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射必中

為了方便治療,蘇啟言在N市醫院簡單處理了一下眼睛,就轉回了吳江市一家私人眼科醫院。

這家醫院重新給蘇啟言做了身體檢查和病情評估,給出的治療方案和N市醫院的差不多,藥物外敷加輸液治療。

蘇啟言辦完住院手續,在阮阮、蘇媽媽和傅孟澤的陪同下進了治療室,出來時,眼睛上蒙了一層雪白的醫用紗布,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將在黑暗中渡過。

回病房的路上,傅孟澤接到一個電話,聽起來誰在找他借錢。

蘇啟言眼睛看不見,坐在輪椅上,被傅孟澤推著,聽到他電話裏傳來的熟悉聲音。

“姚瑞找你借錢?”他問。

“嗯。”傅孟澤邊說,邊打來某銀行app,“他媽媽的腎源找到了,手術費要四十萬,他手頭沒那麽多,問我借二十萬。”

“你答應了?”

“當然,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媽媽好容易等到的腎源,別說我不缺這點錢,我就算沒有,砸鍋賣鐵也得給他湊啊。”傅孟澤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

蘇啟言沒有說話。

他一直沒把姚瑞故意騙他的事告訴傅孟澤。

蘇媽媽在一旁聽著,突然插話進來:“我知道姚瑞,阿澤的好朋友,那天還幫我罵了壞人。”

傅孟澤沒明白:“什麽壞人?”

蘇媽媽表達不清,嘰裏咕嚕半天,臉都紅了也隻憋出一句:“就是很壞的人。”

傅孟澤當她又小孩似的胡說八道,敷衍道:“好了好了,那我改天幫你謝謝他。”

傅孟澤對那天的事知道的不多,完全理解不了蘇媽媽再說什麽,但蘇啟言作為當事人,從蘇媽媽的話裏差不多猜了個大概。

回到病房,傅孟澤問蘇啟言能不能先轉給姚瑞十萬塊錢,他的銀行卡有每日轉賬限額,醫院又等著交錢手術。

蘇啟言把手機掏給他:“自己轉,密碼是990329。”

“謝啦,明天還你。”

“不用還了。”

傅孟澤看他一眼:“真的假的?這錢我可不讓他還的。”

病房是單身大套間,蘇啟言站在窗邊,清冷的背影,有種霸道總裁的氣勢:“我數到三,不要拉倒,一,二……”

“要!”傅孟澤立刻改口,再有錢也不能和錢過不去。

蘇啟言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和他說是你借給他的就好,跟我沒關係。”

傅孟澤:“為什麽?你什麽時候成雷鋒了?”

“一,二……”

“好的,雷叔叔。”

傅孟澤的假期正式結束,省電視台給他發了邀請,今年春晚想請他上台唱首歌,最近傅孟澤要為春晚選歌的事忙碌,估計沒什麽時間來醫院了。所幸這家醫院是家私立醫院,服務很好,再加上蘇啟言病情不重,一般不需要陪護。但阮阮怕他在隊裏群居生活慣了,突然一個人不習慣,幹脆搬著電腦和畫板,來醫院陪他。

然而,來醫院的第一天,阮阮就無語了。她懷疑自己不是在照顧一個眼睛受傷了,而是在照顧一個心智受損的人。

比如,吃飯的時候。

“啊——”

“你是胳膊摔斷了,不能自己吃,還得讓人喂?”

“我怕吃鼻子裏去。啊——”

“端著碗,找不著嘴?”

“我喜歡用勺子吃。啊——”

“……”

再比如,洗澡的時候。

“我洗完了。”

“站住!你能不能別隻穿一條**就出來!”

“其他的我自己沒辦法穿,我看不見前後。”

“那你**怎麽穿上的?”

“這個不一樣,這個摸著空間大的在前麵。”

“……”

她懷疑他是故意的。

姚瑞來看蘇啟言是在他住院的第三天。

這天傍晚,護士剛給他換完藥,阮阮正在一邊和他鬥嘴,一邊商量待會吃什麽,就在這時,空氣中飄來一陣飯香。

阮阮:“快說,想吃什麽?”

蘇啟言:“我好像聞到省隊食堂的土豆燉雞了……”

阮阮:“你別得寸進尺。”

“砰砰砰!”

一陣敲門聲響起。

病房的門沒關,姚瑞徑直走了進來,叫了聲:“師哥……”

兩人下意識抬頭。

阮阮已經知道姚瑞的事,偏頭看蘇啟言一眼,卻見他隻是頓了一下,就恢複如常。

姚瑞拎了餐盒進來,說:“我來的時候,食堂剛好開飯,許念遠說你最喜歡吃食堂的土豆燉雞,就讓我給你帶了一份。”

蘇啟言眼睛看不見,和人說話下意識側著耳朵:“是許念遠讓你給我帶的?”

姚瑞沒有說話。

蘇啟言瞬間了然於心,似笑非笑道:“你來找我不會隻是為了給我送飯吧?”

姚瑞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很久,才低低道:“對不起。”

“那個,你們先聊,我下去打壺熱水。”阮阮見兩人有話要說,隨便尋了個借口,帶上房門出去了。

病房內一時隻剩下蘇啟言和姚瑞。

這裏是VIP病房區,走廊很安靜,屋裏的人更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姚瑞再次開口,說:“阿澤跟我說了,那10萬塊是你給我的,你放心,等我有錢了,一定會還給你。”

“不必,那錢是我給阿澤的,你要還就還給他吧。”他頓了頓,又說了一句,“我沒有把你騙我的事告訴他。”

姚瑞緩緩抬頭:“你原諒我了?”

