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隻有黑暗與寒冷願意擁抱她

小啞是從她發現自己有偷時間的能力開始講的:

都說人在三歲之前是不記事的,我卻記住了一件事,確切的說應該是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叫做寒冷,徹骨的寒冷,絕望的寒冷。我記得我被裹在繈褓裏,躺在濃稠漆黑的夜裏,那一定是一個冬天,風是冷的,空氣是冷的,就連路燈的那一點微光都是冷的。三歲之前,我隻記得這些,後來就是所謂的能記事兒之後了,我在孤兒院,長得又瘦又小,總被欺負,當然到了外麵也一樣。當每次有人來領養的時候,我會特別乖的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用渴望的眼睛看著他們,誰把我帶走都行,哪怕是去掃地去搬東西去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是沒有人領養我。我羨慕,羨慕那些被領養走的孩子,羨慕那些街上露出笑容的人,羨慕所有快樂的人。據老院長說,撿到我的時候我懷裏抱著一塊懷表,我偷時間的能力源於這塊老舊的機械懷表。

我是無意發現自己有這個能力的,那天我爬到一顆樹上躲著,後來就在樹上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一家人的窗戶,有爸爸媽媽和女兒,女兒的年紀和我一樣大吧。他們一家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吃飯、聊天、笑,但是我覺得我都能聽到他們的笑聲,笑聲越到我越心裏越難過。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笑聲刺耳,但是心裏又羨慕得不得了,羨慕得我的情緒很亂,羨慕得我全身異常難受。後來我才知道,那種羨慕其實叫做嫉妒。

當時我在想,原本我也有這樣的家庭吧?也能感受如此的溫暖吧。

我在樹上呆了一宿,那天的天氣很不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我自己陪著我自己。第二天女孩出來倒垃圾,發現了樹上的我,仰著頭問我在做什麽?我說我沒有家,在樹上睡了一宿。她又問我是怎麽爬上去的?我從樹上下來,給她演示了一遍。她很高興的樣子,問我餓不餓?我說餓,她邀請我去她家吃早飯。我去了。

很好吃,真的很好吃,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早飯,他們一家人都很好,看我穿的少,她媽媽還幫我找了幾件衣服。走的時候,女孩送我,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謝謝。我當時我手裏捏著我的那塊機械懷表,猶豫要不要送給她當禮物,猶豫的時候,手不小心撥動了指針。我偷走了她的一點時間,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了我的這個能力。

後來,隻要我悲傷難過的時候,我就會偷來別人的快樂時光,那會給以我一些安慰,但畢竟是不真實的,不是屬於我自己的,再能感同身受又能怎樣?

再後來,我遇見了你,認識了小雨,有了哥哥和妹妹,有了家。這才是我最開心,屬於我的,所以你跟小雨是對我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必須要保護好小雨。前一段時間她好像知道了你們的事情,但並不清楚究竟具體是什麽事情,我告訴小雨不要去好奇,不要去問,哥哥心裏有數。

我很後悔我告訴她不要去好奇,她是多麽好奇的一個人啊,越是阻攔她她越會忍不住去做。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我痛苦的那晚,我發現了我還有偷窺未來時間的能力,我看了小雨的未來,我看她第二天去 了郊外的一處倉庫,被刀疤一夥人發現,他們知道是你妹妹,沒有對小雨怎麽樣,一個胖胖的人把小雨送回去。小雨在過馬路去公交站牌的時候被一輛車撞到,當場死去了。

我想,我要阻攔這一切,讓這一切不會發生,所以,第二天我帶著小雨逃課了,帶她去玩去吃東西,然後高空墜下一塊石板,小雨推開了我,自己被石板砸中,死亡比我看到的提早降臨……都怨我,為什麽我非要去幹預呢?我痛恨我自己,我一直在想,大概是我提前“殺”死了小雨……

小啞已經說不下去了,淚水掛滿了臉頰。每一次想到小雨,她的心就會一陣一陣的痛,就像被一根燒紅了的鐵杵洞穿心髒那種痛。

阿琛沉寂了好一會,“我相信你說的,相信你有這種神奇的能力,盡管確實天方夜譚,但我知道在小雨的事情上你不會騙我,更何況她已經不在了。但是……”阿琛臉色一變,“為什麽關乎到小雨死亡的事情你不告訴我?如果你事先跟我說,小雨或許就不會死,如果你不去幹預,小雨沒準也不用死的!為什麽不告訴我?多離譜的事情我都會相信……”

