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年快樂

小啞無數次的去找過阿琛,阿琛不是閉門不見,就是不在家。她還記得小雨的囑托,一定要拉阿琛回來,他是一個好人,不可以做壞事。即使是阿琛已經不認自己了,即使阿琛恨自己,即使阿琛會更恨自己,她都義無反顧。

小啞有阻止阿琛的辦法,但前提是得見到他。

小啞每天都去阿琛回來的必經之路上等他,終於在一個飄滿雪花的晚上等到了阿琛。

“要行動了嗎?”這是小啞見到阿琛後第一句話。

“什麽?”阿琛被這麽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一句弄得有點糊塗。

“我是說你跟刀疤那夥人計劃做的事情,差不多要行動了吧。”小啞認定他們一定謀劃著什麽。

“你都知道什麽?”阿琛的的拳頭下示意握緊,他的身體動作告訴小啞,他很警覺,這就說明他們要做的絕不是雞毛小事。

小啞目前什麽都不知道,她在詐阿琛,“我當然知道很多,還有一部分是小雨告訴我的。”

“別他媽跟我提小雨,你沒資格。”阿琛吼道。

“她看到他們有槍。”小啞一如既往的平靜。

“不許再提小雨!”阿琛揮著拳頭過來,小啞下意識閉上眼睛,拳風打在小啞的臉上,吹動臉上的頭發。

她就是要阿琛慌,一慌就要亂話說,一亂說話就會透露信息。小啞不能隨意靠猜測偷取阿琛的時間,畢竟一個人身上隻能偷一次,亂偷且偷錯的話,小雨會怪自己的。

小啞不能冒險,任何事情她也不敢再冒險。

“你做的事情太危險了,小雨也不希望你去,所以,明天你別去了。”小啞道。

“明天?”阿琛疑惑道。

阿琛的表情告訴小啞肯定不是明天,也就是說他們還沒有部署計劃,依照最近一段時間小啞的蹲點,阿琛出去頻繁,說明他們部署了很久的計劃很快就要實施了。

“沒事,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小啞說完便離開了。

生活再次回歸表麵的平靜,小啞討厭這種平靜,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巨浪掀起,把你拍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拍打,直到你不再掙紮。

學校裏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努力學習,表麵上看起來大家廢寢忘食爭分奪秒,但是每個人的秘密都像無形的電波一樣,遍布周圍,與很多人交集著。

在餘晨陽的幫助下小啞的功課也追了上來,而且小啞在餘晨陽那裏也住習慣,不再提出離開了。

倒是喬絨出奇的安靜,最近一段時間也不去餘晨陽家,在學校也不太理她。

越是這樣小啞越是心裏不安,一是他們才是一類人,二是以喬絨受了一丁點委屈都要炸掉宇宙的脾氣,她絕對不會甘於如此。

事實上,喬絨確實有動作,上一次餘晨陽受傷之後她的引線就已經被點燃看,爆炸隻是時間問題。

她在等,她在耐心的等。經過幾次跟小啞作對,讓她也清楚,小啞的內心太強大,普通的手段根本就是撓癢癢。她要把小啞給她的傷害加倍償還回去。

當一個人被“複仇”衝昏了頭腦,是根本不會想事情的起因是因為誰,又是誰先亮出的爪子的,更不會想或許對方已經“手下留情”或“出手相救”過。

第三節課的課件喬絨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小啞的哥哥就是阿琛,好像現在跟小啞有很深的矛盾,她還有個妹妹叫小雨,好像是出意外死了。

天氣越來越冷,元旦將至。

最近總是飄雪,寒冷的風在雪花之間橫衝直撞,讓小啞十分不平靜,她的心總是懸著,感覺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她的感覺一直很準,大概是因為阿琛的事情吧。

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餘晨陽跟小啞說要在家裏辦一個派對,一是給喬絨送行,元旦過完她就要去國外讀書了。二是慶祝新年。派對的時間就定在元旦前一天晚上,這樣零點大家可以跨年。

“你有什麽建議嗎?”餘晨陽問。

“這裏是你家,當然是你說了算。”小啞道。

“那我從今天就開始邀請同學了。”

“你真的不用跟我商量,我隻是你收留的一個房客而已。”

“當然不是,你是這場派對的主角。”

“不可以!”她原本就不喜歡人多,她更不喜歡當主角,她才不是什麽主角,她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命,自己是什麽自己心裏最清楚不過了。

小啞站起來,回了房間。

餘晨陽沒想到小啞會突然生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生氣的樣子。忽然他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還怪可愛的。”

剛關上的門又打開了,小啞走出來,站在樓梯上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有意衝你喊,剛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控製住自己……”

餘晨陽溫柔地說道:“你沒有錯,不用道歉,這沒什麽啊,你對我生氣我很開心啊,起碼你對我有了其他情緒。”

“你,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哪有別人跟你生氣你還高興的?”

“對啊,我有病。”倆人一起笑了起來。

小啞再次走下樓,“派對完了之後,你和喬絨一起去美國吧。”

餘晨陽臉上的笑容逐漸凝結,“你什麽意思?”

“你好優秀的,你值得更好的,現在你有這樣的條件,你也有拿得出手的成績,你為什麽要浪費掉呢?”

“我不是浪費,我的人生我可以自己做主!”一瞬間,餘晨陽的語氣也降到了冰點。

餘晨陽看著小啞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有意衝你喊,剛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控製住自己……”

小啞笑嘻嘻的坐到餘晨陽身邊,餘晨陽哭笑不得,“我看你才是有毛病,我生氣你幹嘛這麽開心?”