蘇啟言沒出聲。

姚瑞當他默認,聲音哽咽道:“對不起,師哥,我從來沒想過騙你,更沒想到會害你眼睛受傷,我當時隻是一時糊塗,謝謝你原諒我,不然我會愧疚一輩子。”

蘇啟言譏笑一聲:“我可沒說過原諒你,你是知道我媽的病的,你知道讓她一個人留在房間裏會有多少潛在危險嗎?”

“我……”

蘇啟言坐在病房的沙發上,雙腿交疊,轉了轉視線,使紗布下的視線正對姚瑞。

蘇啟言的眼睛因為受傷蒙著醫用紗布,他明知道他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眼眸朝他直射而來。

“可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媽也許會上另一輛車,那樣情況或許更糟。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們就算扯平了。

“但是,傅孟澤是個講義氣的人,他把你當成他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一天,你利用他對你的信任傷害了他,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他聲音不大,也沒帶任何情緒,但那些話落在姚瑞耳朵裏卻字字沉重。姚瑞知道,這些話,蘇啟言說到做到。

姚瑞離開前,蘇啟言叫住了他,沉吟很久,對他說:“姚師弟,也許你媽媽的心願根本不是你進不進國家隊,拿沒拿獎牌,也許她隻是想讓你多陪陪她,隻不過,因為你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她,她也就隻好順著你的話說了。”

蘇啟言說完這句,再沒有說什麽。

姚瑞眸光震顫,仿佛刻意隱藏的秘密被翻出來,他踉踉蹌蹌地從病房裏出來,貼著外麵的牆壁緩緩坐下來,忽然間泣不成聲。

阮阮明天有課,晚上沒在醫院裏住,蘇啟言閑來無事,給許念遠打了個電話。

“嘿,Dara,幫我打個電話。”

“好的,主人,請問您想打給誰?”

“打給‘這人八成有毛病’。”

“好的,這就為您撥通‘這人八成有毛病’的電話。”

“……”

蘇啟言說完語音口令,自己都覺得尷尬了。這個備注還是阮阮幫他改的,說是為了防止他被許念遠帶壞,寫在電話簿裏時刻提醒他。

半分鍾後,電話接通,許念遠最近在愛情的滋養下,每天心情像開了花:“嗨,師哥,你眼睛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和許念遠相比,此刻蘇啟言的情緒就平淡多了:“好多了,對了,你讓人幫我帶土豆燒牛肉了?”

“沒有啊,你想吃嗎,想吃的話我明天給你送過去,正好請天假,偷個懶。”

蘇啟言翻個身,興致缺缺:“算了,明天就可以去掉紗布了,想吃的話,改天我自己過去吃。”

許念遠聽出他語氣不對勁。蘇啟言歎口氣,說出了他的煩惱。原來,他這幾天被阮阮照顧上了癮,還沒跟小姑娘玩夠,可以的話,真不想這麽快重見光明。

“嗨,這還不好辦,找醫生串個供,造個假唄。”

蘇啟言有點無語:“你當醫院你家開的?”

許念遠不以為意:“醫生也是人,拿出你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色來,加油!”

“……”

這都什麽詭異的想法,清奇的用詞?垂涎欲滴?美色?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忽然覺得阮阮給這小孩的備注好精準。

不過,後來他想明白了,估計現在許念遠心裏,所有的醫生形象都是照著陳隊醫的標準腦補的。隻可惜,他的主治醫生,是個年近七十的老大爺。

第二天。醫生來給他取紗布。

“外敷的藥可以停了,再掛幾天水,就差不多了,但還是要注意少用眼,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在強光下長待。”

“那個,醫生伯伯,我能跟您商量個事嗎……”

事實證明,蘇啟言的顏值男女老少通吃。十分鍾後,一塊嶄新的雙層薄紗布就這麽鬆鬆地蓋在了蘇啟言的眼瞼上。

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很好,這個厚度,別人既看不出是假的,同時他還能看得見東西。完美。

醫生伯伯和藹可親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好好努力吧。”

“……”

怎麽說得他好像要幹什麽壞事似的?

阮阮上完課來醫院看他,順便帶了午飯過來。

她推門進來時,蘇啟言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開著電視幹嗎,你又看不見。”她一邊把買來的粥倒進碗裏,一邊表示不解。

醫生告訴蘇啟言今天可以取紗布時阮阮不在,所以她看見他依然敷著紗布沒有任何懷疑。

蘇啟言自己做賊心虛,吞吞吐吐:“我,我看不見,不還能聽得見嗎,這VIP病房一天房費這麽貴,總不能吃虧吧。”

阮阮開玩笑:“你一個富二代還怕吃虧?”

