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見過銀河係嗎

第二天的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已經充滿了整座城市。衡州市的冬天是灰色的,蒙著一層厚厚的霾,小啞來到離家不遠處的橋邊,等待日出,驅散灰暗。

其實今天小啞醒的要比生物鍾早一些的,因為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方奶奶從敬老院走丟了。他們三個一直找啊一直找,從白天到黑夜,從冬天到又一個冬天,始終尋不到方奶奶的身影,最後小啞腳下生了根,站在敬老院的門口,身上長出枝丫,開出山茶花。

醒來後已經是淩晨四點一刻了,小啞便再也睡不著了。她想起上周去敬老院,方奶奶一會把自己喊成小雨,一會把小雨喊成自己。

她害怕方奶奶徹底忘記他們。大抵是因為這一老三小相須為命,互相僅有彼此,太依賴罷。

方奶奶在68歲的時候撿到了阿琛和小雨兄妹倆,之後又領養小啞,僅用她微薄的退休金艱難維係生活。方奶奶這一生太難了,她終生未嫁,隻為等一個人歸來,可是那個人在大洋彼岸功成名遂,大概這輩子都不願意回來了。

方奶奶經常說,等她死了就把她的骨灰撒到太平洋裏,這樣沒準能漂洋過海去見他。

小啞深吸一口氣,眼圈已經紅了,她望向天邊,溫和的太陽已經露出來半張臉。

幾個行人從橋上匆匆走過,這個城市逐漸蘇醒,開始忙碌起來。

小啞無意中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琛。

她從來沒見阿琛起這麽早過,他一副匆匆趕路的樣子,天知道他要搞什麽鬼。

“阿琛。”小啞喊了一聲,然後向著他小跑過去。

阿琛回身看到小啞,有些慌張。小啞問道:“這麽早你幹嗎去?”

阿琛撓撓頭:“沒什麽事情,散散步。”

小啞打量著阿琛的表情:“天剛亮散步?你平時多喜歡賴床自己沒數嗎?說,你憋著什麽壞呢?”

“我……真沒事兒。你趕緊回家吃早飯,然後去上學。”阿琛推著小啞的肩膀往家的方向走,“你說你每天起這麽早也不困。快點回去跟小雨一起吃飯,時間還多的話就睡一個回籠覺,女孩得多睡覺。”

“你沒事咱倆就一起回唄。”小啞的直覺告訴她,阿琛這麽反常一定有事。

“你先回吧,我得跑步,鍛煉身體嘛。”阿琛拒絕道。

“那我陪你一起跑步吧,做個伴比個賽什麽的。”小啞再次提議。

“你這細胳膊細腿我怕你跑折了,你趕緊回家。”阿琛的語氣有些急促了。

“怎麽這麽著急讓我回去?”小啞停下腳步問道。

“……吃早飯嘛……”阿琛用力一把將小啞推遠,然後衝她揮揮手。

小啞覺得阿琛奇奇怪怪的,肯定有什麽事兒。小啞又看了一眼時間,反正還早,索性偷偷跟在阿琛後麵,看看他究竟要搞什麽。因為她總擔心阿琛這種性格會闖大禍,畢竟她拿阿琛和小雨當親人。

不,他們就是親人,唯一的親人。

這一片道路錯綜複雜,阿琛一直挑小路走,稍不注意,小啞就會跟丟。

穿過一個菜市場之後,阿琛不見了。在小啞準備放棄回去的時候,她看到一個小心翼翼四處張望的人,這個人很熟悉,似乎見過,小啞一時間想不起他是誰。

那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很長很長的刀疤,他點了燃一根香煙,靠在一輛黑色的車前。

壞人。這是小啞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標簽。小啞知道隨便給人下定義是不好的,但是這樣一個人進入小啞的視線,無論如何也跟“善良”“和藹”“無害”這些詞聯係不起來。

撤吧。小啞剛要轉身,阿琛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上了那個男人的車。

車子開走,小啞騎上路邊的一輛沒有鎖的共享單車追了上去——很多共享單車都被破壞了,還有相當一部分成了私有的。

可惜,兩個輪子永遠也追不上四個輪子,小啞和那輛車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小啞累得實在騎不動了,停了下來。

太陽已經開始散發炙熱的光芒,整個城市完全運轉起來。小啞看了已經懷表,上課快遲到了。

一輛疾馳的汽車鳴著笛從小啞身旁呼嘯而過,震得小啞耳鳴陣陣。她忽然記起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是誰了。她在快餐店牆角的電視機屏幕上見過那張臉,那是一檔午間法製節目,刀疤臉似乎叫嚴飛,綽號刀疤,曾經因敲詐勒索入獄。

阿琛為什麽會跟罪犯混到一起?

小啞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第一節課下課了,剛進學校門口,就看到餘晨陽在一棵老樹下站著。他的個子很高,身姿挺拔,站在那裏有一種儀式感。他似乎等在那裏很久了,但是臉上的表情如水一般平靜、溫柔。

“你翹課了。”餘晨陽說。

小啞點點頭,繼續往裏走。

餘晨陽看得出,小啞有點魂不守舍,追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小啞隨便找了個借口:“沒事,就是店裏有點忙,晚了。”

餘晨陽拿出一本筆記遞給小啞,:“這是你錯過的這節課老師講的內容,你及時看。”

小啞收起筆記本,用細小的聲音說了一聲“謝謝”。

餘晨陽道:“一起回教室吧,該上課了。”

小啞點點頭,走在餘晨陽的左邊。

冬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打在餘晨陽的側臉上,小啞偷瞄了他一眼,正好被餘晨陽看過來的目光捕捉到,小啞立刻目視前方。

