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巴欽克珠臉色一沉,幹巴巴地說道:“您太多慮了,老先生,我沒你想得那麽有能耐。我隻是一個強盜,然後偷偷地搞點買賣,為的是擺脫乞討的生活。你建議你派人把地下室清理一下,可別讓郡警抓住了把柄。告辭!”說完拍了拍普特的肩膀,登上台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董強在徐小萱的陪同下出了院,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往殯儀館,在那裏,他見到了倫巴桑,後者詢問了一番他的病情,表示關心之後,倫巴桑把他領到停屍房內,隻見一張屍體已經擺了出來,用白布蒙著,兩名法醫守在一旁。
“為什麽隻有一具?”董強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問。
“另一名死者的家屬堅持要求下葬,我們也沒辦法。這具是我堅持要保留下來的,因為我猜到後續可能還有用途。”倫巴桑回答。
董強點點頭,走到屍體旁,屏住呼吸,揭開白布,盡管他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攝住了:屍體的麵部嚴重變形,像馬蜂窩一般,千瘡百孔,眼睛、鼻子、嘴巴高度腐爛,已經瞧不出原貌;屍體全身發黑,布滿棕色的斑點,關節處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董強拿出像機,拍了幾張像,扭頭對法醫說:“麻煩你們把他的胃解剖了。”
兩位法醫沒有遲疑,他們顯然是經過倫巴桑的提前囑咐的,今天大概率要解剖屍體,他們打開手術箱,拿出一套工具,著手解剖屍體的胃。徐小萱鬆了一口氣,她慶幸董強沒讓自己解剖,否則這惡心的屍體足夠她喝一壺的。
屍體的胃很快被解剖完了,隻見胃壁上附著著一些食物殘渣,董強讓法醫把殘渣收集起來,拿去化驗,然後問倫巴桑:“死者的家屬在哪呢?”
“都在警府等您了。”
十分鍾後,三人乘車抵達了警府,此時董強的體力漸漸不支,徐小萱給他注射了一支葡萄糖,倫巴桑勸他休息一會兒,但董強堅持要見家屬。
四名家屬較之上次平靜了很多,可神情依然憔悴,倫巴桑給他們介紹了董強,稱後者是來調查死者發瘋的原因的,對此,家屬們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抗拒,他們顯然還不能接受小孩變成沙民的事實,認為警方是在推卸責任。
董強把艾麗的父母留下來,讓另一對夫婦到門外等候。
“事情是這樣的,”董強以一副低沉的嗓音開場,“我們接到報警,趕到了小鬆溝,發現令愛和她的同學被困在了車裏,周圍爬滿了巨蜥——巨蜥,你們應該聽過吧?”
夫婦倆點點頭,臉上皆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惶恐。
“我是第一次到藍郡來,對這裏不了解,但我聽說小鬆溝以前沒那麽多蜥蜴,最多也就十來條,都隱匿在草原深處,一般都不會出來。可是,為什麽那天一下子就冒出來那麽多呢?”董強把問題拋給對方。
夫婦倆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徐小萱以為董強又要扯到雙魚玉佩,可後者卻一本正經地說道:“變異。”
會客室內鴉雀無聲。
“蜥蜴變異了,無論是它們的數量還是體征,都跟以往發生了變化。以前它們不具備那麽強的攻擊性,大多數時間都安分守己;以前它們不會飛,但現在都長出了翅膀,這就是它們變異的表現。”
在場的人皆倒抽一口涼氣,倫巴桑驚道:“博士,今早那隻大鳥原來是巨蜥?不會吧?!”
“是的。”董強嚴肅地說道,“我們在紅灣鄉遇到了幾隻,以後怕是會有更多的巨蜥飛過來——”
話音未落,倫巴桑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把它遞給董強,說:“博士,化驗結果出來了!”
董強急忙摘下眼鏡,眯著眼,端詳著手機屏幕,片刻,他發出一聲驚歎:“天哪,竟然是麥角酰二乙胺!”
眾人都不知所雲,董強把手機屏幕展示給大家,上麵是一串複雜的化學分子。徐小萱問:“啥來的?”