蘇啟言笑笑:“對啊,我還算個富二代呢,你不說我都忘了。”

阮阮:“……”

餐具擺好,準備吃飯。

阮阮昨天聽他說想吃省隊食堂的土豆燉雞,今天特意給他買的,雖然不是省隊食堂的特產,但也能勉強解解饞。

“好香的土豆燉雞。”

蘇啟言瞅準一塊雞肉,拿起勺子就要下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見,就這麽精準地懸停在目標雞肉上方。

阮阮夾了塊土豆放他勺子裏:“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練成了超聲定位呢。”

“……”

“我們以前學過一篇課文你還記得嗎,《蝙蝠和雷達》,說蝙蝠能在夜裏飛行,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嘴巴和耳朵的配合,嘴巴發出超聲波,耳朵接收,從而在黑暗中判斷出方向和方位,後來科學家利用這個原理發明了雷達。”

蘇啟言看她說得一本正經,扯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幹巴巴地嚼著一塊土豆,委屈道:“我想吃塊肉。”

“給你。”

她給他挑了一塊白嫩嫩的雞肉。蘇啟言內心:可是我想吃那塊帶脆骨的。好吧,想被人照顧,就別那麽多要求了。

不過,一頓飯的隱忍還是值的,除了照顧福利,蘇啟言還發現了新天地,那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女朋友偷看他的樣子啦。

吃完飯,容易犯困。蘇啟言躺在**準備午休,阮阮坐在沙發前的圓桌旁,盯著蘇啟言的後背。

他側躺在病**,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腰間搭了條毛毯,修長的雙腿微微彎曲,隱約可以看出寬肩窄腰的修長身材。

阮阮捧著花癡臉,嘿嘿,運動員的身材都這麽完美嗎?

出神間,蘇啟言翻了個身。

阮阮把視線轉移到蘇啟言臉上。他的眼睛用紗布蒙著,因為鼻梁高挺,在鼻翼處留下兩處縫隙。他膚色白,躺在病**,有種病嬌美少年的既視感。

“阮阮。”他叫了她一聲。

“怎麽了。”原來他還沒睡著。

蘇啟言隔著紗布,看著小姑娘似長在自己臉上的眼神,壓製住想要瘋狂上揚的嘴角:“你不說話,會讓我覺得你在偷看我。”

被人當麵戳穿的她有些心虛,慌亂了一下,隨即想到反正他也看不見,就又放鬆下來,繼續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的臉看:“少臭美了,我才沒有看你,我在畫畫。”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那你繼續畫吧,我睡覺了。”

房間靜謐,午後淡淡的陽光透過她背後的窗戶照射進來,散落在她周圍,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柔軟的光暈裏。

他就這麽偷偷看著她,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晚上,阮阮沒有回學校。她明天沒課,今天住在醫院。她打算先洗個澡,然後趕趕下個月的畫稿。

她卸完妝。

蘇啟言靠在**,電視機裏播著體育新聞,他隔著紗布,望著從洗澡間出來的小姑娘,心想,我女朋友不化妝也好看。

她把頭繩解開。

我女朋友散著頭發也好看。

她把衣服脫掉。

我女朋友不穿衣服也……

嗯?

等一下!

她在幹什麽!

“阮阮!”他驀地回神兒,大叫著她的名字,從床頭直起身。

她轉過身,渾身上下隻穿了文胸和**:“怎麽了?”

“你,你,你在幹嗎?”

她一臉無辜:“脫衣服,準備洗澡。”

“你為什麽不進去再脫?”

“裏麵空間太小,髒衣服放不開,先把外衣脫了,你不也這樣嗎?”

這能一樣嗎?

“那個,我有點燥熱,先出去透透風。”

“現在?”

“現在!”

她連忙去撿衣服:“你等等,我穿上衣服,陪你去。”

“不用,我就在門口透透風,你洗完叫我進行就行。”說著,連滾帶爬從**下來,胡亂趿拉上拖鞋。

“小心腳下。”

他剛才閉著眼,沒看見床頭放了個小椅子,險些絆倒。

“嘶——”

“你沒事吧。”

她俯身想扶他,胸口順其自然地暴露在他的視線裏。他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扭開臉,顧不得腳上的疼,摸著牆壁慌慌張張往外走:“我沒事。”說完,拉開房門,飛快地鑽了出去,隻留下一臉茫然的阮阮,歪著頭,覺得哪裏怪怪的。

房門外,蘇啟言一把扯下遮眼的紗布,長吐一口氣。

媽呀,這也太要命了。

他沿著走廊,走到盡頭,秋末的風帶著微涼吹在臉上,給他燥熱的內心降了降溫。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醫用紗布,回憶起剛才的一幕。她的臉肉嘟嘟的,身上卻清瘦得很,身材算不上豐滿,但很合他心意。品位也很獨特,文胸好像是一個粉紅色的豬頭,還帶著豬耳朵,**是……

打住!他又在想什麽!流氓!

不對啊,她是他女朋友,想想不可以嗎?

當然不行!他們還不是合法夫妻!

那要不找個時間去把證領了?再這麽下去,他懷疑他會得病。

話說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有點人格分裂了?

晚上,阮阮要畫稿。她怕蘇啟言無聊,就給他找了部有聲小說,插上耳機,讓他坐在一邊的聽。

蘇啟言趁她不注意,把手機音量調到最低,然後,一隻胳膊放在沙發上,腦袋枕著手心,專心致誌地看著她。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她畫畫。和平時的她不太一樣,安靜到一句話也沒有。大概為了更精準地表現畫中人物的神態,她偶爾會拿起手邊的化妝鏡,對著裏麵的自己做個誇張的表情,然後再低下頭去,認真塗畫。

蘇啟言就這麽看著她,等回過神兒時,發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練體育的一般都好動,他本性沉穩,在隊裏算是最坐得住的,即便如此,一堂一個半小時的文化課,他也會無聊到中途出去透透風。但就在剛才,他因為某個人,在這裏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多小時,而且絲毫不覺得枯燥。

就在這時,聚精會神畫了兩個多小時畫的阮阮終於抬起頭來,伸了個懶腰。

她似乎嘴巴渴了,一邊低頭看著剛完成的畫稿,一邊把手伸向左邊放水杯的地方。但她忘了,她之前收拾畫板的時候,怕沾上水,把杯子拿來後,放在了沙發旁的小茶幾上了。此時,蘇啟言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麵前的水杯,下意識拿起來遞到了阮阮手中。

“謝謝。”

阮阮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就是幾大口,喝完緩了一會兒才回過味兒來,看看手裏的水杯,一臉狐疑地看向蘇啟言。

蘇啟言也是遞完才發覺露餡了,隔著紗布看看她神情,索性敵不動我不動。

“剛剛是你把杯子給我的?”

