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萬種未來

小啞再次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僵硬,就像沉睡了千年一般。她發現自己仍在原來棚戶區的家,她喊了幾聲阿琛,但無人回應。

小啞下了床,走了出去,仍舊是熟悉的棚戶區景象,小孩們打打鬧鬧你追我趕,跑在最前麵的那個小男孩忽然摔了一跤,然後爬起來笑嘻嘻地接著跑,後麵的孩子們接著追。

穿過兩條小巷,小啞被一個女孩迎麵撞了一跤,摔在地上,小啞揉著膝蓋聽到對方問道:“姐,你沒事吧?”

這個聲音是……

小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頭,看到小雨正笑著問自己。

“小雨?”小啞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恍惚的。那種一點點感受到小雨身體變涼的絕望感再次湧了上來。

“姐?你怎麽了?不認識我了?”小雨又問道。

忽然,後麵傳來阿琛的聲音,“小雨,你別跑。”

小雨躲到小啞的身後,說道:“姐,幫我。”小啞能感受到小雨手掌傳來的溫度,她是活生生的、活蹦亂跳的、活靈活現的……

阿琛停在小啞麵前,說道:“小啞,幫助我抓住她,她把我給你準備的巧克力給偷吃了。”

小啞看著這熟悉的一切,時光倒流了嗎?一切又回到之前了嗎?

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失去家,這片棚戶區就是她的家。

“小啞,你發什麽呆啊?”阿琛伸手在小啞眼前晃了晃。

小啞回過神來,笑罵道:“你當哥哥的,總欺負小雨,以後不許欺負小雨了,她吃點巧克力怎麽了?”

小雨從身後一把抱住小啞,“姐,我最愛你了。”

一下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疼得她皺起眉頭,但她臉上卻掛著笑,隻是瞬息,她的眼中又噙滿了淚水。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小啞的內心翻湧著,再次見到小雨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小啞忽然想到餘晨陽,然後偷偷抹掉眼淚向著不遠處的一個公共電話亭走去,她要打電話過去,確認一下餘晨陽怎麽樣了。

忽然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過,小啞下意識側目看去,坐在車裏的正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刀疤也轉頭看向小啞所在的方向,那一刻小啞覺得數十把冰刀戳向自己。

小啞第一次感到不寒而栗,那種切膚般的恐懼,就像藤蔓植物一樣,爬滿全身,這種恐懼不是刀疤帶來的,也不是時間倒流帶來的。

最終的結局真的無法改變嗎?

小啞順著汽車遠去的方向看過去,冬日的陽光照射到她的眼睛上,恍如隔世,之前的一幕幕迅速地在眼前回放,耳邊充滿了阿琛、小雨、餘晨陽甚至喬絨的聲音……他們說過的話,他們說話時候的各種不同語氣,還有嘈雜淩亂的背景聲,交織在一起,織成一片巨大的網,將小啞纏繞住……

小啞繼續向著公用電話亭走去,路過一扇玻璃門的時候她瞥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身上的裝束——一身職場西服套裝——純黑色英倫風西裝外套和西褲,裏麵是一件淡藍色的襯衣,時尚又得體。小啞從沒見過這樣的自己,她走近那扇玻璃門,看到自己的臉上不再稚嫩。

這絕對不是高中生的自己!

就在小啞正驚訝於自己的變化之大的時候,小雨湊了上來,“姐,你怎麽了?”小雨覺得今天的小啞有些古怪,隻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我沒事,有點沒休息好。”小啞習慣性摸了摸小雨的頭,發現她也長高了不少。

“姐,我去上班了。”阿琛站在不遠處喊道,小啞看過去,他正對著自己揮手。

姐?阿琛喊誰姐?我嗎?小啞又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成熟的裝束、成熟的臉龐,她感到好陌生。

小啞突然一陣頭疼,很多模糊的場景一閃而過,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些場景又很熟悉,或者說曾經熟悉的場景變得陌生了。小啞覺得自己的記憶似乎出現了某種偏差。

小啞把雙手放在小雨的肩膀上,認真的問道:“小雨,你多大了?”

小雨更加莫名其妙,“姐,我都讀高三了。”

小啞又指著自己問道:“那我呢?”

