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的改變
阮阮為期兩個月的省隊見習很快就結束了。網友都說她在《丘比特之箭》新章節裏關於射箭動作方麵的構圖更加專業了,加上她兌現了對網友的承諾,也是對欺騙讀者事件的一個認錯態度,所以她得到大家的諒解,也收獲了一批新粉絲。
省隊因為即將到來的國家隊選拔賽,進入了緊張的集訓期。訓練強度加大,訓練時間拉長。阮阮和蘇啟言的聯係時間也從一天一次,變成兩三天一次。兩人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甜蜜時刻,每次視頻之前,阮阮都恨不得把通話提綱列好,然後先撿重點的說,比如問他這幾天的訓練成績啦,有沒有吃飽飯啦,瘦沒瘦啦。結果這麽幹了幾次,被蘇啟言吐槽她越來越像媽後,兩個人的視頻通話再次恢複到自由聊模式。
“許念遠最近思想動態還算穩定吧?”
這是某次通話,阮阮的開局。
蘇啟言有點吃醋,甚至懷念起之前的媽聊模式:“阮阮同學,你一上來就跟你男朋友打聽別的男人,有沒有考慮過你男朋友的心理承受力?”
她有點無語,但考慮到他目前處於訓練的關鍵期,沒好意思說他矯情:“你別忘了陳師姐交給你的任務。”
關於任務這事兒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阮阮在省隊實習時,曾和蘇啟言約法三章,兩人不能在公眾場合有過多的接觸。蘇啟言前一天答應,後一天就後悔了。他想了個耍賴的法子,既然阮阮大部分時間都和陳隊醫在一起,那他就派出友軍許念遠各種接近陳隊醫,他因為被李教練授予關照許念遠的任務,自然而然就能賴在她身邊了。
隻是沒想到,這個迂回戰略居然成就了一對姻緣,不,孽緣。
許念遠喜歡上了陳隊醫,還天不怕地不怕地表白了,並且還是在國家隊選拔賽的動員儀式上,當著眾多體育局領導的麵表的白。當時領導臉都氣紫了。事後李教練找陳隊醫談話,讓她無論如何先穩定住許念遠的情緒,等過去國家隊選拔賽再說。如果再出什麽幺蛾子,就拿她是問。
陳隊醫也很惆悵,二十七年沒談過戀愛的人,居然被一個十九歲的愣頭青當眾表了白,更可怕的是,事後她還答應了。當時許念遠一碰三尺高,吆喝著過幾天就來求婚,幸好她反應快,及時給摁住了,不然她怕是要被李教練給罵死了。她以被蘇啟言連累為由,拜托他密切關注許念遠的思想動態,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告訴她。
蘇啟言坐在書桌前,回頭瞟一眼上鋪抱著手機聊得興奮的許念遠:“放心吧,還算穩定,昨天剛在我的‘諄諄教誨’下,把求婚戒指退了。”
阮阮:“……”
在某些方麵,阮阮的心其實挺小的。她有點擔心因為她和蘇啟言的原因給陳師姐帶來麻煩。
蘇啟言了解她的性子,安慰說:“放心吧,也算因禍得福,李教練今天才剛誇完許念遠,說他因為愛情的力量,最近的訓練成績跟打了激素似的,一直在提升。”
阮阮這才安下心,停了兩秒,又想到什麽,開口道:“那你呢,你的成績怎麽樣,不會被他超過了吧?”
蘇啟言聽出她言語中的擔心,散漫的語氣責問道:“你對我也太沒信心了吧。”
阮阮歎口氣:“早知道許念遠這麽厲害,你當初不指點他就好了。”
蘇啟言一愣,嚴肅道:“阮阮同學,我提醒你,這種競技心態可不對。”
雖然她不是運動員,但還是被他說得有點心虛,在視頻裏吐吐舌頭:“我也就隨便說說。”
“別瞎想了,就憑許念遠那小孩,想超過我,還沒那麽容易。”
隔著屏幕,他嘴角掛一抹自信的笑,以至於讓她安下心來,對他的話堅信不疑。
許念遠趴在上鋪伸下腦袋:“師哥,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小心明天你第一的位置就不保了。”
蘇啟言回頭睨他一眼:“光說大話沒用,有本事先把你姚師哥幹下去看看。”
他說完,仔細一想,其實以許念遠現在的程度,把姚瑞壓下去應該是遲早的事,正想鼓勵一下許念遠剛被打擊了的幼小心靈,再扭頭,發現那顆幼小心靈已經又淪陷到愛情裏去了,抱著手機,呲著牙,躺**跟踩了電門似的胡亂踢騰。
蘇啟言嫌棄地瞧了他一眼,決定還是和自家小甜餅聊天。
次日一早,蘇啟言到訓練場時,已經有人在了。
“這麽早?”
蘇啟言走過去跟姚瑞打了聲招呼,順勢看了眼靶紙上密密麻麻的破洞,估摸著他應該很早就到了。
“今天狀態怎麽樣?”
姚瑞頹喪地坐下來,擰開一瓶水:“還是不行,找不到感覺。”
蘇啟言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瓶頸期,不能著急。”
姚瑞咽下嘴巴裏的水,苦笑一下:“我怕我媽等不及。”
蘇啟言聽姚瑞說過,他家裏條件一般,當年家裏人都極力反對他學射箭,燒錢不說,前景還很一般,畢竟能靠練體育養活自己的人沒幾個。可是,他的媽媽卻很支持他,在體校的時候就省吃儉用給他買裝備。所幸,他也爭氣,沒幾年就被李教練選入省隊,從一開始的搭錢比賽,到現在的有了穩定工資。本以為未來會一步步好下去,可不久前,他的媽媽被查出了尿毒症,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腎源,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他給媽媽打電話,說要回家看她,結果被媽媽罵了一頓,說他進不了國家隊,就不要回來見她。
蘇啟言在姚瑞身邊坐下,說:“越是這個時候,心態就越重要,一味地耗時間並不是最好的方法,關鍵還要把心靜下來,認準目標。”
不知是不是姚瑞和傅孟澤關係比較好的緣故,蘇啟言忍不住跟他分享起自己的經驗。
算起來,姚瑞和傅孟澤還是同一年進隊的。兩人年齡一般,又分在了同一間宿舍,姚瑞會照顧人,傅孟澤講義氣,所以一直以來關係都很好。後來,蘇啟言離開省隊,姚瑞成了傅孟澤唯一的朋友,兩人關係更好於從前。
姚瑞屬於努力型選手,入隊以來成績一直穩步提升,但比之蘇啟言和許念遠兩人少了一些天賦。這一次有資格參加國家隊選拔的男隊員隻有蘇啟言、姚瑞和許念遠三人。其中三人中,蘇啟言成績是最好的,甚至拉開兩人很大距離。姚瑞作為第二名,兩個月來一直卡在瓶頸期裏,上不來下不去。許念遠屬於激勵型選手,本身有天賦,在愛情的希望下,成績提得很快。姚瑞感覺到了危機,所以才拚命練習,他不想辜負媽媽的期望,隻是有時候,期望和現實有一定的差距。
“謝謝師哥,這些經驗對我很有用。”姚瑞感激道。
蘇啟言爽朗一笑:“客氣什麽,都是戰友。”
集訓結束,隊裏放了兩天假。
蘇啟言的父母剛好從日本回來,蘇爸爸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訂了一桌酒菜,蘇媽媽鬧著想見阮阮,蘇啟言把她也帶來了。
吃飯的時候,蘇爸爸問起蘇啟言國家隊選拔賽的事,蘇媽媽很興奮,喊著要去現場看蘇啟言比賽。
蘇媽媽頭部的傷已經痊愈了,隻是智力方麵的傷害不可逆。蘇爸爸像寵小孩子一樣慣著她,夾了口青菜用手拖著送到她嘴邊,說:“乖,再吃一口菜,我就答應讓你去。”
快吃完的時候,阮阮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看到蘇爸爸和蘇啟言在包間外說話。今天客人不多,左右包間都是空的,整條走廊十分安靜,蘇爸爸的聲音清晰無誤地落入阮阮耳中。
“阿言啊,明天是你生父的忌日,你別忘了去看看他。”
這句話說完,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隔著一個拐角,阮阮看不見蘇啟言的表情。
蘇爸爸歎了口氣:“他當年也是想讓你成才,隻不過方法用錯了,你也別記恨他。”
蘇啟言終於說話了,聲音有些悶:“我知道了。”
“行,你知道就行。”蘇爸爸說完,轉身拉開包間房門。
“爸!”蘇啟言叫住他,頓了兩秒,聲音沙啞,“謝謝您。”
蘇爸爸的手握在門把手上,包間半開,傅孟澤正坐在蘇媽媽身邊,劃著手機,給她看女朋友司羽的照片,蘇媽媽每看一張都要誇張地驚歎一聲:“哇,好漂亮!”
