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秦依凝送走艾德後,便繼續等車,但不知是因為宵禁還是下雪的緣故,半天沒有一輛出租車出現。
酒吧的服務生送走艾德之後便關門走了,偌大的街隻有秦依凝一個人。伸入樹梢的路燈散發出昏黃的光,薄薄的雪片輕輕地從秦依凝麵前飄落,此時倒不冷,一點風都沒有,周圍靜得出奇。秦依凝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她幹脆跨過綠化帶,來到路邊上,這裏可以一窺整條馬路的路況。
她遠遠地望見教堂的穹頂在蒼茫的夜色下發出淡綠色的光,那也是肉眼可見的惟一光亮。這裏沒有高樓林立,靜謐與寒冷主宰著這個偏遠的西北小郡,秦依凝感覺就像回到了上世紀。
這時,秦依凝的手機響了,有那麽一刹,她迫切希望對方是網約車司機,這樣她可以坐車回酒店,可掏出來一看,卻是倫巴桑,她心裏一緊,拿起來說:“喂,府長?”
“秦警官!博士有跟你們說嗎?”倫巴桑的語速很快。
“說啥?”秦依凝心裏咯噔一響。
“他說藍郡已經有很多人變成沙民了,讓我們加強防範。我現在正在部署警力,人手不夠,暫時無法把你們轉移到新地方。你們可否先委屈一晚?”
“可以。”
“那就好。你們也加強防範,有情況隨時通知我——對了,你們不派人去陪護博士嗎?他剛剛差點被沙民襲擊了!他說他明天就要出院,到殯儀館研究屍體,你們勸勸他吧,讓他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秦依凝感覺胃部狠抽了一下,一陣**湧來,未等她搭腔,倫巴桑接著說:“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掛了!”
秦依凝呆立半晌,才把電話從耳邊移開,這時,她隱約聽見一串腳步聲,在空寥寥的街上響起,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行人正從漆黑的街角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秦依凝靜靜地注視著他,把手機塞進褲兜,她發現對方是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身著風衣,戴著帽子,雙手插兜,走路一顛一顛的,仿佛在用腳尖走路。
秦依凝猛然聯想到了沙民,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際,想去掏槍,然而,那裏卻空空如也——她忘記帶槍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向她襲來。隻見男子越走越近,她的腳仿佛不聽使喚,粘在原地,動彈不得。男子走到距她十碼的地方停下,轉過身,麵向馬路,看樣子也是在等車。秦依凝屏住呼吸,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他。她不敢動,怕引起對方的警覺,所幸這是一個安全距離,男子無法一下子攻擊到她。
“你那幾個同伴還好吧?”一聲沙啞的男聲傳來。這是一句藍語。
秦依凝轉過臉,發現男子微微側頭,帽簷斜對著馬路,很明顯剛剛那句話就是從他嘴裏飄出的。她心下稍安,至少可以肯定對方不是沙民,可是,他是怎麽知道她有同伴的?秦依凝竭力思索對方是誰,男子把頭撇過去,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啥同伴?”秦依凝佯裝不知情,用藍語回道。
“那兩個大西人。”男子低聲道,語氣很冰冷,像是機器人在重複口令。
秦依凝感到心裏發毛,斜睨著他,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把她當成了空氣。她沒有回答。
“他們的槍法不賴,尤其是那個年輕一點的高個子。”
秦依凝知道他指的是誰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他在哪嗎?”
“不知道。”秦依凝局促地說道。
“他殺了我的主人,我要找他,然後,把他也殺掉。”
秦依凝的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巨大的恐懼讓她的大腦出現了空白,那一刹,她感覺自己的性命被男子緊緊地攥住,對方僅憑三言兩語就奪去了她對生命的掌控權。
“嗯?”見她不吱聲,男子不滿地問道。
就在這時,馬路突然亮起一道光束,秦依凝撇頭一看,一輛轎車正朝他們駛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用盡力揮著,轎車減速,在她麵前緩緩停下。她迫不及待地走到車邊,掰開車門,跨了進去,然後迅速關上車門,回頭一看,男子正牢牢地盯著她,小臉上透著冷酷與不甘。
“小姐,你去哪?”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秦依凝轉過頭,隻見霍伊克從副駕駛座上回過頭,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她顧不上打招呼,催道:“快——快走!”