小雨道:“你都大學畢業一年了。”

“餘晨陽呢?”小啞又問道。

“餘晨陽是誰?”小雨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一點都不像是在說謊。

小啞怔了幾秒鍾,轉身繼續朝著電話亭走去。她拿起聽筒,撥通了餘晨陽的號碼。電話很快通了,良久才有人接。

“喂。”餘晨陽在電話那頭說道。

“是我。”小啞抑製著內心的激動。

“你是?”餘晨陽疑惑道。

“我是……小啞。”小啞的心瞬間跌下穀底。

“抱歉,我好像不認識你。”餘晨陽平淡的說道。

砰。清脆的響聲,小啞聽到自己的心掉落在穀底,摔出一道道細微的裂痕。

餘晨陽接著說道:“你應該打錯了。”

嘟嘟嘟嘟嘟嘟……電話掛斷的聲音不斷敲擊著小啞的耳膜。

他不記得我了?

他不記得我了!

小啞把聽筒掛上,在電話亭裏站了很久很久。她的思緒淩亂,跟餘晨陽的高中時光在她眼前逐一閃過,從交集到偷窺未來時間,從仗義相助到心生歡喜,仿佛過了好久好久。

小啞明白,這不是時間倒流!而是時間線亂了!她回想起之前偷窺未來時間後自己身上產生的種種變化,贈與喬絨的姥姥的時間,以及把所有的時間都“還”給餘晨陽,到最後元旦夜在車站渾身疼痛難忍時的景象,都足以說明,自己遭到了時間的反噬。

小啞想起尼采在《善惡的彼岸》裏寫道: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小啞很早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可能又能怎樣呢?人就是這麽奇怪,明明是火海,也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姐,你哪裏不舒服?我陪你去醫院吧。”小雨站在小啞身後,小聲地說道。

小啞回過神來,“我沒事,我沒事,我隻是,很多事情不記得了。”

小雨道:“你剛康複不久,醫生說很多事情記不清楚也很正常,慢慢就好了。”

“我生病了?”小啞疑惑道。

“對啊,一個月前,你忽然高燒不退,昏迷了好久,醫生也檢查不出來你的身體哪裏出了問題,隻能留你在醫院觀察,給你退燒,但中間體溫一直反複。一個星期前你忽然醒了,給你做了個全麵檢查,除了有點瘦營養不良外沒有其他問題,後來就出院了。”小雨忽然想到什麽,疑惑道,“不過你出院之後醫生們倒是很奇怪。”

“奇怪?”小啞問。

小雨點點頭,“對,奇怪,總有電話打到家裏來詢問你的情況,吃的怎麽樣啊,睡眠怎麽樣啊,有什麽異樣的感覺嗎?之類的詢問,關心的有點過頭了。我和阿琛都生過病發過燒,也沒有見醫生們這麽上心過。”

小啞皺起眉頭,打開自己的老舊機械懷表,木訥的看著空白的表蓋,似乎明白了為什麽上麵的地址會消失了。周遭的一切因為時間線的錯亂產生了蝴蝶效應,所有人所有事都所有變化。那麽,被自己報警送進去的刀疤是刑滿出獄還是怎樣?他會記得發生的一切嗎?

幸運的是,小啞心裏最重最重的兩座大山終於落了下來,一座是小雨,她活蹦亂跳的還在,另一個是餘晨陽。小啞看向遠處,一輛全身紅色的公交車前行著,她覺得她看到了未來,當她看向未來的時候,眼角滑落下眼淚,因為一切都在,所有人都在。

這種感覺真好。

不過另一個讓小啞擔心的事情是,懷表上的數字已經歸零了,自己為什麽還活著?難道自己原本就不屬於這條時間線,現在來到了這條不屬於自己的錯誤的時間線上懷表上的數字變得沒有意義了嗎?

既然現在搞不清楚,且一些又都是因“時間”而起,那就把一切交給時間,時間會訴說答案。

小啞讓小雨記得去學校,然後回到家裏收拾了包直接去往餘晨陽家,但願他的住址沒有變,小啞在心中祈禱著。

半小時之後,小啞站在餘晨陽家門外,仍舊是熟悉的門和院落,隻是他忘記了。

“叮咚……”小啞按響門鈴,開門的竟然是喬絨,跟之前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化了妝。小啞心想,餘晨陽已經不記得自己了,跟喬絨在一起也合乎情理,畢竟他們青梅竹馬。

“你找誰?”喬絨問道。

顯然,她也不記得小啞了。“我找餘晨陽。”小啞緩緩道。在她醒來之前,這還是個熟悉的名字,如今竟然陌生了,他單方麵的陌生。

“你是誰?”喬絨問道。

小啞頓了頓說道:“我是他……老師。”隻能這麽說了,不然沒人會同意一個陌生人進入家裏的。

喬絨再次打量了打量小啞,一身職業套裝,看起來也麵善,也沒有多想便讓小啞進來了。

餘晨陽正好從二樓下來,他臉上稚氣未脫,她似乎能在他的臉上看到一萬種未來。餘晨陽手裏捧著一本書,那是他曾經給小啞介紹過的達希爾·哈米特的作品,《馬耳他黑鷹》。

餘晨陽衝小啞點了點頭後轉而問喬絨,“你朋友?”