蘇爸爸停在那裏,愣了兩秒,回過頭。年進五十的臉上隱約有了歲月的痕跡,但精神依舊矍鑠,他哈哈一笑:“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麽謝謝。”
阮阮不是愛打探別人隱私的人,無意間聽見的話,也隻當一陣風,飄過去就忘了。
晚上,蘇啟言打來電話。
她本來都睡著了,又被震動聲弄醒了。晚上十一點半,宿舍已經熄燈,她穿上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間:“喂。”
“睡了?”
她帶上宿舍門,靠在門外的白瓷牆上,垂頭閉眼,迷迷糊糊:“嗯,今天沒畫稿,睡得早了。”
“明天有時間嗎?”他問。
“有啊,你放假兩天,我專門為你空出來了。”她困意難敵,倒還不忘了邀功。
電話那邊輕聲一笑:“乖,想要什麽獎勵?”
阮阮:“我想要睡覺。”
蘇啟言:“困成這樣,幹嗎還接我電話?”
阮阮甕聲甕氣地傻笑:“舍不得不接。”
蘇啟言:“……”
她打了個哈欠:“你再不說有什麽事,我就要直播打呼嚕了。”
他沉默幾秒,說:“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翌日上午,蘇啟言來學校接她。
他今天穿了一身純黑色的運動衫,和阮阮粉嫩的裝扮對比鮮明。
他隻看了她一眼,就幫她打開了副駕車門:“走吧。”
中途蘇啟言到花店買了一束白**,一個小時後,車子在北郊一處墓園停了下來。
阮阮聯想起昨天蘇啟言和蘇爸爸的對話,再加上半路買的白**,已經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並不驚訝。
她跟他下了車,在一塊墓地前站住腳。
她看了眼石碑上的刻字,隻有簡單的五個字:陳千禧之墓。
“這是你親生父親?”
“是的。”
她盯著照片上的男人看了一會兒,時間定格下的男人年輕、瘦削、看起來和身邊的蘇啟言很像。而身邊的蘇啟言將白**放在墓碑前,起身鞠了三躬。阮阮見狀,也跟著他鞠了三躬。她本以為他會跟父親說說話,誰知鞠完躬,站了幾分鍾,就拉她離開了。
走出墓園時,蘇啟言以極慢的速度走在前麵,阮阮悶聲怨道:“你昨晚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他腳步一頓,轉過身來:“你不願意來嗎?”
她搖搖頭:“那倒不是,隻是覺得應該換身衣服,穿得這麽花裏胡哨,伯父見了要說我不懂事了。”
“不會。”
他隻回答說兩個字,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安靜。
她還以為他思念父親了,沒想到等了很久,他竟緩緩開口說了一句:“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的生父陳千禧。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幹脆閉起嘴,安靜聽他說。
他找了塊草坪,往地上一坐,兩隻手往後撐著,仰起頭,視線飄向遠方。
很多年前,蘇啟言的姥爺在S省一所大學任教體育,姥爺有個關係很好的同事是化學係的教授。
而陳千禧就是這個教授的學生。
有段時間,姥爺的同事經常帶著陳千禧到姥爺家蹭飯。於是,姥爺的女兒,蘇啟言的母親,傅詩夏,就這樣認識了陳千禧。
陳千禧家境一般,但讀書很好,跟著教授完成過幾個項目的研究工作,是教授的得意門生。
那時候傅詩夏才二十出頭,心思單純,一來二去被陳千禧的才華打動了,兩人很快就結了婚。
婚後的生活不像傅詩夏想得那樣美好。陳千禧畢業後進了一家私人研究院,每天泡在研究室裏,整日整日地不回家,可即使忙成這樣,也沒研究出什麽成果。傅詩夏建議他換份工作,卻被陳千禧拒絕了,不僅如此,還換來一次次的爭吵。那以後,陳千禧回家的次數就更少了,就連姥爺去世,陳千禧都因為項目資金申請的事沒有回來,傅詩夏一氣之下就和他離婚了。
離婚後不久,傅詩夏認識了蘇向天,然後有了傅孟澤。她的日子重新開始,而與此同時,蘇啟言的噩夢也開始了。
他卻被陳千禧強行留在了身邊。幾年後,陳千禧因為工作失誤被研究院開除了。沒了工作的他,每月開始依賴傅詩夏寄過來的大筆撫養費生活。
陳千禧住著姥爺留下來的家屬樓,吃著傅詩夏寄來的撫養費,開始思考,傅詩夏為什麽會絕情地離開他。慢慢地,他終於想出了答案。是因為他不夠優秀,事業無成,不能滿足她的虛榮心,這才導致了她的離開。
陳千禧看著身邊不過六七歲的兒子,發誓要把兒子培養成一個天才,來讓她後悔。
陳千禧開始逼著兒子學習,拚命學習。不記得從幾歲開始,在蘇啟言的世界裏,就隻有一間小黑屋。屋子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盞台燈和一摞永遠也做不完的試卷。
蘇啟言本來就聰明,再加上努力,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班裏的第一名,可是,這仍然不能讓陳千禧滿意。
“不行!”
“太差了!”
“還不夠!”
這些語句伴隨了蘇啟言的整個童年。不僅如此,他甚至不能有自己愛好。初一那年的體育課上,他第一次接觸到反曲弓。回家後,求陳千禧幫他買一把弓。陳千禧雖然沒工作,但每月都能收到一大筆撫養費,完全承擔得起一把反曲弓的價格,可結果卻還是被狠狠罵了一頓:“功課沒學好,還想玩彈弓?”