霍伊克認出了她,笑道:“原來是你,秦警官,我們正好出來布防,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你出來幹啥?那個男的是誰?”
“趕緊走!”秦依凝嚷道,語氣透著哀求,同時回過頭,隱約看見男子把手伸進了衣服側兜。
“怎麽了?”霍伊克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話音未落,男子突然從衣兜裏掏出一件東西,對準車屁股,說時遲那時快,車啟動了,駕駛員猛踩一腳油門,車疾速而去。秦依凝看見男子放下手臂,滿臉透著不甘,她回過頭,心有餘悸地對霍伊克說:“是鏡像人……”
秦依凝回到酒店,陳威和徐小萱已經在會客室內滿懷焦急地等她。
兩人已經通過董強的電話了解到了發生在病房的事,他們打算去醫院陪護他,但被後者製止了,理由是藍郡現在太亂,街上不僅有沙民,還有許多未知的危險,電狼小組必須留人執行任務,不能顧此失彼,以防發生意外。聽董強這麽一說,他們不禁擔心起秦依凝來,不過還好,女警察安然無恙地回到了酒店,這使他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今晚可盡興?”剛一見麵,陳威便調侃她。
秦依凝感到他和徐小萱之間有一股無形的曖昧,這股曖昧原本是屬於她和陳威的,而不知為何,它竟悄然之間易了主,憑借女人的直覺,她意識到是自己的離開鑄就了這一切,一股嫉妒油然而生。她把臉一橫,冷冷道:“那當然!”
陳威勉強一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徐小萱倒是無動於衷,問秦依凝:“他透露了什麽秘密嗎?”
秦依凝把手提包擱在沙發上,答道:“沒有。”
“沒有?那就是你把我們的秘密泄露給他了?”陳威語帶嘲諷。
秦依凝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可不會幹那樣的傻事兒!”
徐小萱見兩人劍拔弩張,趕緊調和道:“凝姐,我們看你出去那麽久都沒回來,都很擔心你呢,早早就坐在這兒等你了。剛剛博士打電話來了,說藍郡已經有不少沙民了,還好你沒被咬到,嗬嗬,否則我們就不讓你進來了。”
秦依凝忍俊不禁,環視二人,說:“我沒遇到沙民,但遇到了比沙民更可怕的東西。”
“啥?”陳威和徐小萱異口同聲地問道。
秦依凝見陳威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內心一陣欣慰,對他說:“我遇到一個人,他說要來找你複仇。”
陳威眉頭一皺,問:“我的仇家嗎?那個鞋店老板娘?”
“她算啥?”
“巴欽克珠?”
“不是。”
陳威眼睛滴溜一轉,恍然大悟道:“艾德?”
秦依凝麵帶羞澀地搖搖頭。
“那是誰?你可別吊我啊,我這人脾氣不好。”
秦依凝與徐小萱相視一笑,然後對他說:“鏡像人。”
刹那間,徐小萱的表情僵住了,陳威以為她開玩笑,說:“你和艾德約完會又找鏡像人約會?怪不得你回來得這麽晚,搞得我和小萱都很擔心你……”
“沒騙你,我真遇到了鏡像人。”秦依凝收斂了笑容,正色道。
陳威盯著她黝黑明亮的瞳孔,從中讀出了一個警察的不苟言笑,秦依凝從沙發後側繞到前邊,正襟危坐,說:“要不是霍伊克的巡邏車剛好路過,載我回來,那我現在就不在這裏了。”
頭頂的吊燈忽閃了一下,會客室安靜得甚至能聽見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音。
陳威和徐小萱麵麵相覷,秦依凝看在眼裏,把自己遭遇鏡像人的經曆巨細靡遺地告訴二人。
陳威聽完臉色一變,問:“它是如何找上你的?”
