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夢魘
“你怎麽一個人到這兒來啦。”麵前穿著病號服的男孩兒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笑起來卻有一種成年人一般收斂的味道,問到,“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媽媽都在陪弟弟。”女孩兒先是低聲嘟囔了句,然後強笑著抬頭,故作天真地說,“沒關係,我已經是大姐姐啦,我可以一個人的。”
男孩兒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矮個女孩兒的頭,輕聲說:“真是個好孩子。”
“下一位,元歲。”護士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一位年輕的父親牽著蹦蹦跳跳的女兒推門出來,女孩兒一直目不轉睛地目送著兩人走遠,直到護士又叫了一聲,才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沒關係,我陪你進去吧。”男孩兒衝著她又笑了笑,突然話鋒一轉,低聲道,“但是,元歲……是吧?我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情。”
“什麽?”
“特別能夠忍耐,並不是一件值得在別人麵前自豪的講出來的事情。”
身邊的一切突然變得極不真切,隻有男孩兒的聲音朗朗。
女孩兒突然愣住了,顫抖地抽了抽鼻子,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圓圓的臉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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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歲猛地睜眼,怔忪了半晌,才抬手抹了抹臉。
居然哭了。她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轉頭瞄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鍾,淩晨四點半。
萬籟俱靜。元歲隻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在床頭櫃的台麵上摸索半晌,終於捏住杯沿,一口灌下,再次倒回**,閉眼躺平。
心裏已默數到500。元歲從**彈了起來,認命的撓了撓頭,捂著眼睛打開了台燈。
光線還是有些刺眼。元歲眯了眯眼睛,又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剛剛的半杯涼水讓她有點胃疼。元歲終於在床底湊齊了一雙拖鞋,草草將外套披在身上,起床燒水。
磨蹭到了五點,她喝了一口衝泡好的果味飲料,拉開枕套,從裏麵抽出稍微幾頁有點被壓卷的紙張。
雙手都被占用。她用小指和無名指夾起圓珠筆,又用下巴壓下筆頭的按鈕,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將紙張天女散花一般扔在**,拍了拍臉。
六點整,周圍房間都漸漸有人活動起來。元歲歪歪扭扭地趴在**寫字,突然聽見了敲門聲。
她想了想,將紙張收攏,重新塞回枕套裏麵,又花了不少功夫才解開差點擰成死結的發帶,將梳好的頭發重新散下來,才磨磨蹭蹭地前去開門。
“還沒起呢。”韓越雙手捧著一個大箱子,一腳將門踹得更開了些。
“嗯……”元歲本來是想捂著嘴裝一裝,結果因為太困,真的打了一個大哈欠,含含糊糊地說,“您有什麽事兒呀……”
“給你送這個。”韓越將箱子放在地上,元歲才發現裏麵滿滿的塞著各式水果,“快年底了,員工福利。”
“哦哦哦,我差點忘記了。”元歲半蹲下去,一個趔趄才把箱子抱起來,“怎麽這麽多?”
“還不謝謝我,去的早可以隨便挑。小老大那份他自己不吃,我就勻給我倆了。”韓越打量了一下她憔悴的尊容,“沒睡好?”
“有點。”元歲又將箱子放回地上,用腳往屋裏一推,“老大不要?真是吃得少做得多,節能又高效……我要有這麽個兒子就好了。”剛一說完,她就自知失言,一把將自己的嘴捂住。
“噗,小心我去告訴小老大。”韓越笑出了聲,引得過路的幾個人都偏頭往這邊看了兩眼,元歲立刻用手指順了順頭發。
“他回來啦?”
