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404留守人員大本營

我喊道:“你行嗎?”

小馬哥說:“我這麽瘦,當然行。”

說完,他朝後退了幾步:“你們把腰帶抓緊了!”然後一個助跑,就像猴子一樣蹬著洞壁躥上來,一把就抓住了腰帶,然後就死死不放手了,我們一起用力朝上拽。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大了,我們剛剛把他拽到地麵上,塌陷處就擴大了,大家撒腿就跑,紛紛衝到了後廚門口,回頭看去,那地方已經被堵上了。

李噴泉按了按胸口,說:“小馬哥,謝謝你……”

小馬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說:“別整這些沒用的。”

接著,我們所有人都離開了忘憂酒吧,來到了外麵的街道上。此刻已經夕陽西下,整個404變成了金黃色的。這個色調適合談心,也適合告別。

我、Asa和李噴泉要走了。

Asa問小差:“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兒?”

小差說:“沒有目標,隨便轉轉就好了。”

Asa說:“我覺得你們最好去辦公大樓做個登記,萬一遇到緊急情況還能等來個救援。”

小差說:“不需要,我們會注意安全的。再說了,經曆一些危險也是來404的重要部分。”

說到這兒,她微微笑了笑。

Asa說:“那好吧,保重。”

李噴泉分別給大家鞠躬,致謝。

小馬哥依然不忘冷嘲熱諷:“你回到日本之後好好宣傳宣傳,中國人不計前嫌救了你一命,這叫大國風度。”

李噴泉說:“一定一定。”

……

天很快就黑了,蚊蟲“嗡嗡嗡”亂叫,又開始霸占這個荒蕪的空城了。我想起了有一部叫《千與千尋》的動漫——主角闖進一個奇異的世界,夜色降臨之後,城鎮的景物隨著黑暗露出了它本來的麵貌,各種奇異的生物紛紛湧現,主角被困,逃無可逃……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地圖上標注骷髏頭的那片刑場。

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地上竟然沒有什麽植物,隻有細碎的土坷垃,遠處長著兩棵白楊樹,看上去孤零零的,就像一對貧賤夫妻。

我放慢腳步低頭嗅了嗅,說:“你們聞到沒有?”

Asa說:“聞到什麽?”

我說:“一股酒糟的味道。”

Asa說:“我好像看過一些資料,過去每次執行完死刑,都會在地上灑一些高粱酒。”

我說:“為什麽?”

Asa說:“不知道,可能是為了辟邪吧。”

走過刑場,樓房漸漸變少,地上的管線越來越多,我還在路邊看到了兩條半途而廢的鐵軌,枕木之間長滿了荒草。有個條幅掉在路麵上,我用手電筒照了照,上麵寫著——謹遵上級指示,生產生活分開管理。

建築群漸漸消失,Z字主路變成了上坡。

遠處的探照燈突然亮起來。

由於坡度關係,我隻能看見辦公大樓高層的燈光,白色的。

半個多鍾頭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它跟前。它位於主路的第一個拐角處,也就是說,整個404我們隻走了三分之一。

它的四周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都搬空了,其中一家門口豎著木頭杆子,上麵掛著褪色的紅燈籠,布條破破爛爛,隨風飄擺著。

大樓總共七層。

樓前是樸素的青磚地麵,還有縫縫補補的痕跡。一排寬闊的鐵製戶外樓梯,直通辦公大樓的正門,各種植物從樓梯的空隙裏瘋長出來,看上去竟然有點浪漫。

順著台階走上去,有兩個很粗的水泥門柱,頂部原本各畫著一顆紅五星,但顏色已經剝落。左側門柱上寫著“中心廠區”,右邊門柱上寫著“辦公大樓”。

我問Asa:“你對這裏還有印象嗎?”

Asa反問我:“你呢?”

我說:“有個屁。”

Asa說:“那不就得了。”

不知道為什麽,接近辦公大樓之後,我忽然感覺有點冷,我四下看了看,冷氣好像就是從辦公大樓的大門還有那些黑洞洞的窗戶冒出來的。我問Asa:“你不冷嗎?”

我這麽一問,他果然打了個哆嗦:“有點兒。”

我低聲說:“是不是辦公大樓風水不好,陰氣太重啊?”

他說:“胡扯,這裏的溫差大而已。”

我信他了。

我在農村的時候有過這種感覺,小時候去姥姥家,我感覺農村的晌午比城裏熱得多,晚上比城裏冷得多。404被遺棄之後,比農村更農村。

我們來到大門前,聽見裏麵傳出了乒乓球的聲音。在死寂的404,乒乓球調皮的蹦跳聲讓人感覺十分親切。

推開對開的木門,我看到了一個大廳,亮著蒼白的熒光燈。

果然,兩個人正在打乒乓球,藍色的球桌,白色的球網,球網的固定架不見了,用幾塊磚頭撐起來。

那是兩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一個光頭,很胖,一個板寸,很瘦。他們都穿著工裝,上麵印著“404廠”的字樣。

靠近窗戶的半空中拉了幾根鐵絲,上麵掛著幾件顏色很素的衣服,已經幹了,卻沒有收起來。

髒兮兮的牆上掛著白色寫字板,上麵寫著——XXX情況一覽表。前麵幾個字太潦草我沒有認出來。

寫字板旁邊有個飲料櫃,裏麵裝著幾瓶礦泉水。

不知道為什麽,上樓的樓梯入口被焊上了一個金屬收縮門,現在它打開著。

這裏並不像辦公的地方,更像是員工宿舍,仔細一想也正常,這些留守人員的工作和生活應該是一體的。

乒乓球離開了桌麵,滾到了我的腳下,我撿起來,扔給了他們。他們停手了,很胖的光頭擦了一把汗,把球板一扔,說:“天天被你虐,不打了。”

板寸也放下了球板,問李噴泉:“你回來啦?”