秦依凝沉吟道:“我想是偶遇。”
“偶遇?哪有這麽巧啊?”徐小萱顯得驚魂甫定。
秦依凝努了努嘴,臉上蒙上了一層霜。
陳威感到胸口傳來一陣震動,仿佛聽見了鏡像人邁著沉重的腳步朝他走來,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亢奮,他的手腳不由自主地陷入抽搐。“它……在哪裏?”陳威艱難地從嘴裏吐出幾個字。
“不知道。”
“我們不能再單獨行動了,這樣很危險的……今晚得虧你運氣好,否則結果難以預料……”陳威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他深吸一口氣,接著說:“現在董強不在,隻剩我們仨,誰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的任務就別想完成了……倫巴桑啥時候派車來接我們?”
“今晚走不了,”秦依凝說,“他說他忙得不可開交。”
陳威心裏猛地一沉,驀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趴到門邊,透過貓眼朝外張望,然後鎖上門,神情緊張地對兩個女人說:“把沙發也推過來,咱把門抵住!”
兩個女人不解地望著他,秦依凝問:“怎麽了?”
“鏡像人會來找我的,不能讓它進來!”陳威哆哆嗦嗦地說道。
兩個女人麵麵相覷,徐小萱很快反應過來,低聲對秦依凝說:“他的狂躁症犯了,你在這兒看著他,我進去拿藥!”說完一溜煙地跑進房間。
陳威又轉過身,透過貓眼瞧著外麵,然後從腰際拔出手槍,打開門鎖,衝了出去。“你幹嘛?!”秦依凝連忙製止他。
然而,為時已晚,陳威已經竄了出去。秦依凝急匆匆地跟出去,隻見陳威貼著牆壁,雙手持槍,對著空****的走廊出神。突然,他猛地轉過身,用槍對準秦依凝,嚇得她連忙舉起手,示意他不要開槍。
徐小萱聽見響動,也跑了出來,見到這一幕,不禁瞠目結舌,隻見陳威的眼睛射出兩道陌生而獰厲的光束,仿佛此刻站在他對麵的是敵人,而不是他的同伴。雙方就這麽僵持著,陳威沒有絲毫收手的意思,兩個女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害怕陳威做出傻事。
就在這時,陳威的身後傳來響動,他猛地轉過身,隻見一個藍人拎著一包東西走了過來,或許是對方的膚色刺激了他,使他產生了錯覺,他下意識地扣動扳機,隻聽“砰”的一聲響起,伴著秦依凝和徐小萱發出的尖叫,走廊盡頭的窗戶碎了,子彈以毫厘之差劃過藍人的耳朵,嚇得他當場癱倒在地,失聲大叫。見狀,秦依凝率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前,揚起一腳,踢落陳威的手槍,然後一個魚躍撲到地上,拾起手槍,對陳威喝道:“別胡來!”
陳威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徐小萱趁勢從身後逼進他,舉起針筒,猛地往他的脖頸上紮落,陳威大嚷一聲,便原地跪倒,不省人事了……
米婭以為那次叫人把陳威收拾一頓以後,他便不敢再來了;實際上,她的想法是錯誤的,陳威隻是由於任務繁忙,沒來得及找她。
米婭僅把陳威當成一個普通的大西人,根本想不到他會是十二年前那對遇害的大西夫婦的兒子。她之所以喊人來揍陳威,是因為陳威的出現令她感到恐慌——毫不誇張地講,她擔心這個高大英俊的外郡人會勾走這裏的姑娘。事實上,換做任何一名藍葵,他們都會采取類似的做法,對血液純潔的維護是他們一向的傳統,因而每個人都有點草木皆兵。
當巴欽克珠和艾德找上她時,她才意識到陳威從藍葵手裏逃脫了,這令她倍感震驚,看來那小子絕非表麵看上去的那麽簡單。等他們走後,米婭趕緊關上鞋店的門,準備歇業幾天,因為她不想招惹麻煩。她從巴欽克珠的表情中讀出他會與那小子進行一場較量,一旦那小子落敗,他要麽會被殘忍地殺害,要麽會被趕出藍郡,但在離開藍郡之前,他一定會來報複她的。
這件事到了第二天就被她淡忘,直到一個電話打來,她才意識到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比較嚴重的地步。
電話是巴欽克珠打的,藍葵頭目從警府出來後立即給她打了電話,問她是否允許他上門詢問一些事情。米婭怎敢拒絕?巴欽克珠在藍郡家喻戶曉,他呼風喚雨,操縱黑市,連郡警和憲兵都奈他不何。
