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想在一起

蘇啟言歸隊的時間定下來了,年後初六。

剩下的十來天,算是最後的狂歡。

以前都是阮阮主動來找蘇啟言,自從回國後,情況反了過來,蘇啟言有事沒事都得叫上阮阮。

“最近新上了電影,我買了票,一起去看吧。”

“金茂四樓新開了家泰國菜館,一起去嚐嚐。”

“陪我出去買雙鞋吧。”

自從收到傅孟澤那條信息後,阮阮一直處在忐忑之中。畢竟僅憑一張截圖,並不能證明蘇啟言就是喜歡她。她旁敲側擊地問過他幾次,每次都被他避重就輕一帶而過。她甚至一度懷疑傅孟澤過度解讀了蘇啟言的信息。但最近頻繁而主動的約飯、看電影以及一些有的沒的活動,又不得不讓她產生懷疑。

她找上司羽。隔著視頻,司羽思考半天,認為蘇啟言明顯是對阮阮“日久生情”了,隻是就目前他的反應來說,她還不能操之過急,於是給她出主意,讓她欲擒故縱,先冷落蘇啟言一段時間。

然而,這對阮阮來說難於登天。

大年三十,蘇啟言打來電話,問能不能去阮阮家借住幾天。

她的父母都是醫生,前些年被調去外省工作,逢年過節才回來。今年春節剛好兩人都輪到值班,回不來,家裏就隻剩下阮阮。

她一聽蘇啟言要來和她一起跨年,開心地差點從樓上跳下去。但想到司羽的話,還是稍微矜持了一下。

“這不太好吧。”

“你不方便?”

當然也隻矜持了這一下,立刻小雞啄米道:“方便方便,你什麽時候過來,我晚上要包餃子,我們一起去超市買材料吧。”

“好的,我這就過去,等一下你去小區門口等我。”

這麽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有意思。

一個小時後,蘇啟言的車開到了阮阮家小區門口。

她從副駕駛上車。四目交接,蘇啟言支吾了一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逆風之翼’剛被盤出去,我爸媽又都在日本沒回來,家裏的鑰匙也一把沒留,實在是沒地方住了,才不得已打擾你。”

她拚命壓製住內心的狂喜,假裝淡定:“沒關係,反正家裏也沒人。”

車子緩緩發動。

這時,蘇啟言的微信提示音響了一下。

他剛才把手機放在了副駕座上,阮阮上車時隨手拿了起來。

“誰發來的?”料想不是什麽大事,他隨口一問。

她看了一眼:“傅孟澤。”

“他說什麽了?”

阮阮猶豫片刻,說:“他說他剛打掃完家裏的衛生,讓你回去的時候買盒熏香。”

“……”

“需要我幫你回複他嗎?”

車內氣氛一度尷尬,蘇啟言摸摸鼻尖:“放那兒吧,別理他。”

“要不我幫你回複你不回去了吧。”

“也行吧。”

很好,完美詮釋心照不宣。

大年三十中午的超市,人山人海,大家都在利用最後的一點時間置辦年貨。

兩人買完包餃子的材料,又買了些水果。結賬時隊伍排了二十多米,兩人等著半個多小時,才付完錢。

從超市裏出來,街道上的人已經很少的了。

兩人沿著空****的街道散了會兒步。吳江市的冬天不算冷,但少了人煙,難免給人一種蕭索落寞的感覺。

沿著人工湖饒一圈,阮阮覺得有一抹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偏頭去看身邊的人,發現對方正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

她張張嘴,想問什麽,最終沒敢問出口。

蘇啟言第一次來阮阮家,進門時,微微一驚。

阮阮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逢年過節才能回來,他本以為她一個人住,家裏很可能亂糟糟,沒想到卻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客廳茶幾上擺著鮮花,地板拖得一塵不染,就連平時碰不到的地方也沒有一絲灰塵。

唯一有點亂的地方是陽台。她們家是雙陽台戶型,其中一個陽台被她改造成了工作室。不大的空間內鋪了哆啦A夢的地毯,粉色係的榻榻米茶幾代替了死板的辦公桌,電腦連接著繪畫板,旁邊放了一本筆記本,是先前她落在“逆風之翼”讓蘇啟言誤會她想學射箭的那本手賬。此時筆記本歪放在茶幾上,翻開的那一頁,上麵亂七八糟滿是看不懂的塗鴉和潦草的文字。

這是新一話的《丘比特之箭》的構思提綱。

蘇啟言佯裝不知,坐下來隨意看了兩眼,問:“這是你的新漫畫嗎,劇情還挺有意思的,男女主是鬧矛盾了嗎?”

阮阮早上接完蘇啟言的電話,過於興奮,以至於忘了收起來,尷尬一笑:“是我的新漫畫,因為劇情有點卡住了,所以寫出來順一順。”

“卡在那什麽地方了?”

她也坐下來,苦惱地托起腮:“卡在女主得知她暗戀的男神也喜歡自己。”

“不知道接下來劇情怎麽發展?”

“嗯。”

蘇啟言想了想,說:“不如把你自己代入試試?假如你是女主,你得知你暗戀的人也喜歡你,你會是什麽反應?”

這個假設讓阮阮嚇了一跳。這不就是她現在的處境嗎?她心虛地看一眼蘇啟言,見他神情沒有異樣,才放下心來。

“如果我是女主的話,我可能會繼續裝作不知道。”

蘇啟言搖了搖頭:“感覺有點平淡。”

“那我也有可能覺得不可置信,繼而選擇逃避。”

蘇啟言皺起眉:“也不太好,這樣顯得女主對待感情有點慫。”

阮阮聽他這麽說,不覺抽了抽嘴角,分析得還挺到位。

兩人挨坐在地毯上,冬日的陽光投過陽台的玻璃照射進來,溫度適宜,溫暖舒適,他偏頭,靜靜看著她,陽光下,安靜思考的她顯得異常乖巧可人。

他不知在想什麽,耳朵不易察覺地染上一層淺淺的粉紅,猶豫半晌,似乎下定決心想說什麽,卻才開口,就被她打斷。

“算了,不想了,我先去包餃子。”

他愣愣地看著她兔子般竄走,無奈一笑:“我幫你。”

阮阮來到廚房,搬出絞肉機放一邊,又從塑料袋裏拿出超市買的豬肉和大蔥,正要準備動手,卻被人按住了。

她看著那隻抓住她手腕的手,茫然問:“怎麽了?”