喬絨已經重新蜷在沙發上開始打遊戲了,隨口答道:“你老師。”

餘晨陽疑惑地看著小啞,“不好意思老師,您是我哪位老師,我……對您有點陌生。”

正在小啞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餘晨陽又說道:“哦,您是教導室的老師吧?”

終於,小啞搖了搖頭,“其實我不是老師,我叫小啞,是你……”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發生的這一切,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難以接受,況且他現在已經忘了她了。小啞又看了一眼沙發上專心玩遊戲的喬絨,或許這對於餘晨陽是最好的結局吧,自己和他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餘晨陽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剛才打過電話。不過,咱們素不相識,你到底找我做什麽?”

素不相識。對啊,本就不應該認識的。小啞亂了,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跑來了。他沒事,他很好,小啞你該安心了。

“對不起。”小啞下意識道了歉,轉身離開,經過門口的時候她瞥到門口鞋櫃上放著的學生證,上麵寫著理工大學,天文係,二年級,餘晨陽。

他現在已經大二,小啞足足大了餘晨陽三歲。小啞忽然想到,餘晨陽平安度過了高中和大學第一年,是不是意味著時間線錯亂之後他的身體也是沒有問題的?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見小啞出了門喬絨打趣道:“行啊你,夠有魅力的啊。”

餘晨陽皺了皺眉,說道:“我真的不認識。”

喬絨繼續打遊戲,不再理餘晨陽,餘晨陽重新上樓來到書房整理地上散落的很書。今天發生的事情餘晨陽覺得很奇怪,先是一個陌生女孩突然打電話過來,然後她又找上了門,再然後她又莫名地離開。但是他總覺得這個女孩的聲音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哪裏聽過,但對她又完全沒有印象。

餘晨陽把地上的書都撿了起來,又想到一直以來伴隨著自己的另一件怪事。那是很久之前了,從高中起,他便開始做一個夢,持續、重複了五年,現在已經上了大二這個夢依舊圍繞著他。夢裏,一條滿是繁星的走廊裏,有一個女孩無助地站在那裏。他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孤單、悲傷……

這個夢很短,內容也極其簡單,但是感覺非常冗長,後麵的故事也很複雜。

餘晨陽搖了搖頭,把懷裏的書一一塞進書架,算了不想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想明白,如今也大概不會明白了。

小啞剛離開餘晨陽家,包裏的手機便響了,來電顯示寫著莫主編,小啞接通後便聽到電話那頭一個尖銳的女聲大喊:“小啞,你在哪呢?快點回來啊,開天窗了!”

掛了電話之後小啞在包裏找到了公司的出入證,上麵有公司地址,然後打了一輛車前往。

到公司之後小啞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名漫畫作者,目前正在跟這家文化公司合作畫一部叫做《年華代理人》的奇幻題材漫畫作品。由於之前小啞生的怪病昏迷了很久導致漫畫暫停了一段時間,現在各個合作方都等著新劇情的連載。

小啞在辦公室呆了很久,她還不太適應時間帶來的如此大的變化,她一會站在窗前一會去衛生間,漫畫一筆都沒有畫。

她到樓下的咖啡館放空一下心情,點了一杯黑咖啡。小啞旁邊的一個女孩也點了一杯黑咖啡,讓她不禁多看了兩眼,那個女孩化著淡妝,穿著紅白相間的條紋針織衫和水洗牛仔褲,應該還是學生。女孩喝了一口咖啡之後,眼圈變得有些紅了,她看著窗外,似乎有什麽傷心的事情。

小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端起咖啡坐到女孩的對麵,自然而然的便那麽做了,似乎對於一些傷心的事情小啞都異常敏感罷。

小啞問道:“你怎麽了?”