“以後有什麽事情可以找我的,我會幫你。”餘晨陽說。

小啞知道餘晨陽識破了她的謊言。小啞一直不擅長說謊,即使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生存、長大。她特別佩服阿琛說謊的能力,顯得特別真誠,特別令人信服。或許,這是一項生存的本領吧,小啞一直缺少這樣的本領。

快到教室的時候,小啞對餘晨陽說道:“你先回去,我去衛生間。”

“好。”餘晨陽點點頭。

臨上課時衛生間照常排隊。小啞翻開餘晨陽的筆記,每次看到他娟秀的字體都會感覺很舒服。小啞突然注意到筆記本裏麵有幾頁上麵的字用紅筆圈了出來,她繼續往下翻,發現被紅筆圈出來的字連起來是一句話——“我喜歡你”。

小啞的心忽然加速跳起來,這幾個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樣,讓她緊張,讓她慌亂,讓她不知所措。

小啞合上筆記本,抱在胸前,此時的她大腦一片空白。

這算是表白嗎?

她從來沒有被表白過,因為她知道她是沒資格的,就像被遺棄的小奶貓沒資格度過嚴冬。

上課鈴響起,排在小啞前麵的喬絨突然轉身,不小心撞到了小啞的肩膀,她懷中的筆記本掉到地上,但是小啞卻習慣性地說著“對不起”,蹲下去撿筆記本。

喬絨看到打開的書頁上麵用紅筆圈著的字,問道:“餘晨陽的筆記為什麽在你這裏?”

小啞站起來,衝著喬絨露出一個微笑,沒說什麽,然後準備離開。

“我問你話呢。”喬絨本就是大小姐,攔在小啞麵前,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喬絨對餘晨陽有好感早已是學校公開的秘密,一個是才子,一個是佳人,而且兩人還是鄰居,青梅竹馬,大家更願意去傳播這樣的故事,哪怕是有很多虛構的成分在裏麵。

“我落下了一節課,班長借筆記給我。”小啞低著頭。

“你主動借的還是班長主動借給你的?”喬絨繼續問。

小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無論哪一種都會惹到喬絨,她清楚地知道她惹不起。

她惹不起任何人。

“無所謂了,記得以後好好聽課,別總麻煩別人。”喬絨說道。

小啞轉身,匆匆跑出衛生間。

這節課老師還沒有來,小啞經過餘晨陽座位的時候,把筆記本放到了他桌子上。餘晨陽回頭看著剛落座的低著頭的小啞,不明所以。

餘晨陽翻開筆記,看到有字被紅筆圈了出來,連起來是“我喜歡你”。他合上筆記,會心一笑,再次轉過頭看小啞,她仍舊低著頭。此時他多想看到她的表情。

“小啞。”餘晨陽突然喊了一聲,在安靜的教室裏如同一片照亮天際的煙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啞下意識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餘晨陽,隨後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小啞身上。

“沒事。”餘晨陽道。

“哦。”小啞重新低下頭。

接著教室裏不再安靜,討論聲接踵而來,如同巨浪一樣拍打著小啞的耳膜。

站在門口的喬絨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成就了他倆——小啞以為是餘晨陽圈的字,餘晨陽以為是小啞圈的字。以喬絨的性格,她才不會去解釋,不僅是因為這個時候解釋顯得蒼白,而是因為她天生驕傲,從來都是男生追在她的身後。

她必須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她甚至為這次暗示的行為感到愚蠢。

喬絨經過小啞座位的時候,故意碰掉了她桌上的書,然後一腳踩在她的書上,輕聲說道:“不好意思碰掉你的書了,我幫你撿。”

“不用,我自己撿就好。”小啞說。

喬絨站在她的課本上,絲毫沒有閃開的意思,還用力碾了碾。小啞仰起臉看到了她的眼神,如絢爛的鮮花裏開出一蓬尖刺。

小啞根本不知道她哪裏招惹到了喬絨,但她早已習慣這種沒有由來的敵意。

小啞盡量擠出一個微笑,重複道:“我自己撿就好。”

喬絨挪開腳,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啞撿起課本,擦掉上麵的腳印,然後把課本端正地擺在桌上。

阿琛的事情比受到喬絨“排擠”要重要得多,所以小啞並沒有多在乎這件事兒。

“習慣了就好了。現在的我很好,活得很快樂,那些不快樂的事情習慣了就好了。”小啞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最後一堂課是自習,老師們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喬絨衝著同桌李詩和坐在隔壁的成野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三人結伴到餘晨陽麵前。喬絨小聲說:“班長,我們肚子疼,想去衛生間。”

餘晨陽抬起頭,衝喬絨露出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去吧。”

“謝謝班長。”三個人小跑著出了教室。

但是三人並沒有去衛生間,而是到了美術教室。高中部的美術生也需要上文化課,最後一節課是自習,都回了教學樓,美術室便空了。

喬絨打頭推開美術教師的門,後麵的李詩和成野跟著進來。

“能拿多少拿多少。”喬絨說道。

三人搜集了各種顏料,抱了滿懷,幾乎都快把一整個教室搬空了。

接著,三人輾轉到了實驗樓。這裏沒有人,隻有實驗課的時候師生才會來,平時都由學校裏勤工儉學的同學打掃衛生。這些勤工儉學的同學裏當然包括小啞,而且喬絨特意去看了值日表,今天放學就該小啞打掃了。

喬絨把懷裏的各種顏料往地上一放,露出笑容:“其實我的美術天賦也不錯。”

李詩說道:“那今天就看喬大小姐的發揮了。”

成野附和道:“絕對是一幅曠世之作,保準讓小啞哭。”

喬絨糾正道:“錯,我要讓她哭不出來。”