蘇啟言插著耳機,假裝沒聽見,並且不時哈哈笑笑。

她走過來摘下他耳機:“我說,你剛遞給我了杯子?”

他這才側著耳朵,一臉茫然:“什麽杯子?”

阮阮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她剛才坐的位置到小茶幾的距離,表示有些懷疑。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沒反應,繼續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她伸出一個兩根手指頭,問:“這是幾。”

“什麽幾?”他措辭嚴謹,讓她找不到漏洞。

她抱著胳膊,繞著他轉一圈,彎腰,盯著他的眼睛:“你這紗布透明嗎?”

“不透明。”

“真的?”

“當然。”

不對。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他似乎可以看見外界。

今天吃飯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他的不正常,還有她在他麵前脫衣服的時候,他反應似乎有點大。對了!她這幾天一直在偷看他!天呐,如果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那也太尷尬了吧。

不行,她得試試他。

第二天一早,阮阮喊他一起去醫院食堂吃飯。

她仔細觀察了他一路,並沒有發現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因為眼睛看不見,全程像個小媳婦兒似的牢牢抱著她的胳膊。她走一步,他走一步。她往左,他也往左。她甚至故意把他往女廁所的方向帶了帶,結果對方也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走。

難道是她多慮了?

兩人來得早,餐廳裏的人還不多。

阮阮買了兩籠素三鮮的小籠包,又打了兩份小米粥。她把其中一份小米粥放到蘇啟言麵前,正要把拉過他的手放到碗沿上,突然想到什麽,拿起買小籠包送的那一小碗辣椒醬,舀了一大勺,送到蘇啟言嘴邊,說:“我買了小米粥,加了點白糖,很甜的,快嚐嚐。”

看見一切的蘇啟言:“我還是自己吃吧。”

“沒關係,我喂你。”

“我隻是蒙了眼睛,又不是摔斷了胳膊,自己能吃。”

“我怕你吃鼻子裏去,來吧,張嘴,啊——”

“……”

這算不算現世報。蘇啟言看著眼前那勺鮮紅的“小米粥”,表麵笑嘻嘻,內心哭唧唧。算了,不就是一勺辣椒嗎,大不了吃嘴裏再吐出來而已,拚了!

“啊——”他張開嘴。

她把勺子往前伸了伸,臨到他嘴邊,卻停住了。

“你的眼睛真看不見?”

“當然,你怎麽老問這個問題,你要真好奇,去買團醫用紗布自己試試就好了。”

他表現得特別自然,奧斯卡欠他一個小金人。

阮阮被他拚命三郎的演技徹底征服了,放下辣椒,端起小米粥,盛了一勺,吹涼,送到他嘴裏。

他一口吞下小米粥,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內心得意極了:我女朋友果然還是舍不得我。

不過,她這麽相信他,他卻在騙她,內心突然生出一股愧疚感,他想了想,決定回病房就向她坦白交代,好爭取從輕發落。

然而,老天似乎不想給他改過自新機會。

吃完飯,阮阮讓他先坐這兒等著,她去送餐具。

此時,正值飯點,吃飯的人多。回來時,有人端著冒著熱氣的粥衝阮阮走來,阮阮兩隻眼睛盯著蘇啟言,沒注意到來人,眼看兩人就要撞上,蘇啟言迅速起身,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小心。”

端熱粥的人,白了阮阮一眼,罵道:“走路能不能看著點。”

阮阮甚至忘了說對不起,她感覺腰間一股大力收攏,整個人被蘇啟言拉進懷裏,和他胸口貼著胸口。

“你能看見?”

她仰頭,透過那條薄薄的紗布和他四目交接,白皙的小臉慢慢泛紅然後鼓起來,形成一座即將爆發的小火山。

蘇啟言紗布下的眼神飄忽:“那,那個,我如果說我會超聲定位你信不信?”

“……”

“你記不記得我們學過一篇課文叫《蝙蝠和雷達》……”

“蘇!啟!言!”

十分鍾後,病房內。

阮阮抱著胳膊坐在沙發上,氣呼呼道:“所以說你從一開始就能看見?所以說你這幾天每天都在偷看我換衣服?”

“我沒有!”蘇啟言感覺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再說一遍,我之前真的看不見,昨天我才求醫生幫我換的薄紗布。”

“醫生知道這事?”

“你相信我。”

“你讓我相信醫生和患者聯合起來騙家屬?那你相不相信我會超聲定位?”