女孩收回目光,落到小啞身上,搖了搖頭,“我沒事。”

“你多大?”小啞又問。

“正在讀大二。”女孩回答。

“男朋友跟你分手了?”小啞猜測道。

女孩又搖了搖頭,“一點小事,不算什麽。”

小啞遞給她一張紙巾,“如果願意,可以跟我說說,心裏會好受一些。”

女孩看了小啞好一會,說道:“我爸今天忘了我的生日。”隨後,這個女孩跟小啞聊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女孩叫嚴謹,今年大二,單親,今天周末正好是嚴謹的生日,原本爸爸很早就許下了這個生日要一起好好慶祝一下。她父親是做房地產的,平時特別忙,嚴謹的很多個生日都錯過了。今早嚴謹起床後發現爸爸不在,他昨晚加班一晚上沒有回來,於是嚴謹買了早餐和蛋糕到了父親公司,父親在開會,嚴謹便到他辦公室等。當會議結束父親推門進來的時候嚴謹看到他滿臉的憤怒,大抵是項目遇到了什麽問題吧。父親問嚴謹怎麽來了,隨後看到嚴謹手裏的蛋糕又問了一句,誰的生日?

嚴謹講出來後輕鬆了許多,也不覺得那麽為了,她知道父親一個人撐起一個家讓她擁有比其他同齡人更好的物質條件有多辛苦。

小啞繼續安慰道:“以後有難過的事情就找朋友聊聊,有效果的,對吧。”

“有些事是講不出來的。”嚴謹忽然低聲說道,“隻能埋在心裏,一點一點腐爛。”

小啞對這句話感同身受,“沒錯,很多事情的嚴重程度是用難過、痛、心如刀割、絕望、萬念俱灰這些字眼描述不出來的,世界上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那些需要埋在心裏讓其腐爛的故事。”

嚴謹望著她,嘴角努力上揚,隻是這輕微的拉扯,她的眼淚再次滑落,她不住的微微點頭,眼淚掉進咖啡杯裏。

她的笑,讓小啞心疼,她下意識摸到身上的機械懷表,對於自己是舉手之勞,但是對於嚴謹,可以不那麽痛了。

“告訴你個秘密。”小啞往前探了探身子,“我可以偷走你的時間。”

嚴謹擦了擦眼淚,說道:“這是冷笑話嗎?謝謝你開解我,逗我笑。”

小啞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偷走你最不想要的那天,你那條的記憶也會伴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消失,要不要試一試?你隻需要告訴我一個時間點。”

嚴謹想,反正自己沒有任何損失,於是告訴了她時間,配合了小啞。

小啞注視著她的眼睛,轉動懷表的指針,時間來到嚴謹的初一,那也是一個冬天,空氣中很幹燥,但是寒冷卻一點都不吝嗇。

嚴謹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看著老師在台上吐沫橫飛。這是一堂法製教育課,雖然是中學,但這一塊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同學們都很喜歡法治教育課,因為這是唯一不可以被語數外占用的課。

“今天給大家講一個發生在咱們本地的案例,五年前的一個案子。”老師說道。

發生在本地的案子,可刺激著呢,同學們超級興奮。

老師敲了敲黑板,“312劫案,這個案子當時在咱們市是非常轟動惡性案件,嫌疑人僅用了58秒就搶劫了一家金店。”

底下的男生都很興奮。

老師敲了敲桌子,示意同學們安靜,然後繼續說道:“這個嫌疑人呢,特別囂張,搶劫的時候用黑套子蒙著頭,但是黑套子繡著三個字,來抓我。”

底下發出一陣陣驚呼。

老師強調道:“當然,法律絕不允許任何人逍遙法外,警方僅用了13個小時就抓捕了嫌疑人,僅僅13個小時,所以同學們,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不要存在任何僥幸心理,長大之後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這堂課的效果老師特別滿意,因為底下人的人聽得非常認真,哪怕是最後老師講大道理的時候同學們也非常乖。可是全班隻有一個人沒有在聽,因為當她聽到老師要講金店劫案的時候就開始掉眼淚。

這個人就是嚴謹,她不是那場劫案的受害者,而是那場劫案的主謀的女兒。沒錯,嚴謹是罪犯的女兒。

嚴謹的哭泣,讓好奇的同學注意到了,然後這些好奇的同學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的,她就是那個劫匪的女兒,進而全校都知道了。

每個人見到嚴謹的時候或偷偷議論或指名道姓的說她是劫匪的女兒。一時間,各種聲音四起,諸如,“跟劫匪的女兒一起上學太危險了”、“她爸爸是個大罪犯,她是個小罪犯。”、“這樣的人上什麽學啊,應該直接送去坐牢。”、“學校瘋了,收一個血液裏有犯罪基因的人。”

