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蓀橈兮蘭旌

他說要帶她去看看幽冥血海其實隻是句玩笑話,但是她卻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對於幽冥血海這個地方,梵音向來是隻聞其名未曾親眼看過,而當她說她想去看看的時候,對方卻後悔了。

“那裏很可怕。”他隻像是敷衍一般的說出了這句話,聽著就毫無誠意。

“就是因為可怕才想去看看。”她也是被他的話給勾起了好奇心,畢竟那裏可是師詔的葬身之地,當年誰也想不通他為什麽活得好好的就要去尋死,更想不通他怎麽就想著帶東皇鍾一起去死,七萬年過去,這也算是個不解之謎了。

幽冥血海,魚蝦不興,鳥蟲不至,集天下戾氣於一處,到了那個地方,就算是尋死,也死的淒慘無法瞑目。

是他主動提出去那裏看看的,如今她來了興致,他卻突然反悔,她自然有些氣惱。可是無論她怎樣說,他都不肯鬆口,到了後來被她纏的煩了,才無奈道,“等到回塗山的時候,順路去看看吧。”

扶笙的婚禮又被提前了幾日,也就是在幾天之後了,他們自然也要抓緊辦完這邊的事情再回去。這一次來到凡間要解決的人本來有兩個,一個是洛淮容,一個是江喬衣,可是眼下時間太緊,他們也沒空去找那個叫做江喬衣的人,隻能等著從喜宴回來再做打算。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幾人儼然已經把郡王府當做自己的家了,兩人回到郡王府的時候,沒能去城樓看熱鬧的那三人還在書房裏各自看著自己的書,其中陶陶捧著的竟然還是一本有些露骨的畫冊,不過說是露骨也沒有露到什麽地步,反倒遮遮掩掩的讓人看得不痛快。

“你還小,別看這個。”管梨隨手就抽走了那本畫冊,也同時斷絕了梵音想趴過去看的心思。說話的時候還不忘瞪了崇則一眼,“她讓你買這個,你還真的給她買?”

“這可不是他給我買的,是我自己在這裏翻到的!”陶陶連忙解釋了一句,然後便要撲上去把書奪回來,一邊搶還一邊嚷著,“你就知道欺負我,還欺負他,你怎麽不欺負別人去?”

“我欺負別人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管梨哼了一聲把書扔到一邊,然後又衝著梵音伸出手,“拿來。”

“拿什麽?”梵音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可沒買什麽不該看的畫冊。不過下一刻她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了,因為對方已經親自走了過來拎起她抖了抖,把那本天書從她的懷裏給抖了出來。

撿起地上的天書之後,管梨並沒有像是大家想象的那樣翻看它,而是將它隨手扔給了崇則,“拿著它,回天上複命吧。”

其實之前帶了天兵苦苦追捕這些人,也不過是為了奪回這本天書而已,崇則拿著它發了一會兒呆,半天才仰起頭說道,“我不是來抓你們的。”

雖然他為了一麵鏡子鬧的天翻地覆的事情聽起來有些離奇,但是他確實不是為了拿回這本天書才故意呆在他們身邊,他沒那麽多不該有的心思。說是單純也好傻也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知道。”管梨沒有反駁他的話,但是還是說道,“不過就算你是逃出來的,你也該回去了。”

崇則是誰?那可是雲罔神海的少主,榮溯神君的獨子,四海八荒的第一戰神。他這樣遠離天界,總是和他們這些“逃犯”混在一起,遲早會惹來大麻煩。不僅是給他自己招惹,也會連累他們所有人。但是他現在拿著這本天書回去的話,榮溯神君也不至於再繼續折磨這個親生兒子,老天君更不會責罰這個自己最依仗的神將,這是最好的結果。

崇則又怎麽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可是他也當真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不錯,總好過之前在天上的時候,“我不想走。”

“人家不想走,你還偏趕人家走!”陶陶這時候也鼓足勇氣了,又是朝著管梨一頓嚷。

梵音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話一定會被瞪,所以趁著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朝著崇則那邊挪了挪腳步,試圖把天書拿回來翻一翻。她倒不是想霸占著這個東西不還回去,可是她之前一直忙著眼前的事情忘了看看關於自己的記載,如今天書就要被送走了,她自然想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再看一眼。

隻是,她的這點小心思還沒有付諸行動呢,就已經被管梨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眼見著她偷偷溜向崇則,管梨隻不過伸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衣領,然後輕輕鬆鬆的把她拎了回來扔到另一邊,若不是剛剛進門的那個人隨手接住了她,梵音毫不懷疑自己會摔到門外去。不過當她扭過頭看向接住自己的人時,看到的卻是洛淮容那張臉,嚇得她不由從他手底下蹦出去老遠。

其實相較前些日子,現在的洛淮容已經沒了那種陰鬱的神色,眉眼間甚至帶了一絲笑容,可是他們幾人盯了他那麽久都沒有親身與他接觸過,如今突然見他出現在他們麵前,幾人自是有些詫異。

