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早已寫好的結局
小啞一夜未眠。這漫長的一夜卻異常地難熬，小啞覺得自己每一塊骨頭都在疼，疼中還伴隨著輕微的癢。一整夜，她眼前都是揮之不去的小雨出事的畫麵，如淩遲一般痛苦，但又忍不住不去想。
天光照進來的那一刻，她終於從地獄中爬了出來。
小雨還睡著，小啞先起床準備到衛生間去洗漱，但小啞穿衣服的時候發現內衣小了一號，難穿了一些，胸口有些發悶。她很疑惑，昨天穿著還挺合適的，怎麽一夜之間就小了呢？不過小啞沒有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有什麽事情能比一個人的生命要重要呢，何況這個人還是對自己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當小啞穿上校服褲子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校服褲子竟然短了一指寬！
縮水了嗎？不可能的！校服麵料都是混紡的，從來沒有過縮水的顯現。
內衣小了！褲子短了！而且感覺身上有些疼，是那種骨頭縫隙之間的疼。
小啞匆匆跑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並沒有什麽變化。她帶著疑惑洗漱完走出衛生間，經過客廳衣架的時候，發現目之所及的位置比之前提高了一些，如果不是剛才奇怪的事情並不容易發現。
我一夜之間長高了！
小啞得出這個結論之後立刻拿尺子去量，確實比之前高了一些。變小的內衣，變短的褲子就是她一夜之間長高發育的證據！
怎麽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麽？
小啞想不出個所以然，看一眼時間，索性出了門。
敬老院的裏的老人們大部分起得都很早，小啞進入敬老院大門的時候，護工剛好扶著方奶奶到院子裏看日出。
小啞讓護工去忙，她陪著奶奶向著長椅走去。
“小啞來了，今天不上學嗎？”兩人坐下，方奶奶問道。
“上的，這不是還很早嘛，我陪您一會，說說話，一會就回去。”小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但還是被方奶奶聽出了細微之處的焦灼。
“情緒不太高，你怎麽了？”方奶奶又問道。
“我……”小啞猶豫了，方奶奶年紀太大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令人擔憂的事情還是不讓老人家擔憂為好，而且這些年來方奶奶操持著這個臨時家庭，身心太累了。
“我沒事。”小啞笑著說。
方奶奶看著小啞，忽然說道：“小雨，有什麽事就跟奶奶說，是不是阿琛又欺負你了？”
小啞一怔，小雨？奶奶認錯人了？她剛才喊喚了自己的名字。
奶奶的病情……
“奶奶，我是小啞。”小啞強調道。
“又故意逗奶奶，奶奶雖然老了，但是你跟小啞奶奶還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方奶奶刮了一下小啞的鼻梁。
小啞妥協，不再與方奶奶強，“奶奶，我最近可乖了，上學不遲到，認真完成作業，認真做家務，也不跟同學鬧矛盾了。”
方奶奶拉起小啞的手，“真乖，我最喜歡的就是小啞了。”
小啞惴惴不安，奶奶的病情看來又反複了，“奶奶我是小雨，您剛才喊我小雨。”
方奶奶笑著說道：“你又騙奶奶，你這麽高，怎麽可能是小雨，而且，小雨哪裏能起這麽早，她不賴床不遲到我就謝天謝地了。”
說著說著，方奶奶睡著了，鼾聲輕微響起。小啞歎了口氣，開始幫方奶奶整理鬢角花白的散發。
“奶奶，最近阿琛總跟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壞人混在一起，我擔心他，但是他的性格又那麽硬，回頭您再勸勸他，他一定聽您的。”
“奶奶，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秘密，誰也沒有說過，也不敢對別人說起，別人肯定會覺得我是個說謊精，是個騙子，因為我的秘密太不切實際了，我更害怕被別人誤會，雖然我表麵上無所謂，可是我不想活成別人嘴裏的樣子……”