小啞道:“你生氣我也高興,你應該多生我起,這樣我就會不隻記得你的好了,我特別害怕你在我的記憶裏全是你的好……”

這幾天餘晨陽一直在籌備派對,小啞也依舊在棚戶區蹲點阿琛,一直都沒有什麽收獲。期間還去過幾次敬老院,方奶奶的狀況時好時壞,壞的時候認錯人,剛說過的話便忘記,好的時候會記得小啞,會問及小雨和阿琛的情況。小啞隻好說謊,他們都好。

她討厭自己說謊。

元旦的前一天,小啞仍舊在在棚戶區阿琛家附近的老樹下等著,餘晨陽囑咐她晚上八點之前回來,因為派對八點鍾準時開始。

可是阿琛八點零五分才回來,他一直緊皺著眉頭,很反常。小啞知道自己遲到了,給餘晨陽發了條信息,說就在回去的路上。然後她從樹後跳了出來。

阿琛無奈道:“我越是不想看到你你越是在我眼前晃,我每一次見你都恨不得嚼了你。”

小啞才不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反問道:“開完會了?”

阿琛警覺的看著她,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說對了,起碼對一半。

小啞緩緩說道:“阿琛……”

阿琛打斷道:“小啞,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玩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眼前是什麽意思?提醒我小雨的死?還是提醒我你這個‘殺人凶手’活的還挺滋潤的?”

她的心不比阿琛少受煎熬,但這件事情注定是他們兩個人之間過不去坎,說再多都是蒼白。小啞繼續道:“有問題,不要去。”

“什麽?”

“你們今晚製定的計劃有很大的問題,會出事情的。”

“出事?你說說,會出什麽事?”

“會失敗。”小啞說了一個非常非常籠統的詞。

阿琛笑道:“你最近一段時間堵我幾乎全是在跟我說這件事兒,勸我不要去,而且你根本說不出具體的你知道什麽,所以,你在套我的話。”

小啞很冷靜,“我需要套話嗎?你忘了,我有能力知道你的事情,甚至是所有人的事情,包括他們埋藏在心底裏最見不得最肮髒的秘密。”小啞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阿琛的。幸好阿琛不知道她偷時間是有限製的,不然早就穿幫演不下去了。

“……無論發生什麽我必須去,我做的都是為了小雨,我答應過她要讓她搬離這裏,住大房子,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

這句話告訴小啞,他們確實在今晚部署了全部計劃。

小啞注視著阿琛的眼睛,“哥,我想你。”

那一刻,阿琛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柔軟,那是小啞熟悉的感覺,不過這種柔軟轉瞬即逝,目光變得更加冷酷堅硬。

不過這短短的一瞬也足夠小啞轉動指針偷走他的時間了:

郊外倉庫,門前停著一輛依維柯,胖子從駕駛位下來,刀疤從副駕駛下來,剩下的老黑,兩兄妹和阿琛從後座下來。然後,所有人一起進了倉庫。

倉庫中間的空地,擺著一張長方形桌子。胖子拿出一張地圖來,鋪展在桌子上,上麵有不同顏色筆畫了區域、線路、以及標注。

地圖上最中間的位置畫了一個五角星,看來這就是最終目的了。

刀疤手拄著桌子,“下午見完麵,直到行動,我們就不要再碰麵了,以防萬一。阿琛,你那邊怎樣了?”

阿琛道:“經過最近一段時間的長期蹲點,我已經弄清楚他們的規律了,隻要在動手之前我把他的鑰匙拿到就可以了,很簡單,放心。”

刀疤點點頭,又問雙胞胎兄妹,“你們手底下那些放煙霧彈的人們怎樣了?”

妹妹阿無說道:“沒問題,他們都很興奮。”

刀疤道:“好,老黑,你最終部署一下。”

老黑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裏,然後右手拿起一根黑筆,用力敲了敲地圖,“跟之前的部署差不多,但我補充一些關鍵的內容,大家也應該理解我們為什麽會有所隱瞞以及在行動前才全盤托出。”

其餘人點點頭,老黑繼續說:“胖子負責開車和望風,有無兄妹負責調動你們手下的那群人去製造騷亂,讓報警的人越多越好,讓市民都看個大熱鬧,他們最愛看熱鬧了,警察越忙,市民越是看熱鬧,我們的行動就會越安全越順利。阿琛負責偷鑰匙,最核心的就是阿琛這裏了,這樣才能保證我們悄無聲息的進到店裏拿貨。”

阿琛比了一個OK的手勢,老黑拿著筆又在地圖上迅速畫了六個五角星,目標從一個變成了六個,在座的人互相看看,流露出各色表情。

胖子率先問道:“老大的意思是?”

刀疤沉了沉說道:“沒錯,我們的目標不是一家店,而是六家店。”

這句話說完胖子和雙胞胎有無兄妹顯得很興奮,阿有吹起了口哨,阿無竟然跳了一段舞。

刀疤:“所以,之前各自負責的事情就要更加用心了,有無兄妹那邊負責的煙霧彈得再濃的。”

“明白,沒問題。”阿無道。

阿琛有點慌了,原本是搶劫一家珠寶店,現在變成了六家,之前他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這不是犯罪這不是犯罪,隻要得到這部分錢就可以帶著小雨離開棚戶區了,可是現在小雨永遠的離開了自己,搶一家店變成了六家店。他無法在欺騙自己,這就是**裸的犯罪,而是還是票大的。

行動前夜才通知阿琛是六家店,無疑是把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不可以說半個不字,事到如今他要退出的話沒有人會答應。

死就死吧,沒了小雨他別無牽掛,這次正好刺激一下失去小雨後死水一般的生活,然後帶著一堆錢去另一個地方,多遠都可以。

可是,真的沒有其他牽掛了嗎?