蘇啟言勾勾嘴角,一隻手繞到她後腰,猝不及防地解下她腰間的圍裙:“我來。”

阮阮被他曖昧的姿勢搞得愣了半天,上前和他搶圍裙:“那怎麽行,你是客人。”

他眯起眼睛,頗有深意:“你可以不把我當客人。”

“……”

見她不說話,他又笑:“還是你不相信我的廚藝?”

“沒有。”

她連忙否認。他一個人住了兩年,期間她去“逆風之翼”蹭過不少次飯,一直都知道他的廚藝很好,隻是……好吧,她想了一會兒,在腦海中把自己的廚藝和他的做了個對比,最後決定妥協。

他今天沒穿運動服,而是穿了件普通白襯衣,袖子挽到胳膊肘,腰間係著圍裙,從背後看,寬肩窄腰,V字身材更加明顯。她站在那兒,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嚇到她的念頭,和他結婚,一定很幸福。一念及此,又想起傅孟澤發給她的那句話和卡住的漫畫劇情。

“假如你是女主,你得知你暗戀的人也喜歡你,你會是什麽反應?”

她望著灶台間忙碌的身影,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快到她還來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見。

蘇大廚出馬,餃子餡很快就調好了。

阮阮重新去洗了手,和他一起包餃子。蘇啟言不僅廚藝好,包餃子也漂亮。層層疊疊的褶,圓鼓鼓的肚子,打死她也不敢相信這麽玲瓏精致的餃子會出自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男運動員的手。

兩人包完餃子,又把春聯貼上。忙完這些,中央台的春晚已經開始了。

兩人坐在客廳看電視,茶幾上擺著水果瓜子。

往年阮阮和爸媽一起看春晚時,總是看不了幾個節目就開始抱著手機和朋友吐槽節目無聊,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今年的節目格外精彩,蔡明的小品差點讓她笑抽過去。

她看完一個節目,去看蘇啟言,卻發現他根本沒在看電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機上。

她往他身邊湊了湊:“你最近好像很喜歡玩手機。”

見她傾身過來,他立馬關掉手機屏幕,露出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我有嗎?”

仿佛是在配合她的問話,微信鈴不合時宜地響起。

她撚了顆草莓,假裝不經意地問:“誰啊?”

他低頭看眼手機,打了幾個字,說:“一個隊友發來的拜年微信。”

“單獨發來的拜年短信?男的女的?”

他剛想解釋,突然想到什麽,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最近好像很關心我的私生活?”

她臉一燙,急於狡辯:“誰關心你的私生活了?”

“沒有嗎?”他露出一個壞笑,“那好,是一個女隊友發來的,以前在隊裏的時候就挺關心我,最近一直在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哦。”

剛才那顆草莓有點酸。她扁扁嘴不說話了,抱著靠枕躲到沙發另一端繼續看節目。不知是不是蔡明的小品太好笑了,襯得接下來的節目都有些無聊。

“卡住的劇情有思路了嗎?”蘇啟言一隻胳膊撐在沙發背上,斜過身子,麵帶笑意地問。

她有點煩躁,朝他翻個白眼:“幹嗎,不和你的女隊友有聊天,關心起我的劇情來了?”

“你好像很關心我的女隊友?”

“沒有。”

“你不好奇她是誰嗎?”

“不好奇。”

蘇啟言饒有興致地看她:“阮阮同學,你知道你口是心非的樣子很有趣嗎?”

她撇撇嘴,死不承認:“誰口是心非了?我為什麽要口是心非?”

他想了想,輕描淡寫道:“或許是因為你暗戀我。”

仿佛被夾到尾巴的貓,她瞬間從座位上跳起來:“胡說,誰會暗戀你?”

這人真有趣,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全天下的女人就都會暗戀他嗎,從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人。

“那你這麽激動幹什麽,臉都紅了。”

全天下的女人暗不暗戀他不關心,他隻知道她暗戀他就夠了。

“我吃草莓酸的。”

“你今天確實挺酸的。”

啊——

她受不了了,傅孟澤居然會覺得他喜歡她,嗬嗬噠。

他哈哈一笑。她有種衝上去吼他一嗓子“再笑就從這裏出去”的衝動,但又怕他真的走掉,隻能在心裏罵罵過過癮。

“阮阮。”他笑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叫了聲她的名字。

“你又想幹嗎。”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哼!”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靜靜看著她,過了很久,才再度開口,聲音低啞:“既然已經知道喜歡的人在暗戀自己,那就明戀吧。”

“你說什麽?”

“就像這樣……”

不等她反應過來,坐在那裏的人突然站起身,一個大跨步朝她而來,俊白的麵龐在她瞳孔中無限放大,一抹若有若無的暖意輕輕沾濕她柔軟的唇。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蜻蜓點水的一吻驚到,整個人都呆住了:“蘇啟言,你……”

電視機裏放著沈騰和馬麗的小品,窗戶外麵不時有煙花綻放。可這一刻,她什麽都聽不見,除了胸膛中劇烈跳動的聲音。

她站在那裏,仰頭對上他低垂的目光。

他的眼睛一如往昔明亮,隻是今天那明亮中又多了幾縷不一樣的溫柔。

她被那雙明亮溫柔的眸子蠱惑,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他粉薄的唇瓣上,然後,鬼使神差地湊上去,像他剛才那樣,輕輕地,試探地,啄了一口,訥訥道:“就像這樣嗎?”

他怔愣一下,微微一笑:“對,就像這樣……”

剛剛分離的唇瓣再度碰觸到一起,這一次不再是淺嚐輒止的試探,而是攻城略地的征服。她閉上眼睛,好像身處童話世界,目之所及都是軟軟的白雲和甜甜的糖果,美好得不像話。喘息的空隙,她聽到他沙啞的嗓音:“阮阮,我也喜歡你。”

——“學長,我喜歡你,很多年了。你呢,你喜歡我嗎?”

