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倒帶
元歲推開門的時候,淩夙誠竟然在靠著窗抽煙。
煙霧繞著他的指縫飄向窗外。淩夙誠閉著眼睛靠在玻璃前,依然皺著眉,睫毛在陽光下微微煽動,整個人顯得既年輕又莫名蒼老。
“您居然還抽煙?”元歲忍不住問。淩夙誠是個極端自律的人,向來是敬酒不吃,罰酒也不吃;工作以外的時間從來堅持晚上九點半睡覺早上五點半起來,不熬夜也不懶床。
這是多麽讓人難以想象的事情啊。元歲從韓越那裏聽說時,深受感染地反思了一陣——她上一回能在晚上十一點前老實睡覺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抱歉。”緩緩睜眼的淩夙誠大概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將窗戶推得更開,迅速上前兩步將煙在桌角碾滅。
“不是不是,我隻是覺得有點稀罕而已。”元歲暗自心疼了一下桌子,“我第一回看到您抽煙。”
淩夙誠沒接這茬,繼續低頭沉思不語。
關於如何才能與這位惜字如金的老大開展友好的雙邊交流,元歲已經多少總結出了一點經驗。工作之外的時間,要是有人心情大好的找他嘮嗑,他一般都懶得理;但要是來者一臉心酸委屈,他又能耐心跟人掰扯兩句,簡直讓人不服不行。
“您在想這兩天的事情嗎?”元歲有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更加疲憊一些。
淩夙誠果然看她一眼,點了點頭,開口卻是問到:“你午睡過了?”
“沒睡著,不過感覺稍微好點了。”元歲實事求是地回答,琢磨了一下,又問到,“您覺得昨天下午盛醫生的案子……和今天早上宿舍裏的案子有聯係?”
“這兩件事,你怎麽看?”
“我不知道,兩件事我都隻是聽說了個大概。”元歲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能夠確定都是自殺麽?”不會是什麽作案技巧高超的連續殺人事件吧。
“確定,都是自殺。”
“這兩個人私下有什麽聯係麽?”
“醫患關係,沒有別的。”淩夙誠答得很快。
“那這兩人應該還不至於在這種事兒上步調一致吧。”元歲仔細想了想,又問到,“說起來……那個患者自殺的時候,知不知道盛醫生出事兒了呢?”
“應該不知道,盛醫生出事的消息是今天早上才散出去的。”
“喔這樣。”元歲注意到淩夙誠臉上莫名緊繃的神色,“我這麽聽來的話,隻能覺得是巧合。最多不過是兩個人在交流的時候互相為對方心裏添了堵,分開後各自選擇了自我了斷……您覺得哪裏有問題?因為這兩個人身邊的親朋好友又都說平常完全沒察覺麽?”
淩夙誠重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沉聲說到:“可能是我多想了。”
“也不一定。”元歲決定捧場,“如果您覺得有疑慮的話,宿舍那邊可能是不太方便,但是樓上我們總可以去看看的吧?”
-
剛一上樓,淩夙誠就隱約聽到了爭執的聲音。
“這種牽扯到人命的內務,還是由我們接手吧。”這個聲音比較陌生。
“兩名死者都是軍人,由我們自己處理就可以。”極具辨識度的破鑼嗓子,是三組組長許擇遠無疑。
“又出什麽事兒了嗎?”元歲低聲問了句。
“大概是和警察那邊在接洽上有點摩擦。”淩夙誠也低聲回答。
談話間,淩夙誠與元歲兩人已走到周圍人群明顯站成了兩撥的心理谘詢室門口。
許擇遠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沒有攔著。
“這倆誰?”警察方麵派來的是個生麵孔——又或許是因為淩夙誠太少與這群人接觸,總之結果是,對方一臉的不悅。
淩夙誠不想多解釋什麽,信步推門而入,元歲也跟著溜了進來,並衝外頭訕笑著關上了門。
很有特點的辦公室。元歲還沒有正式進來過一次——上次是在門口排隊。
辦公桌的左右各有一個陳列架,左側擺放的是快要散架的舊書,書名大多與心理學研究有關;右側的架子上則是從大到小擺放著不少紙袋和馬口鐵盒,架子表麵還吊著一塊圓形的茶餅。
“早聽說盛醫生特別喜歡喝茶,很多接受完治療的人都給他帶過茶葉。”元歲打開一個鐵盒聞了聞,“怎麽有股陳皮味兒……”
“陳皮?”淩夙誠反應了一下,“曬幹的橘子皮?”
“您知道?以前我身邊有朋友總喝中藥,我嚐過一點。”元歲吐了吐舌頭。
“你上次沒有進來過?”
“沒有。我站門口看了一眼,就乖乖等著了。”元歲頓了一下,突然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我在這兒門口等著的時候,喝過一杯茶,周圍的人也有不少都喝過……不對,要是茶有問題,我也不會還在這兒站著了……”
“什麽茶?”淩夙誠打斷了她的自我反駁。
“就是掛著的這個。”元歲指了指圓形的茶餅,“我前天來的時候,怕這個有灰喝著不幹淨,還偷偷倒掉了第一遍的茶水。”
“這是普洱。”淩夙誠拿起桌上的茶刀,又問到,“那天在場的人都喝過嗎?”