“奶奶，我能偷別人的時間，我偷了很多人的時間，那些快樂溫暖的時間令我貪婪，我有時候會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還發現我能偷窺別人的未來時間，我實驗了，偷窺了小雨的未來時間，但是我看到的一切我無法接受，您和阿琛也沒辦法接受，因為，我看到了小雨的意外，我多希望我沒有這樣的能力，我多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就不會發生嗎？”
“奶奶，雖然我不願意相信我看到的一切，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
“奶奶，我絕對不會讓小雨有事，絕對不會讓您失去一個孫女……”
小啞說了好多好多，似乎比一年說的話都多，她壓抑了太久了，尤其是昨晚，她冷、她疼、她喘不過氣、她曆經煉獄……
從敬老院回來的路上小啞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麽一夜之間的身體變化這麽大？除了昨晚偷窺了小雨的未來時間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難道跟偷窺未來時間有關？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解釋了，畢竟這些變化都不是外力所能左右的，除了未來！
小啞一時之間也梳理不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小雨，她回到臥室叫小雨起床，每次小雨閉著眼睛坐起來準備起床，但是不出三秒鍾又倒在**，瞬間進入深度睡眠。
“你怎麽睡起來這麽沉啊……”小啞拉她都拉不動。
她又在小雨耳邊大叫：“世界末日啦！”
小雨無動於衷，無所謂，繼續睡，如果世界末日來了那就在世界末日中新生。
思考良久小啞終於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她開始撓小雨的癢，小雨開始沒有反應，幾秒鍾之後止不住的笑，“……我錯了……我醒了，真醒了……”
“立馬起床。”小啞把衣服扔給她。
小雨爬起來看了一眼表，“才六點四十，平時你都是七點或者七點半才喊我。”說完小雨再次躺下。
小啞道：“你沒有時間了。”
小雨問：“我什麽時間？”
小啞差點說漏嘴，慌亂著圓回來，“我是說，我沒有時間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雨忽然困意全無，問道：“你要去做什麽？是跟餘晨陽有關嗎？”
小啞無奈的點點頭，小雨倒是顯得很興奮，乖乖的起了床。
早飯阿琛已經做好了，兩個炒青菜和粥。
小雨洗漱完開始吃飯，青菜吃進嘴裏，臉立馬僵住了，“哥，太難吃了。”
“嫌難吃以後你做啊。”阿琛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頭，“快吃，都給吃完。”
小雨艱難的咽下去，然後拿起粥，“我不餓，我喝粥。”
吃完早飯小啞收拾好東西送小雨去學校，阿琛也出了門，他還是去找餘晨陽了。
餘晨陽家阿琛去過一次，路還是記得的，不過上次是晚上，周圍看不清楚，白天一去更為震驚，原來富人區真的是把有錢擺在明麵上的。
他來到餘晨陽家的大門口，按了門鈴，保姆來開門，阿琛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找餘晨陽，讓他出來。”
“您是？”保姆禮貌地問道。
阿琛一愣，這是第一次被稱作您，特別不適應，態度緩和了許多，“我叫阿琛。”
“您稍等。”保姆道。
很快，餘晨陽出來了，
見到餘晨陽，阿琛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家這個大門好氣派啊，這得多少錢啊？”
餘晨陽感到莫名其妙，“我不太清楚。”
“這倆小象呢？”阿琛指著門口一邊一個擺著的精致的石雕小象。
“我也不清楚……”餘晨陽如實說道。
“看得出來，很貴，擺件貴，大門貴，房子貴……”阿琛往裏望去，“盆景貴，窗簾貴，什麽都貴……”
“阿琛，你在說什麽？”餘晨陽對阿琛的突然到訪感到突兀。
“這樣的房子我、小雨、小啞，三個人加起來，一輩子也買不起，三輩子都買不起。”阿琛繼續說道。
“你到底在說什麽？”餘晨陽一句也聽不懂。