喬絨打開一罐藍色的水粉顏料:“我先來一幅凡·高的《星月夜》。”說完,把整罐顏料灑在牆壁上。

李詩和成野興奮地尖叫起來,喬絨立刻製止她倆:“要瘋啊,大師之作都是在靜謐的環境下創作的。小聲點,李詩幫我畫月亮,成野幫我畫村莊。”

三人玩了一會兒覺得不盡興,索性就把所有顏料罐都打開,胡亂往牆上灑。

“高興了。”喬絨把手裏的空顏料罐隨手扔在地上,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回班裏吧。”

李詩和成野兩人跟在喬絨身後,小聲說道:“小啞真是自不量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誰。”

“班長是喬大小姐的。”

“必須是。”

“你們兩個別瞎說。”喬絨怒目阻止,不過轉瞬間臉上又掛起了笑容,“不過我愛聽。”

喬絨回到教室之後,還特意看了小啞一眼,她正在埋頭做題。小啞根本就不知道喬絨剛才借口上衛生間去做了什麽。

今天放學後小啞不用去店裏幫忙,因為她要留下來打掃學校勤工儉學區域的衛生,她並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場災難。當她站在被亂塗亂畫的清掃區域的時候,僅僅是愣了那麽幾秒種,隨即便拿起墩布開始打掃。

地板上的顏料還好,使勁用墩布反複打掃幾次基本能下來,牆上的就難弄了,小啞用抹布一點一點擦,是可以擦掉一些顏料,不過擦掉的地方更花了。

小啞絕望地把抹布丟在水桶裏,用手抓了抓頭發,她想大聲叫,卻僅僅是用盡力氣拱起身子張了張嘴,聲音被她壓抑在小小的身體裏,橫衝直撞,撞得她五髒六腑疼。

小啞紅著眼睛再次拿起墩布,開始第三次擦地。

“你這樣根本清理不幹淨。”身後麵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啞能分辨這是誰的聲音。

“餘晨陽,你沒回家嗎?”小啞問道。今天是周五,周五的晚上沒有晚自習,下午放學就可以直接回家。小啞已經打掃了很久,按理說學校除了值班保安就沒有師生了。

餘晨陽道:“我忘了拿習題冊,回來一趟,正好看到實驗樓亮著燈,知道今天你值日,就過來看看……”餘晨陽看著滿牆滿地的顏料,皺了皺眉。

小啞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很壯觀吧,我一來也被震驚了,還挺有……挺有藝術天分的……”

“誰幹的?”餘晨陽問。

小啞反問:“很重要嗎?”緊接著低下頭小聲地自問自答:“不重要。”

“當然很重要,你被這麽欺負,我……我的意思是我是班長,我對你有責任,對班級有責任。”

“你已經幫我夠多了,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小啞拿起墩布繼續打掃。

餘晨陽從小啞的手中奪過墩布:“我說了,我是班長,我幫助你,幫助其他同學都是應該的。”

“謝謝你,我再去拿一套清掃工具。”

小啞說完就要去,卻被餘晨陽再次攔住:“你覺得這些顏料能去掉嗎?就算可以去掉,就我們兩個能弄幹淨嗎?”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鍋會扣到我頭上,沒準我還會失去勤工儉學的名額。”小啞有些絕望。

餘晨陽看著滿牆胡亂揮灑的顏料以及中間那幅隨意塗抹的《星月夜》,說道:“其實我覺得你說得不對。”

“什麽?”

“她們沒什麽藝術天分。”

小啞更聽不懂了:“什麽藝術天分?”

“你跟我來。”餘晨陽抓住小啞的手腕,硬帶著她離開了實驗樓。

當他們站在美術教室門口的時候,小啞徹底搞不明白了,問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餘晨陽看向小啞,露出自信的笑容,說道:“偷顏料。”

“偷……”小啞下意識捂住嘴巴,她雖然不知道餘晨陽要做什麽,但是像他這樣的人竟然會偷東西,還是挺讓人吃驚的。

餘晨陽推開美術教室的門,發現架子上的顏料幾乎被拿空了,隻有地上還散亂著三盒,應該是偷顏料的人慌忙之中掉落的,“看來這是第一現場了,去隔壁。”

餘晨陽又帶著小啞來到右邊的美術教室,並讓小啞能拿多少拿多少。

小啞抱著滿懷的顏料問:“我們拿這麽多顏料究竟要做什麽?”

“不多,沒準還要再光顧一趟。”餘晨陽邊往小啞懷裏放顏料邊說道。

兩人抱滿了顏料,再次回到實驗樓的“第二現場”。餘晨陽看著斑駁的牆麵問道:“小啞,你見過銀河係嗎?”

小啞搖搖頭。

餘晨陽繼續說道:“銀河係是絕對黑暗裏麵色彩斑斕的希望。”

說完,餘晨陽開始著手調顏色。小啞在一旁莫名其妙,也幫不上什麽忙,就那麽傻站著,看著他無比認真的動作。

那一刻,小啞承認餘晨陽是迷人的。

——或者是,在無數個餘晨陽幫助小啞的時候。

小啞多想注視著他的眼睛,偷走他一天的時光。

這樣或許就會離他更近一些了吧。

小啞靠著牆壁看著餘晨陽,他畫在牆上的每一筆,在小啞看來都是夢幻的,尤其是當餘晨陽點亮一顆顆星球的時候,那情景是那麽不真實。

漸漸地,小啞的眼皮變得沉重,她夢見和餘晨陽一起飄**在外太空,周圍的溫度很低。她想拉住餘晨陽的手,可是他卻越飄越遠。小啞張大了嘴巴,在外太空喊不出任何聲音。

忽然一陣鈴聲響起,小啞看向周圍,不知道是哪個方向傳來的。

“小啞,小啞,你的電話……”

小啞睜開眼睛。她尷尬地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接起電話。

電話那邊是阿琛的聲音:“你在哪?”

