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平行
海平麵以下一層,步行街。
陸傳旭泄憤似的狠狠吸了一口杯子裏的飲料,突然把捏扁的杯子一扔,抬手,似乎是想用力扇自己一個耳光,臨到臉邊還是很慫的收了力道。
算了,他還不想接受整個餐廳人的注目禮。
轉過頭,陸傳旭對著西餐廳的玻璃櫥窗打理頭頂上的一撮黃毛,越看越覺得自己確實很像一個成年人眼中熱衷於挑染的輕狂少年。
可是這能怪他嗎?這撮黃毛從小便跟著他經曆過無數個理發小哥的洗剪吹摧殘,依然春風吹又生似的屹立不倒。
如果是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讓他在一試的麵試中隻拿了C-,他一定今晚就把頭發全剃禿。
想他天生擁有遠超常人的五感,又一直堅持鍛煉,身體倍兒棒,誰見了不說是個參軍的好苗子,卻因為難以置信的麵試成績和文化課考試成績在一試中便被刷了出去。
無情的現實,逼迫他在長得不好看和腦子不好使之間至少選擇一項承認。
這時,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健壯成年男人從櫥窗外側經過,嚴重影響了他對著鏡子琢磨著新發型的無聊行為。兩個人隔著一麵玻璃對視了一瞬,瞬間覺得相看兩厭,各自扭過頭去。
陸傳旭心不在焉地撕開番茄醬,結果用力過猛,薯條上一點沒沾上,袖子倒吃了個飽;在餐盤裏翻找紙巾的途中,又不慎碰倒了被他捏的奇形怪狀的紙杯,袖口直接濕透。
得,所謂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大概不過如此吧。
外麵打電話的男人坐在了店前的小花壇上,就像是一隻熊正在用體重壓榨樹墩。陸傳旭腦內靈光一閃,對,這事兒說不定還有救!
他看了一眼時間,傍晚六點。
在耳機上摩挲了半天,他不太情願地撥通了一個電話。
還是半天不接,煩得很。陸傳旭咬著牙在心裏讀秒。
總是這樣。
每一回,每一回,他越是想證明自己,結果就越是需要在親人麵前承認自己依舊是個需要幫助的傻小孩兒。
算了。這個走狗屎運的人最近肯定忙得很,沒時間接見他這種總是自以為是又一事無成的笨蛋。
陸傳旭正要掛掉電話,卻聽到了電話那頭的人連“喂”都懶得“喂”一聲,開口就是一句懶洋洋的“怎麽啦?”
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之間,倒也不用玩兒那些虛的了。用元歲的話來說,除非是求著她辦事兒,不然他還真沒幾次主動送上門去挨批的。
“姐!”他心裏有一股莫名的委屈,一點骨氣都沒有的喊了一聲。
“你那邊怎麽這麽吵……沒在學校裏?”元歲的聲音有點有氣無力,不知道是懶得應付他,還是真的工作辛苦。
“我今天看到一試的成績了……”陸傳旭本以為自己會很難啟齒,沒想到嘴一順,就忍不住真情流露起來,“我本來很有把握的……結果差了老遠。”
“常有的事。”元歲的語氣淡淡的。
陸傳旭瞬間有點上火。真實的人生就是這麽殘酷,那個早兩年身高就被他比下去的、看起來就是一臉落選的慫樣的姐姐,一試二試均燒高香一般墊底入選。在超常發揮分進一班之後,她居然又在畢業後直接進入了軍隊的管理層,直把削尖了腦袋也沒混出個頭的普通群眾們氣了個半死。
運氣好的人,簡直像是自帶一個蟲洞,讓其他人在後麵開著飛機都攆不上。
“姐,你能不能幫我查查成績?我真的不相信啊。”他還真不信這個邪。
“你很想來給我打下手嗎。”瞧瞧,瞧瞧這膨脹的,把你能的!
強行抑製住破口大罵的衝動,他的心底留下的隻有一點悵然。陸傳旭最近聽說了不少關於元歲的“坊間傳聞”,多數都不怎麽好聽,看來不服這個新入行的小姑娘的人遠遠不止他一個。也不知道這個不太靠譜的姐姐到底混的怎麽樣。
很多事情,陸傳旭不是不想問,隻是問也沒用。
“切!我要是能來,一定比你混得好!”他還是沒忍住多嘴兩句,不過想想自己有求於人,又不得不肉麻兮兮地緩和氣氛,“姐……對不起,我的好姐姐,幫幫我吧,我真的不相信啊。”
“行吧,你……”元歲答應的很勉強。按經驗來說,接下來,她就要開始擺姐姐的譜開始一番長篇大論。
陸傳旭正打算搶先一步把電話掛掉,沒想到反而是元歲又快他一招。
“我有點事,等會兒再打給你。”元歲補充到。
就知道沒這麽容易放過他。陸傳旭吐了吐舌頭,嘴上卻答應的快。
沒想到這通電話這麽快就打完了。他拿起一根原味薯條,心不在焉地塞進嘴裏。
不過這個人等會兒還得再打過來囉嗦一遍。
莫名的,陸傳旭覺得心裏踏實多了,連看外麵那個還在打電話的男人也沒那麽煩了。
不過男人似乎還是很厭惡他。注意到陸傳旭又在觀察他,男人背過身去,離遠了幾步。
切,除非你走到隔壁街去,不然我想聽就聽。
為了避免咀嚼的聲音吵到自己,陸傳旭很有經驗的先把嘴裏的薯條囫圇咽了下去。
一瞬之間,無論是隔壁桌長腿小姐姐耳機裏的音樂,廚房裏炸鍋的滋滋聲,還是外麵男人努力壓低但沒什麽屁用的談話聲……
“這次的試驗很順利嘛。”那個男人說。
難道進入醫院就不用麵試嗎?這個人滿臉橫肉,眼神奸詐,看著就不像是善良的白衣天使啊。陸傳旭腹誹到。
或者說他是搞科研的?給教授們當保鏢還差不多。
“那邊已經死了兩個了吧,嘖嘖。”男人的嘴角帶著點笑。
陸傳旭抓向隻剩一小半飲料的紙杯的動作一頓。
“哦?那個新入行的小姑娘?可以呀,這就有點意思了。”