“哥,我很後悔,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小啞掩麵。

“你說的沒錯,是你親手‘殺死’了小雨。”阿琛渾身顫抖,但是一直在控製自己,“是你親手‘殺死’了小雨。”

“哥……”小啞張了張嘴,但是沒有叫出聲音。

“你別喊我哥,我們本來就不是兄妹,我唯一的親妹妹已經死了。”阿琛無比艱難的說出這句話。

“哥!”這次小啞喊了出來。

“你走吧。”阿琛指著門口。

“我走?”小啞沒想過阿琛要趕走她。

“對,你走吧,以後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是你哥,我隻有小雨一個妹妹。”

“哥,你別趕我走,你趕我走了我又沒有家了,哥,你怎麽拿我出氣都行,打我罵我都可以。”

“有用嗎?小雨能活過來嗎?我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我隻要你走,離開這裏,離開小雨的房間。”

“哥……”

“別再喊我哥。”阿琛終於喊了出來,平靜之後的暴風雨殺傷力更大,“滾!”

小啞站起來,“阿琛,不管你認不認我,當過你的妹妹,我很幸運。”小啞離開了,走在臭味熏天滿是汙水和垃圾的羊腸小道上,眼淚抑製不住的往下流。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幹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多。

這裏環境雖然差,但是小啞長大的地方,生存的地方,與小雨和阿琛嬉戲打鬧的地方,這裏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

小啞被趕了出來,相當於被趕出了棚戶區,沒有一個地方屬於她了,阿琛有資格權利收回一切。

她記得去年夏天,她和小雨一起躺在廢棄工廠大院裏那輛雙層大巴車的車頂,雙腿垂下去,隨意晃著。陽光灑在身上,腳下開了一車的鮮花,空氣是滿是花香和陽光的味道。當時小雨問:“姐,你以後會找男朋友嗎?”小啞說:“不找,我有你就夠了。”小雨說:“我才不要跟你過一輩子呢。”小啞說:“不行,我不放你走。”小雨說:“姐,將來你嫁人的時候我給你當伴娘,咱們就在這裏舉行婚禮,這裏多漂亮啊,有花有鳥有秋千有滑梯,咱們身下這輛開滿花的大巴車就是你的婚車,到時候我再把整個工廠院子裏種滿各種各樣的花,花開的時候,我們都被花香包裹著……”

她再也聽不到小雨跟在自己身後姐長姐短的問各種奇怪的問題說各種沒有邏輯的話了。

小啞知道跟阿琛的緣分就此斷了,但是她不後悔,如果她瞞著阿琛,心會不安一輩子。

小啞的心太痛了,不僅僅失去了小雨,現在連哥哥也不要自己了,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沒人接納她,隻有黑暗與寒冷願意擁抱她。她有些崩潰了,她想起第一次遇見阿琛的時候,阿琛說:以後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吃飽。

而現在,他不再要當她哥哥了,他收回了這個稱呼,他恨她了,相當於親手又把小啞推回了黑暗無邊地獄。

此時她就站在無邊黑暗的入口,除了地獄,小啞無處可去。

晚上十一點鍾,餘晨陽是在一家櫻北路的甜品店找到小啞的。店已經打烊了,她坐在門口台階上,雙臂抱著腿,頭靠著門,望著街對麵的路燈。

餘晨陽也坐下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出了那一團光,什麽都看不見。

“你在看什麽?”餘晨陽問道。

小啞不說話,繼續保持著她的姿勢。

“你吃過晚飯了嗎?”餘晨陽又問。

良久,小啞還是不開口。

“我猜你應該沒有吃完飯,你餓不餓?是不是沒有胃口?”

“我帶你去一家餐廳吧,環境很好,很放鬆,是杭幫菜,比較清淡,吃不下的話喝點湯也是好。”

“還是不理我?好,那我就陪你在這裏坐著,你要是一會想吃東西了,我就陪你去吃東西,你要是要坐到天亮的話我就陪你等天亮。”

“我覺得吧,這個點等日出還是有點早……”

“這個時間已經很冷了,再晚會更冷……”

無論餘晨陽跟小啞說什麽,小啞都不回應。餘晨陽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小啞身上。

小啞下意識緊張了一下,餘晨陽連忙道:“別怕,是我。”

小啞看著餘晨陽,眸子裏喊著淚光,忽然撲進餘晨陽的懷裏,“我哥不要我了……”

餘晨陽拍著她的背,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他不認我了,他不要我了……”小啞此時的傷心跟小雨意外死亡時的傷心有過之無不及。短短時間內,兩個在她生命裏最重要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離開了小啞身邊,一個永遠見不到,一個永遠不相認。