“可是,我隻跟了第一家珠寶店老板的行蹤,其他幾家我壓根不知道怎麽拿鑰匙?”阿琛問道。

老黑道:“這點你放心,其他五家店的老板我已經走跟過了,摸清楚了他們所有的習慣,我已經做好了偷鑰匙的計劃和順序,這項工作由我和你一起完成。”

刀疤拍了拍手,“好,過了零點就是元旦,我們零點在事先指定的地方碰頭行動,讓們好好我們嗨一把,給這城市過個新年。”

老黑胖子和有無兄妹紛紛響應,“新年快樂!”

然後阿琛和老黑去偷六家珠寶店老板的鑰匙,其他人散場。

小啞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了,也知道了行動時間,地圖上的六家店以及撤退路線也都記在了腦子裏。然後她盡可能的偷走阿琛完整24小時的記憶,這樣隻要他忘記得更多,危險係數就會更低,也就可以成功阻攔阿琛。

她不敢去看阿琛的未來,她擔心稍有不慎就跟她和小雨期望的結局不一樣。阿琛絕對不可以成為壞人!

小啞偷完阿琛的時間轉身便離開了,留阿琛一人在原地莫名其妙。他們都不知道在小巷的拐角處還藏著另外一個身影。喬絨從角落裏出來,嘴角上揚,勾出笑容,“小啞,我要你好看。”

八點三十六分小啞才趕回餘晨陽家裏,派對已經開始了,音樂聲很大,小啞都需要捂著耳朵,客廳被布置的很夢幻,裏麵聚集了很多同學們,茶幾、吧台、以及餐桌上擺了很多甜品和飲品。這讓小啞想到小雨,她太愛吃甜食了,如果小雨能參加這樣一個派對一定興奮的一整晚睡不著。

小啞剛進客廳,喬絨緊隨其後,她一進來好多同學跟她打招呼,她一一笑著回應,然後來到臨時搭的舞台上抓起話筒,負責音樂的同學適時地擰小音樂。

喬絨對著話筒輕輕拍了兩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說道:“不好意思大家,臨時有點事兒,我來晚了,我自罰十杯……”喬絨頓了一下才說道:“橙汁。”

大家一陣笑,喬絨走下台,派對繼續。

小啞躲在角落裏,手裏拿著一塊蛋糕,卻一口都沒有動,她還是非常擔心。因為刀疤的計劃太瘋狂了,僅僅阻止了阿琛是不夠的,他們一夥人會繼續犯罪。小啞拿出手機找出孫警官的電話,她跟孫警官已經算是很熟了,第一次是處理小雨事情,第二次是那個誘導人自殺的案子,這次又是一個犯罪團夥。

餘晨陽找到小啞,幫她拿過來一杯果汁,“剛才還看見你進來了怎麽一轉眼就找不到了,原來躲在這裏了。”

小啞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我就住在樓上竟然還遲到了。”

餘晨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沒事,喬絨不也剛到嘛。一起玩吧,放鬆放鬆,最近一段時間你太緊繃了。”

小啞點點頭,“好,你先去,我適應適應就去。”

大家都很高興,聊天,做遊戲,活躍的氛圍互相傳染,每個人都能歌善舞多才多藝,而小啞就如同一個絕越體一樣,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這已經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距離了,從小到大每一秒鍾的成長都要算在裏麵。如果不是餘晨陽處處照顧處處遷就那麽也無法相處吧。

有人起哄餘晨陽和喬絨一起合唱,看著兩人在台上的樣子天作之合,能站在他身邊的人是誰也不可能是自己。她已經得到了太多上天的饋贈,如果習慣這種饋贈當有一天失去的時候她會承受不住的。小雨是饋贈,阿琛是饋贈,餘晨陽是饋贈……能認識他們,值了,那些痛苦那些艱難時刻都不值一提,甚至願意付出更多能讓們久一點,再久一點。

她還是呆不住,去院子裏打電話給孫警官。

“哪位?”電話裏傳來孫警官低沉的聲音。

小啞道:“孫警官您好,我是小啞。”

“是你啊,小姑娘,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孫警官,我想問一下我妹妹的案子怎麽樣了?”

“小雨的案子一直有同事在跟進,目前還沒有有價值的線索,一有進展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辛苦孫警官了。”

“這是我們的使命,放心,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的。”

“謝謝。孫警官,我還有一件事。”

“說吧。”

“我要報案,孫警官事情比較複雜,您需要記錄一下嗎?”

“稍等,我去拿錄音筆。”

小啞告知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孫警官問:“你怎麽知道的?就像你參與了一樣。”

“我可以不用說嗎?我想保護一個人。”

“好,現在時間很緊迫,我先掛了。”

“孫警官再見。”

“再見。”掛了電話,孫警官立刻去部署抓捕行動。

小啞剛轉身看到喬絨從室內出來,手裏拿著一杯果汁,優雅的走過來,“最近在這裏住的習慣嗎?”