小啞道:“我在學校。”

阿琛疑惑道:“今天周五,沒有晚自習啊。”

“我在做衛生。”小啞說的也是事實。

“整個學校都需要你打掃嗎?”阿琛反問道。

小啞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徹底黑了。

“你別急,我很快回去。”

掛了電話之後,小啞對餘晨陽充滿歉意地說:“抱歉,我睡著了。”

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蓋了一件餘晨陽的校服外套。

整個走廊已經初具銀河係的樣子,再加上外麵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走廊裏亮起的燈光打在“銀河係”上,美輪美奐。

“好漂亮!”小啞不禁讚歎道。

“喜歡嗎?”餘晨陽轉頭問她。

“喜歡。”小啞露出微笑。

餘晨陽用畫筆指著右邊他已經畫好的部分,說道:“你看這裏,這裏是一個蟹狀星雲耀斑,它是銀河係英仙臂的一部分……那邊是麒麟座,在麒麟座的末端有一片瑰麗的紅色星雲,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作玫瑰星雲……還有那邊鯨魚座uv星,抬頭,往南看,頂上的是半人馬座α星,是距離太陽最近的恒星,特別著名的恒星,很多科幻作品都有它……最遠處是一些昏暗的星係塵埃……”

“好美。”小啞看呆了。

“這是一顆流浪行星。”餘晨陽道。

“什麽是流浪行星?”

“流浪在銀河係中的行星,就是不圍繞任何恒星公轉的行星,但是它們原本是圍繞某顆恒星的,後來因引力原因被拋出行星係,在宇宙中流浪。”

小啞想到了自己。她打開自己的懷表,看著表蓋上刻著的字。

餘晨陽說:“這是一個地址。”

小啞合上表,“我想是的。”

餘晨陽拿出手機,打開地圖:“我幫你搜一下。”

小啞立刻製止:“不要,我不要知道。”

餘晨陽不明所以:“為什麽?”

“我不敢知道。”因為那裏可能是小啞的家,她渴望有一個家,但卻不敢回這個可能的家。

“好吧,如果哪一天你想去那裏的話,我陪你去。”餘晨陽認真地說,臉上散發出迷人的光澤。

小啞把懷表收起來:“已經快九點了,還差好多,我幫你畫吧。”

兩人一直畫到十點一刻,中間回美術教室“拿”過兩次顏料,才完成整個走廊上的銀河係。

餘晨陽用黑色的顏料在角落裏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遞給小啞。

“做什麽?”小啞接過水粉筆。

“簽上你的名字。”餘晨陽道。

小啞搖搖頭。負責的衛生區被塗滿了顏料本來就讓她焦頭爛額了,現在雖然被畫成了銀河係,挽救了一下,漂亮是漂亮,但她知道仍舊有處分等著自己。不管是什麽她都接受,但是簽上自己的名字未免有些太“猖狂”了。

“多漂亮,成果有你的一半,如果不簽上名字是對作品的不尊重。”餘晨陽繼續勸說。

“還是不要了……”小啞仍舊拒絕,但是語氣有些不堅定。

“來吧。”餘晨陽抓住小啞握筆的手,帶著她來到簽名處,在自己名字的後麵寫上了“小啞”兩個字。

這下完了。小啞心髒突突地跳,有些分不清是擔心處分還是因為餘晨陽握著自己的手。

小啞把手抽回來,急忙收拾東西來掩飾自己。

從學校出來之後,餘晨陽執意要把小啞送到家才安心,小啞一直拒絕:“你這麽晚回去肯定少不了挨罵,我不怕走夜路,沒事的。”

餘晨陽道:“我爸媽常年在國外,他們請了個阿姨照顧我。我早就發了信息給阿姨了,說我留在學校幫老師批改試卷,晚些回去。”

“原來班長也說謊。”

“偶爾。”

“你還說過什麽謊?”

“這誰記得。”

“想想。”

“你為什麽想知道我說過什麽謊?”

“好奇,我想知道像你們這樣優秀的人為什麽也要說謊,因為什麽說謊。”

“那你得拿點什麽來交換吧?”

“我也告訴你我說過什麽謊。”

“不公平。”

小啞一想也是,為了生存,自己說過太多的謊話了。

“那你說。”

餘晨陽道:“你的時間。”

小啞一怔,對“時間”這個詞她太敏感了。難道自己偷時間的事情他知道了嗎?他是怎麽知道的?什麽時候知道的?

餘晨陽繼續說道:“明天周末,你拿你周末的時間換,我們可以一起去科技館、圖書館,或者其他什麽地方……”

小啞舒了一口氣,原來他想要周末一起出去……等一下,這算是約會嗎?小啞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立刻轉過身去,快走兩步,逃出路燈的照射範圍,試圖用黑暗掩飾自己。

餘晨陽跟上小啞,在她身後說道:“其實那條信息並不是我今天撒的第一個謊。第一個謊言是今天晚上我並沒有落下習題,而是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做值日……好了,我說完了,你也沒有反對我的提議,呐,就算你答應了。”

小啞轉過身來,看到餘晨陽臉上期待的笑容,說道:“明早日出之前石清橋見。”

橘色的路燈下,小啞倒著走,餘晨陽走在她的麵前。那短短的路,走完不需要十分鍾,卻是小啞說話最多的一次。她喜歡餘晨陽的笑容,幹淨,溫暖,如同永夜裏一支火把,驅散寒冷,點燃希望。

轉彎進了棚戶區,再穿過一條坑窪泥濘的路,前麵越來越暗,這裏的路燈早就壞得七七八八了,唯一照明的幾盞異常昏暗,根本沒有效果,再加上相當一部分的房屋年久失修,窗戶殘破,竟散發出一些恐怖的氣息。如果不是有太多人住在這裏,煙火氣、人氣十足,還真有點嚇人。

小啞在一排平房前停下腳步。

“我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餘晨陽點點頭:“晚安。”

“晚安。”小啞依舊倒退著,慢慢拉長與他的距離。

就在餘晨陽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黑暗裏傳來一個聲音:“站住!”