“我要你,你還有我。”餘晨陽道。

“你也會丟下我的。”小啞曾經誰也不相信,後來遇見小雨和阿琛後變得誰都願意去相信,可是如今,她又重回小時候的恐懼之中,被丟棄的恐懼。

“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你,不要你,我也不會丟下你,除非我死了。”餘晨陽篤定的說道。

聽到死這個字,小啞立刻搖頭,“不可以說那個字。”

“哪個字?死嗎?”餘晨陽問道。

小啞瞬間哭得更厲害了,好像餘晨陽下一秒就會死掉。

餘晨陽想,如果哪一天你也真心為我留下這些眼淚,那我死而無憾。

“好好好,以後我絕對不會提那個字好好?”

小啞用力點點頭,“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嗎?”

餘晨陽道:“當然是最好的朋友。”

小啞又問道:“你會緊張我嗎?”

餘晨陽道:“我會,你一個眼神,一聲咳嗽,我都會緊張。”

“那你會凶我嗎?”

“永遠不會。”

“那我可以凶你嗎?”

“可以,你想怎樣都可以。”

“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好不好?”

“好。”

此時小啞就像是個孩子,不,她一直是個孩子,讓人心疼的孩子,需要被人保護的孩子。餘晨陽想,那麽現在,就由我來守護吧。

“那你能不能背我?”小啞很懷念在阿琛背上的感覺。

餘晨陽半蹲下,“上來。”

小啞躥到餘晨陽背上,露出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笑容。餘晨陽起身的那一刻,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頭上。小啞驚呼,“下雪了。”她臉上的未幹的眼淚似乎也要凝結成雪花了。

餘晨陽道:“是啊,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一些。”

“我不喜歡下雪。”

“我也不喜歡下雪。”

“你為什麽不喜歡下雪?”

“因為一下雪就意味著過年,而過年我幾乎隻是一個人。”

“你爸媽不從國外回來嗎?”

“通常都是我過去幾天,但是我討厭在國外過年,沒有年味。”

“你還討厭什麽?”

“你是想更多的了解我嗎?”

“我了解你還不容易?隻需要偷掉你的時間就可以了,但是我覺得我這種行為很自私,因為相當於我偷掉了他們美好的記憶。我從阿琛那裏出來的時候就想,去偷一些人的快樂時間吧,麻木自己也好,欺騙自己也好,最終我沒有去做,就是因為剛才我說的,那樣太自私了,我已經是一個壞人了,不能再更壞了……”

“你不是壞人,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餘晨陽就這樣背著小啞,走過一條有一條街,說了一句有一句說。然後,餘晨陽聽到了小啞沉重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到家已經很晚了,餘晨陽把小啞背進客房,放她在**,然後小心翼翼的脫去她的鞋和外套,再給她蓋上被子。

餘晨陽直接累倒在地,坐在地毯上,靠著床邊。他拿出手機給媽媽發了一條信息:不用再勸我了,我意已決,不會去美國。

然後直接關掉了手機。

第二天很早,小啞的生物鍾便叫醒了她自己。她看到這間熟悉的客服之後才想起來,昨晚是餘晨陽帶自己回來的。

她剛從**下來,便看到餘晨陽睡在地上,雖然家裏很暖,但小啞還是怕餘晨陽著涼生病,幫他蓋了一條毯子。

毯子落到餘晨陽身上的時候,他剛好醒了,看到小啞露出微笑,“休息的還好嗎?”

小啞道:“很好,謝謝你。”

“餓不餓?阿姨應該準備好了飯。”

“好。”

兩個人從同一間屋子醒來都有些尷尬,再加上小啞一直有意疏遠餘晨陽,且昨晚猶豫她的崩潰跟餘晨陽聊了很多,現在讓小啞有些進退兩難。

今天周末,昨晚下了雪,院子一片雪白。吃完早飯餘晨陽讓小啞在家裏看書看劇或者玩遊戲,隨意就好,他要出去一趟。

小啞提議跟餘晨陽一起,餘晨陽第一次拒絕她。

餘晨陽之所以拒絕小啞,是因為他要去找阿琛,然而阿琛並不在家,他在家門口等到了將近中午才等到。

阿琛看到餘晨陽眉頭緊皺,問道:“你來做什麽?”

餘晨陽氣勢洶洶:“我來當然是因為小啞。”

阿琛根本不打算裏他,隨口“哦”了一聲。

“哦就完了?”