阿琛道：“我想說的是，你很優秀，天之驕子。”
餘晨陽更加莫名其妙，“先進來吧。”
突然，阿琛揮動拳頭，砸到餘晨陽臉上。餘晨陽吃痛，後退了幾步，他的嘴角立刻冒血。
“但是我的拳頭很硬。”阿琛道。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就可以隨意欺負沒錢人家的女孩？”阿琛又揪住餘晨陽，“所以，這樣的故事都是你們喜歡的嗎？”
“你在說什麽？”餘晨陽忍著痛。
“聽清楚，小啞隻有我可以欺負，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以，包括她喜歡的人。”阿琛用力點著餘晨陽的胸口說道。
捕捉到事情關於小啞，餘晨陽忙問：“小啞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你還好意思問？要不是你傷她的心，她能哭一晚上？”
“她哭了一晚上？”
“裝傻是不是？”阿琛又揚起了拳頭。
餘晨陽下意識閉上眼睛，“小啞究竟怎麽了？我聽不明白。”
阿琛命令道：“你現在就去學校，跟小啞說你這輩子跟她在一起，不會離開她。”
“啊？”餘晨陽吃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阿琛覺得不妥，那麽太虛了，於是又說道：“不行，你得當著全校人的麵跟小啞保證，不然我就當著全校人的麵揍你，讓你再也抬不起頭。”
“阿琛，我真的不明白，還有，小啞昨天晚上哭了一夜嗎？”
“跟我裝糊塗？”阿琛恍然大悟，“啊，你們這種人最會裝糊塗了，反而像我們這鍾不會裝糊塗的人總吃虧。”
“我……”
“你什麽你？你隻需要照做，明白了嗎？今天我去你們學校驗收成果。”
餘晨陽點完頭阿琛才放開他。“吃早飯了嗎？”阿琛又問道。
餘晨陽全程是懵的狀態，“沒有。”
阿琛道：“那別吃了，快去學校吧，小啞已經走了。”
“哦……”餘晨陽仍處於混沌之中。
小啞並沒有送小雨去學校，在半路上小啞拉著小雨偏離了路線。
“姐，你帶我去哪？”小雨好奇的問。
“翹課，今天我們去玩。”小啞道。
小雨興奮的原地跳起，“真的嗎？平時你可是不允許我翹課的。”
小啞心想，不讓你翹課你翹的還少嗎？
尤其是今天，小啞一定要阻止今天的事情發生，隻要不讓小雨出現在那個郊外倉庫，隻要不遇上那夥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然後小啞去勸阿琛退出，無論那是一個什麽組織，無論他們要做什麽事情，即使那件事情很利好，也必須退出，也必須放棄，因為是他們導致了小雨的死亡。
必要的時候，就像阿琛教給小啞的，報警。
“今天是個例外，我們好好玩一天，天黑再回家。”小啞道。
“姐姐我愛你。”小雨整個抱住小啞。
“肉麻，中午請你吃大餐，阿琛做的飯太難吃。”小啞寵溺的刮了一下小雨的鼻子。
“姐姐，我愛死你了。”說著小雨便在小啞的臉上親了一口。
“不許說那個字。”剛才還溫柔的小啞一秒鍾板起了臉。
“哪個字？”
“死。”
“死怎麽了？”
“不吉利，總之不許說。”
“姐，你什麽時候這麽迷信了，死死死死死死死……”小雨一連說了一串，然後跑開了。
小啞的心髒隨著她說死字的頻率突突跳著。突然，鈴聲大作，讓小啞的心加倍收緊。小啞拿出手機，是餘晨陽的來電，想了想，她還是掛了。
“小雨，你別跑那麽快……”小啞追了上去。
“你要帶我去哪玩？”小雨問道。
“一個絕對絕對好玩的地方。”其實小啞心裏想的是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隻要她在安全的地方度過今天她就不用出意外了。
小啞帶小雨來到了遊戲廳，這裏是她一直想要來的地方，不過一直被小啞遏製，因為她怕不安全。而如今，卻成了小啞認為的安全地帶。
小雨異常興奮，她像隻小蜜蜂一樣衝進去，小啞到前台買幣，她從身上拿出所有錢，共計七十二塊五毛，一咬牙留了十二塊五吃午餐，剩下了全買了幣。
當小啞拿著一小籃遊戲幣出現在小雨麵前的時候，小雨高興的一把抱住她，“以後你在我心裏排名第一。”
小啞穩住手中的遊戲幣，問道：“那之前排名第一的人是誰？”
小雨笑著說道：“之前也是你。”
小啞把遊戲幣交給小雨，“好，去玩吧。”
從娃娃機，到街機遊戲，再到籃球，釣魚等等，小雨玩了個遍，而小啞一直安靜的陪在她身邊，看著她一個人狂歡。小雨好幾次拉小啞一起玩，她每次都擺手拒絕，說她玩不轉的，在旁邊看著就挺好。