“誰在那?”餘晨陽警覺地問道,並示意小啞別動。

小啞知道是誰,擺擺手說道:“別鬧了你,出來。”

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身影,正是阿琛。

“這是我哥,不好意思。”小啞對餘晨陽尷尬地笑笑,“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站那兒。”阿琛重複道。

小啞拉住阿琛的胳膊:“你幹嗎?”

“我還沒問你幹嗎呢!這麽晚才回來,他誰啊?”阿琛像護著家裏羊圈裏的小羊羔似的。

“我們班長。”小啞道。

“班長?這小子濃眉大眼,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阿琛上上下下打量著餘晨陽。

“你別瞎說,班長平時很照顧我的。”

阿琛斜眼看著小啞,小啞立即補充道:“在學習上,我平時落下的課班長都會借筆記給我。”

“我自己問。”阿琛對餘晨陽說道:“你叫什麽?”

“餘晨陽。”

“住哪啊?”

“楓葉壹號。”

那個地方阿琛知道,是一片豪華別墅區,住在裏麵的人非富即貴。

“有錢人家的孩子啊。”

“膚淺。”餘晨陽道。

“對,我很膚淺,也很世俗,但不虛偽。我告訴你,你最好別打我妹妹注意,你要是敢欺負她,我一拳把你牙齒全打掉。不對,我會一顆一顆打掉。”

餘晨陽不卑不亢道:“我絕對不會欺負小啞,你也省了你的拳頭。”

阿琛道:“嘿,小子有性格……我一打眼就知道你小子動的什麽心思,我妹傻,我可不傻。”

餘晨陽糾正道:“小啞不傻,她很善良。”

阿琛亮出拳頭:“嘿,嗆火是吧。”

小啞見狀,連忙拉住他揚起的胳膊,然後對餘晨陽說:“你先走吧,太晚了。”

“好,明天見。”餘晨陽轉身離開。

阿琛對著餘晨陽的背影大叫:“嘿,明天周末又不上課,見什麽見?”

小啞鬆開阿琛,假裝生氣道:“別喊了,打擾鄰居們休息。”

阿琛立刻換上了笑臉:“我得調查清楚你身邊的人。”

“我先調查調查你,今天早上……算了,累了,睡覺。”小啞進了屋,不打算當麵問清楚了。她知道,阿琛不想說的事兒,他能用一千個一萬個謊言去掩飾。她要自己查清楚。

回到房間,小雨已經睡了。小啞幫她掖了掖被角,又走出房間。

阿琛在門外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今天對你朋友不禮貌。”

“好啦,好啦,沒事的,明天我幫你轉達歉意。”小啞推開一間空房間的門,“奶奶的房間今天打掃了嗎?”

阿琛沒理小啞這茬,繼續說道:“千萬別,我是對你說的,對那個什麽餘什麽陽可沒有任何歉意。”

“好吧,好吧。”小啞敷衍著,打開燈,拿起雞毛撣子開始收拾方奶奶的房間。

“你聽明白沒?千萬別說。”阿琛追在小啞身後。

“知道啦,我肯定不說。不然你多沒麵子啊。”

“我這不是為了麵子,我是……”

“你是為我好。”

“對對對……”

小啞把表麵的灰撣了撣,周圍的一切擺放的都井井有條,因為這間房小啞每天都會打掃一遍,她總是期望著,沒準方奶奶哪天就回來了。

小啞把阿琛推出方奶奶的房間,“哥,早點休息吧。”

“好嘞,晚安。”阿琛揮揮手。

小啞回到自己和小雨的房間躺在**想,今天雖然經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但是卻很高興,似乎自己的生活裏多了一些有色彩的畫麵,比如那畫滿整個走廊的銀河係。

整個晚上,小啞睡得極不真實。萬點繁星充盈著她光怪陸離的夢,似乎是餘晨陽給她製造了當晚的夢境一般。可是當她清晨依靠自己的生物鍾本能醒來時,卻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小雨還在睡著,她總是貪睡,尤其是在周末的時候。小雨的最高紀錄是除了喝水吃飯上廁所連續睡了五天五夜。按照小雨自己的話講,就是她小時候太缺覺了,總是吃不飽,餓著肚子睡不著,就算餓得昏過去,睡著睡著也得餓醒。

小啞給小雨床頭的空杯子續上了一杯水,然後洗漱完畢準備出門。

剛走到門口,小啞忽然想起什麽,又來到阿琛門前,抬手敲門。

“哥,你醒了嗎?”

良久沒有回應。小啞輕輕把門推開,打開燈,阿琛趴在**睡得正香。

小啞關掉燈,帶上門,手機便收到了一條短信:我到了。

小啞趕緊出了門。

還離得很遠,小啞就看到石清橋上餘晨陽的身影,遠處是布滿塗鴉的灰色牆壁以及鐵青色的天空,隻有東邊的的天空被撕開一條縫隙,露出朝陽的金紅色。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小啞充滿歉意。

“是我到早了。”餘晨陽道。

“昨天的事情你別往心裏去,我哥那人脾氣壞,誰都不信任。”

“沒事的,他越是對我敵意大,我越理解。”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餘晨陽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小啞問。

餘晨陽看向遠方說道:“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早起床,這麽早出來跟一個女孩看日出。”

“我每天都來。”小啞期待著初升的太陽將光和熱染透整個世界。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小啞的臉上,她閉上眼睛,嘴角上揚,露出享受的笑容。

小啞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到我的世界。昨晚不算,路燈都沒有,周圍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我帶你走走?”