“不然呢?”

“你怎麽可以不認她?你知道她有多傷心?”

“跟我有關係嗎?”

“你知道你對小啞來說有多重要嗎?她把你當家人的。”

“我跟她說過,我隻有一個親妹妹,已經被她害死了。她一個‘殺人凶手’為什麽要傷心?憑什麽傷心?”

“不是小啞害死的,是原本就已經注定了的。”

阿琛突然發怒,青筋暴起,“那也是她提早結束了小雨的生命!”

餘晨陽被暴走的阿琛嚇到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說的不對嗎?”

“小啞也想改變她提前看到的結局啊,她也不知道結局會提前到來的。”

“說這些有用嗎?我妹妹能活過來嗎?有人站在我的角度嗎?”

阿琛的三連問把餘晨陽問住了,餘晨陽隻是想來找阿琛談能不能不要跟小啞斷絕關係,沒想到卻因為雙方心裏都有火僵成了這樣。

餘晨陽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原本他在路上已經想好了應該怎麽說,可是一進行實際操作便全忘光了。

阿琛道:“對了,你轉告小啞,她的東西我都幫她打包好了,她如果想要隨時回來拿,不想要的話也告訴我一聲,我就發福利給其他那些還徘徊在溫飽線上的孩子了。”

餘晨陽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阿琛又喊了他一聲。餘晨陽回過頭來,迎麵撞上了阿琛的拳頭,臉上的疼和鼻子的酸一起湧來,餘晨陽頓在上久久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來。

阿琛道:“這是我送給你和小啞的禮物,帶回去讓她也看看。”說完阿琛便拿出鑰匙來開門,。

餘晨陽捂著臉站起來,趁著阿琛還沒有完全進家,一個健步衝上去,揪住阿琛衣服的領子。阿琛的“實戰經驗”太豐富了,彎腰轉身便壓住了餘晨陽的胳膊。

兩人很快扭打成一團,可是餘晨陽一個德智體美的好學生怎麽可能是從小在街頭混飯吃的混混的對手。

餘晨陽的臉上又多了幾塊淤青,胸口被阿琛踹了好幾腳,最終餘晨陽徹底敗下陣來,被阿琛摔倒地上。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現在臨近中午化了一些,地上斑斑駁駁全是泥水,沾滿了餘晨陽全身。

“這算是額外送的禮物。”阿琛丟下這句話回了家裏。

阿琛從地上爬起來,渾身疼,然後擦了擦臉上的血和泥,離開了棚戶區。

回到家的時候更讓餘晨陽頭疼,因為喬絨和小啞同時在客廳裏。小啞在看書,喬絨在吃水果,兩人看到滿是泥水和傷痕餘晨陽都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麽了?打架了?”喬絨驚呼,然後趕緊去扶餘晨陽。

小啞沒動,因為她一眼就看明白了,他是去找阿琛了,這些傷和狼狽也是阿琛給的。

餘晨陽道:“我沒事,下雪滑,摔了一跤。”

“騙鬼呢?摔能摔成這樣?你趕緊去洗個澡,我去樓上喊阿姨準備藥箱。”說完喬絨便往樓上跑。

餘晨陽衝著小啞擠出一絲笑容:“真沒事,不疼。”

小啞抿著嘴,一隻手使勁掐著另一隻手,掐出了血印子。餘晨陽並沒有主要小啞這樣的隱秘動作,進了浴室。

等餘晨陽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喬絨已經準備好了醫藥箱,幫他處理臉上的傷口,疼得餘晨陽亂叫,剛才挨打的時候可沒這麽驚天動地。

“我來吧,我有經驗。”小啞說道。

喬絨頓了一下,還是讓開了位置。

小啞先用棉球清理他臉上的傷口,然後一點一點的塗藥,“疼嗎?”

餘晨陽搖搖頭,“不疼。”

“為什麽要瞞著我去找阿琛?”小啞問。

“我隻是想……”餘晨陽的話沒有說完。

“下次不要去了。”小啞道。

喬絨在一旁聽出了貓膩,“瞧這意思,打餘晨陽的人你認識?”

小啞道:“因我而起。”

喬絨的臉就變了,餘晨陽趕緊糾正:“不,跟小啞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欠考慮,頭腦一熱做了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小啞,之前晨陽囑咐我不要再針對你了,我看你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上次我那件事我不欠你了,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別再惹到我眼前。”喬絨自然是指的小啞救了她和李詩的那件事,“還有,離開晨陽家,現在!”