那不是彈弓,那叫反曲弓。他想反駁的,但還沒說出口,透明玻璃杯就炸開在腳邊。那天他特別害怕,躲在屋子裏一邊哭一邊做卷子,直到做完一整本化學題,父親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點。
因為父親的緣故,蘇啟言的性格很內向。他不敢和同學們說話,從小學到初中,他在同學眼裏,就是個隻會做題的怪物。
不過還好,這些不好的記憶隻截止到他十三歲之前。十三歲那年,陳千禧因為車禍去世了。他被警察叫到醫院,看見父親遺體的時候,竟然沒有絲毫悲傷,有的隻是麻木和茫然。
後來,傅詩夏來了。
那是他時隔十年,第一次見到父親口中,拋棄了他們的女人。她長得很年輕,也很漂亮,哭起來讓他有點心疼。
雖然他的父親說了她那麽多壞話,雖然他已經不太記得她了。
出於愧疚,她抱著他哭了很久。之後,她就帶著他,改了姓名,住進了新家,換了新學校,開始了新生活。
蘇啟言說:“我爸常跟我說不要恨陳千禧,他也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知道,我爸隻是不想我成為一個滿心仇恨的人,我心裏很明白,我的親生父親從未愛過我,我不過是他感受報複快感的工具而已。”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又閉上。
“我以前活得就像一隻提線木偶,沒有自由,也沒有朋友。不過還好,老天補償了我更多的美好,夢想,朋友,家人還有……”他偏頭看向她,薄唇輕啟,添上最後一個字,“你。”
“蘇啟言……”她喃喃叫了聲他的名字,開口才驚覺聲音都哽咽了,一摸臉頰,都是濕的。
他調整下情緒,捧起她的臉,抹掉她眼角的淚:“喂,你不是吧,我還沒哭呢,你也太感性了吧。”
她被他嘴角的笑意感染,也破涕為笑,推開他:“你手上都是土,別碰我。”
哈?她一個暗戀者,現在居然敢嫌棄他了?
他把手放在草地上狠狠蹭兩下,胡亂往她衣服上擦去。不是嫌他髒嗎,那就無所謂再髒一點吧,嘿嘿。
“別碰我,哈哈,好癢。”
“還嫌不嫌棄我?”
“不了,我錯了,蘇啟言,學長,教練,老公……”
“……”
草地上,兩人鬧作一團,她被他抓得連聲討饒,已經到了口不擇言,把心裏話都喊出來的地步。
他終於停止了動作,躺著草地上,意味深長地看著趴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你剛剛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阮阮:“……”
這樣好嗎,這裏挨著墓園耶。
“你怕了?”
“……”
“那你怕鬼還是怕我?”
“?”她居然還真的認真想了想,說,“怕鬼。”
他眼睛一眯,忽然連帶著她從地上坐起身來,然後,將她一打橫,直接抱著她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身體一騰空,急忙摟住他脖子:“你幹什麽?”
“你家鑰匙帶了嗎?”
“帶了。”
“去你家。”
“幹什麽?”
他低頭,盯著她,賊兮兮勾起嘴角:“讓你知道我有多可怕。”
“……”
“逆風之翼”,他們再次重逢時,她總覺著他變了,可具體哪裏變了,又說不出個一二三,現在她終於明白,是他的眼睛和笑容變了。因為他的眼睛裏有了太陽,所以他的笑容裏才閃耀起光芒。
國家隊選拔賽的比賽地點定在了N市。
本來蘇爸爸答應要帶蘇媽媽來看蘇啟言比賽,可臨時又有事耽誤了。於是派出了處於休假期的傅孟澤陪她過來。
阮阮跟他們同一班高鐵,也一起來了。
幾人剛從車站上下來,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一個偏西北的小縣城,和吳江市氣溫相差很大,十一月份就已經下起了雪。日光散落在屋頂上,閃爍著晶瑩的光。
蘇媽媽興奮極了,說要堆個大雪人。於是,剛放下行李,就拉著傅孟澤出去了。
他們三人訂了兩間房,傅孟澤和蘇媽媽住一間,阮阮自己一間。
蘇啟言提前三天就跟省隊一起過來了,明天預賽,現在正在開賽前會議。
此時,阮阮一個人趴在賓館裏,開著空調的暖風,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蘇啟言過來找她。
她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才收到蘇啟言的微信:“我剛開完會,下午時間自由活動,你在哪個房間,我過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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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回了四個數字。
十分鍾後,房間門響了。
“誰啊?”
“我。”
蘇啟言的聲音從門縫裏傳進來。
阮阮放下遙控器,一邊哼著歌,一邊慢悠悠去開門,結果門開到一半,就看見蘇啟言站在門口,穿著隊服,戴著鴨舌帽,帽簷往下壓著。不等她反應過來,外麵的人已經從半開的間隙裏側身鑽了進來。
他動作敏捷,剛一進門就反手鎖了門,一個閃身再加一個抬臂將阮阮困在他胸前。
阮阮在他懷裏,顯得特別嬌小。她貼門站著,仰頭對上他促狹的視線:“你幹什麽?”
“搞點氣氛。”說著,抬手捏住阮阮的下巴。
阮阮剛看完半集苦情劇,被裏麵的白蓮花女主氣得還沒緩過神來,怏怏推開他:“發什麽神經?”
他摘了帽子,掛在掛衣鉤上:“你不覺得我進門時的情景特別像**嗎?”
阮阮:“?”
“好吧,看來你不喜歡這個情景,那不然就……”他猛然從背後抱住她,“叫聲老公聽聽?”
阮阮:“……”
這人最近麵部角質層漸漲啊。
她微微用力,將那圈環繞她的包圍圈撐大一點,轉過身,正要譏諷他幾句,忽見他斂了神情,輕輕道:“阮阮,我想你。”
房間關了窗簾,頭頂開著燈,光影灑落在他臉上,細長的睫毛在他眼睛下麵形成一小片陰影,隨著他漆黑的水眸,微微顫動。
她被他摟著腰,胸口處開始發燙,喃喃回應:“我也想你。”
他傾身,慢慢貼上她的唇。
這一次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熱烈。她感受到他如火的鼻息。她有點站不穩,卻在即將向後跌倒的瞬間一股力道在腰間猛然收緊。與此同時,他伸出另一隻手,扣在她腦後。
她隻覺有一股反作用的力量拉著她朝前傾倒。他背對著床,抱著她,仰麵跌進柔軟的被褥裏。由於倒下時,她在他胸口留下的撞擊,他低低呻吟了一聲。
“阮阮。”他低低叫了聲她的名字,沒有聲帶摩擦的聲音,隻有灼熱的氣音。
“什麽?”她悶悶回了他一句,唇齒間帶著滾燙的氣息,落在他耳中變成了致命的撩撥。
他抱著她翻個身,換成兩隻胳膊肘撐床,捧著她臉的動作,更方便他攻城掠地。
她陷在軟綿綿的被褥裏,渾身綿軟,眼神迷離。她一隻手抵在他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髒跳動帶來的震感。運動員的心率一般都很低,可她掌心下的這顆卻跳得異常猛烈,仿佛下一秒就能令他窒息。
他脖頸通紅,像是著了火,不止脖頸,他渾身上下都像被火點著。她知道他在壓抑,她突然很心疼,不想他那麽難受,於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勾住了他運動褲上的鬆緊帶。他感覺到她的小動作,知道她想做什麽,猛地睜開眼,死死扣住那隻不安分的小手。
她愣在那兒:“你不想嗎?”
“想。”他聲音還是啞的,“可是不行。”
她覺得自己腦袋有點懵,這麽尷尬的問題,居然還追問了下去:“是因為你明天有比賽嗎?”
他愣了一下,笑了。他笑的時候單薄的唇角勾起,眼尾微微上翹,溫柔,溫暖,帶著陽光的味道。她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笑了:“你就當是吧。”
“好吧。”
她垂眸,心底居然有一絲小小的失落。
過了一會兒,等他身上的灼燒感漸漸褪去,他才又笑了笑,幫她理理亂糟糟的碎發,在她額頭落下淺淺一吻:“著什麽急,等領完證,不多得是機會嗎?”