“……”

他能不能給相關部門寫信,申請把《蝙蝠和雷達》這篇課文刪掉。

蘇啟言出院後不久,國家隊就發來了報道通知。

蘇啟言和葉沉溪一起出發。當天,阮阮、葉舟洋以及蘇啟言和葉沉溪兩人在省隊的好友都來機場送他們。

許念遠抱著蘇啟言哭成狗,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上演一出生離死別:“師哥,我是你帶進隊的,你走了,我可怎麽活。”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蘇啟言一臉嫌棄地推開他:“有時間哭,不如好好訓練,憑你的能力,估計不出兩年,就得被國家隊盯上。”

許念遠聞言,立刻止住了哭泣:“什麽?原來我這麽優秀?”

眾人:“……”

許念遠:“那看來以後我得隱藏實力了,我可受不了新婚夫妻兩地分居的生活。”

眾人齊刷刷看向陳隊醫。

陳隊醫內心:別看我,我不認識這個人。

大家鬧了一會兒,阮阮把蘇啟言拖到一邊,叮囑他去了國家隊,要好好和隊友相處。蘇啟言看她一臉擔憂的樣子,問她不會以為自己真被許念遠帶壞,一言不合就動手吧。她搖搖頭,說:“沒有。”

她是怕他交不到朋友,怕他再像以前一樣,把事情都藏在心裏,甚至得了黃心病都沒對家裏人提起過。

蘇啟言怔了怔,將她擁進懷裏,說:“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他遇見了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蘇啟言了。

過安檢前,不知許念遠拉著葉舟洋說了些什麽,說完,把葉舟洋一把推到了葉沉溪麵前,然後,站在一旁,一臉期待地看著葉舟洋。結果葉舟洋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葉沉溪,我……我會去找你的”,許念遠聽了,跺跺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這是葉舟洋第一次叫葉沉溪的名字,葉沉溪愣了愣,莞爾一笑,問:“你是以什麽身份來找我呢?”

葉舟洋慢慢垂下頭,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飛機起飛前,蘇啟言問葉沉溪:“你一直都知道葉舟洋喜歡你吧。”

葉沉溪點點頭:“我知道。”

這麽些年,他一直都在為靠近她而努力。他第一次學射箭,就是聽到葉沉溪和蘇啟言在談戀愛的風聲後。先是蘇啟言,再是劉楠。可他始終不是他們,他再努力也成為不了他們,但他就是停止不住喜歡她。

“你呢,你喜歡他嗎?”蘇啟言難得八卦。

葉沉溪閉了閉眼。

她一直以為她喜歡的是她的教練劉楠,甚至後來對蘇啟言產生好感,也是因為覺得他和劉楠的有一部分很像。可是真的和劉楠交往後才發現,年少時的那種感覺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葉舟洋的影子。

“我不知道。”葉沉溪說。

蘇啟言偏頭看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十二月初,阮阮的《丘比特之箭》獲得了中日漫畫大賽新人獎,某間漫畫工作室向她發出實習邀請。阮阮興奮極了,那不僅是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公司,而且還和國家射箭隊在同一座城市,她當即答應明年開春就可以過去實習。

春節,國家隊放了七天假,蘇啟言回吳江市過年。阮阮的父母今年不值班,難得回家一趟,聽說阮阮交了男朋友,要她帶回家見見,時間定在大年初二。於是,大年初一,蘇爸爸就帶著蘇媽媽上街幫蘇啟言挑禮物去了。

晚上,蘇啟言帶著禮物來到阮阮家,剛一進門,就嚇了一跳。四十平米的客廳了,坐滿了人。阮阮的父母的常年在外,每次回吳江市,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得聚一聚,何況這次還聽說阮阮交了男朋友。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蘇啟言跟珍稀動物似的,被一屋子人的圍在中間問東問西。

“多大了。”

“過完年24了。”

“家是哪裏的呀?”

“吳江市本地的。”

“家裏還有兄弟姐妹嗎?”

“還有個弟弟。”

蘇啟言像是被調查戶口似的問個不停,阮阮隔著人群,見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找了個借口,把他帶回了自己房間。

關上房門,正當他要鬆口氣的時候,一抬頭,又是烏泱泱十幾號人,不過還好,看樣子都是阮阮的同輩人。

阮阮撓撓頭:“嘿嘿,我們家親戚有點多,我給你介紹,這是我表姐,這是我堂弟,這是……”

不等她介紹完,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就從**翻了過來。

“姐夫,聽說你是國家射擊隊的?”

蘇啟言對這個稱呼很滿意。果然還是孩子更好交流。他矮下身耐心地告訴他:“我是射箭隊的。”

“那你們用的是真槍嗎?”

“我們用的是弓。”

“那你是不是經常把射箭攤的老板玩破產。”

“我平時不玩那個。”

“那你能不能教我滑滑板,我也想進國家隊。”

“我不會。”

“那呼啦圈呢?”

“也不會。”

“四驅車?”

“?”

“哥哥,你怎麽什麽都不會,你不是國家隊的運動員嗎?”

“……”

他可以出去繼續和七大姑八大姨聊天嗎?

親戚們在阮阮家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一直到九點多才陸陸續續散場。

家裏隻剩下阮阮一家三口和蘇啟言。

蘇啟言以為重點要來了。不曾想阮爸爸完全沒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隻是端了一壺茶來,和他閑聊起阮阮以前的糗事。

“哈哈,我們家阮阮以前就經常念叨你,今天可算見到真人了。”

蘇啟言一直都知道阮阮的父母是醫生,沒見之前,還以為阮爸爸是個很嚴肅的人,沒想到阮爸爸這麽可愛。

“念叨我?”