餘晨陽點點頭,他想要了解小啞,想要了解這個特殊的女孩。

從南街開始,向北走去。雖然叫街,但其實很窄,兩輛車對向行駛都很難錯開。不過這裏也不會有車進來,有車的人家也早就搬離了這個糟糕的地方。

路邊隨便堆放的垃圾讓餘晨陽微微皺眉。小啞觀察到了他的表情,說道:“大家都會把家裏的垃圾拿出來放在路邊,開始是集中放,後來就隨便丟了,會有人來清理,但是無論怎麽清理都是清不幹淨的。”

小啞忽然停下腳步,站在171號大門前。大門的右邊掛著一塊歪斜的牌子,上麵的字已經很模糊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寫的是衡州市福利院幾個字。

“我在這裏長大。”小啞說道。

餘晨陽往裏麵望去,福利院的大門緊閉,建築的玻璃大部分都破碎了,院子裏落滿了枯黃的葉子,中間的綠化帶早已布滿了灰和土,池塘也早已幹涸,裏麵扔滿了垃圾。

“福利院在搬遷之之後老院長便去世了……”小啞歎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

就在餘晨陽站在小啞身後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的時候,小啞的心情忽然放晴,她轉過身來,說道:“新建的福利院條件一定特別好,吃得飽穿得暖睡得舒服,你不知道這裏冬天有多冷,嘖嘖……”小啞說著打了個寒戰。

兩人繼續往前走,路過一間廢棄的工廠,小啞告訴餘晨陽這裏曾經很繁華,這個廠養著棚戶區一半的人,但是這是一家重汙染工廠,後來也搬走了。小啞告訴餘晨陽這間廢棄的工廠可是他們的樂園,裏麵有一個很大的空汽油桶,天氣極寒的時候阿琛就會帶著小啞和小雨來這裏,往空桶裏裝很多落葉和木柴,點燃取暖。

阿琛還會烤雞,但是雞從哪來的小啞就不知道了。在很小的時候小啞覺得阿琛就是一個魔法師,什麽都可以弄到。

工廠大院的角落有一輛廢棄的雙層大巴車,大巴車的頂部有一隻用繩子吊下來的黑色塑料桶。小啞帶著餘晨陽上去,指著黑色塑料桶說道:“這裏可以洗澡,單間。”

黑色塑料桶的底部戳滿了細小的孔,形成了一枚花灑。“真不錯。”餘晨陽真心讚歎道。

廢棄的大巴車裏長滿了爬藤植物,明年春天一開花,會非常美麗。餘晨陽感到很新奇,特別投入地聽著小啞介紹,就像參觀景點。

“這輛車還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小啞帶著餘晨陽到了二層,二層的角落有一個打通的洞,竟然向下做了一個簡易的滑梯。小啞笑著滑了下去,然後衝著上麵喊道:“下來啊。”

話音剛落,餘晨陽便也滑了下來。

“你們的生活真有趣。”餘晨陽羨慕道。

“是嗎?人就是這樣,你羨慕我,我羨慕他,永遠不知足。”小啞說道。

餘晨陽有些驚訝,這不像是一個高中生說出來的話。

“怎麽?”小啞問。

“沒事。”餘晨陽看著小啞,不禁失了神,你究竟吃過多少苦?竟然還能保持天真善良,總是把積極的一麵展示出來,把那些艱難小心翼翼地包裹好,放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角落。

從廢棄工廠出來,路過一家包子鋪,小啞感到餓了,揉著肚子問道:“你餓不餓?我請你吃包子。”這算是感謝他幫自己收拾清潔區域的爛攤子。

餘晨陽道:“聞著很香。”

小啞找了一張相對幹淨的桌子,與餘晨陽麵對麵坐下。

“老板,來三屜素三鮮的。”小啞剛喊完便被餘晨陽攔住:“吃不了那麽多。”

很快包子上來,小啞一邊吃,一邊給餘晨陽講阿琛給被惡老板毒害的斑點狗報仇的故事。

餘晨陽道:“阿琛很棒。”

“當然,我們院裏的孩子哪個被欺負了,都是阿琛出頭。”說起阿琛,小啞越發自豪,她覺得遇見阿琛是她的好運氣。小啞抬眼看了看餘晨陽,目光觸及他漆黑的眸子,立刻又低下了頭。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幸運了,萬萬不敢再奢求什麽。

小啞感恩每一個幫助自己的人。

吃完早飯已經是八點鍾了,小啞估摸著小雨已經起床了,就幫她把打包的包子帶回去。

餘晨陽沒有進去,在外麵等著。他環顧著周圍這些破敗老舊的房子,岌岌可危的牆壁,私搭亂建的門臉,正如小啞所說,這確實是餘晨陽從來沒有來過的世界,原來世界真的有如此糟糕淒涼的另一麵。

他想要把小啞從這個糟糕的世界裏帶出來。

餘晨陽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非常後悔這個決定,甚至寧願小啞跟自己從來沒有過交集。

離開棚戶區,小啞送餘晨陽去乘地鐵,通往市中心的三號線上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很多。

小啞在麵前的玻璃上看到身後不遠處出現了阿琛的身影。小啞立刻轉身,看到阿琛上了剛剛到達的三號線列車。

“對不起,我有點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小啞邊說邊往對麵的地鐵跑,在地鐵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小啞擠了進去。

小啞憑借自己的小個子在人群中自如穿梭,終於在一個角落的座位上發現了阿琛。她沒有上前,而是躲在一個高個子大叔的身後。

你不是在睡覺嗎?為什麽這會兒又出現在這裏?