喜歡是放縱,愛是克製。
他對她已經不是喜歡,而是愛。
傅孟澤和蘇媽媽出去逛了趟街,一直到傍晚才回來。
兩人在外麵吃飽喝足。蘇媽媽還特意給阮阮和蘇啟言捎了幾種當地的特色小吃回來。蘇啟言不能亂吃外麵的東西,最後所有的美食都進了阮阮的肚子。
蘇媽媽拉著蘇啟言的手問:“阿澤說明天的比賽你的對手都很厲害,你能不能贏啊?”
“當然,穩贏不輸。”
阮阮正在喝羊肉粥,聞言深深看了蘇啟言一眼。蘇啟言的成績的確提升得很快,李教練也不止一次說過,隻要不出意外,他這次進國家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像“穩贏不輸”這種不謙虛的話從蘇啟言嘴裏說出來,總覺得有一絲的違和感。
傅孟澤笑笑:“你越來越有我的風格了。”
別管能不能贏,嘴上先過把癮再說。
蘇啟言:“……”
他默了默,開始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
國家隊選拔賽於次日正式開賽。
比賽地點定在N市會展中心。
第一天進行的反曲弓男子個人組的排名賽。共有六十四名運動員參賽。S省隊有三人,分別是蘇啟言、姚瑞和許念遠。
上場前,許念遠一直上躥下跳地熱身。陳隊醫當他緊張,過來安慰了兩句。結果這哥們一聽就炸毛了,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誰緊張?我會緊張嗎?我這叫躍躍欲試,待會看我怎麽把其餘人按在地上摩擦吧。”
陳隊醫心想,好吧,白擔心一場,果然這小子的腦回路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她懶得窩囊他,你先把你倆師哥按倒了再說吧,大言不慚。
這些話陳隊醫雖然沒說出口,許念遠卻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往她身邊一湊,眉飛色舞道:“你別不相信我,李教練說了,我是激勵型選手,我隻要一想到你在旁邊看著我,就渾身充滿了力量,保不齊就能拿個冠軍,到時候我就穿著國家隊隊服,去你家提親,然後,衣錦還鄉,洞房花燭。”
陳隊醫:“……”
阮阮也在一旁,聞言嘴角抽了抽。
別人那多年的努力,合著到了他那兒就成了輕而易舉的保不齊了?還衣錦還鄉,洞房花燭,再給他一匹馬,是不是還要遊街示眾?
等會兒,她突然覺得這種說話模式有點熟悉,半晌,臉一黑,她終於知道蘇啟言愈發厚臉皮以及神經質的根源在哪裏了。
沒記錯的話,李教練當初把蘇啟言和許念遠放在一起,就是覺得許念遠不著調,讓蘇啟言帶帶他,所以結果是許念遠沒被帶正,蘇啟言卻被帶偏了?再聯想一下和許念遠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傅孟澤……
S省隊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N市氣溫全年偏低,最近又連著下了幾場雪,走在街道上,視野都是白茫茫一片。
天空陰沉沉的,暗示著一場大雪的到來。不過因為比賽是在室內舉行,所以天氣狀況對運動員的發揮影響也不大。
預備哨響,六十四名參賽運動員手持反曲弓站到了自己的發射位上。
為了便於四肢的伸展,運動員們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會穿太多衣物,他們一般會在裏麵穿一件貼身的內衣,再在外麵套一件外套。
此時,蘇啟言穿著代表S省隊的白色隊服,手持大紅色反曲弓,在一群選手中間顯得格外出眾。
他膚色很白,棱角分明卻不顯淩厲,如果不是站在賽場上,那張臉極有可能被誤會成新晉的流量小生。他身材頎長,卻不顯清瘦,渾身肌肉分布均勻,白色的隊服穿在身上,襯得反曲弓的紅色更加張揚。同時,緊抿的唇角微微向下壓著,又給人一種內斂的感覺。
阮阮坐在觀眾席上,旁邊依次坐著司羽、蘇媽媽和傅孟澤。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央的蘇啟言,因為對他有足夠的信心,所以已不像以前那樣焦慮,隻是賽場上的緊張氛圍還是讓她肅然起敬。
信號聲響起。
全場觀眾和六十四名射箭運動員同時屏息凝聲。
蘇媽媽看到蘇啟言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突然站起來喊道:“阿言,加油!”
傅孟澤正專心看比賽,被親媽嚇了一跳,將她拉回座位上,捂住她的嘴,告訴她,比賽的時候要和其他觀眾一樣,保持安靜。
蘇媽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場上的比賽仍在繼續。此時,選手們已經陸續打完第一組箭。
這次比賽依然采用奧運規則。每人射6組箭,每組6支,射完這36支箭後,休息15分鍾,再按同樣的程序再射36支箭,然後以這72支箭的累計環數排出選手名次。
很快,72支箭射畢,排名出來。
蘇啟言以665環的成績排名第一,姚瑞以655環排名第十三,許念遠勉強擠進淘汰賽,以648環的成績排名第二十八。
按照規則,排名前三十二的選手進入淘汰賽。
淘汰賽和排名賽規則不同,需要先按照淘汰賽配對表進行一對一配對,然後再兩兩進行比賽。在淘汰賽中,每名隊員射4組箭,每組3支,有30秒的時長限製,贏得那個人就可以進入明天的決賽了。
最後,蘇啟言和姚瑞成功進入決賽,而許念遠則在十六進八的淘汰環節,敗給了B省的徐濤。
從賽場上下來,三人中唯一被淘汰的許念遠一副輸就輸了的樣子,笑嘻嘻跑去陳隊醫“哭訴”,他沒進決賽,她得補償他。陳隊醫實在忍受不了他的聒噪,翻出比賽前他放過的大話,啪啪一頓打臉。
蘇啟言情緒波動不大,畢竟這才隻進行到淘汰賽,後麵還有八分之一決賽、四分之一決賽、以及總決賽。雖然國家隊這次給了四個名額,也就是說隻要進入四分之一決賽,無論得不得冠軍,都能進國家隊,隻是這不是蘇啟言的目標,以他的性子,要進國家隊就要以最好的成績進去。
姚瑞雖然進了決賽,卻一副打輸了比賽臉色慘白的樣子。
傅孟澤見他神情怪異,從觀眾席翻出去,快步跑上前,一把攬住他肩膀:“哥們兒,怎麽了,進決賽了還不高興?”