“半夜一點多回的,估計整理完就眯了一小會兒,但他等會兒肯定準點出現在辦公室。”
“真辛苦啊。”
“所以,作為一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組員,你要是頂著一張比他還困的臉遲到,看你好不好意思。”韓越挑了挑眉,回頭跟路過的熟人打了個招呼。
“我盡量。”元歲的聲音有點有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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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二十八,元歲站在門口摸了半天的鑰匙,使力一轉,才發現門根本沒鎖。
淩夙誠已經坐在辦公桌前,抬頭看了她一眼算作打招呼,隨即繼續低頭書寫。
組長獨自出差一星期,臨行前還專門給組員批了兩天假,輕手輕腳進門的元歲略覺良心不安。
好在淩夙誠看起來並沒有哈欠連天。元歲看著他一份份翻動桌上疊成山的文件,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情緒來。
沉默的氛圍可能會讓其他敲門進來的人感到尷尬,好在元歲已經習慣。她將手裏的資料放在辦公桌的一角,微微彎了彎腰,正打算去隔間處理幾件手上的小事,卻發現淩夙誠又抬頭,這次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明顯多了一些,幾乎可以算是在“打量”。
這是有事兒要問她?元歲隻好立在原地。
“有事?”淩夙誠居然開口問到。
“啊?”元歲有點懵,“沒事沒事,我還以為您有什麽事兒要問我呢。”
淩夙誠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後緩緩搖頭。
他既沒有表露出要放元歲走的意思,也沒有開口讓她再留一留。元歲有點摸不著頭腦,又不好轉頭就溜,隻能繼續幹杵著。
她本以為自己會罰站更多的時間,淩夙誠卻再次開口:“有事就說。”
陳述語氣。
元歲心下惴惴,吐出一口氣,不太好意思地說:“其實是……呃,我能不能提一個有點胡鬧的請求?您不答應也可以……不是,您不答應是應該的。”
淩夙誠既沒開口說可以,也沒回答不行。元歲隻好繼續結結巴巴地說:“我把頭發留長了一點……這次能不能先不剪短?工作時間我一定會像現在一樣紮好的。”
這回,淩夙誠很給麵子的停下筆,抬眼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一會兒去讓韓越把你的工作改成‘文職’。”
沒幹巴巴地回答“可以”或是“不行”,而是直接給出了解決方案,眼前的組長就是這樣一個有個性的人。元歲眨了眨眼,慢半拍地笑著說了聲“謝謝”。
這個人還是挺好糊弄過去的。元歲覺得有點頭疼,打算抓緊開溜,卻發現淩夙誠依舊保持著每隔一小會兒就要抬頭看她一眼的頻率。
沒蒙混過去。元歲心裏清楚,隻得又憋出一句:“這次還順利嗎?”
“不太順利。”淩夙誠回答的很直白,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
對話結束。眼前的這位絕對是聊天的最差人選。
不過以往這個時候,元歲早已可以乖覺的離開。可是今天,也許是做賊心虛,她總覺得淩夙誠在等她自己老實交代。
“我——”元歲提起一口氣,看了看眼前忙個不停的人,音量又低了下去,“我先出去了。”
淩夙誠輕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不再看她。
這是默許的意思。元歲心裏有點複雜。淩夙誠並不好騙,但是從不會追著你刨根問底。
“其實確實是有一點事的。隻是我看您太忙了,而且我這點事,其實根本算不上事,不是故意想瞞著您的。”元歲誠懇的認錯。
淩夙誠不發一言,但是已經將筆徹底擱下,認真地注視著她。
“可能要讓您失望了。我看著這麽心事重重的,真的隻是因為我做了個夢而已。”
“夢?”淩夙誠的語氣果然有一點點微不可察的驚訝。
元歲重重地點了點頭,生怕他覺得自己仍在撒謊,用最真誠的語氣說:“做了個夢,沒睡好而已。”
“什麽樣的夢?”淩夙誠居然一反常態地主動追問。
“夢見了……以前的一個朋友。”
“有什麽問題嗎?”淩夙誠看著她的眼睛。這個人在某些方麵真是有著奇怪的敏銳。
“根據經驗來說,一般夢見他的時候,最近肯定不會有啥好事。”元歲笑了笑,眼神裏卻沒有什麽開玩笑的意思。
“夢由心生。”淩夙誠回答的非常一本正經,“如果你有什麽心事,可以去樓上試試心理谘詢。”
“哇,沒那麽嚴重啦。”元歲完全沒料到淩夙誠會這麽認真,“樓上的生意特別好,我還是不去耽擱別人的時間了。”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那我先去隔壁整理一下,一會兒得參加一個會”,再欠了欠身,略顯匆忙的離開了。
淩夙誠目送著她離開,皺了皺眉。
很奇怪的,元歲至始至終,並沒有承認這是一個“噩夢”。
又過了一會兒,韓越推門而入,先是咳嗽一聲,才用一種別扭的嚴肅語氣說到:“組長,有人要見您。”
韓越極少叫他“組長”,也極少有人能夠被韓越放進來成功與他見麵。淩夙誠抽了一本書,將麵上的文件蓋住,問到:“是誰?”
“警察那邊的二隊隊長,陸達——的夫人,姓姚。”見淩夙誠沒什麽反應,韓越又適時的補充道,“元歲的母親。”
淩夙誠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韓越將門推的更開,向著身後打了個招呼。一個打扮的非常精致的小個子女人臉上帶著非常得體的笑容走了進來,正要給淩夙誠鞠躬的時候,被身後的韓越攔了攔,隨即笑的更開了些,一邊幾乎不露痕跡地打量著淩夙誠,一邊徐徐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