其實小啞特別不喜歡熱鬧，她更願意一個人呆著。有時候她會想，上輩子自己是不是一株植物，隻要有太陽有露水就夠了。
可能上輩子花開的不鮮豔吧，不招人喜歡，導致這輩子仍舊是被遺棄的命運。
小雨的最後幾個幣花在了跳舞機上，跳完最後一個動作，小雨滿頭大汗的下來，“太好玩了，你也應該來玩。”
“你高興我就高興，你玩了就等於我玩了。”小啞道。
本來非常高興的小雨忽然有些沮喪，“可惜，一個娃娃都沒有抓到。”
小啞道：“我明天送你一個。”
“果然是親姐。”小雨笑成了一個小傻子。
雖然小雨很想留下來繼續玩，但是遊戲幣已經沒了，在克製方明她還是做得很好的，除了吃和睡。
倆人又在附近的街道逛了逛，很快磨到中午，路過一家賣各種打鹵麵的小店，小啞要拉著小雨進去，小雨拒絕了，“今天這麽開心，你第一次主動帶我翹課，咱們吃大餐。”
小啞道：“我隻剩十二塊五，這就是咱們的大餐了。”
小雨眯起眼睛，“我請你。”說完拉著小雨一路小跑，最後在一家商場門口站定。
“你有多少錢我很清楚，除非你做了什麽我命令禁止的事情。”小啞擔心小雨再次用阿琛教會的“生存技能”去獲取一些不義之財。
“我沒有錢，但是我絕對沒有做你擔心的事情哦。”小雨神神秘秘的，不說破。
兩人來到三樓的一家韓式炸雞店，小啞瞥到門口放著的菜單上麵的價錢的時候整個人都崩潰，她很清楚，這個三位數的價格是她們無論如何也消費不起的。
“昨晚你留了太多眼淚，給你補補。”小雨硬拉著小啞落座，然後叫來服務員，點了兩份炸雞、三個零食拚盤以及兩杯飲品和一份果盤。
小啞咬著牙說道：“你瘋了。”剛才點餐的時候她心算了一下價格，要七百多塊。可是小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這頓飯可以免單似的。
“你快說，怎麽回事？”小啞急得額頭冒汗。
小雨不緊不慢的拿出一張卡片，放在桌上。那是一張會員卡，裏麵有儲值。
“誰的？”小啞很生氣，確實是沒有偷錢，偷的卡，卡不是錢麽！
“姐，你別生氣，真不是我偷的。”小雨在說到偷那個字的時候隻張了嘴沒有出聲。
“哪來的？”小啞冷冷地問道。
小啞嘟著嘴小聲說道：“餘晨陽的，前段時間他不是經常來借著看阿琛的名義來看你嘛，他送給我的，他說他之前從跟你聊天中知道我愛吃肉，但是他要是帶我和你來吃你肯定是不來的，於是就送了我一張卡。”
小啞生生的把氣憋回了肚子裏，“給你你就要啊……”
“我沒吃過嘛……”小雨委屈巴巴的說道：“他正大光明的送給我的……”
“記住，以後他給你的東西不許收，聽到了嗎？”小啞欠餘晨陽的越來越多了，即使是一頓飯，她真的很擔心哪一天多到她這一生都無法償還。
小雨又笑嘻嘻起來，“反正他昨晚讓你哭的那麽傷心，咱們刷他的卡，多吃點，給你解氣。”
“我看是給你自己解饞。”小啞決定今天過後就把她可以偷時間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訴小雨和阿琛。他們是最親的家人，應該知道，他們是最堅實的後盾，有權利知道。
炸雞和小食上來，小雨開始大快朵頤，可是小啞沒什麽胃口。她一直在看時間，距離下雨的死亡時間還剩三小時零四十三分鍾，每距離小雨的死亡時間近一秒，她心裏就多沒底一毫。但是她又想讓今天的時間迅速過去，因為過完今天就成功的阻止了小雨的死亡。
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迫切的想要時間快一點，再快一點。
半個多小時的用餐時間，小雨幾乎吃掉了四分之三的量，而小啞隻是在小雨的反複勸說中吃了一些水果，剩下的小雨打包給阿琛帶回去。
“啊，撐死了撐死了。”小雨癱坐在椅子上。
小啞再次敏感的捕捉到了那個今天來說絕對是禁忌的字，“我不是說了嘛，不要提那個字。”
“我錯了，不提死這個字，我再也不提死這個字了……”小雨立刻捂住嘴巴。
午飯過後的陽光正好，外麵的溫度沒有上午那麽冷了，小雨和小啞沿著街邊慢慢悠悠的散步。
接下來去哪裏消耗時間呢？這把小啞難住了，平時她幾乎沒有娛樂時間，要麽在學校，要麽回家學習，要麽去店裏幫忙。
“接下來，你想去哪裏？”小啞問道。
小雨拄著下巴，眼睛向左上方看，努力想著，“對了，我們去探險吧，你想不想知道阿琛最近經常去哪裏？我發現了一個手機上的功能，隱私定位，可以知道帶著手機的人去過哪裏，停留了多久，我們可以……”