“可不是,突然有一天放學回家跟我說,認識了個超帥的學長,不僅學習好,人也好,還說要幫她補習英語,當時我就覺得有問題,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就跟我說,她愛上那個學長了,哈哈……”

“爸爸!”阮爸爸的話沒說完,就被阮阮堵住了嘴巴,“沒見過你這麽坑親生女兒的。”

阮爸爸拿開她的手:“怎麽說話呢,什麽叫坑,我這叫助攻!”

阮媽媽洗完水果,端著果盤出來,瞪阮爸爸一眼:“還有臉說,你當爸的,瞞著我支持女兒暗戀別人就算了,還慫恿她寫表白信給校刊投稿,你這麽厲害,怎麽不上天呢!”

阮阮家屬於慈父嚴母型,阮媽媽和蘇啟言想象中的差不多,留著短發,看起來雷厲風行。不過,阮媽媽說完這句,想到什麽,看蘇啟言一眼,遞給他個橘子,笑道:“你別介意,阿姨不是說你,畢竟咱們倆都是被蒙在鼓裏的人。”

蘇啟言笑了笑,在心裏說了聲,謝謝。

過完年後,蘇啟言重新投入到緊張的訓練中,為9月份的世錦賽做準備。

同時,阮阮也正式加入到實習生的隊伍中,開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涯。

五月份,阮阮的《丘比特之箭》獲得中國少女漫畫最佳故事獎。

六月份,阮阮畢業。

九月份,吳江大學校慶,阮阮作為新生代優秀畢業生代表,被校方邀請回校做演講;同月,蘇啟言和國家隊另外兩名隊員一起出戰世界射箭錦標賽,並且代表中國隊打入男子反曲弓團體總決賽。

總決賽的時間恰好在阮阮吳江大學校慶前一天。阮阮提前一天回了吳江市,因為沒有辦法親自去現場為蘇啟言加油,所以從頭到尾守在電視機前。

因為時差關係,決賽開始時,國內是晚上10點。

電視機裏,蘇啟言穿著代表中國隊的五星紅旗色隊服,手持大紅色反曲弓,正朝大家揮手。他絲毫不像第一次參加世錦賽的樣子,臉上掛著從容不迫的笑意。

團體賽每隊由三名隊員組成,共射出四組箭,每組每人發射兩支箭。以三人的總環數為數,每組環數較高的隊伍得2分,環數較低的隊伍不得分,若兩隊環數一樣,則為平局,兩隊各得1分。

比賽開始。

中國隊的對手是印度隊。中國隊先行發射。蘇啟言和另外兩名隊友的開局都較為普通,兩個8環,一個9環。大概這樣的開局給了對手信心,印度隊開局便打了一個10環,兩個9環。

接下來第一組的第二支箭,中國隊蘇啟言第一個發射,他沉住氣,打了個十環。在相對落後的情況下,這個十環,既給了對手壓力,同時也給了隊友信心。第一組箭打完,雙方隊伍環數相同,打成了平局,各得一分。

第一組箭的追平給了中國隊信心,第二組箭中國隊輕鬆拿下來2分。

第三組箭由印度隊率先開弓。國際賽事,高手如雲,一個眨眼,賽場就瞬息萬變。3比1的局勢下,對方隊伍猶如被逼到絕境的狼群,居然有了絕地反攻的趨勢,三人的第一支箭竟然同時拿到了10環。

蘇啟言麵上表情未變,但從特寫鏡頭裏他的驟然收緊的眼神中,阮阮察覺到他的壓力。

就在這時,現場突然刮起了風,因為在室外,風不大,但足以將箭吹偏。此時剛好輪到中國隊發射,倒計時已經開始。風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蘇啟言站在靶位上,箭在弦上,已經到了不得不發的地步。就在阮阮和現場觀眾的心都揪起來的時候,“嗖”地一聲,箭果斷射了出去。

“10環!”

“漂亮!”

“中國隊的蘇啟言選手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打出了10環!”

電視機裏傳出解說員激動的解說聲,就在剛才的一瞬間,蘇啟言當機立斷,瞄準靶心一側,借住風的力量把箭吹進了黃心。在這種突發狀況,往往十分考驗選手的應變能力和膽識,很多選手為了求穩,不敢貿然做出調整。

蘇啟言卻做到了!

這一箭好像是勝利前的預熱,這一箭過後,中國隊備受鼓舞,接連拿分,最終以6比2的絕對優勢擊敗印度隊,拿下冠軍。

裁判宣布結果的時候,阮阮從**跳了起來。

這是中國男子射箭隊拿到的第一枚世錦賽金牌,就在今天,蘇啟言和他的隊友們,創造了曆史。

電視機裏,手拿五星紅旗的中國觀眾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即使不在現場,阮阮也能感覺到那尖叫聲裏的興奮與驕傲。

直到這一刻,蘇啟言緊繃的臉才真正舒展開。

阮阮隔著電視屏幕,看著他和隊友們擊掌、擁抱、振臂高呼的樣子,腦海中浮現出無數個他的樣子。第一次見麵時不苟言笑的他;野獵事件後驕傲離隊的他;“逆風之翼”裏不甘放棄的他;射箭聯賽上重露鋒芒的他;國家隊選拔賽上寵辱不驚的他;以及眼前意氣風發的他。老天似乎一直對他有些薄情,以至於讓他經曆了那麽多磨難,走了那麽遠的路才來到這裏。相比而言,她就幸運多了,能遇見他並陪他走到這裏再陪他一直走下去,真是再美好不過的一件事了。

賽後,有記者采訪他:“請問蘇啟言選手,你現在有沒有想感謝的人?”