“不是的,喬絨亂說,你一定不要走。”餘晨陽拉住小啞的手腕。

小啞用力掙脫開來,“非常抱歉,打擾了。”

餘晨陽立刻追了出去,昨天晚上還在信誓旦旦說決不可能丟下她不管,今天就被趕了出去。他再次拉住小啞的手腕,把她拉回了屋子,“這是我家,沒人可以替我做主。”

“餘晨陽,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你因為她受了這麽重的傷卻還在維護她,你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啊!”喬絨快要氣炸了,她覺得再多呆一秒鍾都會眼底爆炸。

喬絨出了餘晨陽的家,路過院子裏的一盆懷的時候抬腳踢到了它。喬絨被徹底激動了,小啞,你憑什麽?搶走屬於我的快樂,屬於我的溫暖。

總有一天,我要好看!她暗暗發誓。

而那邊屋內小啞執意要離開,他給餘晨陽添了太多麻煩了。

“以你現在的狀態,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餘晨陽道。

“我的狀態很好,我可以做一個自私的人,偷別人快樂的時間,衝洗我的悲傷,自私的人都會很快樂。”小啞邊說著邊走到門口。

餘晨陽追上去,說道:“我們可以打個賭,如果你偷了別人快樂的時間能夠使自己快樂起來的話,那我就聽你的,你想走想留隨你。如果你不會快樂起來,就聽我的安排。”

“好。”小啞同意,繼續幫他處理傷口。

傷口都處理完畢之後,小啞開始了今天的“第一次作案”,被實施對象是餘晨陽家的阿姨。

小啞隨便找了一個讓阿姨幫忙看看眼睛裏有沒有進東西的借口偷到了阿姨的片段時間。小啞看到的時間是阿姨的女兒銬上理想大學的那天,一大家人其樂融融,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來慶祝,爸爸下班回來也帶回了禮物,爺爺奶奶給了紅包。女兒開心,爸爸爺爺奶奶開心,媽媽更開心……

雖然小啞感同身受了阿姨的開心,但是臉上並沒有笑。第一回合小啞輸了,但是她不死心,她要再找別人試一次。

出了院子,正好遇見有一個遛狗的大叔,小啞跑過去,裝作冒冒失失的不小心撞了大叔一下,然後注視著大叔的眼睛說了一聲對不起。

就在這個幾秒鍾的瞬間,她偷了大叔的一小部分時間。那是一個淩晨,大叔加班回家,老婆帶著孩子已經睡下了,大叔輕輕地開門,換鞋,然後和衣躺在沙發上,準備就這樣湊合到天亮。可是他剛躺下閉上眼睛,就感覺到了微微的亮光。大叔睜開眼睛,發現那團亮光竟然是珠光,然後房間內響起來生日快樂歌的伴奏,接著是兒子的聲音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爸爸生日快樂。

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然後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了一個生日。小啞也忽然明白,原來生活就是由一小個一小個的驚喜組成的。

小啞替大叔一家開心,但是自己卻依舊無法開心起來。

小啞認輸了。

餘晨陽道:“在你狀態好之前,你就住在那間客房裏,如果狀態一直不好,就一直住下去。”

小啞點點頭,願賭服輸。

忽然,餘晨陽想到了一個方法,“小啞,或許我找到了一個你自我救贖的方式。”雖然小雨的事情本質上不是小啞的錯,但是小啞主觀上她的死就是因為自己,所以她需要救贖自己,隻有這樣她才能泥濘的沼澤裏抽身出來,不然那片沼澤遲早會沒過小啞的頭頂。

“什麽方式?”小啞忙問。

餘晨陽道:“去偷掉那些有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秘密的人的時間,這樣他們就會忘記被偷走的時間,沒準心病就好了,他們的心病一好,沒準你的心病也有所改善,你就不會那麽艱難了。”

小啞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可是從哪裏找這樣的人呢?他們也不會把無法釋懷的秘密寫在臉上。”

餘晨陽想了半天沒有思路。

小啞道:“我們認識的人太少了。”

餘晨陽道:“你這句話提醒了我。我們雖然不認識什麽人,但是我們有我們熟悉的環境——學校。”

“對呀,學校裏到處都是人。”說著小啞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副又一副的麵孔。

餘晨陽提醒道:“注意那些平時裏很低調的人,成績也不會拔尖,但也不會墊底,朋友少或者沒有朋友……”

小啞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杜婉綢。前一段時間我看她的情緒非常低落。”她對杜婉綢還是很有好感的,是在學校裏為數不多能說上幾句話的人。

餘晨陽道:“我去換衣服,咱們去她家,我想周末她應該是在家的。”

半個小時之後,小啞和餘晨陽出現在了杜婉綢家樓下,他們上到三樓,敲響了門。

過了很久,裏麵才有聲音問道:“誰?”