再加上他之前跟那個壞蛋的接觸,小啞肯定阿琛有貓膩。

這次,你跑不掉的。

六站之後,阿琛起身,小啞小心翼翼跟在後麵。

出了地鐵站,阿琛沿著路一直向西,在一家酒吧前停下,左右望望,繞到了酒吧的後巷。

這個時間點,酒吧還沒有開門,阿琛肯定不是來打工的,更不是來喝酒的。

小啞跟進後巷的時候,阿琛已經不見了,她發現在盡頭的房子上有一扇紅色鐵門,顯然是後門。靠近之後小啞輕輕地拉了拉,被鎖得死死的。

這裏沒有第二條路,阿琛一定在裏麵。小啞抬起頭,門上麵有一扇小窗戶沒有關死,這扇窗戶太小,一個正常體形的成年男子絕對爬不進去,但是對於小啞瘦弱的體形來說剛剛好。

小啞試探著輕輕跳了兩下,能夠到窗戶。她開始活動身體,準備爬窗戶。這對她來說簡直不要太容易,福利院的孩子,無論男女,登高爬樹是必備的基礎技能。

小啞雙腿彎曲,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跳。她雙腳騰空,在到達最高點時,兩隻小手緊緊扒住窗框,穩住之後,小啞騰出右手輕輕推開窗戶,然後爬進了半個身子。

有聲音從深處傳來,聽得不是太真切。

“我們還需要人手。”

“屁,人越多分到手的越少。”這個人的聲音很粗。

“但是目前來說四個人是肯定不夠的。”

“把自己負責的部分做好,別給我整什麽幺蛾子……”

“家夥還沒搞掂。”

“我想辦法。”

這時,另一個從來沒出現的聲音說道:“要看起來真,像樣子,明白嗎?”

“明白。”

這些都不是阿琛的聲音,看來要爬進去了。小啞把窗戶推得更開,忽然聽到剛才那個聲音喊道:“阿琛,你負責……”

小啞一聽到阿琛的名字立即小心起來,可越是小心越容易出岔子,她的腳不小心踢到了鐵門,發出刺耳的響聲。

糟了!小啞心中一驚。

裏麵瞬間安靜了下來,緊接著有腳步聲靠近。

小啞趕緊跳了下來,但是已經來不及跑掉了,這時候鐵門已經被拉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出來,看到是一個小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非常不友好地問道:“你幹嗎的?”

小啞愣在原地,嚇壞了,眨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她一緊張就會這樣,何況現在還清楚地知道對方是壞人。

“對不起叔叔,我們在這兒玩,不小心碰到了門。”

身後響起的熟悉的聲音讓小啞安心不少,她知道這個聲音屬於餘晨陽。

皮膚黝黑的男人看了一眼餘晨陽,確實一副學生模樣,警惕心頓消,揮揮手驅趕著:“小朋友談戀愛別總找犄角旮旯,一邊玩去。”

小啞還愣在原地,被餘晨陽一把拉走。男人看著他們出了巷子,才關上鐵門。

來到熙攘的街道上,小啞才長舒一口氣。

“你的手心都是汗。”餘晨陽道。

小啞把被餘晨陽握著的手抽了回來,在褲子上擦了擦,問道:“你怎麽沒回家?”

餘晨陽道:“我回家了的話,剛才還怎麽救你?怎麽回事?”

小啞道:“沒事。”

“你匆匆跑進地鐵,去了一家酒吧的後巷,然後扒窗,你告訴我沒事,怎麽會沒事?”

“真沒事。”

“一定有事。”

“我說沒事。”小啞再一次強調,這件事兒扯什麽樣的謊都圓不過去,隻能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

“好,沒事。”餘晨陽妥協了,“我送你回家,然後我自己回家。”

小啞道:“我該去阿姨的店裏幫忙了。”

餘晨陽不放心:“那我送你去。”

“太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小啞匆匆告別餘晨陽,從繁華的鬧市區回到棚戶區。一整天小啞做事都有些恍惚,阿姨也沒有多說什麽,晚上小啞走的時候阿姨找給她打包了三份晚餐。

小雨已經回來了,在寫作業,看到小啞,高興地湊到她身邊:“小啞姐,我今天從打工的甜品店帶了蛋糕回來,是馬上要過期的,老板送我的。我一直在抵抗**,你可算回來了。”

“我不吃,都歸你。”小啞情緒有些低落。

小雨的注意力全在蛋糕上,根本沒注意到小啞的異常:“讓我獨自享用?”

小啞點點頭,小啞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小雨最愛小啞了。”然後興奮地帶著蛋糕回了房間。

又過了大概二十分鍾,阿琛回來了。

“你去哪了?”小啞冷臉問道。

阿琛疑惑地看著小啞:“好奇怪啊。”

“怎麽奇怪了?”小啞問。

“你從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

“那我再問你一個奇怪的問題。”

“問。”

“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和小雨?”

阿琛頓了幾秒,說道:“為什麽這麽問?”

小啞道:“你隻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無論你回答什麽我都會選擇相信你。”

“沒有。”阿琛說。

“好,我相信。”小啞知道阿琛的性子,擰巴得很,嘴巴又硬,於是轉變策略,說道:“哥,無論你要做什麽,一定要在做之前想想小雨,她是你親妹妹。”

阿琛的表情明顯緩和了很多:“小啞,你也是我親妹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過上更好的生活,搬離這裏,住進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的房子,這是我的理想。”

小啞反複強調:“哥,為了小雨,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再三考慮。”

阿琛尷尬地笑笑:“你今天好奇怪啊,怎麽了這是?在學校受欺負了嗎?告訴哥,哥‘製裁’他……”

“沒有,我去寫作業了。”小啞說完,回了房間。

周一小啞到學校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會多看她兩眼,斷斷續續的談論聲鑽進她的耳朵:

“就是她吧……”

“哪個班級的?”