米婭比他大十歲,她清楚地記得二十六年前,巴欽克珠還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的時候,她聽說他殺了一個成年人。當時他們住在同一個鄉,巴欽克珠放學途中被兩個修士勒索了,修士們讓他交錢,他不從,修士們狠狠地將其修理了一頓,並剝掉了他的褲子,這一幕剛好被路過的米婭看見。
當天晚上,一個噩耗傳來,其中一名修士被人刺死,另一名修士的住所遭人縱火,所幸他不在家裏,因而躲過一劫。事後憲兵逮捕了巴欽克珠,他承認他是報複行凶,為的是懲罰羞辱他的修士。鑒於巴欽克珠未成年,不能判刑,憲兵隻是把他送進了感化院,接受教育。從那以後,米婭就再沒見過他。
一晃過了七年,當巴欽克珠再次出現在米婭的視野裏時,他已經成為了一名年輕的神父。米婭驚訝於他的變化,但隨後發生的事情讓她漸漸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假象,那小子的外表看似平靜,實則擁有一顆野心,這使他與一般的藍人區分開來,他是那種為了擺脫貧窮不惜一切代價的人。
巴欽克珠利用職權之便,抬高食物的供應價格,而當時藍郡的商店大多為大西人所開,於是他們不得不花更高的價格購買原材料,巴欽克珠從中賺取差價,久而久之,大西人的經營利潤越來越少,無奈之下,他們隻好離開藍郡,而這一行業也逐漸被巴欽克珠壟斷。
然而,巴欽克珠卻並不滿足,他向他的信徒宣揚排外思想,聲稱外郡人對藍郡構成了威脅,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婚姻,呼籲他們團結起來,把外郡人趕出藍郡。愚昧而狹隘的藍人很快接受了他的洗腦,越來越多的藍葵加入了他的團體,他們打家截道、走私販私、販賣軍火,一股打著宣傳藍教幌子的宗教旋風迅速席卷了藍郡,而這股旋風的中心無疑是受到好逸惡勞的驅使,這亦是藍人的天性。他們世世代代忍受著貧窮,養成了靠領取救濟金苟活的習慣,巴欽克珠相信他們是打心底裏渴慕財富的,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掌控了信眾的思想,建立起了自己的帝國。
米婭以前是開旅館的,但那時一條街上有好幾家旅館,其中有兩家是外郡人開的,由於競爭激烈,米婭的生意一直平淡無奇。
一次,巴欽克珠在她的旅館寄宿,她主動找到了他,道出了自己的苦衷,暗示對方如果能讓自己的生意好轉,那她可以向他支付保護費。兩人以前是同鄉,幫這個忙也在情理之中。
巴欽克珠心領神會,對方作為一個旅館老板娘,無非看中的是自己的影響力,他答應幫她一把。收到米婭的定金後,巴欽克珠唆使教眾砸了兩家外郡人開的旅館,理由是他們提供暗娼服務,可事實上,旅館提供暗娼在那時很常見,因為光靠正常的營生,店主很難維持經營。
兩家旅館被砸後,米婭的生意開始好轉,她很感謝巴欽克珠,定期向他支付保護費,兩人由此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利益關係。
當晚,接到巴欽克珠的電話之後,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對方的要求。半個小時後,巴欽克珠趕到了她的家中,兩人簡單地寒暄一番,前者道出了他的目的。
原來,他被郡警抓進了警府,在那裏遇到了陳威,並受到了他的羞辱。他猜測陳威是警方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出現在那。憤怒的他決定複仇,他要求米婭恢複營業,以引陳威上鉤,自己派人暗中埋伏,屆時活捉他。
沒想到米婭婉拒了他,她稱自己不想卷入這場戰爭。巴欽克珠早有心理準備,他說李和平已經答應了他,替他盯著那小子,一有風吹草動,就立馬向他匯報。作為回報,巴欽克珠會繼續照看他的奶茶攤子,保證他的生意興隆。米婭嗅到了其中不容抗拒的意味,巴欽克珠給她舉例的目的是讓她屈服,打消拒絕他的念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米婭也不是傻子,她熟諳巴欽克珠的行事風格,經過慎重考慮,她最終答應下來,同時祈禱陳威不要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