不能怪他敏感,“新入行的小姑娘”這七個字最近在陸傳旭的耳邊出現過太多次了。
滿臉驕傲的父親,一臉複雜的母親,突然變得熱情的同學,麵試時看到他的家庭資料後明顯挑了挑眉的軍官……陸傳旭定了定神,嚐試聽見男人的交談對象都在說什麽。
路人太多,聲音太雜。他的腦門微微冒汗。
好巧不巧的,某人的回電打了進來。
“嘖,正忙著呢。”陸傳旭嘟囔了兩句,手一抬,將電話痛快的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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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仲妍小心翼翼地抱著一摞盒飯,緩緩靠邊前行。
一個壯實的男人從她身邊經過,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然後突然加快了腳步,也靠著路邊小跑起來。
她還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突然覺得背後又被人撞了一下,險些讓她手一抖把盒飯全扔了出去。偏過頭一看,是一個頭上有一撮黃毛的少年。
少年連對不起都沒說一句,隻一臉不耐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責怪她擋了路似的,也匆匆忙忙地向前跑去。
有毛病啊。薑仲妍心裏罵了一句。
轉乘了一次又一次電梯,承受完一波又一波路人異樣的目光,薑仲妍終於以這個渾身都透著傻氣的造型邁進了醫院大門。她將晚餐分發給歡呼雀躍的護士們,走進了更衣室。
“薑醫生,那位韓長官又來啦。”小護士大口大口地刨著碗裏的飯,含著笑的眼睛飛快轉了轉,“您不去見見?”
“老實吃你的飯吧!”薑仲妍已經換上了白大褂,“去病房前記得擦擦嘴!”
“韓長官送飯來了呢,難不成要都扔啦。”
“他的消息倒是靈通。”今天醫院的供水係統好像出了點問題,病人倒是勉強都吃上了,醫生護士都隻能餓著肚子等換班的人帶外賣。
“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小護士似乎已經被收買了。
“你要是閑浪費,還吃得下,隨便吃。”
“您不嚐點?我看了,都是您愛吃的。”
“不了。你若是還念著點我給你們跑腿買飯的好,就快點把他給我打發走。”薑仲妍將頭發別好,快步走向走廊盡頭的單人病房。
剛一推開門,病**的女人就轉過頭來,迷迷蒙蒙地看著她。
床頭的病曆卡上寫著她的名字:秦思恩。
還記得頭一回,薑仲妍把這個名字看成了秦思思,喊了一聲沒人應,她還以為是病人在跟她鬧別扭。
“薑醫生……”女人似乎終於能分清輪班的幾個醫生護士了,真是可喜可賀。
“嗯。”薑仲妍已經對她那種撒嬌的口氣習以為常,問到,“今天呢?頭還疼嗎?”
“不怎麽疼了。”女人總體還是省事兒的,除了自理能力很差,連泡個麵也不會。
“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告訴我。”薑仲妍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一點。
這個女人,是由某位她不想提到的韓姓熟人前段時間從陸地上帶回來的,據說是某個神秘組織成員的老婆,腦子一直不太清醒,所以暫時交到她手裏先照顧著。
“窗外……好像有什麽聲音。”女人小聲說。
“可能是樓下的小公園裏又有人在打太極拳吧。”薑仲妍想也沒想。
“外麵不是應該天黑了嗎?公園還沒有關門嗎?”女人輕聲細語地提問。
房間內的窗簾一直關著。薑仲妍看了一眼時間,的確早已過了公園關門的七點。
看著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像個受驚的小動物似的縮在被子裏,薑仲妍搖了搖頭,大大咧咧地拉開了窗簾,指了指外麵說:“沒什麽問題,你別瞎想。”
她的話音剛落,突然聽見外麵有人尖叫一聲,隨即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薑仲妍愣了愣,從窗戶探出頭去。樓下公園裏早已熄燈,她正眯著眼睛看不太清楚,就聽見左邊的病房裏傳來尖銳的一聲:“有人跳樓啦!”
跳樓?薑仲妍有點蒙。醫院處於海平麵以上的三層,比三層大一圈兒的二層主要用於修建公園、開放式農場和高檔一些的服務業,所以層高是整艘船最高的。如果真有人從醫院的窗戶跌下去,很可能會一頭紮進公園的硬化路麵上,多半是真搶救不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一會兒,左右的病房都探出個腦袋來,有些還帶著護士帽。
看什麽熱鬧呢,這也太沒規矩了。薑仲妍磨了磨牙,正想出門挨著教訓一遍,突然看見隔壁的隔壁那個負傷修養的軍人也探出頭來。
好吧,看來軍隊素質也高不到哪去。薑仲妍氣急,張嘴正想罵兩句,卻發現那個軍人似乎有點太愛湊熱鬧了,上半身都已經探出了窗戶,整個人有些搖搖欲墜。
“你幹嘛——”一向是個火爆脾氣的薑仲妍忍不住叫罵,卻看見那人往外偏了偏,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