“大部分?”元歲努力回憶,“不過您要是問我都有誰喝過,我肯定答不上來……要是真的有問題的話,怎麽也不隻兩個人後知後覺的出事兒吧。”
“嗯。”淩夙誠撬了一點茶葉包進手帕裏。
“茶葉確實沒什麽問題,我上午送去檢驗了。”許擇遠推門而入,眼神掠過元歲的時候臉上有點僵硬。
“有別的線索嗎?”淩夙誠看著他的眼睛。
“沒有,怎麽看都是自殺。午休時靜脈注射空氣,還是下午找上門來的病人發現的。”大概是因為剛和人吵完,許擇遠的眼底有些不耐煩,“淩兄弟,這事兒估計已經快結了。”言下之意大概是叫他別瞎操心。
聽見“淩兄弟”三個字時,元歲很明顯的在背後“噗”了一聲。
淩夙誠衝他點了點頭,帶著元歲匆匆離開。
-
“說起來,越哥呢?”元歲看著淩夙誠將包好的茶葉小心地抖進一個小玻璃瓶裏封存起來,架勢非常認真。
“這會兒的話,我不知道。”淩夙誠晃動了一下手裏的玻璃瓶,“過陣子他可能會去醫院吧。”
“去看上次我們帶回來的那個人麽?”
淩夙誠頓了一下,語氣有點勉強:“也許吧。”
“那我去參加等會兒那個會議咯。”元歲打了一個哈欠。
“嗯。”淩夙誠抬頭看她一眼,又說到,“明天你可以先不用來,好好休息吧。”
“這多不好意思呀。”元歲有些良心不安。
“早睡。”淩夙誠沒有與她商量的意思,隻特別叮囑到。
晚上八點。
整層樓隻剩幾間辦公室的門縫裏還透出點燈光。淩夙誠閉著眼睛捏了捏眉心,嚐試稍微減輕困倦。
一股莫名的焦慮在心中如野草般蔓延。他抿了一口水,再次將視線投向盛放茶葉的玻璃瓶。
可以確定的是,今天早上死於宿舍的那名軍人,和元歲的確是在同一天拜訪過盛醫生。
這是一個巧合?淩夙誠將小玻璃瓶在手心裏轉了轉。
元歲這幾天的精神狀態也很不對勁。
茶葉裏沒有毒素。兩人確定是自殺。那天就診記錄中剩餘的十幾位患者目前都沒有什麽問題。
他在擔心什麽?
最近超負荷工作的次數似乎有些太過頻繁,淩夙誠略微覺得頭痛。疲倦從來不會接受理性的任何管理,甚至在他自己還未完全意識到的時候便深達四肢百骸。
“喂?”韓越打來的電話。
“怎麽了。”
“又出事兒了,這次是真的出大事了。”韓越那頭非常吵鬧。
“你在哪兒?”
“我現在還在醫院裏,我跟你說……其實是……”他似乎被人推搡了一下,聲音有點斷斷續續。
“先說結果。”
“醫院裏有人跳樓了,又是那天去過心理谘詢室的人。”
“從醫院裏?”淩夙誠蹙著眉頭。
“從醫院裏,兩個人,下餃子似的前仆後繼的,直接砸進公園裏了。”韓越大概是走到了一個相對安靜一點的角落,聲音清晰了一些,“好在是在公園關門之後,不然更加壞事兒。”
“兩個人都在那一天去見過盛醫生?”
“對。兩個都是受了傷躺在醫院裏修養,聽護士說好像本來就有點抑鬱。”韓越的聲音頓了頓,“那現在……”
“韓越。”淩夙誠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裏卻透著一股少見的強勢,“最開始的時候……元歲作為‘實驗樣本’的時候,吃的是什麽藥?”
-
元歲躺在**,笑得裹著被子滾了幾圈,像一根扭來扭去的春卷。
莫允涵在電話裏給她推薦了一個全程嘔心瀝血搞笑的電台,說是對轉移注意力,幫助睡眠很有好處。
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她不得不違背淩夙誠的好意,摸出了耳機,結果越笑越清醒了。
正笑得開心,又有電話打進來。元歲看也沒看,直接按掉。
八成是陸傳旭這個小兔崽子。切,現在知道回電話了,早幹嘛去了。
又笑了一陣,電話鍥而不舍的響個不停,嚴重影響了元歲收聽節目。她本想直接按個屏蔽模式,回味一下陸傳旭在電話裏委屈巴巴的語氣,還是歎了口氣,把電話接了起來。
“大晚上的,幹啥呀?”元歲想也沒想,直接開口。
“……是我。”淩夙誠的聲音。
元歲瞬間習慣性地在**坐直了,縮著脖子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去,我沒看見是您。我我我本來馬上就要睡了,真的真的。”
“元歲。”淩夙誠製止了她的結巴,“收拾一下,然後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