唯一能夠對此淡然處之的大概隻有管梨了,他抬眼看了看洛淮容,沒有絲毫的意外。而洛淮容也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然後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談談。”

如此簡潔明了的兩個字,管梨倒是沒反對,而是順從的跟著他走出了房間。屋裏的幾個人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有些納悶,陶陶開始纏著梵音講講發生了什麽,梵音卻有些擔心洛淮容會不會一怒之下找“殺”了自己的凶手報仇。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管梨剛剛和洛淮容走出門,就被後者反手扣住了喉嚨的位置。這一招洛淮容雖然很久都沒用過了,卻仍然快得讓人無法躲避。

“才多久沒見,你不會連我當年是什麽性子都忘了吧。”對方彎著嘴角,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放鬆半分。

可是管梨仍是一動未動,神色未變的看著他。

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洛淮容先忍不住放開了手,撐不住笑了笑。這一笑不同於剛剛那別扭的表情,反倒像極了屬於“洛淮容”這個凡人的笑容,仿佛他仍是那個閩國的攝政王。

“日子久了,竟有些改不過來了。”即使是說話,也還是那略顯輕柔的語調,再回想一下洪荒之時自己的所作所為,洛淮容不禁有些失神。

上輩子造孽太深,這千世輪回之苦,每一世都不是好熬的,他的性子也漸漸被磨成了現在的樣子。而偏偏這最後一世,讓他直到憶起自己本該擁有的一切的時候都無法釋懷。

現在的他倒寧肯自己隻是那個命運坎坷的凡人,死後要麽忘卻這一切轉世投胎要麽徹底煙消雲散,總好過現在這個樣子。

管梨一直不言不語的看著他,等他緩過神來才伸手遞給他一樣東西。那是一柄劍,仿佛憑空抽出,沒有劍鞘,劍身閃著寒光,洛淮容帶著困惑接過來,然後在觸碰到劍柄的一瞬間就恍然明白過來。

“一時沒有順手的東西,隻能把她封在殺了你的這柄劍裏麵。”雖然沒有仔細解釋,但是管梨相信麵前的人能夠聽懂自己在說什麽。

劉姒的魂魄早在第一次離世的時候就無法歸於地府,現在已經是第二次了,如果沒有道行高深的人收了她的三魂七魄,她便當真是魂飛魄散了。可是偏偏眼前就有一個。

那樣烈性的一個女子,如今與這利劍合為一體,倒也相配得很。

“化為人形還需要一些時日,你好自為之。”第一次與麵前的人這樣說話,管梨也有些說不出的不自然。

反倒是洛淮容要輕鬆的多,他清楚自己放不下這一世的一切,但他也本以為這一世的情緣也就到此為止了,從未想過一切還可以是剛剛開始。

“謝謝。”萬千情緒不過是化作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她欠你的一切,這一次都已經還給你了,無論是仇是怨,你也該放下了。”管梨沒有接受他的感謝,因為這一切都並非出自他的本意,他隻是代替那個女子將該償還的一切償還回去而已。

洛淮容當然清楚對方的意思。自己曾是那洪荒之時桀驁不馴的妖族神將,夷平西荒都死不悔改,即使心知自己那不通人情的主上並不清楚如何與自己相處,他也曾暗自期盼著她能更靠近自己一些。他是她最衷心的下屬,可她確實不是一個會關心下屬的主子。

隻是到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收好那柄劍,洛淮容用餘光瞥了一眼,就看到那個少女躲在房門後偷偷的向這邊看來。

她現在,似乎是叫梵音。

當他死後回憶起前世之事的時候,也看到了這些日子以來,那幾個人躲在自己身邊插手這些事情的樣子。他知道她時常呆在他的身邊,默默的為他的事情苦惱欣喜……這算不算彌補前世遺憾呢?也許算吧,因為他已經足夠釋然。

想到這裏,他不由對著她笑了笑。本來隻準備偷偷看一眼的梵音突然看到對方對著自己露出笑容,難免嚇了一跳,正想著要不要溜走呢,就見那個那個從來沒有放低過姿態的男子向著她這個方向深深俯首拜下。

此刻的梵音並不明白這一拜是圓了多少那個人多少遺憾又解了多少心結,她隻看得到他釋然的神情和恭敬的姿態。俯首一拜,就此恩怨兩清。

直到看到那個少女匆匆忙忙的跑回屋子裏,洛淮容才起身看向身邊的人,麵前的男子長了一副狐妖應有的妖媚模樣,眼波流轉盡是惑人之意,但是看在他眼裏卻不一樣,透過那副豔麗的皮囊,他看到的是那個人冷清漠然的神情,如同十七萬年前那般絲毫沒有改變。

“保重。”看著管梨準備轉身離去的身影,洛淮容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然後笑著喚了一聲,“師詔。”

管梨的腳步並沒有絲毫停頓,隻是略一抬手算是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