喬絨的氣場凶猛,隔十米就能感受得到,今晚來者不善。

“挺好的。”小啞盡量微笑。

“那就好,有需要你就告訴餘晨陽,他一定滿足你。”喬絨一反常態。

“謝謝,我沒有任何需要。”

“進去吧,別一個人呆著,新年派對多好玩啊,一會零點跨年肯定很嗨,感受一下,肯定有人準備了壓軸節目或者餘晨陽給你準備了驚喜。”說完,喬絨便轉身回去了。

她是故意來說這些話的,小啞雖然不明白喬絨這些話的意圖,但是能感受的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表麵關心。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自己討厭的人、恨的人,或者說是“仇人”。

小啞回了室內,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很大,小啞一陣一陣恍惚,她感覺身處一個奇怪的世界,周圍都是張牙舞爪的猛獸。她知道這些猛獸都是沒做惡意的,他們隻是想要開心。

想要開心沒有任何錯。小啞隻是覺得自己不好,為什麽就無法融入大家?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不自在?”不知道餘晨陽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身邊。

“沒有。”小啞道,“挺好的,我在這裏看著大家開心,我也很開心。”

餘晨陽的臉上的表情擺明了不信,“你跟我上樓,我給你看樣東西。”

餘晨陽帶小啞來到二樓的書房,站在門口的時候餘晨陽還在賣關子:“你先閉上眼睛,進去之後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

小啞閉上眼睛問道:“是什麽啊?這麽神秘?”

“一會睜開已經就知道了。”餘晨陽打開房門,按亮燈,帶著小啞一步一步來到書房的中間。

“好了,睜開吧。”餘晨陽道。

映入小啞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城堡下麵是一座巍峨的山,山下是平靜的大海。城堡做的很精致,細節到每一扇窗,每一個房間裏的小擺件。其中一件大臥室裏有一個麵朝大海的露台,上麵站著一個頭戴王冠的公主,真的是太漂亮太壯觀太震撼了。

“這個沙盤你做了多久?”小啞問道。

“兩個月。”餘晨陽道。

“原來你一直躲在書房裏也不讓進就是在準備這座城堡。”小啞道。

“喜歡嗎?”餘晨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小啞點點頭,“喜歡,謝謝你,可是……”

“不可以說可是,這是送給你的新年禮物,新年快樂。”

“我都沒有給你準備新年禮物。”

“現在送也不遲啊,我可以說我想要什麽嗎?”

“好啊,我在送禮物這件事兒上確實不是在行。”

“看一下我的未來,看一下未來我們是什麽樣子。”

小啞猶豫了,自從幹預小雨未來的事情之後,她就告訴過自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貪心。她寧願自己沒有這種能力。

“拜托讓我知道,因為……因為剛才喬絨告訴我我父母要回來,他們是回來接我的,就算我再拗,胳膊擰不過大腿,何況還是四條大腿。”

“太好了,恭喜你。”這是小啞的真心話。

可是餘晨陽皺起眉頭,“我想好了,我要提條件,如果讓我去,也必須帶你去。”

小啞連忙拒絕,“我不可以去,餘晨陽,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我們隻是簡單的同班同學,我很感激你最近一段時間對我照顧,你別再對我好了,我不配的。”

小啞跑出了書房,餘晨陽追了出去,但是不知道她已經跑去了哪裏。餘晨陽看著樓下人頭攢動,忽然覺得一樓的熱鬧跟二樓的靜謐完全是兩個世界。

今晚,融入不進氣氛的何止小啞一個。誰不是心事重重,又其樂融融。

喬絨抬起頭看到二樓的餘晨陽,他的事都寫在臉上,別人或許看不懂,但喬絨一眼就能看明白。

那就讓新年的快樂更燥一些,讓新年的鍾聲敲得更猛烈一些吧。

小啞出了餘晨陽家,她要回棚戶區看一眼阿琛,別出什麽意外去跟刀疤那夥人碰頭,然後被抓。

小啞順著門口那顆大樹爬上去,從樹上可以到屋頂上,屋頂上有一個很小的天窗,平時都用瓦片蓋著。小啞輕輕挪動瓦片,就可以看到屋裏。

阿琛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裏播著無聊的節目,事實上節目內容是什麽阿琛一點都不關係,他隻是想有點聲音。

茶幾上擺著一盤花生米和十幾罐啤酒,阿琛有些微醺,斜靠在沙發上,嘴裏不清不楚哼著調子,聽起來似乎是小時候的歌謠。

阿琛拿起一副相框,裏麵是小啞小雨和阿琛合影,然後抱在胸口,緊閉雙眼。他渾身緊繃,是在用盡了力氣抑製自己哭泣。

在上麵的小啞的眼睛也跟著紅了,她想說,哥,對不起。但是又起什麽作用呢?可是她仍舊在心裏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就算是無用,就算是阿琛掐著她的脖子,她也要繼續說下去。

阿琛從相框裏把照片取出來,然後把最左邊的小啞撕下來,再撕碎一些,扔進了垃圾桶。阿琛把隻剩他和小雨的合影重新放回相框,擺在茶幾上。

他拿了幾次啤酒都是空罐子,第六次才找到一罐,打開,一飲而盡。然後躺在沙發上,身子衝裏,把頭埋住。

小啞心裏想著:“哥,我從不奢求你原諒我,隻求你不再終日與悲傷相伴,人總是要分開的,從小到大,我們經曆了那麽多分離,卻還是習慣不了。我以為我們一出生便與分母分離就會對分離產生抗體,可是真的與小雨分開了,卻是最難接受的事情。”

最後,她用口型說道:“哥,新年快樂!小雨,新年快樂!”