董強牢牢地盯著她,說:“這是一種致幻劑,簡稱LSD,十分稀有。它不僅能造成精神混亂,還會給肉體帶來痛苦,例如步履蹣跚,抽搐,血管擴張,震顫,用量過大還會導致全身癱瘓。
“LSD對人體的作用大小與機體條件有關。大部分時間是處於富於色彩的視覺,異乎尋常的聽覺,舒適的人格解體但也出現充滿噩夢的幻覺,導致可怕的精神混亂。
“因此,誤食這種化學物質會導致人發瘋、自殘或自盡,用量過多還會使人具備攻擊性,就像沙民一樣——”說著頓住,用怪異的目光環視眾人。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倫巴桑怕引起家屬的不悅,打岔道。“死者的胃裏檢測出了這玩意兒,這不能說明他們是有意服用的吧?何況這玩意兒還很稀有。它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董強朝他翻了翻眼睛,一臉嚴肅地說道:“首先我敢肯定,死者發瘋與曼陀羅花無關,因為曼陀羅花的成分是東莨菪堿,這隻是一種麻醉藥,含有劇毒,但不會使人發瘋,變得跟僵屍一樣。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蜥蜴的牙齒中含有LSD,它們咬了艾麗,使LSD進入她體內,致其發瘋,出現沙民一樣的症狀。”董強毫不避諱地說道。
死一般的沉寂。
艾麗的母親開始抽搭,似乎正接受女兒變成沙民的事實,徐小萱連忙上前安慰。
倫巴桑問董強:“蜥蜴的牙齒裏咋會有那玩意兒呢?以前也沒聽說過給它們咬了會發瘋啊!”
董強正色道:“這就是關鍵。我也想知道。府長,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自從鏡像人出現以後,一切怪事情都接踵而至,先是巨蜥,再到沙民,然後是飛蜥……”他頓住,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倫巴桑,意在讓對方領會他的意思。
“我發現了,”倫巴桑點點頭,“確實很奇怪。”
董強把臉轉向艾麗的父母,死者的母親已經泣不成聲,他說:“兩位,對於令愛的死,我感到很抱歉。我不是郡警,但我向你們保證,郡警開槍是迫不得已,因為當時她那樣子已經不可挽回了,如果不開槍,那她還會繼續攻擊其他人。”
“我知道……”艾麗的母親哽咽道,同時揩了一把眼淚,靠在丈夫的肩上,準備舉起,倫巴桑見狀,連忙和艾麗的父親把她扶出去。
倫巴桑回來後,問董強:“博士,需要接見另一對家屬嗎?”
董強擺擺手,“不用了。”
倫巴桑把門關上,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身邊,重新坐下,問:“博士,你有消滅沙民的辦法嗎?”
董強突然咬緊牙關,顯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吐出幾個字:“用槍不行嗎?”
倫巴桑的臉上閃過一絲懼色,低聲道:“不是不行,就怕影響不好。”
“你布置了巡邏隊嗎?”
“布置了。”
“怎麽,遇到什麽困難了?”
倫巴桑的臉驟然一緊,瞅了徐小萱一眼,悄聲道:“昨晚就殺了兩個。憲兵開槍打死了它們,但它們沒多久就複活了,沒辦法,我們隻能用噴火槍,這樣才把它們燒死。”
董強聽後若有所思地說道:“它們也變異了。”
“那怎麽辦?”倫巴桑顯得焦慮萬分。
“你們還有什麽武器?”董強斜睨著他。
倫巴桑盯著地麵,忖道:“最好的武器就是衝鋒槍和噴火槍,沒別的了。”
“那隻能將就了,府長,我們的彈藥也快用光了。”董強直視著他,神情帶著彈盡糧絕的哀戚。“我記得在小鬆溝的時候一槍就能讓它們斃命,但僅過了幾天,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他表現出始料未及的樣子。
“怎麽會這樣?”
董強搖搖頭,說:“不知道。我隻知道一切都在往壞的方向發展。一種神秘的力量滲透到了藍郡,使得某些現象無法解釋——”他突然打住,不再往下說。
“我想知道沙民為何一夜之間會冒出這麽多來。”
“傳染。”
“怎麽傳染的?”
董強沉思片刻,說:“按照以往的邏輯,都是需要被沙民咬到,但眼下這個規律似乎不太適用。藍郡一下子冒出這麽多沙民來,不可能都是一個咬另一個這麽傳染開的吧?譬如昨晚那個護士,她是怎麽染上的?這是一個謎團——”
“會不會是皮膚接觸傳染?”徐小萱打斷他。
董強鼓起嘴,做出沉思狀,說:“不太可能。這和咬是一個道理,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但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誒——府長,沙民沒有成片爆發吧?”