——“喜歡,我也喜歡你。”

新年的鍾聲敲響。

電視機裏,央視台正在播放闔家團聚的影像,對比畫麵中四世同堂吃年夜飯的場景,電視機外,兩人一桌似乎顯得略微寒酸。

這是阮阮過得最特殊的一個春節。雖然父母不在身邊,卻依然有至愛之人的陪伴。

餐桌上,阮阮咬著筷子,邊吃邊笑:“咯咯……”

蘇啟言盯她很久,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調餃子餡的時候在裏麵下了笑粉?

表白這麽嚴肅的事情,怎麽到了他這裏就變成笑出鵝叫了?難不成是他的吻技太拙劣,被嘲笑了?

她歪頭一笑:“當然不是,我隻是覺得這麽優秀的學長居然就這麽被我拿下了,真是撿了大便宜呢。

蘇啟言對這個解釋有點無語:“這樣的話,那我豈不是要笑瘋了,畢竟我的女朋友是未來著名的漫畫家。”

她撅起嘴:“你又嘲笑我。”

“真沒有。”他看著她的眼睛再一次發誓,“給你看個東西。”說完,拿出手機,翻到某個聊天記錄。

阮阮接過手機,發現是一個陌生人的微信,看名字像是個日本人。蘇啟言用英文和他聊了很多。

他挑挑眉:“你能看懂嗎?還需要我翻譯嗎?”

雖然她英語成績不好,但蘇啟言和主編的聊天用的都是比較簡單的口語,所以她差不多都能明白。

她瞪大眼睛:“這是MK雜誌的主編?”

蘇啟言夾起一隻水餃,在蘸料裏滾過:“之前聽我爸說他有個做漫畫的朋友,這兩年有計劃進入中國市場,作為溝通交流,想先引進一批我們的漫畫,我閑著沒事就把你在網上的漫畫鏈接發了過去,人家看完說還挺感興趣的,想找作者聊聊,就給我要你的聯係方式。你呢,你怎麽想的,要不要試試?”

“要!”

MK就是阮阮參加的漫展主辦方,也是日本一家很有名氣的漫畫公司,旗下各種類型的漫畫雜誌應有盡有,很多漫畫家們都以能在MK旗下的漫畫雜誌上連載作為一項殊榮,隻可惜MK還尚未連載過一部中國作者的作品。

這個機會對她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蘇啟言,謝謝你。”她激動極了,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也隻說出了這句最簡單的表達。

他看著她笑,很開心:“傻子,小事一樁,你是我女朋友,我為你做這些不是理所應該嗎,有什麽好謝的。”

她感動極了,眼裏像進了沙子,酸酸漲漲的。她翻閱了那些聊天記錄,零零碎碎幾百條信息,知道他費了多大力氣才為她爭取來這個機會。她想起這些天他抱著手機茶飯不思的樣子,瞬間想通了一切。

哪有什麽小事一樁?哪有什麽理所應該?因為是她想要的,所以他才用心。因為是她夢寐以求的,所以他才不覺麻煩。

她想起那日在春日大社許下的願望:希望明年的運氣能像今年一樣好,會有更多的人看到她的漫畫,並且喜歡她的漫畫。

蘇啟言,真的很感謝,你給了我可遇不可求的運氣,剩下的我會自己努力。

“對了,學長,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對你說實話。”

她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下了蘇啟言一跳:“什麽事情?”

“其實我當初並不是真的想學射箭。”

話說出口,他舒一口氣:“我以為什麽事,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她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他又吃了個水餃,今天的水餃真好吃:“我一開始就挺懷疑的,後來看了你的《丘比特之箭》就都明白了。”

她眨眨眼:“等一下,你看過我那部漫畫?”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發給MK主編的鏈接是哪個?”

“所以你早就猜到我喜歡你了?”

天呐,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簡直就像在他麵前裸奔。她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這也太丟臉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蘇啟言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有什麽,你當初喝醉酒都直接跟我表白了呢。”

“你說什麽!”

“而且你當時還差點把我……”他斟酌了一下用語,“哦,就地正法!”

“我這……”

蘇啟言見她的臉一會青,一會兒紅,好玩極了,繼續一本正經:“可惜當時忘了拍視頻留念,不然錄下來給你欣賞欣賞,不過我記憶力還不錯,要不要我給你講講?”

她突然整個人都不好了。

“阮阮,你去哪?”

別叫她,她要回房間找個地縫鑽進去。

過完年,很快到了正月初六。

S省射箭隊和吳江大學,一個在吳江市東邊,一個在吳江市西邊,兩人打車過來,花了兩個小時。

阮阮第一次來省隊,沒有想象中的高大上,從外麵看,甚至有些陳舊。

蘇啟言去辦公樓找領導報道,阮阮在下麵等他。

過了一會兒,李教練帶他從樓上下來。阮阮見過李教練,上前問好。李教練看看兩人,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

李教練把蘇啟言帶到宿舍。兩人間,上下床,獨立衛生間。

李教練之前看了許念遠的比賽,有意招他進省隊。他私下聯係過許念遠,還去了趟他家裏了解情況。他家庭不錯,父母都很開明,說遵從孩子的選擇。許念遠本身沒什麽想法,聽說蘇啟言要回省隊,就答應了。

許念遠本來應該今天報道,結果上午給李教練打來電話,說是起晚了,沒趕上車,明天再來。

李教練隱約覺得這個許念遠有點不著調,好在對蘇啟言異常崇拜,於是把兩個人分到同一間宿舍,讓蘇啟言帶帶他。

從宿舍出來,阮阮對蘇啟言說:“你好好訓練,別和那個許念遠走太近。”

“怎麽了?”