離開棚戶區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她計算了一下,基本上可以在零點趕回去。

孫警官那邊都已經根據小啞聽過的接頭地點提前部署好了警力,守株待兔。

街上和商場跨年的人很多,車水馬龍,火樹銀花。小啞一路小跑,踏進餘晨陽家的時候跨年的鍾聲正好響起,所有人開始歡呼,忽然院子裏定時好的電子煙花啟動,綻放升空。而小啞此時正好處在院子的中心,煙花伴在她的周圍。

所有人都出來看煙花,而小啞的此刻亮相讓喬絨極其不爽,似乎今晚的主角便是她。

喬絨轉身回了客廳,走上台,拿起話筒說道:“各位同學,各種同學,最後我再說兩句,兩個事,第一個事就是我要去國外讀書了,很快就走,我會很想念大家的。”

大家鼓掌恭喜。

喬絨繼續說道:“第二個事,我要送一個禮物給小啞,感謝她最近一段時間對晨陽的照顧,晨陽這段時間很開心。”

小啞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她說的是反話。

此時此刻,刀疤團夥已經露麵,正中孫警官布下的天羅地網,除了幾個混混,刀疤、老黑、有無兄妹、胖子,無一漏網。

這邊,喬絨微笑著拿出手機,“之前,小啞送了我一份禮物,太驚喜了,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驚喜的禮物,那天,她就站在操場講台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給我奉上那份禮物,太驚喜了,說真的當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原地轉圈還是跳起來,還是瘋狂給小啞鼓掌……”

小啞的心髒一陣陣收緊,餘晨陽意識到了事情不對,立刻衝到了台上,想要攔住喬絨,不管她要做什麽,必須要製止。

可是喬絨已經播放出了她錄到的語音:小啞,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玩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眼前是什麽意思?提醒我小雨的死?還是提醒我你這個‘殺人凶手’活的還挺滋潤的?

剛才小啞和阿琛見麵的時候,躲在角落裏的喬絨不僅僅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而且還錄下了音頻。

餘晨陽的手已經抓在了喬絨手機上,可是一切都晚了。

所有人下意識遠離小啞,從剛才舞台中心的主角一下變成了瘟神。“殺人凶手”這四個字傳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小啞知道,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全校,而且還會演變出各種離奇甚至好笑的版本,她現在甚至都能聽到那些版本的演繹:

“小啞的妹妹死了,他哥說凶手是她。”

“小啞殺人了,殺死了她親妹妹。”

“小啞的妹妹死了,凶手就是小啞,她嫉妒她妹妹。”

“你們知道嗎?小啞愛上了她的哥哥,為了爭寵竟然禽獸殺死了妹妹……”

“小啞現在已經被抓了……”

“小啞畏罪潛逃了,據說現在已經被全國通緝了。”

“小啞自殺了!”

派對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散場,現場一片狼藉,僅剩下小啞、餘晨陽和喬絨三人。

小啞仍舊站在原地,電子煙花還在盛開,餘晨陽桔網的站在小啞的不遠處,心疼的看著小啞。喬絨還在舞台上,微笑著看著小啞的臉,她麵無表情的臉。

三人就這樣持續了很久。喬絨是第一個動的,她走到控製台播放了一首音樂:

自由天空中被擊落

靈魂海水中被浸透

深陷孤島上隻剩下

生存的需求

It's far

It's far away

睡在夜色中都惶恐

躲在喧囂中都寂寞

浩瀚宇宙中微渺的

像一隻蜉蝣

……

這不屬於我

因為沉默背後也有衝動

看大雨滂沱聽風嘶吼

才會瘋了一樣拚命掙脫

這不屬於我

誰會願意生活都被脅迫

被卷進漩渦也不低頭

It's far

It's far away

……

在音樂中喬絨走向小啞,與她擦肩的時候停下腳步,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謝謝你賜給我的一切,我這人受不了他人恩惠的,還給你。”然後親吻了一下小啞的臉頰,徑直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啞甚至能聽到身上機械懷表的哢哢聲。煙火停了,音樂也停了,世界歸於沉寂。

餘晨陽終於有力氣邁動了自己的腿,他一步一步艱難的移向小啞。小啞伸出了手,讓他不要過來。

小啞從身上拿出那塊機械懷表,翻開蓋子看著蓋子上刻著的那個地址——翡亭鎮178號。

“我要回家了,這裏是我的家,我終於有勇氣回去了。”小啞自言自語道。

餘晨陽又往前邁了一步,小啞道:“不要過來好嗎?讓我一個人去,不要送我更不要陪我,我想一個人回家,那裏屬於我,屬於我一個人。”

“小啞……”餘晨陽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

“是時候永遠離開這裏了,這裏沒有我任何留戀了,你應該跟喬絨一起去美國,那裏有更好的未來等著你們。其實翡亭鎮我查過很多很多遍,離這裏不遠,我現在出發,我天亮之前就可以到家。”小啞轉身向著外麵走去,餘晨陽還是追了上去,出了院落大門,看到小啞卻站在一旁。

