨便坐!”元歲似乎是在睡衣外麵直接添了件正裝外套,看著有點奇怪。

“你也坐吧。”淩夙誠看她一眼,端正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您這麽晚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而且是在電話裏不能說的事情。元歲在心裏偷偷琢磨著。

淩夙誠點了點頭,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玻璃瓶,瓶子裏隻有一枚不起眼的白色藥丸兒。

“這是什麽?”元歲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看了看淩夙誠的眼色,又猶疑到,“我……是不是不該問?”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淩夙誠回答的很坦然。

“是……我以前在學校吃過的那種藥嗎?”

“你知道?”

“那種藥有股酸味,他們總是塞進番茄炒蛋裏。”元歲表達了控訴,頓了頓,小聲說到,“我還以為現在已經不用再吃了。”

“不是同一種東西。從效果來說,或許正好相反。”

見淩夙誠沒有在說下去,元歲晃了晃手裏的玻璃瓶,問到:“我需要馬上把它吃下去嗎?”

她覺得淩夙誠沒有征求她同意的意思,幹脆直接選擇配合。

沒想到淩夙誠居然搖了搖頭,聲音很低:“我不知道……看你怎麽選擇。”

“誒?”元歲有點懵。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淩夙誠居然閉上了眼睛,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反常的直接靠在了沙發上,似乎心裏正在天人交戰。

“您不用這樣。如果需要我吃,我吃就是了。”元歲表現的很灑脫。反正總不至於吃死她。

“……這個藥,”淩夙誠還是開口了,“一旦吃下的話,大概十天裏,你都沒有辦法正常的使用‘天賦’。”

元歲張了張嘴,淩夙誠卻揮手打斷了她,接著說到:“具體有效時間,有效程度,副作用,我都不太清楚……這種東西,據說對於‘天賦’的使用具有阻隔的作用,不但會影響到服藥者本人的天賦,也會削弱其他能夠滲透精神的天賦者對你的影響程度。簡而言之,你就像是暫時被‘麻醉’了,無法感知自己的天賦,也難以接收其他人的天賦影響。”

元歲聽的有些雲裏霧裏:“這麽……魔幻?我從來都不知道還有可以直接影響到天賦的藥物……不對,您說這藥的作用和我之前吃過的那種相反,這麽說來……”

“我隻知道這麽多。”

“但是……為什麽?”元歲勉強回過味兒來,“您為什麽希望我吃下它?”

話剛一出口,她突然轉過了彎兒,呐呐地說:“我明白了,您是懷疑我最近幾天的精神狀態,是受了其他人的天賦影響?”

淩夙誠緩緩點了點頭。

“您覺得,那兩樁自殺的案子,也……”

“四樁。”淩夙誠糾正。

元歲愣了一下,還是表達了質疑:“但是,這說不通吧。還有能力是專門逼人自殺的?再說了,盛醫生自己就是非常厲害的精神控製者,對於這類型的天賦都相當熟悉,不可能有人衝著他動手腳,他卻完全沒發現吧。我自認為也不算遲鈍,再加上有不少認識的人都專精於此,我對於精神上‘被影響’的感覺還算警覺……應該不可能幾天都一點覺察都沒有。”

“隻是我的猜測而已。”淩夙誠看了一眼時間,站了起來,似乎是打算離開,“你自己選擇,不一定要相信我。”

“……您不要這麽說嘛,隻是莫名失去幾天能力的話,我可能會有點不太習慣。”

“我知道,所以你好好想想吧。如果要吃,睡前吃。”

“好的。”元歲送淩夙誠來到了門前。

“還有一點。”淩夙誠背對著她,“關於這顆藥的事,我和韓越知道,其他誰也不能告訴。”

“……這顆藥,您是怎麽弄到的?”聽這個口氣,不會是通過什麽不正當途徑吧,元歲有些惴惴不安。

“關於這種藥物的一切,都是秘密。”淩夙誠避開了這個問題,“關於它的存在,效果,還是從我手中得到過的事實,都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不光是為了我。”

“我明白的。”

“嗯,告辭。”

“……那個,老大,”元歲最終決定鼓足勇氣多嘴一句,“倒苦水是倒苦水啦,我不會有奇怪的念頭的……還有,謝謝您專程來給我這個。”

“順便而已。”