小雨的話還沒說完，小啞氣急敗壞的打斷她，“不可以！”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今天小雨不去那個倉庫。
“不去就不去嘛，這麽生氣幹嘛……”小雨的聲音越來越小。
小啞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了，安穩道：“對不起小雨，我的情緒一直不好，從昨晚開始，就一直……”
“哼，都怪餘晨陽。”小雨黑色的眸子一轉，說道：“姐姐，不如我們去你學校，把餘晨陽叫出來，帶他一起翹課。”
小啞憋的臉都紅了，妥協道：“……好主意。”或許沒有比這樣更能攔住小雨了吧。
“看我不好好捉弄一下他。”小雨自言自語道。
“什麽？”小啞沒聽清楚。
小雨道：“我是說我要當麵感謝一下他遠程請客的炸雞。”
小啞和小雨手牽著手，朝著學校的方向，大步的向前邁去。這條小路上車很少，很靜謐，是小啞經常走的一條路，因為這條路上夏天會開滿了月季，很香。
小雨沉浸在夏天的回憶裏，相對於冬天的寒冷來說，她確實更愛夏天。就連夏天的空氣都是甜的。
“姐，小心！”
忽然傳來小雨竭盡全力的喊聲。小啞下意識看向小雨，隻見小雨直接朝著小啞撞了過來，小啞被撞出去很遠，倒在地上，手擦破了皮，微微的疼痛感順著神經傳到小啞的大腦。
砰地一聲巨響，一大塊花崗石板砸了下來，而小雨就在石板之下。小啞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雨……”
花崗石板太大，小雨撞開小啞後自己的一半身體被壓住。而被壓住的恰恰是上半身。
她撕心裂肺的喊著，跌跌撞撞的跑過去，由於太急，腳步淩亂，自己絆倒了自己，摔在小雨近在咫尺的地方。小啞根本不顧及膝蓋的疼，直接爬到了小雨身邊，“小雨，小雨，你回答我，小雨……”
小啞邊聲嘶力竭的喊著小雨的名字，邊用盡拚命抬開石板，可是石板太重了，小啞的力氣根本抬不動半分。
她的眼淚打在了石板上，暈開成一朵正在盛開的花。
“誰能幫幫我……”小啞看向四周，發出求助的哭聲，但是路過的三三兩兩的人紛紛避而遠之。
“我抬不動，求求你們幫幫我……我抬不動，求求你們了……”
小啞跪在地上向著路人們磕頭，額頭砸在水泥地上，砰砰作響，地上瞬間沾滿了血，粘稠的血，與小啞的額頭連著絲。
有人開始報警，但是並沒有人敢上前。
“求你們了，也許我妹妹還活著……我不能失去我妹妹。”小啞繼續用力抬著石板，忽然手向上一滑，掀掉了自己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
“啊……”
十指連心，但是這點痛比不上她心裏痛的萬分之一。
小啞繼續哭喊著：“救救我妹妹，她才十六歲啊……”
終於有人動容了，其中一個中年人上前來幫小啞，或許是想到了自己也有女兒吧。
“謝謝你。”小啞的嘴裏已經含糊不清，“謝謝你……”
接著，其他人也一起來幫忙，終於移開了石板。小啞撲過去，一把抱住半身是血的小雨，她的頭似乎是凹進去一塊，就像自己的心也凹陷了一塊，喘不上氣，“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會死，你不可以死，你別丟下我，別拋棄我啊……”
小啞一隻手放在小雨的脖子上，“小雨，我們去買玩偶，買很多，擺滿咱們的房間。”
“小雨，我不許你離開我，我們說好的，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她感受不到她脖子上的脈搏，“阿琛說，我們將來要搬離棚戶區，去住樓房，有空調有暖氣有冰箱有電視，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炸雞、牛排、蛋撻……”
小啞又衝著路人吼叫：“打120了嗎？打120呀，你們快打呀……”
旁邊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說道：“孩子，打了……”說著老爺爺背過去了身子，抹眼淚。
“姐……”小雨無法睜開眼睛，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在，小雨，沒事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你別說話，別用力氣……”
“姐，我想吃花生醬……”