然後餘晨陽聽到了哭泣的聲音,他又向前了幾步,看到喬絨正蹲在地上,哭得正傷心。

“你,怎麽了?”餘晨陽猶豫片刻還是問了一句。

喬絨揚起滿是淚水的臉,撲到餘晨陽懷裏,泣不成聲的說道:“剛才我接到舅舅的電話,姥姥走了……”

餘晨陽知道,那是最疼愛喬絨的人,十二歲之前喬絨一直是姥姥帶大的。其實他的家庭很喬絨類似,物質條件豐富但是缺愛,父母對喬絨的長期忽視才造就了喬絨的性格古怪極端。

“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麵……”

這是餘晨陽第一次見喬絨這麽傷心,姥姥是她最柔弱的點。小啞看著喬絨,也能感受到她的悲傷,甚至能感受到喬絨的靈魂在加速下墜。這是小啞最拿手的,她總是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理解他人。

“或許,我可以幫你。”小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想的,說出了這句話。

麵對充滿惡意的世界,她還是下意識選擇了善良與原諒。

喬絨看向小雨,隻是眼淚早已把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了影子,“你是在看我笑話嗎?”

小啞道:“沒有,我說過我早已原諒你了,無論你怎麽對我,我都無所謂,明天學校的事情也無所謂,因為,我要離開這裏了,去翡亭鎮,那裏是我的家。”

喬絨冷笑道:“你怎麽幫我?你能讓我姥姥活過來嗎?你別裝的道貌岸然的樣子,你現在可以盡情的看我笑話,盡情的嘲笑我羞辱我……”

“我不能讓你姥姥活過來,或許我可以給她一些時間,讓你們見最後一麵,說上幾句話。”小啞想,既然能偷別人的時間,那是不是也可以把時間送給別人?大概可以這樣吧,“不過我也不確定,隻有去試試才知道。”

餘晨陽道:“相信小啞,她可以,這個世界有奇跡,我親眼目睹過。”

小啞來到餘晨陽家的車旁,問道:“走不走?我時間不多,我還想天亮之前趕著去翡亭鎮。”

餘晨陽叫來了司機,然後載著他們三個去往了醫院。

醫院這個地方,小啞最討厭來了,卻又總是來。人生就是這樣,越是討厭越是逃不掉。

他們直接去了病房,姥姥剛走不久,還沒有動地方。

小啞讓其他都出去,隻留喬絨一人。雖然舅舅等人不明所以,但是也還是給喬絨單獨跟姥姥一起的我時間。

“我要開始了,但是不一定會成功。”小啞道。

喬絨點點頭,人在最絕望的時刻是相信奇跡的。無論奇跡究竟會不會來臨。

小啞坐在姥姥身旁,拿出自己的機械懷表,深呼吸一口氣。偷過去的時間是往後撥失真,偷窺未來是往前撥時針,她還不知道贈予別人時間應該怎麽操作,甚至都不確定能不能把時間給別人。

表盤也與常規表盤上的東西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中間那一串很長很長的數字了。

小啞一隻手緊緊握著懷表,一隻手握住姥姥冰涼的手,閉上眼睛,但是大腦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這個世界確實存在奇跡,隻是沒有那麽多奇跡吧。

喬絨焦急的等在旁邊,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小啞睜開眼睛,她沒有感受到時間如水般的流動。她再次嚐試,同時撥動時針和分針,就在兩針同時轉動的時候,秒針停止了走動。小啞立刻抓住了姥姥的手,讓兩個人的手與懷表交疊在一起。

她感到懷表變得很冰,似乎在一起吸取自己身上的熱量,然後是疲憊感充滿全身,意識變得很模糊,她困了,她想睡。

這種感覺持續了大概幾秒鍾然後突然戛然而止,她感到姥姥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小啞趕緊鬆開雙手,姥姥的手指確實在動。

小啞又看了一眼手表,發現表盤上那一串數字銳減了很多,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大概銳減了二十五六萬。小雨終於明白過來了,那串數字不是毫無意義的,那是秒數,自己的秒數,相當於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說這串數字是自己所有的時間,支付給別人的時間必須是自己的,偷來的時間不會累計在上麵。

剛才自己大概付出了260000秒,差不多三天的時間。

小啞無比虛弱的說道:“姥姥醒了,你陪她呆一會吧,我先出去了。”

喬絨顧不得驚訝,顧不得感謝,趕緊來到姥姥床前,姥姥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喬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絨絨,你來了,姥姥沒事……”

小啞出了病房,餘晨陽趕緊迎過來,“怎麽樣了?”

小啞道:“讓她單獨陪她姥姥一會吧。”

小啞接過水,“我沒事。”然後抿了一口。

餘晨陽扶著她到一旁的長椅去休息。

大概過了三分鍾喬絨從病房出來,喬絨的舅舅上前安慰她。

喬絨道:“舅舅,我沒事,你們處理後事吧。”

舅舅等人再次進去後喬絨來到小啞跟前,伸出手,“謝謝你,姥姥安心的走了。”

三天,換來了三分鍾。這個代價很大,但是小啞覺得很值。家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吧,喬絨擁有,她很羨慕。

小啞伸出手與喬絨握了握,“人生最難的不留遺憾,沒什麽好謝的。”她總覺得上天賦予她這種能力,一定有特殊的意義,今天晚上小啞覺得她做了一件非常棒的事情,她想講給阿琛聽,不是阿琛會誇自己,還是罵自己傻。