“我怕你被他連累。”

他不說話,盯她看。

“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我隻是覺得你光明正大關心我的樣子很可愛。”

他笑吟吟站在她麵前,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她嘻嘻一笑,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其實我覺得你不嗆我的樣子更可愛。”

他嘴角抽了抽,想起一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阮阮第一次來,對省隊充滿好奇,蘇啟言帶著她從宿舍逛到餐廳,又從餐廳逛到操場,最後逛到室內訓練場。

省隊的訓練場地分為室內和室外。

室外的場地建在一片人工草坪上,草地一端立著十幾個箭靶。晴天的時候,隊員們就在那裏練習,雨天的時候,就在室內訓練場裏訓練。

兩人走進訓練室,發現裏麵已經有人了。兩個女隊員和一個男隊員。兩個女隊員看起來年紀不大,十五六歲,麵龐還很稚嫩,此時其中一個女隊員正騎在那個男隊員身上,幫他按摩。

男隊員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他看起來和比蘇啟言小一兩歲,留著板寸頭。看見蘇啟言進來,爬起來,朝這邊跑過來,興奮道:“師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之前李教練跟我說,我還不信呢。”

“剛回來。”

阮阮記得這個男生,之前全國室外射箭錦標賽的時候一起吃過飯,是傅孟澤的好朋友,好像名叫姚瑞。姚瑞也認出了她,視線在兩人之間走個來回,狡黠一笑:“還說是普通朋友,都帶這兒來了,還敢說不是女朋友?”

蘇啟言得了便宜還賣乖,撞下他肩膀:“就你聰明。”

阮阮看看姚瑞,又看看那兩個女隊員,忍不住插了一句:“隊裏沒有按摩師嗎,還要隊員們互相按摩?”

“有的,隻不過因為明天才開始正式訓練,幾個按摩師都還沒回來,就先委屈小師妹幫幫忙了。”說到這裏,姚瑞陰險一笑,“不過偷偷告訴你,我們隊的女按摩師一個比一個漂亮。”

這家夥明顯想搞事情。蘇啟言踹他一腳,回過頭,正要跟阮阮解釋,卻見她一臉淡定:“哦。”

哦?

這就完了?

蘇啟言欲言又止:“你……”

她一臉懵懂:“我怎麽了嗎?”

“……好吧,沒怎麽。”

“那我們去吃火鍋吧,我快餓死了。”

“哦。”

蘇啟言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似的看著她。這不對吧。以她的性格,此處不應該有吃醋環節嗎?有點不爽。

來的路上,阮阮看見附近有家火鍋店。蘇啟言看她一臉期待的模樣,直到點完菜才告訴她火鍋屬於運動員外出就餐禁用食品。

阮阮嚇了一跳,想他剛得了解禁令,不會因為吃頓火鍋再受處罰吧。蘇啟言指指麵前的青菜,說不吃肉就還好。

等上菜的間隙,阮阮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看見一個女生站在蘇啟言身邊。

女生看起來和阮阮差不多大,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梳著丸子頭,抱一瓶礦泉水。

“不好意思,小哥哥,能幫我擰開瓶蓋嗎,我擰不動。”

蘇啟言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四周。

這家火鍋店是一家連鎖店,以服務周到著稱,雖然已經過來飯點,但大廳裏的桌幾乎還是滿的。

“抱歉,你可以……”

他正要拒絕,這時阮阮回來了,她剛洗了手,水漬未幹,看到這一幕,笑了笑:“你就幫幫忙唄。”

他歪頭,一臉不解地看她。

服務員遞過來熱毛巾,她擦擦手:“你愣著幹嗎?”

他有點遲疑,接過女生手裏的礦泉水,微微用力擰開瓶蓋,然後把礦泉水重新遞回女生手中。

女生看看阮阮,麵色尷尬,說了聲謝謝,忙不迭逃回座位。

鍋底和菜品上來,服務員過來幫忙布菜,阮阮不喜歡被別人盯著吃飯,讓服務員先去忙了。

火鍋煮沸,阮阮端起一盤羊肉自顧自涮起來。蘇啟言沒有動筷子,看她一個人吃了一會兒,才開口:“你生氣了嗎?”

她咽下嘴裏的羊肉,茫然道:“你說什麽?”

他夾了一片毛肚,在鍋裏煮了幾秒,送到她盤子裏:“別裝了,我知道你在生氣。”

她又吃下一大口牛肉:“偶們撐氣啊(我沒生氣啊)。”

他不信:“剛才那個女生來找我幫她擰瓶蓋。”

“嗯,我知道。”她吃完一輪,喝口牛奶,解解辣,“嘻嘻,而且我還知道,她是來找你搭訕的。”

這得意的小表情是怎麽回事?

“你看出來了,你不生氣?”

她疑惑:“我為什麽生氣,有人搭訕,說明我男朋友有魅力,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

這不對吧。男朋友被別的女生搭訕,作為女朋友的她不應該吃醋吃到要和搭訕女PK嗎?起碼他就是這樣的。之前他和隊友聊天,她都要酸酸地問一句是男是女,怎麽挑明關係,反而淡定了?

好迷的腦回路。

特別不爽。

吃完火鍋,兩人利用最後的相聚時間去看了場最新上線的電影。

電影結束,蘇啟言說要送她回去。阮阮怕他太累,影響明天訓練,拒絕了。

正月初七,省隊訓練正式開始。

阮阮以前聽蘇啟言說過,隊裏的訓練很辛苦,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睡覺前,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訓練。力量訓練、技術訓練、戰術訓練、心理訓練 ,一項接著一項。這樣高強度的訓練對老油條還好,對新人來說,一天的訓練下來,真的累得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回到宿舍一沾枕頭就著。

他雖然算不上新人,但阮阮覺得畢竟離開省隊那麽久,估計需要重新適應這種高強度的訓練節奏,盯著他的微信頭像一整天,也沒敢發出一個字。

晚上,她等到十點,也沒等來他的電話,就在她以為他今晚不會打電話來的時候,一條視頻聊天請求跳了出來。

阮阮正心煩意亂地刷著新聞,看到蘇啟言的名字,一下子從**彈起來,理理劉海兒,按下接聽鍵。

“你睡了嗎?”看見她坐在**,蘇啟言猜測。

“還沒,第一天訓練,感覺如何?”

