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帷幕

“會都開完啦,快醒醒。”被身旁的人捏著肩膀晃了好一陣,元歲終於悠悠轉醒。

意識還有點迷蒙,元歲用力眨了眨眼,瞄到記事本上從勉強工整到龍飛鳳舞再到難以辨認的字跡,猛地站了起來。

“沒事兒吧?”坐在身旁的八組組長莫允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涵姐……我什麽時候睡著的?”元歲覺得腦子有點斷片。

“也就幾分鍾?不過我看後半場你一直在睡與不睡間掙紮。”名字取的有一點中性的莫組長實際上是個明麗高挑的短發美人。作為少見的堅持帶妝上班的女組長,元歲以其他男性成員完全插不上嘴的護膚話題與她迅速打成了一片。

“完了。涵姐會議記錄借我抄抄……沒人注意到我吧?”

“你挺引人注目的。”莫允涵噘了噘嘴,“每次組長集中開會,就你頂頭的那位回回讓組員跑腿。他很剝削人麽?你看你累成這個樣子。”

“不是不是,組長人挺好的,他是真的忙。”元歲決定還是為了淩夙誠的名譽辯解一下,“我隻是最近都有點睡不好而已。”

“誒,最近念叨著睡不好的人好像挺多的。這算什麽,年底綜合征?”

“或許是吧。”元歲一邊回答一邊狂抄筆記,“我前幾天本來想趁著空閑,去心理谘詢室那邊倒倒苦水。結果過去一看,謔,取號排隊,我前麵還有十幾個呢。門口白白坐了半天,人下班了,讓明天再來。”

“這麽誇張?付費聊天的話,找我也可以呀。”

“麵對那些千方百計找了各種借口來見您一麵的前輩們,您可不是這麽說的。”元歲捏著嗓子模仿到,“‘閑著沒事兒別來找我廢話,這麽空閑不如多做點實事兒,煩得很。’”

“嘁,那些人是來單純聊天的嗎?”

兩個人打鬧了一陣,在樓梯間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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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裏麵的人不會應聲,元歲還是敲了敲門,在門口默數三秒後才壓下門把手。

淩夙誠依舊維持著她出門前的坐姿,也不知道一上午有沒有挪過地方。

“老大打擾了。我把會議記錄放這兒就走啦。”元歲就伸了個頭進門。

“你先進來。”淩夙誠的回答讓她很是意外。

難道這麽快就有人跟他告狀自己開會睡覺的事情?看著淩夙誠專門停筆,正襟危坐地看著她一步步走進門,元歲有點摸不著頭腦。

“坐。”淩夙誠的眼神少見的複雜,語氣相當鄭重。

元歲才注意到,淩夙誠的辦公桌前居然擺著一個凳子。

這什麽情況?已經準備好等著她回來承認錯誤?

元歲有點心慌。會上打瞌睡,還不至於淩夙誠親自出麵批評她吧?韓越下次見麵說她幾句還很有可能。

“你……”淩夙誠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種叫做“欲言又止”的表情,元歲看得心裏好像有一整列腰鼓隊劈劈啪啪地敲。

“我……最近工作是不太在狀態。您批評吧。”元歲趕緊主動承認錯誤。

“不是。”淩夙誠搖了搖頭,表情看著有點奇怪,張了張嘴,又沒下文了。

我在做夢?元歲開始懷疑。眼前這個人的表現與她的印象相去甚遠。總的來說,淩夙誠是一個說話相當耿直的人,向來有屁就……不,是直言不諱,很少磨嘰。

這是出什麽大事兒了?難道要把自己給開除了?元歲百思不得其解,隻得有點委屈的問到:“到底……出什麽事兒啦?”除了偶爾遲到兩分鍾,和剛剛不小心在會議的最後睡著了之外,自己平日裏還算是敬業呀。

淩夙誠居然深深歎了一口氣,連帶著元歲的小心肝也跟著慢慢沉到了地上。半晌,才低聲說:“不是,你別亂想。其實……你母親剛剛來找過我。”

“……哦。”元歲的聲音也低了下來,神色中的疲憊突然變得遮掩不住,“她來說什麽?”

淩夙誠正在斟酌措辭,卻聽見元歲又開口,語氣諷刺:“她不是為我的事來的吧。如果真的是為了我,她應該提前個把月,興許我會勉強相信。”

淩夙誠靜靜地看著她。

如果是不放心女兒的工作環境,想來見一見他,現在確實是遲了。

“我想想啊。”元歲垂著眼睛,神情低落,言辭卻刻薄,“哦,對了,年底了,我弟弟應該在最近參加了一試吧。她肯定不是為了我而來的,那就多半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真是,拿我在您麵前的一點點小表現來充她的麵子。”

“你猜的對。”淩夙誠揉了揉眉心。

依照船內的條例,所有公民必須分別在13歲、15歲參加兩次軍校的預選拔,其目的便是提前篩出“天賦”最優者,從事這一最拖累船內平均壽命的工作。

選拔出的優秀者,除非家庭內有極其特殊的情況,基本會被半強迫的“推薦”在中學畢業後選擇軍校。在所有人幾乎都是家中獨子的前提下,除了這樣硬性規定,暫時沒有更好更人性的辦法。

從軍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優先受到保障的物質生活,憑借軍功可以在結婚審核和孕育申請中插隊的待遇,算是對這個現役軍人平均年齡始終保持在不到三十歲的官方宣傳和補足。