李噴泉鞠了一躬:“您辛苦了。”

板寸看了我和Asa一眼:“他們也是拍照片的?”

我說:“我們來找個人。”

板寸胸有成竹地問:“找誰啊?”

我說:“王洪亮。”

板寸皺了皺眉,問光頭:“有這個人嗎?”

光頭搖了搖頭。

板寸說:“沒有王洪亮。”

我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Asa問:“那你們這裏有宿舍嗎?我們可以付錢。”

板寸說:“付啥錢。你們等一下,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床位了。”

然後,他和光頭都上了樓。

李噴泉把旅行包放下來,對我說:“抱歉,我去上個廁所。”

上個廁所有啥可抱歉的,日本人真累。

李噴泉離開之後,我和Asa拿起球拍,走到球桌前對打起來。空****的大樓裏隻有乒乓球彈跳的聲音,“嘭,嘭,嘭,嘭,嘭,嘭……”就像大樓的心跳,也像我的心跳。

我打得三心二意,總是時不時地瞄一眼李噴泉的旅行包,它是黑色的,立在地上,拉鏈拉開了一半,就像一張嘴巴,露出一小截紅色的舌頭,那應該是一件秋衣。這張嘴好像在跟我說話——來看看我啊……

我同意了。

出於某種很猥瑣的窺探欲,我放下乒乓球,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這個黑色的旅行包。

Asa立刻嚴肅地問我:“小趙,你幹什麽?”

我說:“他是日本人,你就當我是404的海關好了。”

Asa說:“你不能這樣。”

我惡狠狠地朝他“噓”了一聲,然後就拉開了旅行包的拉鏈。

Asa變得十分不自在,時不時地看看廁所的方向。

旅行包裏沒有多少東西,大部分都是攝影設備,還有換洗的衣物,我朝下翻了翻,看到了一些食品,水,還有一張地圖……

地圖?

打開地圖之後,我有點吃驚——這張地圖的抬頭寫著“東北林區地圖”,還詳細標明了比例尺。這無疑是一張404的地圖,精度極高,應該屬於軍事機密了,他怎麽一直沒有提起過?

我快速掃了幾眼,越看越不解。我們早就確認了,404的主路呈“Z”字形,而在這張地圖上,主幹道很明顯有三條,更像個“Y”字形!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板寸回來了。

我把地圖塞進旅行包,趕緊靠在了球桌上,還晃起了大腿。

板寸對我們說,有空房,但隻有床板,沒有被褥。

這時候,李噴泉也回來了,他住的那個房間有被褥,他表示不介意讓我們跟他擠一擠。

我介意。

由於地圖的事情沒弄清楚,我不想和他有太深的接觸。

我對板寸說:“我們有睡袋,有床板就行了。謝謝你。”

板寸說:“客氣了。我在辦公室工作,接待就是我的活兒。”

我趁機問了他一句:“404是不是進行過大規模的城區改造?”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啥意思?”

我說:“比如,改建主幹道,更換門牌號……”

板寸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涉密了。”

我馬上就住口了。

接著,他帶著我和Asa上了樓。

李噴泉也住在樓上,他跟了上來。

板寸對我介紹,一樓算是接待和娛樂區域,二樓是職工食堂,三樓和四樓是文職人員的辦公地點,五樓是職工宿舍,六樓是倉庫,七樓是領導的辦公室。

職工宿舍裏住著負責收尾工作的技術人員和一線工人,四個人一個房間,配備空調和電視,因為沒有信號,所以電視裏放的都是DVD。

Asa說:“我們要找的那個王洪亮也是這裏的留守人員,難道他調走了?”

板寸說:“等上班了你去四樓檔案科問問吧。”

上到五樓之後,李噴泉先回了他的房間。板寸問:“空房還很多,你們要一個還是兩個?”

我剛想說兩個,Asa搶先說了:“一個就可以。太麻煩你們了。”

板寸給我和Asa打開了一間空房,我和Asa把行李放下來,他又叫上李噴泉,帶著我們來到二樓食堂吃飯。

食堂裏擺著十幾張八仙桌,不見一個人。

大師傅們都下班了,不過鍋裏還有飯菜,板寸自己動手,給我們三個端上了一鍋東北亂熬。

我感慨道:“沒想到飯菜還是熱的。”

板寸說:“這是給上夜班的人留的。”

我說:“404早都不生產了,還需要上夜班嗎?”

板寸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這裏的晚上比白天忙。”

我也看了看他,有些迷惑。他又說:“我們留守在這裏最重要的就是保衛工作啊,比方說,有人抱著某些險惡的目的,偷偷潛進來搞一些事情,我們巡邏隊不得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