“沒有,它們隻是零零星星地出現。”
“那就仍然無法解釋。”董強用充滿遺憾的語氣說。
一團迷霧籠罩在房間上空,讓人透不過氣來。
良久,董強捶了捶腰,顯出一副痛苦狀,說:“他們應該搬進新居了吧?我有點不舒服,可能要先告辭了。”
倫巴桑這才意識到對話進行得時間不短,於是連聲致歉,派人送董、徐二人離開了。
陳威和秦依凝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四人的行李搬進車內,司機是一名憲兵,它負責送二人到西沙德城堡,之後步行離去,把車留給四人。
西沙德城堡坐落在藍郡中心一片層林掩映的地方,一條護城河把它圈了起來,從外麵可以看見圓形的塔樓,塔尖上是五彩石子鑲嵌的圖案,狹小的窗戶,低矮的圓屋頂;城堡入口是漂亮的諾曼式大門,大門有憲兵把守,允許通過後,人方可進入城堡。
四人所住的地方是外堡,外觀就像一個要塞。陳威和秦依凝把行李搬下車,在一個婦人的帶領下沿著螺旋樓梯上到二樓,這裏走廊寬敞,窗口卻很狹小,兩者形成強烈對比,這使得內部光線暗淡,進度極深,給人一種神秘幽暗之感。
婦人拿著登記簿,給他們打開了右側的兩個房間,進到房間,隻見裏麵裝飾豪華,屋頂是由意大利回收的石頭砌成的筒形天花板,一盞歐式吊燈發出柔和的光芒,左首是法式實木雕花大床和花梨木衣櫃,右首是凱撒式布藝沙發,地板鋪有地中海風情地毯,正前方是兩米見寬的紋飾雅致的窗,透過窗可以看見種植得整齊劃一的榆樹,榆樹圍成了一個花園,裏麵是粉紅的銀蓮、紫紅的風信子、血紅的側金盞。
秦依凝被美麗的景致所吸引,這裏拍拍,那裏照照,活脫脫一個小女孩。陳威的情緒倒是有些落寞,他把東西收拾好之後,便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
秦依凝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問:“你怎麽了?”
陳威心裏藏不住事,答道:“我覺得不能再等了,我要把殺害我父母的人揪出來。”
秦依凝直視著他,從他的目光裏可以感到堅毅與哀求,她問:“你上哪找?”
“去找那個大西人,他好像知道隱情。”
“李和平?”
“是的。”陳威把目光從對方臉上移開。
“上次不是找過了嗎?結果怎樣呢?”秦依凝雙手抱胸,俯視著他。
陳威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香味,兩人好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在一起,雙方都能感到心髒在胸口突突直跳,陳威匆匆抬頭瞥了她一眼,視線在她曼妙的身段上遊走,最後定格在地板上,他說:“我看他是被人威脅了,一見我就慌得不行,一個勁讓我走。”
秦依凝的眉毛彎成兩道細線,然後一鬆,正欲發話,陳威補道:“他說他從比米婭更厲害的人那裏接到了警告。”
“藍葵?”秦依凝脫口而出。
“我也是這麽想的。”
秦依凝兩隻腳交換了一下,似乎並不在意陳威盯著她的腳麵,問:“那你去找李和平有啥用?小心別中了他們的圈套!”
陳威站起身,很輕鬆地說道:“我不怕。”
秦依凝想起那次在倉庫脫險的經曆,一絲擔憂湧上眉梢,她說:“那我和你一起去。”
陳威能感到對方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的柔情,不禁心旌搖曳,可轉念一想,又怕連累了她,便推辭道:“董強還要你去找郡主呢,我自己去就行了。”
“怎麽,不信任我?”秦依凝稍感不悅,眼神湧動著猜忌。
陳威淺淺一笑,“你有你的事,我不能占用你的時間。”秦依凝心裏一涼,陳威接著說:“還是很感謝你,幫我找到了穆彪東。”說著轉身就走。
“陳威——”秦依凝叫住了他,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後者感到頭皮一麻,轉過身,兩人四目相對,秦依凝漲紅了臉,噘著嘴說:“你要是不願意理我,那我以後都不會打擾你的!”語氣竟帶著一絲乞求。
陳威隻覺熱血沸騰,望著對方楚楚動人的樣子,他真想走上前,抱住她的腦袋,在那兩瓣櫻唇上留下一個吻,可矜持卻讓他邁不出步伐,他悻悻地說道:“我肯定要理你,畢竟咱倆還是搭檔,但我也不會幹涉你,嗬嗬。”
秦依凝感覺萬箭穿心,沮喪地說道:“那你走吧。遇到困難記得報警,別逞強……倫府長的電話你有吧?”