餘晨陽道:“是我,餘晨陽。”

“班長?”裏麵的杜婉綢問道。

“對,還要小啞。”

杜婉綢打開,家裏有點冷清,也沒有其他人的聲音。小啞問道:“隻有你自己在家嗎?”

杜婉綢點點頭,讓大家隨意坐,然後去倒水。盡管她表現的跟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她略顯慌張的眼神還是沒有逃過小啞的眼睛。

“我可以借用一下衛生間嗎?”小啞問。

“當然。”杜婉綢幫她指明方向。

餘晨陽在外麵跟杜婉綢簡單的聊著,偶然路過,看看杜婉綢在不在家,想著可以一起去圖書館。

杜婉綢婉言拒絕了餘晨陽,表示一會還有事情要出門,然後問及餘晨陽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餘晨陽剛要回答,小啞便從衛生間出來,手裏拿著一枚白色的小藥瓶,杜婉綢看到頓時有些慌了,想要搶奪過來,但被小啞輕而易舉的躲過了。她晃了晃藥片,發出嘩啦呼啦的響聲,聽起來有小半瓶的樣子。

“安眠藥,這種藥我很熟,絕對不會認錯。”小啞道。

杜婉綢承認了,那確實是安眠藥,是她昨天剛剛收到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餘晨陽問道。

杜婉綢平靜的回答:“因為,我想死啊。”

“為什麽?”餘晨陽問。

杜婉綢道:“今天媽媽告訴我爸爸找了很優秀的律師,我很可能會判給我爸,我死也不願意。”

小啞問道:“我不會攔著你,因為我理解你。”

這句話把餘晨陽驚到了,“小啞,你在說什麽?你這是在把她往死亡的邊緣線推。”

小啞繼續對杜婉綢說:“我隻想知道,你是從哪一天產生要自殺的念頭的?”

此時杜婉綢對小啞是完全沒有防備的,“四天之前。”

小啞道:“婉綢,你看著我的眼,我眼睛裏有奇跡。”

杜婉綢不解,但還是看向了小啞的眼睛,“你知道嗎小啞,我一直覺得你的眼睛特別好看,明眸剪水。”

小啞微笑,手裏偷偷撥動指針。一道刺眼的白光淹沒小啞眼前的一切,白光退去之後是二十八天之前的中午,對杜婉綢來說是近幾年最灰暗的一天了:

食堂裏,杜婉綢打完飯在尋找座位,人滿為患的食堂已經沒有單獨的座位了,她做到兩個男生的對麵。杜婉綢低頭吃著吃著忽然聽到對麵的兩個男生小聲議論:都這麽胖了,還這麽吃,也不說減減肥。

杜婉綢全程不敢抬頭,直到對麵兩個男生走掉,也不敢抬頭。且,飯盆裏的飯沒有再動過一口。她的眼淚滴在米飯裏,消失在米飯的縫隙裏。因為,對麵坐著的那兩個男生中的其中那個高個子的是她特別有好感的人。

一直到下午上課,杜婉綢都沉浸在剛才的悲傷中。下午的第二節課是體育課,起了些風,杜婉綢以身體不適為由向老師請了假,可以不用跑圈。

她到不遠處的台階上坐著,拿出一本書來讀。

忽然不知道哪裏來得一股風,吹開了杜婉綢貼在左臉上的頭發——平時的杜婉綢前麵的頭發留得比較長,常年遮著左臉——正好有個女同學看到了她的臉,尖叫了一聲。

杜婉綢瞬間便知道怎麽回事了,連忙用書遮住臉,然後她逃進了衛生間裏。

然而緊接著進來了幾個同學,杜婉綢又躲進隔斷間,不敢出來,她不知道外麵有沒有那個看見她左臉的那個人。

砰砰……

有人敲響了杜婉綢所在的隔間,外麵的同學問道:“你好了嗎?其他的隔間都占用了。”

“我……我盡快……”杜婉綢打算拖延時間。

“快一些哦,我很急。”外麵的人說道。

短短的三分鍾時間,外麵的人已經催了四次了,杜婉綢也不好意思過空占太長時間,於是理了理頭發,打開了隔間的門。杜婉綢還沒來記得反應便被外麵三個女生拉了出來,拉倒盥洗台前,其中一個人控製她的胳膊,另外兩個人一個抬著她的下巴,一個撩起她左臉的頭發。