嚴謹從沒有反駁過,因為這些父親的事情是事實,她的確是罪犯的女兒,她任憑這些如詛咒般的話語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回**,每一遍回**都會激起一枚枚的冰錐,尖且鋒利。

學校老師當天知道這件事後向嚴謹誠摯地道歉,嚴謹說不怪老師,不怪同學,誰也不怪。因為,她在很多時候也嫌棄自己是罪犯的女兒。可是這些傷害是真實的,一遍遍在心上勒出血痕,永遠無法愈合。

才十幾歲的年紀,承受的太多了。

小啞剛才偷了她這一天,雖然小啞重新經曆了一遍那種痛苦,但是嚴謹解脫了,小啞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小啞知道,她沒有錯,本不應該去承受那些生命之重。

“結束了?”嚴謹看到小啞端起咖啡,問道。

小啞笑了一下,反問:“你還記得嗎?”

嚴謹道:“不記得了,我似乎是忘記了什麽,但是想不起來忘記了什麽。”

我抿了一口咖啡,“不記得了就不難過了。”

忽然嚴謹的手機響了,小啞看到來電顯示是爸爸。嚴謹接起來,一直沒有說話,小啞想應該是他父親在道歉。

良久,嚴謹終於說話了,“我在如意大廈一層的咖啡廳。”掛了電話嚴謹對小啞道,“我爸跟我道了好久的歉,他來接我去過生日,我準備看他表現再考慮原不原諒他。”

小啞也衷心的為她高興,“生日快樂。”

“謝謝。”嚴謹覺得小啞真的是人間小精靈,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了。接著,嚴謹跟交換了聯係方式。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咖啡廳門前,後座車窗落下,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那張臉上寫著些許疲憊,但眼神堅毅,炯炯有神,配合著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令人生畏。此人正是刀疤嚴飛。

嚴謹站起來,說道:“我爸來了,我先走了。”

“再見。”小啞道。

“記得來學校找我玩啊。”嚴謹走出咖啡廳,上了那輛車。小啞的目光隨著嚴謹的身影看到了那張臉,瞬間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

刀疤是嚴謹的父親!

小啞握著咖啡的手不自覺的有些發抖,她以為能擺脫的,兜了一個圓圈又回到了眼前。她再次想起尼采的一句話,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標,一切筆直都是騙人的,所有真理都是彎曲的,時間本身就是一個圓圈。

突然,小啞覺得嗓子裏一甜,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小啞立刻拿紙巾捂住嘴巴,可是鮮血已然沁出,在紙上渲染開來。

周圍天旋地轉,心跳開始劇烈起來,就像直接砸在耳膜上一般,咚!咚!咚!咚!小啞想盡量扶助桌子,雙手胡亂抓著,碰到了咖啡杯。侍者聽到聲音連忙過來扶助小啞,看到她嘴角的血,下意識驚呼了一聲,“小姐,你沒事吧?”

小啞擺了擺手,努力穩住自己的身體。

“小姐,你確定沒事嗎?”侍者有些擔心,她主要還是怕自己值班的時候店裏出了事情。

小啞深呼吸,大腦逐漸清晰了起來,“我沒事。”

“我給你叫救護車吧。”侍者拿出了手機。

小啞連忙拒絕,“不用了,謝謝,我可以自己離開。”說著小啞試著邁出一隻腳,感覺到了地麵的真實感,慢慢地走出了咖啡店。

衡州市冬日的陽光並不刺眼,小啞仰起頭,直視太陽,但還是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小啞的手機響了,她接通後聽到對麵說道:“你好小啞,我是劉醫生,你現在方便過來一趟嗎?”聽聲音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但是小啞覺得很陌生。

“劉醫生?”

“是我。”

“我不認識你。”

電話裏的人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覺得應該是你忘記了我,我是你的主治醫師。”

小啞掛了電話,可是下一秒,電話又打了過來,“小啞,你最近身體感覺怎麽樣?最近有沒有精神興奮、容易出汗、心跳加快等狀況?”

“我很好。”小啞撒完謊,再次掛了電話,掛完電話小啞才意識到,自己早已一身大汗。

最終,小啞還是去醫院了,做了全套檢查,劉醫生還召集了十幾名專家對小啞進行會診,仍舊沒有得出一個統一的結論。

“我究竟怎麽了?”小啞問道。

“我想還是先讓你家人來吧。”劉醫生說道。

“我奶奶在敬老院,目前我單身,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是啊,忽然之間哥哥變弟弟,小啞想,隻要小雨沒事,就算是要她從這個世界消失她也是願意的。

劉醫生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小啞實情,“前一段時間你反複發燒,我們對你做了住院觀察,發現你的新陳代謝非常之快,當然不是持續的,是不規律的突然變化,這種變化至今我們沒有找到原因。在你出院後,你的機體與環境之間的物質和能量交換應該也突然出現過急速變化,或許你沒有注意到,但是檢查的結果是科學的,是客觀事實,是不會騙人的……”說著劉醫生有些猶豫了。

小啞追問道:“檢查結果是什麽?”