“有,有。”
秦依凝背過身,一滴熱淚從眼角淌出……
陳威驅車剛出城堡,站在街邊的兩個女人便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是中年婦女,長得像大西人,前額高高的,小鼻子,皮膚白皙,挽著發髻,一襲青衣,衣著典雅而樸素;一個是年輕女子,模樣很漂亮,皮膚很白,但長相卻偏向藍人,女子裹著頭巾,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來往的車輛。
是倫娜!
陳威認出她後,內心一陣莫名的興奮,他不禁放慢了車速,見狀,中年婦女朝他揮了揮手,看樣子是把他的車當成了黑車。陳威一怔,正猶豫是否停車,這時倫娜也伸出手,想把他攔下,沒辦法,他隻好把車在她們麵前停下。
中年婦女問也沒問便拉開後座的車門,跨了進來,倫娜緊隨其後,一股香氣伴隨著新鮮空氣湧進了車內。
中年婦女對他說了一句藍語,陳威沒聽懂,但又不敢回頭,隻好“嗯”了一聲,硬著頭皮,繼續開車。他的心髒上躥下跳,一方麵是為自己被當成開黑車的而感到不安,另一方麵是害怕倫娜認出他來。無奈,他隻好頭也不回地開車,並打算保持緘默,開到哪是哪,藍郡也不大,她們總會叫停自己的。
沒多久,後座突然傳來中年婦女的聲音:“小夥子,你是大西人嗎?”她操著大西語問他。
陳威透過倒後鏡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的側臉,這時才想起自己又沒抹美藍霜,秦依凝也不提醒他,害得他重蹈覆轍,他臉一熱,答道:“是的。”
婦人淺淺一笑,說:“我也是大西人!”聽得出,她為自己能在藍郡遇到老鄉而欣喜。
陳威咕噥了一聲。
“怎麽跑藍郡來了?在這裏跑車嗎?”婦女的大西語夾雜著藍語的口音,顯得有些生澀。
“嗯。”
“我還是第一次在藍郡遇到開車(賺錢)的大西人——噢不,以前也有,不過後來就少了……是吧,娜娜?”
“是的。”倫娜輕聲答道。
陳威瞄了眼倒後鏡,發現倫娜被座椅擋住了,幾根發絲從粉色頭巾下露了出來,手臂平放著,貌似在扣指甲。
“我剛說的藍語你聽懂了嗎?”婦人笑著問他。
“沒。”陳威如實答道。
“去海雅花園。”婦人一字一句地重複道。
陳威不知道她所說的地方在哪,他靈機一動,打開手機地圖,把目的地輸了進去,於是,導航開始了。
“你剛來藍郡?”婦人不依不饒,問道。
“嗯。”
“嗬嗬,那你一開始還假裝聽懂我的話?不過藍郡不大,跑上個把天就熟了。我們剛剛出發的地方叫‘西沙德城堡’,位於藍郡中心,現在要去的是藍郡東麵。小夥子,不用急,就這車速,五分鍾就到了……”
陳威聽到倫娜挪身子發出的窸窣聲,顯然是對婦人的絮叨感到厭煩。不出意外,婦人就是她的母親,因為陳威曾聽倫巴桑提到他的妻子是大西人。
陳威真想回頭看倫娜一眼,可後者恰好坐在他的正後方,這使他的想法難以成行。
車不久來到了廣場邊上,陳威繞著它勻速行駛,他又看見那些跪在神龕前祈禱的婦人,背影無一不是裹著頭巾,佝僂的身軀表明她們上了年紀;一隻白色的雪豹雕塑屹立在廣場中央,三三兩兩的老人圍著它漫步;清晨還陽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布滿了淡淡的雲朵,猶如一座座浮在海上的小島,零碎的陽光透過罅隙灑向地麵,在廣場灰白的大理石上映出一層病態的金黃。
陳威以為胡燕又要給他講解沿途的景象,可這次他猜錯了,因為前方出現了一排路障,一名憲兵正檢查過往車輛的通行證,另一名憲兵把槍抱在胸前,神情緊張地注視著他搭檔的一舉一動。
“你有通行證嗎?”胡燕問他。
“沒有。”陳威回答。他記得自己前幾次開車都沒有遇到憲兵的檢查,如此看來可能是局勢緊張所致。
“那咋辦?你之前是怎麽通過路障的?”胡燕不解地問他。
陳威含糊其辭。這時,倫娜問道:“你不也是警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