杜婉綢尖叫起來,她閉上眼睛,拒絕看鏡子裏的自己。左臉上那道十字形的傷疤像極了古代重刑犯臉上的烙印。

“哇,大開眼界啊。”

“嚇人。”

“是啊,拍張照片。”

哢嚓兩聲相機的聲音,杜婉綢徹底崩潰了,身子癱軟,任由三人駕著。然後三人鬆開杜婉綢,笑著跑出了衛生間。

杜婉綢癱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她摸著左臉上的十字形傷疤,內心深處的恨意與絕望又多了一份。這個傷疤是爸爸的“傑作”,小時候杜婉綢總是生病,看好了沒幾天就又生病了,爸爸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一個偏方,說是在左臉上畫十字刀放血,就能不再生病。

於是,杜婉綢多了這個傷疤,她永遠都記得當時被放學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萬念俱灰的疼。

杜婉綢翹課了,她想回家把自己所在房間裏永遠不出來,永遠不見人。可是,當她到門口的時候聽到屋內爸媽的爭吵聲。她已經掏出了要是,正在猶豫進去還是不進去。

忽然,杜婉綢聽到媽媽喊了一句:“姓杜的,我告訴你,咱倆離婚這事兒絕對不能讓婉婉知道!”

晴天霹靂!今天真實幸運的一天啊,連續中獎!

“可是她早晚是要知道的。”爸爸說道。

“我寧願她晚知道,越晚越好。她現在是學習的關鍵時刻,你這個時候讓她知道不是分她的心嗎?”媽媽的聲音。

“但是婉婉以後一定是要跟我生活的,經濟上我比你好太多,而且她爺爺奶奶也能照顧她。”爸爸據理力爭。

“不可能,姓杜的,你絕對不能再搶走我的婉婉了!”媽媽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三度。

杜婉綢再也聽不下去了,把鑰匙插進鎖扣的那一瞬間,裏麵安靜了。杜婉綢推門進去,媽媽立刻緊張的說:“剛回來嗎?”

杜婉綢嗯了一聲。

媽媽道:“剛才我跟爸爸因一些小事吵了兩句,你沒聽到吧?”

杜婉綢搖搖頭,然後進了房間。

媽媽在門外小心翼翼的問道:“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身體不舒服嗎?”

杜婉綢早已趴在**,把頭埋進被子裏,與淚水作伴了。過了一會,她聽到爸媽好像出了門。杜婉綢爬起來,坐到書桌前打開上鎖的抽屜,拿出一本筆記本,她有記日記的習慣,可是今天卻遲遲不能落筆。

杜婉綢把筆記本收了起來,打開手機隨便看看,搜索了一下“死法”這樣的關鍵詞,忽然QQ裏有一個新的好友請求,頭像是一隻白色的小羊,名字叫做“LK重生遊戲”。

這算是什麽名字?惡作劇嗎?誰能有此時的衰呢?杜婉綢點了同意的按鈕。

LK重生遊戲主動發來了信息:嗨,杜婉綢,什麽高興認識你。

杜婉綢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某個認識的同學的惡作劇吧?

杜婉綢回:你是哪個班的?

LK重生遊戲:我不是你的同學,我是來指引你的人。

杜婉綢:指引我的人?

LK重生遊戲:對,我是來指引你的人,指引你走向光明。

杜婉綢:什麽意思?

LK重生遊戲:你身高一米六二,體重六十一公斤,就讀於社區中學三年級精英班,你爸爸在證券行上班,媽媽是一家公司的主管經理助理。

杜婉綢有些緊張了,如果是某同學的話對方應該隻知道自己。杜婉綢繼續問:你究竟是誰?

LK重生遊戲:你可以稱呼我天啟者,我是來幫你,幫你解脫。

杜婉綢: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能知道我這麽多信息?

LK重生遊戲:我是天啟者,我無所不知。

杜婉綢:我不信!

LK重生遊戲:你暗戀的男生叫裏琦,你最喜歡的鞋子品牌是耐克,因為裏琦喜歡。你最愛吃的零食是日本Royce生巧克力,你的愛好是拍照,你喜歡在網上查拍攝技巧,你有一個加密的網絡相冊,裏麵都是你的作品。

杜婉綢:夠了!

LK重生遊戲:你爸媽已經離婚了。他們不愛你了。

杜婉綢:別再說了,我要拉黑你了!