姚瑞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偏頭看他一眼,苦笑一下,抬起下巴,指向場中的電子屏:“你自己看。”
傅孟澤仰起頭。
電子屏中投放著進決賽的名單。名單是按照決賽配對表打出來,兩兩一組,而姚瑞旁邊赫然寫著蘇啟言的名字。也就是說,明天的八分之一決賽,他將對上自己師哥,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蘇啟言,而以他平時的訓練成績,幾乎沒有打敗蘇啟言的可能。
李教練作為兩人的教練,當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弟子自相殘殺,而比李教練更不希望看到兩人刀刃相向的,是傅孟澤。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是多年革命友誼的好友。他知道蘇啟言有多愛射箭,也知道姚瑞這麽多年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們中無論哪一個被淘汰,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他扭頭去看蘇啟言,發現他也注意到了這件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眉頭深深皺起。
不過一步之差,蘇啟言和姚瑞就有同時進國家隊的機會,可惜最終卻麵臨二選一的窘境。
雖然很殘忍,但是沒辦法。
蘇啟言上午比賽完,下午就回賓館休息了。
阮阮昨天舟車勞頓沒休息過來,今天為了看蘇啟言比賽又起了個大早,到現在還渾身酸疼。
她吃完午飯回房間補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拉開窗簾,外麵正下著雪。
阮阮房間的窗戶正對酒店門口的停車場,裏麵除了停著各省隊的大巴外,還有幾輛旅行團的車。所有車的車頂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白,看雪勢,應該下了有一段時間了。
蘇媽媽很喜歡雪,正在樓下撐著傘和傅孟澤堆雪人,邊上幾個旅行團的小孩,正幫著一起堆。
阮阮的手機響起來,是蘇啟言發來的微信:醒了嗎,外麵下雪了。
阮阮:看到了,正準備下去玩一會兒。
她發完這條,隔了大約十秒鍾,蘇啟言的視頻電話過來了。
省隊定的標準間,蘇啟言和許念遠一個房間。此時,許念遠剛洗完澡,用毛巾搓著頭發,穿一條褲衩從衛生間裏出來,剛踏出半個身子,就發現親愛的室友正跟女朋友開視頻,並且人站在窗邊,鏡頭正好朝他這邊。
許念遠見狀,罵了聲髒話,迅速縮回衛生間,哀嚎道:“師哥,你開視頻能不能提醒通知我一聲,事關我清白之身,還好我反應快。”
蘇啟言回頭看了一眼他剛站過的地方,一臉我女朋友還吃虧的表情,沒接他戲茬。
而另一邊的女朋友則手捂在嘴邊,往鏡頭前貼了貼,小聲說:“你要不要告訴他,其實我剛才都看到了。”
蘇啟言眯起眼,眸色一深。
她尷尬了一下,這是吃醋了嗎,其實她的重點在下一句:“說實話,比你差遠了。”想當初,在“逆風之翼”,她可是看過蘇啟言不穿衣服的樣子的。
蘇啟言眸色更深:“哪裏差遠了?”
阮阮被他問得愣了一下,居然真的認真回憶了一下腦海中那個此生難忘的畫麵中,結果越想越臉紅心跳,鬼使神差道:“各個方麵。”
蘇啟言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隔著屏幕笑彎了眼睛:“行,有空讓你見識一下各個方麵。”
阮阮:“……”
又來?她想起昨天蘇啟言來她房間找她的經過,內心不禁惋惜,原來學長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從“高速”下來,兩人回歸正常話題。
她趴在窗口,看見樓下傅孟澤已經和幾個小孩玩起了打雪仗,他仗著身高和年齡優勢,直接把幾個孩子砸成了雪人。她懷疑過一會兒,孩子家長得找他麻煩。
“我下去玩一會兒了。”
“我也去。”蘇啟言說。
她橫起手臂,做了個禁止的動作:“不行,你明天還有比賽,小心感冒。”
原則問題,她寸步不讓:“那也不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見她這般堅持,他癟癟嘴,妥協了:“好吧,聽你的。”
蘇啟言的房間在阮阮房間的正上方,掛斷電話,他站在窗邊等了一會兒,看見阮阮走了出去。
她穿了件白色短襖,毛茸茸的領口粉色的,小姑娘踩了會兒雪,蹲在地上用手指畫起畫來。
蘇啟言住在10樓,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小姑娘毛茸茸一團,有種想捧在手上咬一口的感覺。
這時,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個大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小姑娘脖子上。
阮阮被砸得腦袋一歪,從地上跳起來,彎腰低頭,正努力抖掉衣服裏的積雪。
她回頭去找“凶手”,看見始作俑者傅孟澤正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看她笑話。
她氣壞了,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幾下攥成團,用力扔了出去。
奈何傅孟澤反應迅速,微微側身就躲過了。接著,他又從旁邊的灌木叢上,一手一團雪地邊抓邊接連不斷地朝她扔過來。
她用胳膊擋下第一個,剩下的就力不從心了,隻能跑來跑去地躲。誰知對方準頭出奇地好,她怎麽都躲不開,沒一會兒,就被砸了個狼狽相。
蘇啟言站在窗口,樓下情形盡收眼底。他繃著臉,沉思片刻,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選了一份壽司,然後,在備注中寫了一行字:老板您好,知道您做生意不容易,我也不想給您打差評,所以請多多多多多多……放芥末。
多字多得寫不開,隻能用省略號代替了。
樓下,傅孟澤手機響了。
他看眼來電提示一眼,看向10樓方向。
“喂,什麽事?”
“吃飯了嗎?”
傅孟澤百無聊賴地惦著手裏的雪團:“我明星,得保持身材,晚上不吃飯。”
“……”蘇啟言暗暗翻個白眼,“給你訂了一份壽司,馬上到了,接一下。”
電話靜了一秒,響起一陣不可思議的譏諷聲:“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親愛的哥哥居然想起他可愛的弟弟了?”
蘇啟言淡淡:“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傅孟澤拿下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這畫風有點不對啊。
有點感動怎麽回事。
他吸了吸鼻間的酸澀,用玩笑掩蓋了下最後的傲嬌:“哥,你這是引誘我犯罪,你知道我唯一拒絕不了的事物就是壽司。”
“吃吧。對了,別讓媽吃,爸說她最近壽司過敏。”
“知道了。”
掛斷電話,傅孟澤站在雪地裏,仰頭看著天空,頗有種吾家有哥初長成的欣慰感。
半小時後,蘇啟言接到一通電話。
“喂。”
“蘇啟……咳咳……言……咳咳……你給我……咳咳……下來!”
“睡了,明天還有比賽,有事改天說吧,掛了。”
他是哪裏得罪他哥了嗎?
下了大半夜的雪,第二天竟意外放晴了。
淡陽高照,不到中午,樓頂的積雪幾乎化光了。
男子組決賽在下午,上午是女子組的決賽。蘇啟言喜歡研究別的選手,不論男子組還是女子組,隻要有時間,他都會去現場看比賽。這次也不例外,一大早,蘇啟言就跟著省隊大巴來了賽場。因為有葉沉溪參賽,阮阮也一起加油來了。
射箭這項運動本來就陰盛陽衰,所以女隊的競爭更大些,葉沉溪一開始發揮有些失常,所幸及時調整狀態,擠進了四分之一決賽。
就在四分之一決賽開賽前,阮阮的手機震了起來。
為了保持現場安靜,她把手機調到了震動模式。
是傅孟澤的來電。
奇怪,他怎麽會突然給她打電話?
她彎下腰,小聲接起電話:“喂?”
電話裏的聲音有些慌張,開口聲音都是顫抖的:“我媽有沒有去賽場找你們?”
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起身往觀眾席外走去,邊走邊答:“沒有,阿姨不是跟你一起去商場了嗎?”
“我剛才接了個公司電話,一轉眼,她就不見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多小時前。”
阮阮心下一驚,說:“我先去周圍找找。”
“好,她應該走不遠,我在商場附近再找找。對了,別把這事兒告訴我哥,我怕影響他比賽。”
“嗯。”
結束通話,阮阮圍繞會展中心找了一圈,連蘇媽媽的影子都沒看見。
蘇啟言見她離開太久,有些不安,跟了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他問。
她正站在觀眾席後麵給傅孟澤發信息,聽到蘇啟言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把手機往身後藏了一下:“沒事。”
他不信她,繼續問:“出什麽事了?”
男人的第六感有時候也很準。
阮阮往後退了一步,吞吞吐吐:“真,真沒事。”
“我們明明在一起,傅孟澤為什麽會選擇給你打電話?”
“這……”
蘇啟言心思細密,阮阮腦子瞬間有點亂,語無倫次道:“是你媽打來的,嘿嘿,你懂的,有些話題,隻有我們女人之間才能說。”
她的心思一向都寫在臉上,蘇啟言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謊,麵色立刻沉下來,他似乎預感到什麽,向前跨了一步:“是不是我媽出什麽事了?”