“你別說話，你怎麽從來不聽我的話呢……我叫你別說話了！”小啞衝著小雨失控的喊道。
“姐，你聽我說，我想說……”小雨的聲音越來越弱，小啞把耳朵貼在她嘴邊才勉強能聽清楚。
“姐，我還好看嗎？”小雨努力讓上揚自己的嘴角，但是一絲力氣都不用上。
小啞一直點頭，“好看，你最好看，你比你所有同學都好看。”
“姐，告訴你個事，有一次我問哥哥如果他隻能選一個妹妹他選誰，哥說選你，因為你乖，我不乖。”
“你乖，你最乖了。”
“我總不聽話，總不聽你的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你聽話，隻要你活蹦亂跳的，你想怎樣就怎樣，想幹什麽姐陪著你幹，哪怕是壞事……”
“姐，我好疼啊，你幫幫我，我好疼……”
她幫不了她，隻能緊緊抱著她，臉貼著她的臉，貼的緊一點，再緊一點。
“對了姐，在床底下有一個鐵盒子，你記得幫我收好。”
“好，我幫你收好。”
“還有，幫我攔住阿琛，別讓阿琛做壞事，他是好人，不應該做壞事。”
“我絕不會讓阿琛做壞事……”
“姐，我好困，我先睡了，我那麽愛睡覺，我明天一定早起，你說要給我買娃娃的……”
“別睡，小雨，我求你了，別睡啊……”小啞覺得自己心肝脾肺正在被一把鋒利的刀一片一片切下來，“小雨，你不可以睡，你先撐過今天，今天過後我再也不叫你早起了……小雨，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別睡，你別睡，小雨，姐求求你，別睡……”
小啞早已泣不成聲，“我給你唱歌，你最喜歡的歌——最繁華的城市，為何帶來最寂寞的北極熊，最純潔的孩子，如何走過最肮髒的垃圾場……”
“別睡，別睡……”
然而再也沒有回應了。
遠處傳來的救護車的鳴笛聲，其實早已晚了，或許小雨的結局早就寫好了，隻是小啞提前看到了，還天真的以為可以幹預小雨的死亡，沒想到小雨的死亡來得更早一些，更慘烈。
她後悔，但如果不做也後悔。兩頭都後悔，她覺得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個錯誤。
為什麽老天給我這樣的能力，卻讓我承受最無力承受的痛。
小啞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又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蜷縮在角落裏，浸泡在無盡的冬日的黑夜裏。那種身體上的記憶是刻在皮膚上的，永遠都忘不了。
救護人員把小雨台上擔架，推進救護車。小啞隨車一起去了醫院。
期間，她給阿琛打了電話，讓他來醫院但是並沒有告訴阿琛是什麽原因。在通知阿琛的過程小啞意外的冷靜，說話的聲音不抖了，隻是手還在無意識的抖著。
她看著小雨清秀的臉上流淌的血，就像剛下過大雪的操場上一串又一串的腳印，破壞了原有的平靜美，撕裂了完整的雪的團聚。
小雨，對不起。
對不起，小雨。
她在心底反複道歉，一遍又一遍，一直到醫院。
“餘晨陽，還需要再麻煩你一趟，我在醫院，你方便過來嗎？”
在醫院走廊等著的時候小啞給餘晨陽打了電話，她的嗓子已經哭啞了，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啞。
餘晨陽掛了電話之後第一時間出發了，全然不顧正要去給老師送收上來的試卷。因為餘晨陽從小啞無力的聲音裏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傷，這次跟上次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小啞越是平靜說明事情越嚴重。
餘晨陽先是快步走著，然後跑起來，然後越跑越快，撞到了走廊裏的花盆，花盆摔倒地上，土和花分崩離析，餘晨陽繼續奔跑，沒有回頭看。
出了學校餘晨陽打了個車，從學校到醫院的主路還是比較順暢的，但是到了醫院附近就開始堵了，餘晨陽等不了，幹脆下車跑。平時他很注重體育鍛煉，所以這兩條街的距離對於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趕到的時候小啞正在搶救室前站著，似乎是在祈禱什麽。
“小啞。”餘晨陽在身後叫她，但是她好像沒有聽到。