說實話,很累。但所幸訓練之餘也有很多趣事。他避重就輕地說起隊裏的日常。比如許念遠第一天來,還沒正式訓練,就因為偷點燒烤外賣,被罰繞操場跑了十圈。再比如姚瑞因為偷看女生換衣服,被女生追到男生宿舍揍得連爸媽都不認識了。還有負責英語輔導的孫老師因為一張摸底測驗,差點被氣到心髒病發。阮阮邊聽邊笑,笑道最後腮幫都累了,她突然有點明白,到底是什麽改變了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你今天幹什麽了?”蘇啟言說完自己,又問起她。

阮阮回憶了一笑,開始了流水賬式的發言:“早上起來畫了會線稿,然後司羽回來了,中午去和她一起吃了頓大餐,下午本來說好一起逛街的,結果她半道被你弟截走了,我就一個人回來了。”

聽她說完,他沉默一下,說了句:“對不起。”

她被他搞得有點莫名其妙:“幹嗎突然給我道歉。”

他沒有說話。

他想,大概沒有比他更不合格的男朋友了吧。兩人才挑明關係就分開兩地。漫漫寒夜,別人的女朋友要麽有男朋友陪在身邊,要麽已經進入甜甜的夢鄉,而他的女朋友卻在熬夜等他一通電話。

“阮阮。”他極少這麽溫柔地叫她的名字。

“幹什麽?”

“我們以後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在一起。”

她沒太明白他為什麽說這句話,卻覺得溫暖,心底某處像有一股暖流,流經之處春暖花開。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阮阮注意到蘇啟言身後的背景,是宿舍外的走廊。

初春時節,北方晚上的氣溫還很低,他身上套著羽絨服,說話時不時有熱氣哈出。她隻覺仿佛自己站在寒風中,透骨的涼意從腳底爬上來,雖然舍不得,卻還是狠下心,假意打個哈欠:“我困了。”

蘇啟言抬起手腕,看眼時間:“挺晚了,你先睡吧。”

她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你不去睡嗎?”

“我再看會比賽視頻。”

“比賽視頻?”

“是啊,很多比賽視頻都是內部資料,這兩年不在隊裏,沒機會看。下午我找李教練拷的,趁著最近沒比賽,抓緊時間看看,研究研究對手,等哪天對上了也不至於輸得沒點心理準備。”

他倚著欄杆,一隻胳膊肘彎曲隨意搭在上麵,動作懶散,神情卻極為認真。她忽然想起記憶中那個不苟言笑的少年,和一樣,卻又不一樣;明明是他,卻又不是。

“蘇啟言。”她叫了聲他的名字,聲音清脆,然後蜷起小胳膊,充滿力量地說了句,“加油!”

走廊昏昏暗暗的燈光下,蘇啟言被她幼稚可愛的動作逗笑了,有點可惜隔著屏幕捏不到她肉嘟嘟的臉蛋兒,最後伸出胳膊,做了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動作:“你也加油。”

視頻掛斷。許念遠突然從宿舍窗戶裏探出半個身子:“師父,啊不對,應該叫師哥。”

他回頭,見許念遠手裏拿著手機,有種不好的預感:“你還不睡,小心明天第一天參加訓練就遲到。”

“嘿嘿,師哥,你賣起萌來好可愛,我都拍下來了,我要發到咱們群裏,讓女隊你的那些小迷妹們也看看你的英姿。”

果不其然。

“來,你給我出來。”

“我不。讓我找找,我們群呢,下午剛加上的……”

他一陽指指著他:“許念遠,我警告你,你現在立刻把視頻刪了,我保證隻打你一頓。”

“這兒呢這兒呢,找到了,‘拿第一不解釋’,選定,發送,去吧您嘞。”

“許念遠!”

意識到不妙,蘇啟言衝上去搶許念遠的手機,可還是晚了一步。

視頻剛發出去,群裏便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顧仙:“哇,師哥好萌。”

姚瑞:“師哥在給嫂子打電話嗎,好羨慕。”

隊長:“昨日一人走,今日雙人回,還是師弟你牛啊。”

蘇啟言很尷尬,隻發送了個符號:……

李教練:“看看幾點了,剛才在群裏發信息的人,明天訓練加100次撒放。”

信息聲戛然而止。

眾人:“……”

蘇啟言這次真的:“……”

與此同時,男生宿舍傳出一聲慘叫:“救命啊,謀殺了——”

寒冬盡,月光如銀,有被冬雪掩埋的草木在靜夜裏悄然蘇醒。

在他成長的地方。

在他熱愛的地方。

新學期發生了兩件令人高興的事。

第一件事是蘇啟言歸隊後,第一戰旗開得勝,拿下了全國射箭賽第一個分站賽的個人冠軍。

第二件事是阮阮的《丘比特之箭》確定在MK旗下雜誌連載,漫畫平台趁機做了一波國內宣傳,給了阮阮一個在Q市漫展上進行周邊產品簽售的機會。

得到這個消息,阮阮第一時間給蘇啟言打了電話。這天不是周末,蘇啟言沒有第一時間接聽,直到中午休息時才給她打回來。

阮阮很早就憧憬有一天自己能像那些知名漫畫家一樣,在漫展上有粉絲排隊簽名,如今夢想成真,難免有些興奮,東拉西扯和蘇啟言說了很多。

“漫展在Q市舉行,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城市。”

蘇啟言正在食堂吃飯,他咽下嘴裏的土豆絲,說:“我記得,你以前說過。”

“聽說那的六雲山上有座橫跨萬丈深淵的橋,當地人叫它同生共死橋,也叫情人橋,有情人從上麵走過去,就會恩愛到白頭。”

蘇啟言揶揄她:“那麽土的傳說,你從哪裏聽來的?”

“這你就別管了。”阮阮嘻嘻一笑,猶豫了一下,說,“對了,漫展時間是下周六,隊裏應該放假吧,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蘇啟言查查手機日曆,說:“不行,那幾天我要去C城參加比賽,應該過不去。”

“那好吧。”阮阮知道隊裏的訓練很辛苦,所以一直也沒像其他熱戀中的小女生那樣對蘇啟言提過什麽要求,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他陪她出去,卻被拒絕了,心裏難免有點小失落。

蘇啟言聽出她情緒低落:“你不開心了?”