“不,不是……”
他步步上前,她步步後退,最後她被逼至牆角,退無可退。他心裏的不安愈發嚴重,大步向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黑色的瞳眸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不要瞞我,告訴我,到底發什麽什麽事了?”
阮阮沉默片刻,她知道,以蘇啟言的聰明,肯定瞞不下去了,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低著頭小聲道:“阿姨走丟了。”
阮阮緩了一秒,把知道的事情跟他複述了一遍。
他思索片刻,拉起阮阮的手,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撥通了傅孟澤的手機。
他先安撫了下傅孟澤的情緒,讓他不要慌,把附近的商場和街道都好好找找,自己則先回賓館看看。
“我昨天特意讓媽記住了賓館的名字和地址,她找不到你,就很有可能先回賓館了。而且我和你的手機號碼,媽也都會背,如果有事,她一定會找人打給我們。”
他邊走邊說,是在安慰電話裏的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從會展中心到他們下榻的賓館有一段距離。蘇啟言和阮阮打了輛出租車,蘇啟言坐在副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麵,生怕錯過一張行人的臉。
從出租車上下來,蘇啟言幾乎是飛奔著衝進賓館旋轉門的。與此同時,姚瑞從裏麵出來,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看見我媽了嗎?”
“師哥,剛才……”
兩人幾乎同時說話。
蘇啟言跑得太急,胸口劇烈起伏。
姚瑞盯著他愣了幾秒,回過神兒,神情有些古怪:“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我剛才看到阿姨上了一輛旅遊大巴。”
“旅遊大巴?”
“對。”姚瑞表情有些僵硬,“就在剛才,我從樓下來,想去外麵散散步,剛好看見阿姨進門。她問我看見你了嗎,我跟她說你去現場看比賽了,之後就看見阿姨上了外麵的旅遊大巴,我當時還以為她和阿澤一起報了旅行團,就沒在意。”
“什麽時候的事?”
“就五分鍾,不,半小時之前。”
“車牌號你記得嗎?”
“我,”他嗓音有些幹啞,咽了口唾沫,“我隻記住了是00結尾,應該是去貝爾雪原的。”
“你確定是00結尾嗎?”
“確定。”
“去貝爾草原?”
“是。”
蘇啟言聽罷,扭頭就要離開。
姚瑞拉住他:“你去哪兒?”
“去找我媽。”
姚瑞眼神不自然,嘴唇慘白:“下午三點還有比賽。”
蘇啟言這才低頭看了眼腕表,皺了下眉頭:“我知道,管不了這麽多了,你幫我跟李教練說明下情況。”
他說完,頭也不回衝出去,留下姚瑞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就在幾分鍾前,和傅孟澤走散的蘇媽媽被一個好心的出租車司機送了回來。
當時,姚瑞心情抑鬱,正準備出門散散心,恰好撞見這一幕。
姚瑞是傅孟澤的朋友,蘇媽媽認得他。蘇媽媽問他有沒有看見她的大兒子蘇啟言。姚瑞告訴她蘇啟言去比賽現場看比賽了。她似懂非懂,上了一輛和省隊大巴很像的旅遊車,結果被導遊趕了下來。
姚瑞上前扶起她,把導遊臭罵了一頓。
他帶蘇媽媽找前台服務生說明了情況,讓服務生送她回房間,他這就聯係傅孟澤和蘇啟言。
結果,在他正要聯係兩人的時候,蘇啟言衝了進來。姚瑞本來是想把蘇媽媽已經回來的事告訴蘇啟言的,可話到嘴邊卻走了音。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隻要蘇啟言放棄下午的比賽,他就能直接進入四分之一決賽,獲得入選國家隊的資格。
對蘇啟言來說,蘇媽媽很重要。可是,對他來說,他的媽媽也很重要。看著他入選國家隊,是媽媽的心願,也許會是媽媽最後的心願。所以,他必須完成。
姚瑞望著蘇啟言的背影,努力壓製住心頭的愧疚,握緊拳頭,埋頭說了句:“師哥,對不起。”
蘇啟言把這邊的情況告訴傅孟澤。
傅孟澤和阮阮的意思都是讓他安心回去比賽,他們去找。
蘇啟言沒看到媽媽,不可能安心比賽,出門打了輛車,和阮阮一起趕去貝爾雪原。
路上,兩人密切注意路過的大巴,希望能追上那輛尾號00的車,然而一路過來,也沒看見這輛車。
到達貝爾雪原景區,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此時,距離下午的決賽還有四個小時。
傅孟澤從市中心打車過來,因為堵車,比兩人慢了些。
蘇啟言和阮阮去停車場找尾號00的旅遊大巴。
沒有找到。
停車場的工作人員說,大部分旅行團在這個景點停留的時間在三小時左右,有些大巴司機不願意等,會開去別處,等到了約定的集合時間再回來。
阮阮有些不知所措:“我們怎麽辦?”
“進景區。”蘇啟言眉心緊鎖,目光沉得嚇人,“既然我媽上了旅行團的車,那就很有可能跟旅行團一起進去了。你去買票,我去一下景區服務台。
貝爾雪原是N城5A級旅遊景點,總麵積有六萬公頃。景點分布分散,景區內通景區公交,按景點停靠。
蘇啟言去景區服務台說明了情況,景區服務台給所有景區公交司機發了尋人啟事以及蘇媽媽的照片,隻要發現蘇媽媽就立即通知景區服務台。另外,景區工作人員給蘇啟言調度了一輛景區公交,由專業司機帶兩人去各個景點找人。
之所以稱專業司機,是因為這裏的景區公交很特別,是那種專門在雪地上行駛的履帶式公交。
阮阮和蘇啟言各靠一邊窗,時刻注視著窗外的景象。
因為不是假節日,景區內遊客就不多,非景點地帶更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入眼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天地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
兩人挨個站點下車,每個站點大約涵蓋兩三處景點,蘇啟言和阮阮分開找,找了大約一個小時,阮阮覺得眼睛有些難受。蘇啟言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墨鏡給她戴上。
“好多了。”阮阮說。
“那就好。”
他沒有對她解釋很多,阮阮也沒多想。
不久後,傅孟澤趕來和兩人匯合,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三人已經將景區內的每個景點都找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蘇媽媽。
此時,距離比賽隻有不到兩個小時。
就在蘇啟言陷入絕望之際,手機響了。是李教練打來的電話。他揉揉疲憊的眼角,接了起來。
“你去哪兒了,看看時間。”李教練開口就是一頓怒吼。
蘇啟言閉了閉眼:“抱歉教練,我媽走丟了,她錯上了旅行社的大巴……”
他本想長話短說,跟李教練交代下情況,沒想到話沒說完,就被李教練打斷了:“你說什麽?你媽走丟?她現在人就在會展中心啊。你到底有幾個媽?”
“……”蘇啟言,“您說什麽,您不會在騙我吧?”
“臭小子,你跟誰說話呢,我騙你什麽?我下午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媽在賓館大廳轉來轉去地找你,我就把她帶過來了。”
蘇啟言胸口突然重重一跳:“姚瑞呢?”