門從外麵被很輕的關上,房間歸於靜寂。

原來已經有這種程度的藥物了嗎。元歲在台燈的光線在細細研究了一番這顆其貌不揚的小東西。

如果,天賦本身可以受到外在條件的影響的話……

元歲趕緊甩了甩頭,努力把一瞬間湧上心頭的奇怪想法都趕出去。

知道的越多的人總是炮灰的越快,她暫時還不想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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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越一屁股坐在了公園的長凳上,看著眼前的幾位辛勤工作的同事努力擦拭著地麵的血跡。

“這就全收拾啦?不再多取取證麽?”有人問到。

“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著呢,還有什麽好取證的。趁著晚上把這周圍都整理一下,免得傳出去嚇到太多人。”

“你也知道那麽多人看著,怕是早就傳出去了。希望不要惹出什麽亂子才好。”

“前麵的兩樁還勉強能壓下來,這次的這倆人是肯定不行了。雖然這麽說不好,但這些人有點給我們軍隊丟人啊。”

“我覺得不對吧。”看著最年輕的一個神神秘秘地說到,“是不是有點別的什麽事兒,把這些人刺激到了?不然哪有這樣一個個跟著跳的。”

“別胡思亂想,做好咱們該做的。”

“咱們該做的就是做清潔?不會吧。”

韓越聽著這幾個人扯淡,罕見的全程沒有插嘴。

這次的事情,如果是如淩夙誠猜測的那樣,是外物影響所致,那麽現在所有人一頭霧水的局麵顯然是非常危險的。不知道來源,不知道影響範圍,不知道控製方法,一旦這種情形蔓延開去,從軍隊裏延伸到平民之中,恐怕會給很多隻脆弱的駱駝添上最後的那根草。

如果不是呢?

如果這些人真的是出自本心集中在年底去閻王爺那兒報到的呢?

這兩種情況,究竟那一種更糟糕一點?

韓越少有的覺得心煩意亂。很多反常的事情明明正在堂而皇之的發生,所有人卻都想不出一個應對策略。

下一個會是誰?

目前唯一的指望,居然是淩夙誠發揮水平一直不太穩定的直覺。

電話響了。淩夙誠做任何事素來都不拖泥帶水,看來連從他老子那裏搶東西也是如此。

韓越給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轉身鑽入樹林裏。

“喲,您發善心回來啦。”韓越實在是忍不住喋喋不休,“那個東西,多一個人知道明明就多一分危險,那小姑娘不是幾天都還活蹦亂跳的麽,你何必冒這個風險呢。”

“你誤會了。”

“謔,也許吧。那批茶葉,我再次送去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真的沒什麽問題。”

“但是這幾個人共同做過的事情,非常有限。”淩夙誠那頭似乎正在倒水,“你我都相信不是巧合,那就隻能竭盡全力盡快找到問題的所在了。”

“這不叫竭盡全力,這叫撞運氣。”韓越在林子裏來回踱步。

“除了茶葉以外,還有一件事讓我在意。第一樁案子發生在午休後,第二樁是清晨。據你所說,今天晚上出事的兩個人,都午睡了較長的時間。”

“你覺得是睡覺睡出的問題?你還不如懷疑他們睡前都喝過水。”

“我對於元歲描述的夢境很在意。”淩夙誠似乎歎了口氣,“連續做噩夢不太尋常。”

“這有什麽奇怪的。她最近如果總是想著她家裏的那團事情,不老做噩夢才怪了。夢是人內心的真實映照嘛。”畢竟是在戶外,韓越把聲音壓得很低,“倒是你比較奇怪,怎麽對她這麽上心?快老實交代。”

“我從她身上學會了一件事。”淩夙誠的語氣淡淡的,“很多時候,如果將實情掐頭去尾,敘述時再有意偏移重心,就很容易讓聽者自然而然的主動替她圓謊了。”

“你看明白了,也學壞了。”韓越正想多調侃兩句,突然一怔,問到,“我替你圓什麽慌了?”

“我去他那裏拿藥的時候,很順利。”淩夙誠將玻璃瓶裏的茶葉抖進水杯,輕聲說,“我多藏了一片。”

“等等等等,你要幹嘛。”韓越腦門突然有點冒汗。

“我知道,你和他其實都有我房間裏的鑰匙。”淩夙誠的聲音還是那麽冷冷清清的,“所以麻煩你一件事情。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要是我過會兒有什麽異樣的話,就把我桌上的這片藥灌給我吧。”

“喂喂喂你小子。”韓越一路小跑了起來,“幹嘛呢!”

“茶葉,睡眠。”淩夙誠看著杯子裏深色的茶水,“最快的方法,當然是我來試試了。”

他掛斷了電話,昂頭將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