阮阮知道他剛回省隊不久,眼下任何一場比賽對他來說都非常重要:“沒有,就是感覺有點不真實。”

蘇啟言安慰她:“第一次參加簽售會有這種感覺很正常,以後次數多了,就習慣了。”

漫展前一天,阮阮搭乘中午的航班抵達Q市。

和她一起參加簽名會的,還有另外三個作者。

其中有一個叫淩倩的姑娘,比阮阮大兩歲,大學畢業後就在吳江市租了一間房子全職畫漫畫。

阮阮和她因為年齡相似,又同在一座城市,私下還約見過,不過因為性格不一樣,並沒有過深的交情,但比起另外兩人,也算熟人。

晚上,大家一起聚餐。

吃飯的時候,大家聊起各自的計劃。淩倩說她也想畫一部運動題材的漫畫,問阮阮當時是通過什麽途徑進S省隊考察的。

阮阮紅著臉告訴大家,自己沒去過S省隊考察,她覺得這樣欺騙讀者不好,一直想找個機會澄清。

次日,漫展和簽售會在Q市科技館如期舉行。

雖然Q市的漫展的和日本的MK漫展沒法比,但在國內也算大規模了。

簽售會在一樓大廳。阮阮和另外三個作者坐在一起,因為資曆淺,被安排在了最邊上。

開始前她還擔心會不會冷場,結果沒想到她的簽售隊伍居然是四人中最長的。她看著長長的隊伍,有點遺憾蘇啟言不在。

漫畫作者簽名時會附帶一幅手繪。阮阮簽得很用心,給每一個讀者都畫了不一樣的圖畫。整個下午下來,累得腰酸背痛,直到簽完最後一個人,才直起身,伸個懶腰。

“我來晚了,還能簽嗎?”

那雙拿海報的手,手背白皙,手指修長,虎口處隱約有泛黃的繭子。她抬頭,正對上一雙明朗清眸,傻了一瞬,驚喜地叫出聲:“蘇啟言!你不是在C城參加比賽嗎,怎麽會在這裏?”

蘇啟言戴著鴨舌帽,一隻手插兜,一手抬起帽簷:“女朋友的第一次簽售會,我怎麽能缺席?”

他早上比賽完,就訂了機票,一路趕來,就是想出現在她的簽售會現場,給她一個驚喜,結果飛機晚點,隻趕上了簽售會的尾巴。

阮阮感動得一塌糊塗,跳起來撲進蘇啟言懷裏。和阮阮一起簽售的其他作者們看兩人親親抱抱,猝不及防吃了一波狗糧。

蘇啟言第二天還有決賽,訂了晚10點的機票,連夜趕回C城。

阮阮本來計劃和大家一起留在Q市玩兩天,因為舍不得蘇啟言,臨時變卦,買了機票決定陪他一起去C城比賽。

飛機上,阮阮問蘇啟言,既然第二天有比賽,為什麽還飛過來,來回折騰十多個小時,就為了看一眼她的簽售會,也太不值了。

蘇啟言難得正經,看著她,一字一字道:“因為我希望,從今以後,你人生的每一個重要場合,都有我的參與。”

飛機抵達C城,再打車到省隊下榻的賓館,已經是下半夜。

蘇啟言帶阮阮辦理入住手續。

這間賓館經濟實惠、交通便利,包括S省隊在內的好幾個參賽隊伍都住在這裏。蘇啟言的房間在七樓,和另外兩名隊員同住,因為時間太晚,怕打擾隊友休息,決定和阮阮湊合一晚,誰知房間火爆,隻剩下一間單人房。

五分鍾後,兩人在單人房前站定。

打開房門,插上門卡,蘇啟言進去看了看,裏麵除了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張可以放平的躺椅。他往躺椅上坐了坐,發現很結實,對阮阮說:“你今晚睡床,我睡這裏。”

阮阮放下行李箱,拽著蘇啟言的胳膊,把他拉起來:“睡躺椅會腰疼的,你明天還有比賽,得好好休息,你睡床,我睡躺椅。”

“沒事。”蘇啟言滿不在乎,放平躺椅,往上麵躺去。

“不行!”阮阮把他推回**,斬釘截鐵。

蘇啟言打量眼單人床,摸著下巴,往她身上一靠:“嘿嘿,要不我們兩個一起睡?”

阮阮瞧他一臉想做壞事的模樣,耳朵一紅:“你想得美。”

蘇啟言陰謀得逞地笑笑:“所以啊,你就別跟我搶了。”

阮阮知他套路多,說不過他,幹脆不與他爭辯,推門出去抱了被子和枕頭回來,往躺椅上一放,命令道:“先來後到,這地方是我的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明天比賽好拿冠軍。”

喂,要論先來後到,也是他先坐下的吧。

兩個人都折騰了一整天,累得要命,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兩點的時候,蘇啟言手機震了一下。他驚醒,關掉鬧鈴,坐起身,盯著躺椅上睡得正香的少女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小心翼翼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剛睡過單人**,又幫她蓋好被子,然後才躺到躺椅上,翻個身,沉沉睡去。

阮阮這一覺睡得特別舒服,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睡到了**。她扭頭,正要責問蘇啟言,卻發現人已經走了。一旁的躺椅上,被子枕頭疊得整整齊齊,上麵放著一張早餐券和一張全國射箭冠軍賽的入場券。

阮阮用過早餐,打車去賽場。

賽場設在C城體育中心,中間是足球場和塑膠跑道,周圍是觀眾席。入場券沒有固定座位,阮阮老遠看到葉舟洋和葉沉溪,上前打了個招呼,挨著兩人坐下。

截止到昨天,葉沉溪的比賽項目已經全部結束,成績相當不錯。不過葉沉溪一向都是寵辱不驚的性子,笑眯眯的,看著和平時沒什麽不同,倒是葉舟洋心情明顯不錯。

阮阮四下張望兩眼,發現來了不少記者。這種級別的射箭賽事,有記者很正常,但都不會太多。奇怪的是,今天的記者格外多,幾乎趕上娛樂明星的新聞發布會。而且這些記者的焦點似乎大都集中在S省隊上,確切地說是集中在蘇啟言身上。

“不是集中在蘇啟言身上,而是集中在蘇啟言和徐濤身上。”葉舟洋糾正她。

“徐濤?”