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哈哈,很多,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他想了想,說:“我的親人、朋友、和愛人。”

記者笑笑,明顯不打算放過他:“蘇選手還真是誰也不得罪,那有什麽話想對這些人說嗎?”

他沉默一下,說:“我的童年不太好。”

記者一愣。

蘇啟言大概發現了記者這個細微表情,笑了笑,說:“我知道,在大家眼裏我一直都是個無憂無語的富二代,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甚至很多人在網上說我是吃飽了撐得才來做一名射箭運動員。”

記者笑了。

蘇啟言繼續說:“首先,我很感謝大家對射箭運動員理解,因為這麽說的人,大多都理解射箭運動員的辛苦。射箭,尤其是反曲弓,算得上體育圈子裏的一項冷門運動,它不像足球籃球那樣得到了那麽多人甚至全民的關注,即使在射箭館越來越多的今天,大多數人也隻當它是一項輕貴族運動。

“而射箭運動員在一些人眼中更是和辛苦沾不上邊,因為它不是對抗性的比賽方式,所以看起來似乎比球類等項目簡單多了。可實際上,它並沒有你看起來的那麽簡單,你所看到的賽場上輕輕鬆鬆的十幾支箭,都是一代代的前輩們從數千支,數萬支,數千萬支箭中才摸索出的一點點經驗,然後再由我們夜以繼日地拚命學習、融合、突破、改進。

“我這麽說絕對不是出於矯情或者邀功什麽的原因。我們這麽努力不過是為了那聲名為‘冠軍’的肯定以及發自內心的熱愛。是的,熱愛。我在十一歲那年第一次接觸到反曲弓的時候就深深愛上了它,隻可惜我的童年不夠美好自由,我的親生父親過於霸道,他不允許我碰它,以至於讓我誤以為自己不配擁有喜歡的東西,更不配擁有夢想。”

記者聽到這裏,一副挖到了大新聞的樣子,眼睛都亮起來。

阮阮怔怔看著電視機裏的年輕人,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說起自己的過去。

蘇啟言頓了頓,接著說:“十三歲那年,我的親生父親因為交通事故去世,但幸運的是,我的母親找到了我,她給了我一個新家。在這個家裏,有和我血脈相連的弟弟,還有和我毫無血緣關係卻比親生父親還要愛我的父親。他們知道我喜歡反曲弓,就問我想不想去體校學習射箭。那時候我很驚訝,原來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

“我很幸運,進體校不久就被選進了S省隊。在S省隊裏,我認識了更多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訓練,一起比賽。我很喜歡一群人朝著同一個目標共同奮進的感覺,那種感覺讓我感覺我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這個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我第一次知道我想要什麽,我想要朋友們的肯定,我想要成為冠軍。

“又很幸運的,我重逢了我的心上人。我在她身上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熱愛。我承認我是一個對感情遲鈍的人,很長的時間裏,我都不知道我身邊的女孩兒對我有什麽意義,可我知道我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莫名想接近她,保護她,後來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其實射箭也是如此,日本弓道講究正射必中,不一味執著於目標,當你靜下心來,遵從本心,享受過程時,會發現一切早已水到渠成,命中黃心。所以,我想感謝那些在我的射箭生涯以及人生道路上給予我啟發和引導,讓我頓悟的人們,正因為有了你們,才有了現在的蘇啟言。”

他說完,電視機前的阮阮不覺淚流滿麵。

記者采訪結束。

阮阮的手機蹦出一條信息,是蘇啟言發來的:我們贏了,你準備怎麽犒勞一下你的冠軍男友?

字裏行間帶著他一貫的不正經,絲毫沒有采訪中的認真嚴肅。

阮阮破涕為笑,回了他一條:我看到了。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越洋視頻接通,屏幕中出現一張神采飛揚的臉龐:“你怎麽還沒睡?”

她抽了張紙巾,擦擦眼淚:“這才幾點鍾?”

“你怎麽哭了?”他神情一緊,哪怕剛才在賽場上也沒見他這麽緊張。

“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采訪,文采這麽好,不代寫畢業論文真是虧了。”她埋怨道。

他愣了一下,這才得意一笑:“那當然,我當年可是榜上有名的學霸。”

“嘁,”她鄙視他一下,“現在變成榜上有名的不要臉了。”

他倒有自知之明,不反駁,又往屏幕前湊近三分:“阮阮同學,我提醒你,別避重就輕,快說要怎麽犒勞我?”

她走到陽台上,趴在窗邊,抬頭看了看朗月疏星的天空:“我還沒想到,等想好再告訴你。”

“那好吧。”他似乎有些失望,撒嬌似的嘟了嘟嘴。

她被他這副賣萌的樣子逗樂了,想起什麽,問:“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還有一場女子團體賽,估計得後天,怎麽了?”

“沒事,我就問問。”

吳江大學的校慶晚會明天早上9點準時開始,阮阮的演講排在領導講話之後,大約10點左右,她本想問他能不能趕回來看她演講,但想到國家隊和省隊不一樣,紀律性更強,沒有特殊情況一般不給批假,如果擅自離隊,則麵臨極重的處罰,輕則禁賽,重則開除,就沒再多問。

上午八點半,校慶聯歡會還沒開始,校園報告廳內已經坐滿了人。舞台上,學生部和宣傳部的同學正在忙忙碌碌,負責調音的同學不時拿話筒“喂喂”兩聲,朝舞台一側比個OK的手勢。

九點,校慶聯歡會正式開始。校領導發言致辭後,輪到優秀畢業生演講。

阮阮今天穿了件類似晚禮服的白色連衣裙,頭發紮成簡單的馬尾,看起來幹淨有氣質。

演講很順利,隻是在之後的互動環節中,有人問了她一個問題:“學姐,請問《丘比特之箭》的男主原型是國家射箭隊的蘇啟言嗎?