劉醫生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們發現你體內的幾乎所有器官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如果發生並發症,多器官衰竭時,你可能會呼吸短淺、血壓急降、口唇和指甲缺氧變紫色、視覺神經無反應、意識朦朧、血液缺氧、休克、昏迷等等……我們一直搞不清楚,這種老年期的慢性疾病為什麽會發生在你這麽年輕有活力的女孩身上……”

劉醫生後來的話小啞根本沒有聽進去,因為她開始耳鳴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醫院的。

小啞心裏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她摸著那塊機械懷表,帶給她奇妙經曆的懷表,解決了小啞最不能接受的困境,同時也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這便是逆轉時間的代價吧,很公平。

小啞去了敬老院,方奶奶的狀態看上去很好,隻是她一直沒有想起小啞是誰,或者說對小啞的記憶很模糊。方奶奶反倒是對阿琛和小雨記憶清晰,她拉著小啞說起這兄妹倆小時候的糗事,冉冉不絕。

一直到晚上,小啞才舍得離開。

夜已深,有陣陣微風,但空中沒有一顆星。

嚴謹早已熟睡,嚴飛在書房裏工作了很久,太乏,就靠在椅子上眯了一會。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年輕女孩的臉,露出無害的笑容。忽然女孩的臉凝固,靈動的眼神變得淩淩厲,盯著嚴飛,就那麽一直盯著。看得嚴飛心裏發毛,後背出汗,如坐針氈。嚴飛一直問:“你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為什麽?我們之間有什麽過節?你為什麽一直用那種眼神盯著我?”那個女孩從沒有回答過。

嚴飛忽然驚醒,雙手捂著臉,大口喘氣。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個夢了,大概是兩三個月前,就一直做這樣的夢。剛開始是看不清那個女孩的臉的,後來隨著夢見的次數增多,她的臉越來越清晰,甚至在嚴飛醒著的時候她都會經常出現在眼前,揮之不去。女孩的臉越是清晰,嚴飛越想知道她是誰。在夢裏嚴飛問過她叫什麽,她也從沒有回答個過。

之後,嚴飛找來畫手根據他的表述畫了那個女孩的畫像,讓手底下人去查了。

突然,書房的門輕輕響起,嚴飛說了一聲進,司機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

“什麽事?”嚴飛閉著眼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問道。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自從他開始做這個詭異的夢以來,頭就開始疼了,嚴重的時候感覺腦子都要裂開了。他拉開辦工作的抽屜,拿出一瓶藥,吞了幾片。

“嚴總,您一直找的那個女孩有消息了。”司機說道。

嚴飛立刻睜開眼睛,從椅子上下來走到司機身邊把文件搶過翻看。司機繼續匯報,“這個女孩本名韓立雪,孤兒院出身,都叫她小啞,就住在棚戶區。她有個哥哥叫阿琛,妹妹叫小雨,沒有血緣關係,也都是孤兒院的。但是阿琛和小雨是親兄妹。阿琛是貨車司機,在一家運輸公司跑短途,小雨在讀高三。孤兒院的孩子,手腳不幹淨也挺正常的,我側麵打聽了,阿琛整個一滾刀肉,偷竊技巧被傳得挺神的,小啞的技術也不錯,據說搞過一個‘仁愛行動’,挺叫好的。這些都是我找道上的人打聽出來的,不過小啞現在明麵上是一個很有名氣的漫畫作者。”

嚴飛翻到小啞的照片,就是她,夢裏的那個人就是她,嚴飛永遠都忘不了她的樣子。

“巧了,她所居住的那片棚戶區正好是公司的改造項目。”司機繼續說道。

嚴飛繼續翻資料,裏麵還有阿琛和小雨的照片,“跟著他們,尤其是這個叫小啞的,她的每一個舉動都要向我匯報。”

“好的嚴總,您早點休息。”司機說完退出書房,關上了門。

嚴飛站到窗前,看著外麵的夜景,心神不寧。辛辛苦苦尋找的人找到了。

“小啞?”嚴飛嘴裏一直念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