阮阮記得這個名字。這個人自四年前城運會展露頭角後,幾乎從未有過敗績,是個神話版的人物。也就是這個人在去年的全國室外射箭錦標賽中擊敗傅孟澤,拿下反曲弓男子個人賽的冠軍,並在賽後公開喊話蘇啟言,說蘇啟言是唯一讓他輸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人,他一直期待和他重新較量一場。

“所以這場比賽對他非常重要。”葉沉溪說。

全國射箭冠軍賽,不僅是蘇啟言當年跌倒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還要在這裏對戰媒體眼中的神話弓手徐濤。

半年來,因為徐濤在全國室外射箭錦標賽上的那句“蘇啟言的實力遠勝於我”以及蘇啟言在幾個月前的業餘聯賽上打平全國記錄的事,讓蘇啟言這個曾經曇花一現的天才弓手重新進入大眾視線。而大家最喜歡看的莫過於天才變庸才,所以這一戰對於蘇啟言來說,贏則一戰成名,輸則淪為人們眼中的笑柄。

上午十點,全國射箭冠軍賽男子個人賽決賽正式開弓。

經過前天的排名賽和昨天的淘汰賽,包括蘇啟言和徐濤在內的八名運動員進入決賽,這八名運動員按配對表進行一對一配對。每名運動員射12支箭,分4組進行,每組3支箭,勝者進入下一階段比賽,直到決出冠亞軍。

三月末的陽光很耀眼。阮阮坐在看台上,抬起一隻手,遮住頭頂的光線。她朝賽場中央望去,蘇啟言身穿白色隊服,正在和徐濤握手。

蘇啟言一米八五的個子,和徐濤差不多高,但徐濤皮膚黝黑,看起來更孔武有力些。

和徐濤比起來,蘇啟言清瘦的臉上皮膚白皙,嘴角掛一絲從容不迫的笑意,看起來溫柔無害,卻反而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比賽即將開始,哨聲吹響,雙方同時走到各自的預射區,側身橫跨在起射線上。

按照決賽規則,徐濤和蘇啟言每人需要發射12支箭,采用一對一輪流發射的形式。

第一箭,徐濤率先發射,命中9環。然後,輪到蘇啟言發射。阮阮屏息凝神,看向場中心的白衣男子,隻見他不慌不忙,緩緩舉起反曲弓,慢慢做完勾弦、推弓這一係列動作後,隨著一聲輕響,響片聲起,下一瞬,箭落在10環區域。

“耶!”隨著響亮的報分聲,現場一片歡呼,阮阮更是激動地大叫出聲。

葉舟洋被她嚇了一跳,嘲笑她沒見過世麵:“別這麽大驚小怪,這才第一箭,別高興得太早。”

阮阮翻個白眼,沒理他。然而,葉舟洋的話仿佛一句讖語,接下來的第二箭,徐濤同樣打了個10環,而蘇啟言卻隻打出了7環。

阮阮一慌,立刻去看蘇啟言,卻見他麵色平靜,眼中沒有任何波瀾,這個7環並未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葉沉溪看阮阮表情慌亂,隔著葉舟洋安慰她說,決賽開始,選手們在心理上都要有一個適應和調整的過程,尤其是蘇啟言,他剛複出,更需要一個適應過程,現在兩人隻差2環而已,隻要及時調整,以蘇啟言的實力,很容易就追回來了。

果然,如葉沉溪所說,接下來幾箭,蘇啟言發揮都很穩定,終於在第五箭的時候,將他和徐濤的比分追到46比46,打成平手。

阮阮這才鬆口氣。

賽場上的蘇啟言已經重新舉起反曲弓,準備發射第六箭。

她的心再次提起來。職業賽和業餘賽果然不一樣,尤其是蘇啟言和徐濤這樣的高手對陣,僅僅是觀賽,就已經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了,可想而知,若置身其中,得需要多麽完美的心理素質。

阮阮放慢了呼吸,她告訴自己,沒關係,現在兩人的比分已經拉平了,相當於一切從零開始,她要相信蘇啟言。

然而……

開弓、靠位、瞄準,就在撒放前的一瞬間,一道晃眼的光一閃而過,蘇啟言條件反射地閉了閉眼,隨即便是一聲命中箭靶的悶響,場中報分聲響起:“6環。”

觀眾席響起一陣唏噓聲和惋惜聲。

蘇啟言蹙起眉,朝觀眾席掃視一圈。

是攝像機。

阮阮聽到周圍觀賽者的惋惜聲才知道剛才那道反光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就在剛才,蘇啟言被觀眾席的攝像機閃了一下眼睛。

她問葉舟洋,這種情況允不允許重新發射。

葉舟說,射箭比賽中,運動員被觀眾的尖叫聲、閃光燈等影響到很正常,裁判並不會因此判定選手重新發射。

“那豈不是很不公平?”阮阮為蘇啟言打抱不平。

葉沉溪搖搖頭說:“不是的,如果每個人都以被幹擾為理由要求重新發射,那才是不公平,而且運氣和應變能力本身也是實力的一種,如果一個運動員連應對這點意外的能力都沒有,那他根本就不是一名合格的運動員。”

阮阮還想再爭辯些什麽,卻見大屏幕裏報出了蘇啟言和徐濤兩人六箭之後的成績:52比56。

比賽過半,蘇啟言落後了4環。

這一次,就連葉沉溪和葉舟洋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雖說射箭比賽不到最後一箭,誰都不知道最後的贏家是誰,但比賽過半,便拉開如此大的差距,領先的一方已經在心理上給對手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所以想要翻盤,簡直比登天還難。

徐濤詫異,他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看眼蘇啟言,搖了搖頭,像是已經知道蘇啟言會因此輸掉比賽,而提前惋惜沒能和蘇啟言來一場真正的對決似的。

這場比賽蘇啟言要輸了嗎?