“她就是小啞嗎?”

“咱們學校有這號人嗎?從來沒見過……”

“小透明唄。”

“什麽小透明,大明星好不好?至少從今天開始是。”

“我知道她,福利院長大的孩子。”

“哪裏的福利院?”

“棚戶區那一家,早關了。”

“有好戲看嘍。”

小啞小跑著進了班級,剛踏進門口,便聽到一個故作驚訝的尖聲:“哎呦,這不是小啞嗎!”

尖尖的聲音來自喬絨的同桌李詩,而喬絨端坐在座位上,麵色如水,靜靜打量著小啞。

“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一趟。”有同學提醒小啞。小啞知道是怎麽回事,肯定是老師知道了實驗樓的事情,從一進學校他們討論的也是這件事情,小啞還知道,這件事兒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畢竟餘晨陽讓她也把自己的名字簽了上去。就算沒有簽名,小啞也不會逃避責任。

“知道了,謝謝。”小啞丟下一句,離開了教室。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餘晨陽已經在裏麵了,他站在老師辦公桌前的樣子根本就不像犯了錯誤,倒像是給老師匯報大家最近的學習狀態。

“進。”老師頭也不抬地說。倒是餘晨陽往外瞄了一眼,看到是小啞,露出微笑。

小啞站到餘晨陽左邊,等待老師處理,老師卻沒有著急問責,繼續低頭判卷。

小啞的心又高懸了幾分,偷看餘晨陽,後者則一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也對,他是班長,是學校的尖子生,犯了什麽錯老師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吧。

老師把手裏最後一張卷子判完,交給餘晨陽:“發下去吧。”

餘晨陽接過卷子離開辦公室,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對小啞做了一個鬼臉。

“小啞,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誠實回答。”老師這才麵向小啞。

小啞趕緊點頭。

“實驗樓裏的牆壁是你畫的嗎?”

小啞繼續點頭。

“你去打掃的時候牆麵就被塗花了嗎?”

小啞仍舊點頭。

“你最近跟哪個同學有矛盾嗎?”

小啞搖頭。

“你覺得是誰故意塗花的牆壁?”

小啞繼續搖頭。

“被破壞的區域正好是你要打掃的區域,你真的不知道嗎?”

小啞仍舊搖搖頭。

“好了,你回去吧,準備上課了。”老師說道。

小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沒事了?沒有處分?自己負責的區域出現了這麽重大的“事故”,就這麽過去了?

“別傻站著了,去上課吧。”老師再一次提醒,小啞這才回過神來。

直到第一節課結束,小啞還在恍惚之中。她來到實驗樓,發現這裏已經擠滿了人,有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機拍照,人群中有不少誇讚餘晨陽的聲音,當然伴隨著讚揚的還有那些貶低小啞的:

“她不配站在餘晨陽身邊!”

“絕對不會相信是她跟餘晨陽一起畫的!”

“她根本沒有任何天賦!”

“闖了禍有人收拾爛攤子,真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老師竟然沒有收拾小啞,一點都不科學。”

“你們看那一塊,顏色又髒筆觸又亂,一定是小啞畫的……”

從實驗樓回來,正好遇見同班同學杜婉綢。

“我去看了,你畫得很棒,真的好漂亮。”她說。

“謝謝。”小啞道。

“別聽他們胡說,他們不知道有多羨慕你呢。”杜婉綢又說道。

“謝謝你。”小啞對杜婉綢展露笑容,她能感受到她是善意的。

小啞來到操場上。餘晨陽正在打籃球,看到小啞後把球傳給同伴,朝著小啞跑了過來。

“老師跟你說什麽了?”小啞問。

餘晨陽道:“發試卷啊。”

“那,你跟老師說什麽了?”小啞又問。

“什麽都沒說啊,怎麽了?”餘晨陽反問。

“沒事。謝謝你。”小啞小聲道。

“謝我什麽?”餘晨陽伸出手胡**了摸她的頭,然後跑回了球場。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一大早餘晨陽便來了,他沒有去班裏早讀,而是堵在李老師辦公室門口。他帶老師去實驗樓看了銀河圖,然後告訴老師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師,我說的都是實話,有人先偷了美術教室的顏料,然後塗滿了小啞的打掃區域,小啞試了很久,根本沒有辦法清理,越清理越髒,我才想到在上麵蓋一層畫。老師可以去查監控,我想應該能找到搗亂的人。”

“老師相信你。”班主任說道。

“真的嗎?”餘晨陽高興地問。

“當然。”班主任回頭看了看布滿整個樓道的銀河圖,“挺漂亮的,留著吧,我跟學校講。”

“老師不會難為小啞吧?她是受害者。”

“一會兒我問問她,如果她勇於承認錯誤,我不會為難她。”

“謝謝老師。”餘晨陽說道,“可是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您為什麽不揪出搞破壞的人呢?”

班主任說道:“最近學校整體檢修,攝像頭也在換,我想那個搞破壞的人顯然知道。不過明天差不多就都修好了。”

當然,小啞如果想知道這些,輕而易舉。她剛才隻要注視餘晨陽的眼睛幾秒,偷偷轉動懷表的指針,就能感同身受地知道早上發生了什麽,但是她沒有那樣做,她不敢對她在乎的人使用這種能力,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種特殊的能力會給她自己帶來什麽,也不知道會給她在乎的人帶來什麽。

小雨是她在乎的人,阿琛也是,她不得不承認餘晨陽也算。

放學時,小啞感受到的異樣目光不那麽多了,今天的風波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