而元歲的家庭環境確實十分特殊。淩夙誠看過她的檔案。元歲的生父本也是軍隊一員,早在元歲還不太記事時便已經殉職,之後她的母親改嫁給警察方麵的二隊隊長陸達,又育有一個男孩,也就是元歲同母異父的弟弟,今年剛剛滿十三歲。

聽聞元歲的母親找上門來,淩夙誠本以為她是來關懷女兒的生活工作情況。畢竟元歲畢業後一直在宿舍獨住,似乎很少回家。

“讓我來接著猜猜她都跟您說了些什麽。”元歲眼底是滿滿的諷刺,“先是假惺惺的關心我兩句,然後就開始直奔主題,希望您能出麵把我弟弟的檔案攔下來對不對?我弟弟的天賦表現一直挺不錯的,比我那個時候還好一些,她很緊張吧?”

“你弟弟的測評成績是比你要更好。”

“但是這怎麽可以呢?她肯定要說,她的前任丈夫已經為國捐軀,現任丈夫警察也當得不容易,我這個女兒已經正在服役了,軍方怎麽能這麽殘忍呢?還是給她留一個人生的指望吧。”元歲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她說的很對啊,很有說服力嘛。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我本來以為,你母親是聽到了外麵關於我這兒辛苦的風聲,希望我能夠對你鬆一些的。”淩夙誠緩緩靠在了椅背上,語氣透出濃濃的疲倦,“她確實沒怎麽提你。你和她……關係不太好嗎?”

“大概是我小氣記仇吧。我當年通過一試時,她可沒有仗著自己陸夫人的身份替我跑動過。”元歲的聲音有些哽咽,“還是我繼父替我找過人……結果她還挺不高興的。我知道,如果我不先來軍隊裏充個人數,弟弟多半就得必須過來了。”

“……也不至於。”淩夙誠輕輕歎了口氣,“你也不要多想,前麵幾年軍人折損的太厲害,誰來都不好求的,未必是她真的……偏心於你弟弟。”

“她一直都這樣的。”元歲捂著眼睛,似乎是努力忍著淚,“她是不會為了我的事情來求您的。”

“那麽關於你弟弟的事情,你怎麽想呢?”淩夙誠問的很直接。

“您是問我願不願意放我弟弟一馬嗎?”元歲低低地笑了幾聲,語氣卻比哭過還要酸澀,“她可是一片慈母心腸……如果我求著您讓她不要如願,不是顯得我太惡毒了嗎?”

“我不知道你家裏的這些情況,本來打算直接答應的。還是韓越在一邊看著,說了一段話,把我點醒了。”淩夙誠皺著眉看著她,轉述到,“‘既然您兒子的天賦比女兒更加優秀,如果您願意,我們也可以把您女兒送到警察那邊去,畢竟以您丈夫的身份,接納元歲是很容易的。您知道的,女性做這一行總是不太容易的。’”

“她能夠想到方法解釋過去的。”元歲的語氣涼薄。

“……是。您母親說,我和韓越之前都表示對你滿意,她對你的事情也早已認命,現在強行接你回去,會讓大家都很難辦。而你弟弟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一切還有轉機。”

“說的對……她說的對啊。”

“你母親很會說話。”淩夙誠頓了一下,“你和她……”

“很像?”元歲扯了扯嘴角,“很多人都這麽說。”

“我並不是……”

元歲忽的站了起來,深深給淩夙誠鞠了一躬:“謝謝您。您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那麽這件事……”淩夙誠說的很艱難。

“那就拜托您,滿足她的這個心願吧。”元歲依然彎著腰。淩夙誠看不見她的表情。

淩夙誠正欲開口,再次被元歲堵了回去。

“一直以來,謝謝您的照顧。”元歲將頭埋得更低,轉身逃似的跑的飛快。

半晌,淩夙誠掏出手帕,輕輕抹去桌邊的兩滴水漬。

他突然覺得,韓越建議他先問問元歲的想法,可能又是個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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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整棟樓的人幾乎快要走光的時候,韓越推門而入。

淩夙誠居然在偏頭看著窗外放空。

這可少見了,淩夙誠素來不會白白浪費時間。何況他剛剛缺席一周,白天還因為與兩位非常形似的女性談話而浪費了大把時間,應該正是最忙的時候。

“看什麽呢?天都黑了。”韓越問到。

玻璃上隻有屋內的鏡像,淩夙誠總不至於是在一臉肅穆的照鏡子吧。

淩夙誠轉頭看他一眼,撿起桌上的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人臉上有情緒,而且不隱藏,真是新鮮事。韓越略琢磨了一下,又問到:“上午的事?”

“嗯。去做吧。”淩夙誠回答的很敷衍。

“得得得,又是我跑腿。”

“有事嗎?”這個時候專程來找他,總不能單是因為元歲的事情吧。

“你聽見樓上鬧哄哄的聲音了嗎?”

“樓上一直很鬧。”淩夙誠辦公室的側上方就是心理谘詢室。

“這你可以放心,今晚之後,樓上暫時鬧不起來了。”

“嗯?”淩夙誠勉強地表達了自己對此事的關心。

“咱們的首席心理谘詢師,在辦公室裏自殺了。”韓越推開窗,任一股寒風吹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