此刻,阮阮隻覺站在賽場的是她,一顆心跳得又快又亂。她心中升起一股愧疚。如果蘇啟言昨天不折騰一趟,今天的狀態也許會更好,第二箭也不會隻得7環,現在也不會落後這麽多了。

她紅著眼眶,盯著賽場上的蘇啟言。

他看起來的確受到影響,產生了一些雜亂情緒。隻是,蘇啟言站在預射位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等再睜開眼睛時,先前的那絲雜亂便**然無存。他的目光再次堅定起來,隨著提示聲響起,舉起來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步步動作,最終箭發離弦,以一個接近圓心的十環,將觀眾的情緒重新調動起來。

這一箭似出乎徐濤的預料,他吃了一驚,目光微微一變。

接下來五箭,蘇啟言連續命中十環,在第十一箭的時候將比分重新拉回平分。然後,徐濤發射,以一個8環結束了自己的比賽。與此同時,還剩最後一支箭的蘇啟言神情平靜,不急不緩地搭上第十二支箭,最終以一個完美的10環,拿下本屆全國射箭冠軍賽的冠軍。

一場精彩的逆襲反殺落幕,觀眾席沸騰了。阮阮跟著大家站起來,大聲喊蘇啟言的名字。

似乎聽到她的呼喊,蘇啟言朝她這邊看來,臉上的表情是少年意氣的獨行,是曆盡千帆的不羈。

徐濤朝蘇啟言走過去:“兩年多不見,你變了很多。”

“是嗎?”

徐濤語氣中帶了敬意:“是的,你變得更強了。我曾經看了幾十遍你的比賽錄像,才發現你的弱點,可現在看來,你已經很好地克服了這個弱點,我輸得心服口服。”

蘇啟言目光炙熱:“當然,因為沒有人想一直停留在原地。”

在體育競技的世界裏,你隻有奔跑才有可能停留在原地,你隻有拚命奔跑才有可能超越別人。

而值得慶幸的是,當他重新回到這條路上時,已不再孤單。

全國射箭冠軍賽結束後,蘇夢祁更名蘇啟言,強勢複出的消息迅速搶占體育頭條。許多品牌商家看蘇啟言形象好,紛紛發來合作邀請,某體育器械商更是開出了上千萬的高價,請蘇啟言為自家公司的產品做代言。

一邊是蘇啟言訓忙得不可開交,另一邊阮阮這邊,剛結束上一本漫畫連載,難得清閑,沒課的時候就窩在宿舍不慌不忙地改改連載的畫稿或者構思一下新故事。

這天是周六,省隊休息的日子,蘇啟言和代言公司約好上午去拍代言照,跟阮阮說下午去找她。於是阮阮頭天晚上就沒設鬧鈴,打算睡到自然醒,誰知隔天早上九點,就被一通電話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是個陌生號碼,順手掛了。剛掛掉沒兩分鍾,手機又響起來,還是那個陌生號碼。這一次,她揉揉眼睛,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裏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聽起來年紀不大,最多上高中,情緒激動,罵咧咧地說她騙子,就把電話給掛了。

阮阮懵了一下,估摸對方打錯電話了,放下手機,翻個身,正要繼續睡,手機竟又響了。拿起一看,居然還是那個陌生號碼。她接起來,正要跟對方說她打錯了,卻聽另一頭似乎換了個人。還是一個女孩子,卻聲音低沉,明顯和剛才不是一個人,她帶著怒氣,上來就把阮阮的爺爺奶奶“問候”了一通。

大早上就接連被人罵,阮阮的火一下子竄上來,她坐起身,牟足了勁吼回去:“你誰啊,大早上的嘴巴那麽臭!”

電話那邊聽她說完這句話,靜了一秒,更激動了:“嗬嗬,我嘴巴臭,你怎麽不說是誰先嘴巴臭的?還罵我們是豬,我看你才是一頭沒皮沒臉的死肥豬,還叫什麽‘綿綿豬’,不如改叫‘不要臉豬’算了!”說完,不知是氣憤至極,還是怕她再罵回去,“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阮阮徹底懵了。她飛快地翻到通話記錄,剛才沒注意,以為三通陌生電話是同一個人打的,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居然是三個不同的陌生號碼,而且還來自三個不同的省份。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居然收到了一千多條私信,點開其中幾條,無一例外,都是在罵她。

這時,屏幕頂端掉下一條QQ提醒,是平台編輯發來的信息。點開對話框,是編輯發來的一個網站鏈接,後麵還跟著一條信息:你惹上麻煩了,你先看看情況,想想是死不承認還是怎麽著,我現在開會,等下聯係你。

看編輯字裏行間的表達似乎事情不小,阮阮不知道她一個小畫手會惹上什麽麻煩,難不成是抄襲風波?她一邊猜疑著,一邊點開編輯發來的網址鏈接。

瀏覽器彈出來,跳轉到一個叫“漫漫聯盟”的論壇上。這個論壇稱得上是二次元最大的論壇,但凡喜歡漫畫、動漫、cos,甚至古風漢服的人,幾乎都知道這個論壇。阮阮也是這個論壇的潛水會員,她根據提示,快速輸入自己的賬號密碼,下一秒,跳進到一個帖子裏。

這個帖子內容不長,隻有兩行簡短的文字和一段8秒鍾的音頻文件。

文字是這麽寫的:跟大家吐個槽,現在的漫畫作者是真的沒素質。我朋友是個漫迷,現在一家中餐廳打工,不久前偶然看見了喜歡的漫畫作者進他們店吃飯,就偷偷錄了一段音頻,本來隻是想給我們顯擺顯擺,結果差點氣死。

這段文字之後便緊跟著一段音頻文件。阮阮點了下音頻旁邊小喇叭標誌,隻聽空****的宿舍裏,驀地響起她的聲音:我跟你們說實話,畫《丘比特之箭》之前,我連S省隊的大門都不知道朝哪兒開。放心啦,那些讀者就是一群豬,很好騙的,不論我們說什麽他們都會乖乖買單,我們就等著收錢吧。

聽著自己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阮阮的腦子有一分鍾空白。隨即她往下翻了翻跟帖。無一例外,都是破口大罵的聲音,更有甚者不知從哪裏挖出了她的微信號和手機號,堂而皇之地掛在了網上。

不等她反應過來,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又是一個陌生號碼,阮阮盯著手機,腦子“嗡”地一聲,仿佛炸開。

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