LK重生遊戲:你的腦子裏一定冒出過關於死的想法,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可以騙別人說你沒事,你很好,不需要關心,不需要愛,但是你能騙得了你自己嗎?你很孤獨,你很恐懼,你想過死亡,不止一次的冒出過這樣的念頭。

今天發生的事情再次映在杜婉綢的腦海裏,一遍一遍循環播放——被偷偷喜歡的男生議論胖,被發現臉上的十字刀疤並被拍了照,父母離婚——如果三根沾了冰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她的背上,鑽心的疼。

杜婉綢的手指放在拉黑的位置,微微顫抖著。

LK重生遊戲:我是來幫你的。

杜婉綢把手指移開拉黑的位置,問道:你怎麽幫我?

LK重生遊戲:我會幫你懲罰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你需要告訴我他們是誰,一些簡單的信息就好,比如手機號、身份證號等等。以及,我會帶你來到一個新世界,給你重生。

杜婉綢:重生?

LK重生遊戲:對,就像鳳凰一樣,涅槃重生。我會給你寄一瓶藥,你隻需要服下就行,剩下的交給我們。我們會第一時間找到你,然後救活你,你真實的體驗過瀕臨死亡的感覺,但又被我們救活,這就是重生。我會帶你來到我們的世界,一個新世界,你會成為天啟者,掌管一切,甚至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的命運。

杜婉綢的手指放在手機鍵盤上,久久沒有敲下字。

LK重生遊戲:機會隻有一次,你自己選擇,繼續做一個小小的螻蟻,一個loser,還是像我一樣成為天啟者,掌控他人的命運?

說完這句話,LK重生遊戲的頭像變灰了。

無人應答。

今天的杜婉綢太絕望了太崩潰了,隻要一靜下來她就感覺身後有三根鞭子不停的抽打自己。

“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為什麽?!”杜婉綢大喊道,眼淚也不知不覺跟著流淚下來。她從抽屜裏拿出一麵小鏡子,然後撩開左臉的頭發看自己的十字形刀疤,她以為自己看了十幾年已經足夠熟悉了,但事實上是每次都那麽觸目驚心。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所有人!杜婉綢在心裏呐喊,我要重生!

她重新抓起手機,打開QQ,LK重生遊戲的頭像仍舊是灰色的。自己已經喪失機會了嗎?

突然,杜婉綢收到一條短信,是快遞的發貨信息,從隔壁城市發出了一個快件,提醒她注意查收。

那瓶可以讓人重生的藥寄出了嗎?隻要選擇吃下它,就可以成為重生成為天啟者了吧……

小啞從杜婉綢的時間中抽離出來,餘晨陽過去環住她的肩膀,她好傷心,尤其是當那三個同學控製住杜婉綢撩開她的頭發拍她傷疤的時候,小啞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全程的,包括杜婉綢每一秒的心理變化。真的是想去死了,除了死亡,沒有什麽能讓自己解脫的。

無數雙熱情的手把自己推入地獄的感覺,沒人可以體會到是什麽滋味。

偷完杜婉綢的時間,小啞體會到了,再加上小啞本身的經曆,更加能理解杜婉綢被研磨成粉末的心。

杜婉綢丟失了那天的記憶,感覺整個人都斷片了,她看著小啞手中的那瓶藥,問道:“為什麽會有人給我寄一瓶藥?”

餘晨陽道:“興許是惡作劇吧。”

小啞艱難的從杜婉綢的痛苦中抽離出來,“婉婉,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事兒,不能去圖書館了。”

杜婉綢道:“沒關係,下次再一起去。”

倆人從杜婉綢家出來,餘晨陽由衷的高興,“你很棒,救了她。”

小啞長舒一口,疲態盡顯,問道:“你家裏人有做律師的嗎?”

餘晨陽道:“我表哥是國內非常非常牛的律師,他有一家事務所。”

小啞道:“能不能幫她幫到底?”

餘晨陽心領神會,“明白,我會幫杜婉綢的媽媽聯係一個更優秀的律師的。雖然我不知道這其中什麽原因,但這對杜婉綢一定很重要。”

餘晨陽很高興能幫上小啞,“治愈”杜婉綢算是對小啞的一種安慰和救贖吧。

接著,小啞帶著餘晨陽去了公安局報案,把已知的關於這個誘導他人自殺組織的信息全部告訴了警察,包括小啞記下來的那串快遞號。

不到一個星期,警察火速破獲了此案,抓住涉案人員共計9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