如果小雨在的話,她一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今天那件事兒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定會處理好的,你放心,我會錄一個道歉視頻,然後發給所有人,視頻中我會著重說明那段錄音是我偽造的。”喬絨的語氣很誠懇,她已經不恨她了,已經不拿她當仇人,如果可以,她奢望小啞能原諒她。

小啞道:“真的沒關係,早就說過,我已經原諒你了。”

喬絨道:“是我一直揪著你不放,是我自己過不去,是我自己不原諒自己,對不起,小啞。”

小啞道:“我去趟洗手間,餘晨陽你陪著喬絨吧,此刻她需要你。”

小啞並沒有去衛生間,她出了醫院。小啞想回趟棚戶區,確認阿琛真的沒事之後再走。

其實小啞早就查好了路線,她步行到夜觀光一號線公交站牌,乘公交到可以短途車站,在那裏等到早上五點鍾,坐第一班到翡亭鎮的大巴車。

剛走到棚戶區,就看到餘晨陽正在路燈下等著。小啞知道繞不過去,索性站在原地不動了。

“打算就這麽不辭而別嗎?”餘晨陽問道。

小啞笑了笑,“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吧。”

餘晨陽道:“一定有比這樣更好的結局,隻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

“我真的決定離開了,你攔不住我的。”

“我知道。”

“所以,讓我走吧,對大家都好。”

“你都沒有送我新年禮物,送完我禮物你再走。”

“你想要什麽?”

“我想知道——未來。之後,你回翡亭鎮,我去美國讀書。”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未來我們根本就沒有交集,幾年之後你上了名校,畢業,有所作為,娶妻生子,或許以後你也不會回國了,畢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果我的未來真的沒有你,我也就死心了。”

“好。”小啞走到餘晨陽麵前,看著他深邃的眼睛,她多怕再多看一會,就會陷進去。小啞迅速撥動指針,偷窺餘晨陽的未來時間。

剛才小啞看的是三年之後,一片空白,沒有誰,沒有畫麵,沒有記憶,甚至沒有餘晨陽自己。

小啞調整指針,一年後,空白。

半年後,空白。

一個月後,空白。

15天之後,空白。

14天……13天……8天……空白!空白!空白!

為什麽?

餘晨陽消失了嗎?

小啞隻能窺探自己的未來時間,來到三天之後,那天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大雪,整個世界都是雪白,純淨而夢幻。一片空曠的墓地,每個人的墓碑前都擺了鮮花,墓碑前一串一串的腳印很整潔。這裏很平靜,仿佛每一篇雪花都睡著了。小啞站在一塊新墓碑前,懷裏抱著一束白菊,墓碑上麵刻著三個字:餘晨陽。上麵鑲著一張餘晨陽笑得燦爛的照片。

這個結局來的太突然,餘晨陽為什麽三天之後會……

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的懷表似乎出了故障,指針亂跳,難道是自己太頻繁的使用這種能力了嗎?

小啞把懷表合上,努力讓自己平靜。餘晨陽回過神來,問道:“怎麽樣?”

良久,小啞道:“三年之後,我會去美國,到時候我們會見麵。”

餘晨陽露出開心的笑容:“真的嗎?”

“真的。”小啞點點頭。

餘晨陽最後抱了一下小啞,“三年後見。”

小啞輕聲道:“好。”

餘晨陽離開了,小啞在路燈下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她才離開。

這種結局她改變過一次,結果適得其反,結局提前到來。

她無能為力,她感到很疲憊。

小啞擦掉眼淚,或許生活最難的不是麵對,而是讓自己接受。

最後跟阿琛告別一下吧,然後離開,然後讓該來的結局按時到來,該永遠告別的人留在心裏。

小啞還留有家裏的鑰匙,她打開門,酒氣熏天,看到阿琛還在沙發上睡著也算是一些安慰。

小啞回房間收拾了一些簡單的衣服,然後扯下牆上貼著的一張塗鴉,那是小雨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三個人手拉著手,天空中有白雲和太陽,地上是青草和河流。

她收起了這幅畫,回到客廳。她坐到一張椅子上,跟熟睡的阿琛講了很多。從第一次遇見阿琛和小雨,然後成了一家人,一起偷東西,一起打架,一起玩……後來又說到小雨做過的傻事,說著說著小啞自己都笑了,再然後不知道怎麽就說到了今天的派對,說了喬絨和姥姥的事情,說了她發現了她關於掌控時間的新能力……

“等一下,如果我可以贈予別人時間,那麽餘晨陽的結局是不是就可以逆轉呢?”小啞蹭的站起來,“我的一天可以換來一分鍾,我還有……”小啞拿出懷表看了看表盤上的數字——1,576,932,435,小啞換算了一下大概是五十年,換成贈予的分鍾數大概是18250,也就是12-13天之間。

那也是好的,餘晨陽我終於可以還你了,偷你一天,還你一生。

“我可以把我的時間都給他……”小啞自言自語道。

這時候阿琛翻了個身,他坐起來,咳了兩聲,小啞趕緊給他拿了一杯水,阿琛咕咚咕咚灌進喉嚨。

“我就是來拿點東西,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去翡亭鎮。”小啞道。

“嗯,離開好,這是個傷心的地方,我也想離開。”阿琛道。

小啞多麽想說,跟我一起走吧,但是她清楚阿琛不會原諒她,永遠不會。

“那,我先走了。”小啞道。

阿琛點點頭。

小啞剛轉身便被阿琛叫住:“等一下,你衣服上蹭了點灰。”阿琛站起來,過來幫小啞撣灰塵,突然,阿琛用力擒住小啞。

小啞吃痛,“放開我,好痛。”