“他早就到了,正熱身呢,你還有心情管別人,我命你十分鍾之內出現在我眼線,否則……等會兒,你剛說你在哪兒?貝爾雪原!”李教練氣炸了,恨不得順著電話線爬過來,把蘇啟言揍一頓。
“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蘇啟言反應迅速,在李教練爆炸之前說了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他對待領導和長輩一向都很尊敬,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掛李教練電話,心情異常複雜。
輕鬆是真輕鬆,沉重也是真沉重。
他站在景點的棧橋上,大雪沒過腳脖,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雪原,陽光很強,散落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兩個多小時的緊張找尋,眼睛又酸又漲。他給傅孟澤和阮阮去了個電話,告訴他們人已經找到了,又跟景區工作人員表示了歉意,這才坐上回去的出租,往會展中心趕去。
此時,距離比賽還有一個小時。
出租車內,蘇啟言雙腿岔開,腦袋後仰,手背遮在眼睛上,以最舒服的姿勢癱在後座上。
“我眯一會兒,十分鍾後叫我。”
從這裏到賽場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為了保持最好的競技狀態,他必須在比賽前保持清醒,十分鍾的休息時間已經是極限。
阮阮坐在她身邊,傅孟澤坐在副駕駛座,兩人一時沒分清他在跟誰說話,同時應了一聲:“好。”
阮阮懷疑蘇啟言根本沒睡著,因為十分鍾後,沒有人叫他,他自己醒了。
他睜開眼看了一下車窗外,就立刻偏過頭,又閉上了眼。大約沉默了三分鍾,突然笑出了聲。那聲笑裏帶了太多情緒,譏諷、嘲笑、無奈、後悔。
他回想起當時和姚瑞說話的情形,早就該發現姚瑞在撒謊的,話裏話外都是漏洞,隻要一細想,就很容易發現,而他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相信了,連一絲懷疑都沒有,真是愚蠢,真是可笑。
阮阮握住蘇啟言的手,眉頭皺起來,嘴巴扁扁的,滿臉都是擔心:“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看了傅孟澤一眼,最終搖搖頭,回捏了一下她的手:“別擔心,我沒事。”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會展中心,出租車選擇從外環繞行進去,一路風馳電掣,到達會展中心時,是兩點五十五分。
“還有五分鍾檢錄,你直接去……”傅孟澤話說一半,車子一停,蘇啟言就打車門衝了出去,隻不過是衝向了路旁的樹叢。
蘇啟言從早上吃完飯就再沒吃過一粒米,也沒喝過一口水,此時有些反胃。他吐了兩分鍾,隻吐出來一灘酸水。
傅孟澤走過來,問:“哥,你沒事吧?”
蘇啟言喝口水漱了漱口,直起身,用手背抹抹嘴角:“可能有點暈車,小事。”
阮阮正在打電話,她掛掉電話過來,說:“許念遠幫你拿了弓,正在檢錄處等你。”
蘇啟言點點頭,交代傅孟澤,“你去看看媽,我先去檢錄。”他神情平靜,說完,往檢錄處跑去。
這一場進行的是男子個人組八分之一決賽。
需要檢錄入場的有八個人,六個人已經檢錄完進入等候區,隻有姚瑞檢錄完沒有離開,站在檢錄處旁,低頭咬著手指甲,時不時往入口處張望兩眼,不知是在等誰還是在期待什麽?
李教練和許念遠也在。李教練雙手交叉成拳,焦急地走來走去。許念遠背著蘇啟言的弓袋喃喃自語:“師哥不會趕不上了吧。”
李教練聞言,照他屁股踹一腳:“你個混小子,閉上你的烏鴉嘴,決賽沒進去,花花腸子倒不少,看我回去不好好跟你算賬。”
許念遠捂著屁股,不服:“您昨天還說我打得不錯,超出您預期了呢,今天怎麽又變了,師哥惹了您,幹嗎把氣撒我身上,我是無辜的。”
“你再給我強!”
李教練自認還算隊裏有威嚴的教練,除了傅孟澤還沒人敢跟他這麽說話,這下好了,走了個傅孟澤,來了個更頑劣的許念遠,還把他最乖巧的徒弟給帶偏了,命苦啊。
許念遠吐吐舌頭,這次不強了,一來他怕真把李教練給氣出個三長兩短,二來他是真的擔心師哥趕不上比賽。
他看了眼時間,兩點五十五。他想了想,又給師哥的女朋友去了個電話,聽說已經到門口了,這才稍微放心。
“師哥說已經到了?”姚瑞問。
許念遠點點頭:“嗯嗯,你先過去吧,別擔心了,師哥這就過來。”
姚瑞看了一眼檢錄處的電子計時表,兩點五十八。他隻覺心都要跳出來,卻佯裝鎮定,“我還是等等他一起吧。”
兩點五十九分。
“我靠,師哥是屬烏龜的吧?”
許念遠有些急了。
李教練更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隻得催促姚瑞先進場。
檢錄處的工作人員看了一眼時間,也往入口處看了一眼,皺皺眉,和另一名工作人員說了兩句話。
姚瑞仿佛沒聽見李教練的話,咬著手指甲,牙齒都在打顫。他神情複雜,兩隻眼睛就像兩座火山,帶著即將噴發的興奮。
然而,這興奮還沒爆發出來,就被冷卻掉。
最後十秒,蘇啟言突然從入口處出現,以百米衝刺速度跑過來,完成了檢錄。
“呼,”許念遠鬆口氣,把弓袋交給蘇啟言,“師哥,你跑哪兒去了,嚇死我們了,還以為你趕不上了呢。”
蘇啟言一路跑來,還沒緩過來,喘著氣接過弓袋,拍拍他肩膀:“謝謝啦。”
“客氣啥!”
蘇啟言說完,偏頭看見了姚瑞。
他看起來不太好,臉色煞白,麵色僵硬。
四目相接,蘇啟言勾唇一笑,眼神淩厲,語氣中也帶著少有的挑釁:“姚師弟莫非是在這裏等我嗎?”
姚瑞觸電似的躲開他的目光,渾身一顫,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手裏的反曲弓。
檢錄完畢。
運動員陸續入場。
八分之一決賽正式開始。
首先上場的是蘇啟言和姚瑞這一組。
蘇啟言被分配到1號靶位,姚瑞被分配到2號靶位。
此時,阮阮和傅孟澤早已在觀眾席就位。
蘇媽媽終於見到小兒子,激動得抱住了傅孟澤,抱了兩秒,又抹著眼淚東張西望地找大兒子,傅孟澤指指賽場中央。
母子連心,蘇啟言下意識朝蘇媽媽的方向看過來,看到蘇媽媽和阮阮,朝她們揮了揮手,隻覺渾身一陣輕鬆。
除了,他的眼睛。
預備哨聲響起,選手各就各位。
蘇啟言揉揉眼,走過去,站到了自己的靶位上。姚瑞又看蘇啟言一眼,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決賽規則和淘汰賽一樣。
每名選手各射出12支箭,分成4組進行,每組3支箭。
第一組的第一支箭,由總環數落後的姚瑞發射。
姚瑞深呼吸一次,定定神,強迫自己集中精力。
箭在弦上,“咄”地一聲,是個9環。
大概大家對這種“同門相殘”的戲碼比較感興趣,第一箭落定,現場響起一陣喧鬧聲。
輪到蘇啟言上場,隨著倒計時裝置的聲音響起,現場的喧鬧聲才慢慢安靜下來。
現場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著1號靶位的選手。蘇媽媽坐在位置上,張著大大的口型,默喊:“蘇啟言,加油。”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蘇啟言的第一支箭,居然隻射中了5環。
蘇啟言揉揉眼睛,看著遠處箭靶上越來越模糊的箭矢,擰起眉,很快又恢複淡定。
觀眾席上,傅孟澤也皺起眉:“怎麽搞得?”