問話的是個小學妹,也是阮阮的粉絲。

阮阮一開始畫《丘比特之箭》時,就說過這是部以自己的真實經曆為原型的暗戀故事,後來漫畫火起來,粉絲們就在猜測故事中的男主角的原型是誰?彼時,蘇啟言強勢回歸,大家從男主的漫畫形象和名字,很容易就猜到了他。隻是對於這個問題,阮阮因為怕給蘇啟言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一直都沒有正麵承認。

就在阮阮思考著該如何避重就輕地回答時,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報告廳內回**來:“是我,我是蘇啟言,是蘇小言的原型,也是台上這位作者的男朋友。”

阮阮呆了呆,目光在報告廳內逡巡一圈,最後落在舞台一側,拿話筒的年輕男人身上。

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身上還穿著紅色的隊服。他一隻手插在兜裏,嘴角帶著張揚的笑,正抬頭看著舞台上的姑娘。

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蘇啟言吸引過去。主持人不知是看了新聞熱搜還是本身就是知道蘇啟言,一下子認出了他:“我沒看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在昨天的世界射箭錦標賽中為中國拿下第一枚金牌的蘇啟言選手吧。”

蘇啟言大概也沒想到主持人知道自己,愣了愣,點點頭。

主持人將蘇啟言一起請到台上。

台下一陣興奮。認不認識蘇啟言,了不了解射箭都沒關係,他剛才那句霸氣的“我是台上這位作者的男朋友”已經成功引起來所有人的注意。

阮阮還沒從驚喜中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了句:“你怎麽來了?”

蘇啟言偏頭看她,柔聲道:“因為我說過,我希望從今以後,你人生的每一個重要場合,都有我的參與。”

話音未落,現場響起一片起哄聲。

阮阮臉“唰”地一紅。

而接下來——

“你們誰先表白的?”

“你們接吻的時候喜歡伸舌頭嗎?”

“你們為愛鼓過掌嗎?”

於是,好好的一場互動,變成情侶關係問答。

從報告廳出來,阮阮的臉跟著了火似的,她氣鼓鼓地瞪向蘇啟言:“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麽突然,我都快尷尬死了。”

蘇啟言撓撓頭,薄薄的耳尖也泛著淡淡的紅:“我也沒想到你的學弟學妹們這麽開放。”

蘇啟言在台階上坐下來:“為了來見你,就算被隊裏開除也值啊。”

阮阮看他表情知他又在胡扯,懶得理他。她整整裙子,也在他身邊坐下來,抱著膝蓋,看向某個方向,突然笑起來。

“你笑什麽?”

“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她晃晃他的胳膊,“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帶我來操場跑步,結果我因為肚子疼暈過去了,你還幫我打了120,護士還懷疑我宮外孕。”

“你還好意思說,”他偏頭白她一眼,“你知不知道你那次差點把我嚇死,生理期也不告訴我。”

她傻傻一笑,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我不好意思唄。”

他嘲笑他:“現在怎麽好意思了,上次你還讓我幫你買衛生巾。”

“不一樣的,那時候你還不是我男朋友,我得努力在你麵前扮成小仙女的樣子,小仙女怎麽可以有生理期呢?”

“……”

歪理邪說。

她沉默片刻,再度開口:“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舍不得說,怕說了,你就不讓我出來了,那樣我就會少見你一天。你都不知道,那時候你對我笑一下我就可以開心一整天,你如果罵我一句,我就一整天都吃不下飯,暗戀一個人真的好辛苦,蘇啟言,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這些埋藏在她心裏的話,她從未打算說過,可今天不知怎麽回事,居然就這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蘇啟言靜靜看著她,眼裏的疼惜快要溢出來,他捧起她的臉,說:“阮阮,你不是小仙女,你是我的心上人。”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佛帶著蠱惑,聽得她心口酥酥麻麻的。

“阮阮。”他又叫了她一聲,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和我結婚吧。”

九月的風吹過,帶著七分清涼,三分燥熱,拂過兩人發梢。她呆了一下,仿佛沒聽懂他的話,怔怔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麽?”

他微微一笑:“我說,人生的路太長了,我不想再一個人了,你願意陪我一起走嗎?”

她感覺身體變得很輕,好像浮在雲端,想回答他卻發不出聲音,隻是點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掉下來。

他笑了笑,輕輕地,緩緩地,吻上她的唇。

她好像在做夢,閉上眼是他,睜開眼,還是他。

他們一起坐在樹蔭下的台階上,她靠在他肩頭,不知過了多久,她打個哈欠:“我好像真有點困了。”

“那就睡一會兒吧。”

“嗯。”

蘇啟言偏頭,看著肩頭睡著的小姑娘,目光落向不遠處某個地方。

四年前,他離開S省隊時,蘇爸爸說要給他投資開一家射箭館,問他地址想選在哪裏時,他想都不想就說了吳江大學城。

那時,正值秋末,黃昏正好。

他淡淡一笑,在心裏偷偷說:“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