阿琛把小啞脖子上掛著的懷表扯了下來,才鬆開她。

“你還給我。”小啞道。

“我睡得不沉,聽見你的說的話了,我不允許你去救餘晨陽。”阿琛用低沉的聲音吼道。

“我必須還他,我欠他的。”小啞道。

“你也欠我的,你還的清嗎?”阿琛忽然情緒失控,“我隻剩你這一個妹妹了。不可以,憑什麽,他憑什麽?憑什麽你為他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你相當於把命給他!你不要命了?!你的命是我給的,如果我不給你吃的,你早餓死了,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同!意!”

小啞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哥,你原諒我了?”

阿琛苦笑了一下:“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我是怪我自己,保護不好小雨,也保護不好你。”

小啞撲進阿琛懷裏,失聲痛哭。

阿琛道:“我陪你一起去翡亭鎮,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小啞猛地點頭。

阿琛鬆開小啞,“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現在就走。”說完阿琛轉身去收拾東西,小啞則彎腰拿起了一隻酒瓶,舉過頭頂,照著阿琛的頭直接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悶響,阿琛倒在地上。

阿琛教過小啞用酒瓶砸人,是有技巧的,可以把人砸暈,而不至於受太大的傷。小啞擦掉眼淚,“對不起哥哥,欠餘晨陽的我必須還,哥,欠你的下輩子我再還你,下輩子我還當你妹妹。”

小啞拿起懷表衝出了家,衝出了棚戶區,朝著餘晨陽家奔跑過去。

這一路上,她感覺不到了寒風,也感覺不到其中夾雜的雪花打在臉上的,更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雙腿。她能感覺到的是時間,時間是流動的,流淌在自己的身邊,很溫柔,很平緩。她感覺到了時間,包裹住皮膚很柔軟。

她跑到餘晨陽家,拿出鑰匙來開門,然後上樓用力敲響餘晨陽臥室的門。

餘晨陽把門打開,看到如此狼狽的小啞,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什麽?”餘晨陽疑惑的問道。

“其實,我是一個魔法師。”小啞道。

“對啊,我知道,你很厲害的。”餘晨陽道。

“這樣,我給你施一個魔法。”小啞道。

“什麽魔法?”餘晨陽搞不懂小啞,既然她想瘋,那就陪她瘋一下好了。

小啞拿出懷表,一起撥動時針和分針,瞬間,秒鍾停止不動,然後小啞抓起餘晨陽的手,跟她一起握住懷表。

“怎麽?”餘晨陽道。

那種悲傷的感覺又來了,她能清晰的感覺到時間從她自己的身上迅速的流向餘晨陽,順著他的手流進他的身體裏。

最後,小啞感到徹骨的寒冷,再也握不住懷表了,終於鬆開。

而餘晨陽是感覺不到那種寒冷的,他問道:“你對我施展了什麽魔法?”

小啞道:“讓你永遠記得我的魔法。”

餘晨陽露出溫暖的微笑:“你不用對我施魔法,我也會永遠記得你的,別忘了我們的三年美國之約啊。”

“忘不了。”小啞踮起腳尖,在餘晨陽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迅速跑開了。

餘晨陽在原地傻笑。

出了餘晨陽家,小啞按照原計劃來到車站,坐上了夜觀光的公交車。車上隻有幾個跨年的年輕人,看起來跟小啞一般大,大概也是學生吧。

小啞找了一個角落的座位,打開懷表,上麵的數字變成了10000,一萬秒鍾,不到三個小時。

很快,公交車在短途汽車站的站牌停下,她下了車,去找開往翡亭鎮的短途車站牌。

可是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小啞之前來過的,一定有開往那裏的車,隻是當時她沒有勇氣坐上去。

現在為什麽找不到了呢?

三圈四圈五圈六圈七圈的找下去,仍舊沒有。

小啞頹然的坐在長椅上,她忽然想起什麽,拿出懷裏,發現表蓋上之前刻著的“翡亭鎮178號”消失不見了。

沒有這個地址了,也就意味著沒有這個地方了嗎?她連回去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自己終究是沒有家的,這也許就是幹預的代價。

小啞躺在長椅上,她感到身體的每一處開始有一些輕微的疼痛,接著,痛感越來越清晰。她倒吸著涼氣,額頭上全是冷汗,直到把全身都濕透。

她蜷縮在長椅上,疼得無法動彈,就像全身的骨頭都在長刺一樣。一直到天亮,迎接了她生命中最後一個日出。表盤上的數字越來越少了,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耳朵裏又傳來熟悉的嘈雜聲和狗吠聲。如果這是曾經無數個普通的清晨,小啞一定很開心,她仍舊會覺得世界單純,一生都不會有任何波瀾。就在這片萬人厭惡的棚戶區裏跟小雨和阿琛幸幸福福的生活下去,能吃飽肚子,在棚戶區裏穿梭遊樂。這個清晨已經不同了,向往的人生還沒有開始,便要朝著朝陽走向盡頭了。

痛!

小啞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她咬著牙,站了起來,忽然眼前一黑,身體向前栽了過去,如同跌進一潭冰冷的湖水裏,接著小啞徹底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