“小啞。”餘晨陽又叫了一遍，然後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小啞轉身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立即衝進餘晨陽的懷裏，緊緊抱住他。
餘晨陽張著雙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良久才開始輕輕地拍著小啞的背，“我來了，沒事了，沒事了……”
餘晨陽渾身緊繃著，一動不敢動。
突然，急救室的門打開，小啞回頭的同時醫生正好走出來。
“怎麽樣醫生？”小啞急忙問道。
醫生搖了搖頭，“搶救無效。”然後歎了口氣離開了，是在歎這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的生命凋零吧。
“誰在裏麵？”餘晨陽問道。
小啞有些站不穩了，餘晨陽去扶她，她直接昏倒在餘晨陽的懷裏。
然後是警察到了醫院，猶豫當事人小啞已經昏倒，警察對餘晨陽進行了簡單的關於當事人的了解之後便離開了，等小啞醒了之後再做詢問。
阿琛趕過來的時候小雨已經被推進了太平間，而小啞也住進了病房。
“怎麽回事？”阿琛紅著眼睛問餘晨陽。
“我隻比你早到二十分鍾，我來的時候醫生宣布搶救無效，小啞昏倒，然後是警察，再然後是你。”餘晨陽如實說道。
“你去陪小啞吧，我去陪陪小雨。”阿琛說完朝著太平間走去。
推開門，他拎起一把椅子，來到小雨身旁，然後在她左邊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阿琛記得夏天的時候總是這樣，夏天蚊子多，小雨的體質招蚊子，睡不著，阿琛就坐在她傍邊一夜不睡幫她趕蚊子。眼下，小雨睡著了，不用再驅趕蚊子，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
“睡吧，睡吧，你總是睡不夠，這下可以多睡一會了，想睡多久睡多久，哥哥不會叫你起床，姐姐也不會叫你起床。”
“我們小雨是最乖的，從不主動惹禍……”
“你再問我一次吧，再問我如果我隻有一個妹妹我選誰，我一定選你啊小雨，選你啊……”
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阿琛才站起身來，說了一句話：“小雨，睡個好覺吧，其他事情交給哥哥。”
阿琛回到小啞的病房，餘晨陽正守在床邊。
“醫生說小啞怎麽樣？”阿琛靠在門框上問道。
“悲傷過度，暈了過去，應該很快就能醒來。”餘晨陽道。
阿琛點點頭，“你好好照顧她，她醒來通知我。”他急切的盼望著她能早點醒過來，因為隻有小啞知道真相。
餘晨陽道：“放心吧。”
之後阿琛便離開了。
今日的敬老院仿佛比平時更熱鬧一些，充滿了歡聲笑語，阿琛走進來之後才發現是有慰問團來表演，台上表演者相聲，一捧一逗，一來一回，台下的老人們笑得開懷，似乎這個天底下無論發生什麽國際新聞或者災難都跟這些安詳的老人沒有任何關係。
阿琛找到方奶奶的位置，蹲在她的身邊，安靜的呆著，似乎在奶奶的身邊此刻的阿琛才能感到一絲絲的平靜，就像小時候陪著奶奶一起曬太陽，懶洋洋，暖洋洋。
台上的人出了洋相，逗樂了台下的觀眾。方奶奶低頭看阿琛，發現他眼睛紅紅的，問道：“你怎麽了？”
阿琛揉了揉眼：“我沒事奶奶，就是缺覺。”
奶奶道：“你可得注意身體啊，壯小夥子可不能垮掉，不然小啞和小雨怎麽辦？”
阿琛點頭，“是。”
奶奶忽然問道：“小雨怎麽樣？我覺得好久沒看見她了。”
阿琛遲疑了兩秒，“她……”但是方奶奶沒有覺察出阿琛的異樣，“她很好，在睡覺。”
奶奶囉嗦道：“又在睡覺，叫醒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對身體不好。”
“好的，我一會回去就叫醒她。”可是阿琛知道，小雨永遠都叫不醒了。
“你不用總是往這裏跑，耽誤你工作。”奶奶又說道。
“我沒事，我有時間。”
“有小啞呢，她總來的，再說了這裏條件那麽好，你放心吧。”
“小啞……”阿琛的喉嚨翻了一下，聲音有點沙啞。
……
小啞昏迷了三天。很多年以後她在回憶這一刻的時候就在想當時一定是自己不願意醒來，不願意麵對小雨死亡的事實。她把錯都歸在自己身上，背負一生。因為人這種糟糕的動物要用一輩子才能習慣分離。雖然小啞熱愛孤獨，但她並不喜歡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