蘇媽媽惋惜地歎一聲:“哎呀,射偏了。”
阮阮心頭一緊,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的預感一般都挺準。
兩人的第一箭落定,現場又是一陣喧囂聲。
現場來的大多是體育記者和反曲弓的忠實粉絲,他們大多對蘇啟言有一些了解,知道他的實力,大都覺得他第一支箭之所以落後是因為還沒進入狀態,所以都在期待著他第二支箭的完美逆襲。
然而,令眾人詫異的是,蘇啟言直到第二組箭結束,都沒有發揮出正常水平,六支箭過後,已然落後了姚瑞6環。
現場傳出越來越多的失望的聲音。
體育記者們更是添油加醋地爭著上頭條。
阮阮坐在觀眾席上,看見蘇啟言再一次抬起手,揉了揉兩隻眼睛:“他為什麽一直在揉眼睛?”
經她一說,傅孟澤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但他一不是選手,二不是教練,沒有申請比賽暫停的權力,想了想,起身沿觀眾席的台階快步走下去,隔著齊腰高的圍欄,叫了聲:“李教練。”
“傅孟澤?”
每組箭之間有幾分鍾休息的時間,這個時間內教練可以和選手交流。傅孟澤把蘇啟言眼睛的事跟李教練說了說。聽他這麽一說,李教練也反應過來,走過去問蘇啟言:“你眼睛怎麽了?”
他本想等比賽完再說的,既然李教練問了,也就實話說了:“有點發脹,看東西有些模糊。”
李教練臉色一沉,忙叫了緊急暫停,喊來了陳隊醫。
陳隊醫先是問了他幾個問題,又初步檢查了他的眼睛,最後初步判定可能是得了雪盲症。
雪盲症是紫外線對眼睛造成損害而引發的炎症。尤其是在雪天,眼前白茫茫一片,看得久了,眼睛會感到疲勞,再加上強烈的陽光反射,就很可能讓眼睛外層的角膜被紫外線輻射灼傷,從而患上雪盲症。
雪盲症發作時,輕者伴隨著雙眼腫脹、怕光、視物不清以及嘔吐感,嚴重的會導致短暫性失明。蘇啟言在貝爾雪原待了將近三個小時,沒戴墨鏡,加上精神高度緊張,這才導致了雪盲。
陳隊醫的結論一給出,在場眾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姚瑞目光震顫:“這個病能治好嗎?”
陳隊醫神色輕鬆:“當然,如果真是雪盲症的話,一般注意飲食,休息幾天就好了。”
姚瑞長鬆一口氣。
蘇啟言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過這隻是初步判斷,最好還是立刻去醫院做個全麵檢查。”陳隊醫又說。
阮阮也從觀眾席上跑了下來,聽到這些,自責得快要哭出來。要不是她搶了蘇啟言的墨鏡,他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現在去檢查嗎?”傅孟澤問。
許念遠說話口無遮攔:“那不是要讓師哥認輸?”
陳隊醫大概嫌他不會用詞,瞪他一眼,說自己也隻是提出建議,最終決定權還在蘇啟言和李教練身上。
李教練心情沉重。其實這場比賽誰贏誰輸對S省隊都沒有損失,不過是換個人進國家隊。姚瑞和蘇啟言都是李教練的徒弟,偏心也談不上太偏心,但蘇啟言的實力確實遠在姚瑞之上,就這麽錯過這個機會實在可惜。
這時,一直低頭沉默的蘇啟言開口了:“我不想半途而廢。”
阮阮猜到他會這麽選擇,可還是忍不住擔心:“你的眼睛……”
蘇啟言從休息椅上站起身,隔著觀眾席圍欄,貼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別擔心,目前感覺還可以,相信我,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我還要和你過一輩子。”
她愣了愣,眼眶裏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
李教練尊重蘇啟言的選擇,不再多言。
比賽重新開始。
上場前,姚瑞叫住他,壓低聲音說:“蘇啟言,何必呢,與其輸得那麽慘,還不如給自己留一點驕傲。”
蘇啟言愣了一下,站在那兒,看了姚瑞一會兒,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他淡淡一笑,說:“姚瑞,你對我說這種話,是因為你自己也覺得贏不了我吧。”
因為沒信心贏過他,所以才會用這種話刺激他。
以前的他或許會上當,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比起他的驕傲,他的自卑,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值得他珍惜的東西。
蘇啟言說完,徑直走回自己的靶位上。
姚瑞呆在那兒。蘇啟言的眼睛因為雪盲症的原因,蒙上一層淡淡的灰白,即便如此,他剛才仍在他眼裏看到了光。在蘇啟言麵前,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蘇啟言說得對,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贏過他,即使他還帶著6環的優勢。畢竟他是那麽普通的一個人,而蘇啟言卻是大家眼裏的天之驕子。
選手就位,比賽繼續。
整場比賽總共四組箭,兩人已經完成了兩組,還剩兩組。
蘇啟言患雪盲症的消息在現場不脛而走。一雙眼睛對一個弓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射箭靠得未必是眼睛,甚至某位世界頂尖反曲弓運動員視力隻有0.1,可那是靠著在一次次訓練中逐漸累積起來的經驗和教訓才取得的成功。蘇啟言不一樣,他作為一名視力正常的弓手,突然失去視力,隻會讓他不知所措。所以,現場觀眾無不對其表示惋惜。
第三組箭,由比分暫時落後的蘇啟言率先開弓。
刺耳的倒計時裝置響起,他緩緩舉弓。視線中已看不清箭靶,隻能隱約看到一團模糊混亂的顏色,好像暈開的墨。
箭走離弦,一聲輕響過後,現場觀眾像是同時被調到靜音模式,沒有了一絲聲音。幾秒鍾後,世界仿佛重新活過來,現場爆發出一陣海浪般驚呼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成績。
10環。
“耶——”
阮阮激動得從座位上跳起來。
誰說他會因為失去視力而不知所措,三年前,他身患黃心病的時候,就已經嚐試過用蒙住眼睛的辦法去訓練了。
她想起校園情侶賽上時,他蒙著眼睛射箭的樣子,那樣的從容不迫,該是在黑暗中跌倒過多少次,才能有那樣自信。
這世間從來沒有白吃的苦,白受的罪。把努力做夠了,把經驗積累好了,說不定哪天就會遇到一個重要的機會。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的,就連她都很少見他努力的樣子,可是沒關係,未來的他看得見就夠了。
姚瑞驚呆了,甚至忘了上靶位。
蘇啟言提醒他:“怎麽了,想認輸嗎?”
姚瑞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兒。
他不會認輸,可他知道,他已經輸了。
他以前總是抱怨,恨自己沒有蘇啟言那樣的天賦,隻能靠最笨方法,一點一點往上爬。
可是,他隻注意到了他的天賦,卻從來沒有思考過,他取得的那些成績中,到底有幾分源於天賦,幾分源於汗水。
十二支箭後,塵埃落定。
蘇啟言最終以1環的微弱優勢進入四分之決賽,同時也成功入選國家隊。不過因為眼睛受傷的關係,他也將無緣後麵的比賽。
從比賽場上下來,李教練二話不說,直接把蘇啟言塞車裏,送到了醫院。
一個小時後,蘇啟言在家人和陳隊醫的陪同下,做了個全方位的身體檢查,還好隻是單純的雪盲症,配合藥物治療,休息一段時間,就能康複了。
不過,治療前期,為了配合藥物外敷,要綁紗帶。也就是說,未來幾天,蘇啟言將失去自己的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