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
梁平被海浪衝到這個小島已經一個月了,是住在島上的一對老夫妻救了他,老先生姓趙,他喊他們錢叔錢嬸。除了他們,島上再無他人。他們告訴梁平,這座島叫貝山島,五十多年前他們在海上遇到風浪,漂流到了貝山島,從此就再沒離開過。
“你們就沒想過辦法回家鄉麽?”梁平問他們。
錢叔笑著搖頭:“我們在家鄉沒什麽親人了,唯一的兒子嫌我們累贅,不願意贍養。與其冒著風浪回去被兒子嫌棄,不如在這裏好好說生活。”
梁平從這話中聽出了不對勁,他仔細打量錢叔錢嬸,他們的年紀不過六十左右,卻說自己是五十多年前來到這裏的。五十多年前……他們也就十來歲,哪來的兒子?
錢嬸看出了梁平的疑惑,解釋道:“其實我們已經一百多歲了。這貝山島或許是仙境吧,自從來到這裏,我們每日以島上的果實和海中捕撈的魚蝦為食,五十多年來竟然沒有繼續變老。”
梁平覺得不可思議,可錢叔錢嬸沒有騙他的道理。和他們相處久了,他也慢慢接受了眼下的處境。
在錢叔錢嬸的照料下,梁平的身體很快恢複了,他開始尋找回明州的辦法。錢叔錢嬸勸他放棄,且不說他根本沒有船,就算有,貝山島與明州相隔千萬裏,海上風浪無常,稍有不慎就會葬身海底。
梁平不想放棄。他和錢叔錢嬸不一樣,他在家鄉有牽掛。他父親早逝,母親常年臥病在床,家中隻有一個剛及笄的妹妹。他若是不回去,誰來照顧母親和妹妹?可是能想的辦法他都想過了,就像錢叔所說,貝山島在東海之外千萬裏,不會有船經過這裏的。島上樹木倒是十分茂盛,可他憑一己之力根本造不出能在風浪中行駛的船隻。
雖說活著就有希望,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梁平幾乎不抱什麽希望了。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很沒意思,他甚至想幹脆跳下這茫茫大海,一了百了。直到十天前,他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他又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那一定不是夢。”梁平喃喃自語。此刻,他正在林子裏徘徊。錢叔讓他撿些柴回去,晚上烤肉吃——他們上午獵到了一隻野兔。
梁平越走越遠,到了山崖底下,眼前竟然出現了一棟精致的小院。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拚命揉眼睛。他反複看了幾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小島上除了他和錢氏夫婦,居然還有別人!他激動地扔下柴禾,朝小院跑去。
晚煦剛一開門,和梁平打了個照麵。她愣住了,回頭喚靈夙:“表姐,你們快來,這裏居然有人誒!”
靈夙品著茶,饒有興致地聽梁平講了他的海上奇遇。聽完,她淡淡一笑:“原來你就是那艘船上失蹤的梁公子啊。”
“姑娘知道沉船的事?”
“沉船?嘖,那船早就抵達明州了。船上的人無一傷亡,隻有你落水而已。”
梁平大為驚訝。他一直以為那艘船沉入了海底,隻有他僥幸活了下來,沒想到事實竟是相反的。這不對啊,他親眼見到商船被風浪掀翻的,怎麽可能平安抵達明州?他問靈夙:“姑娘還未告知,你們是什麽時候來貝山島的?我前幾日出門撿柴路過這兒,並沒有看見這間屋子……”
“不該問的別瞎打聽。”晚煦打斷他。
靈夙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你剛才說,這島叫什麽?”
“貝山島,是錢叔告訴我的。他還說,這座島是由傳說中的神獸蜃的貝殼化成。”
梁平和靈夙說話的時候,晚煦一直在偷偷打量梁平。盡管穿著粗布衣裳,但他的俊美絲毫沒有被影響。莫說是人界,天界也找不出幾個長相比他更出眾的。擁有如此相貌,卻罹經這樣的磨難,著實令人惋惜。她動了惻隱之心,對靈夙道:“等我們辦完事,要不把梁公子捎回去?”
如果放在十天前,梁平聽到這話一定會喜極而泣,可眼下他十分矛盾,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開口。他這一表情被晚煦看在眼裏,晚煦很不高興:“怎麽,我們好心帶你回去,你還不樂意了?”
“不是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兩位姑娘一片好意,在下感激不盡。隻是我還有心願未完成,現在離開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什麽心願?”
“我答應一位姑娘,六月初三去見她,不能食言。”
“你不是說這島上除了錢氏夫婦沒別人麽,見什麽姑娘?”晚煦嗤之以鼻,隨即馬上反應過來,“六月初三?”
六月初三不是海市開市的日子麽?難道梁平要去見的人就在東洲海市?那不就是明霓麽!
“這事還得從十天前說起。”梁平開始回憶。
十天前,他像往常一樣,拿著錢叔的漁網去礁石灘捕魚。自從來到貝山島,他捕魚的技巧日益成熟,每次都能帶好幾斤魚回去。可不知怎麽的,這一日很反常,到了太陽落山才捕撈上來一條。那條魚長得很奇怪,通體銀粉色,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它的尾巴又長又薄,在夕陽下攤開,仿佛少女的羽衣。他記得錢叔跟他說過,這貝山島位於海上仙境,四周有很多有奇妙的生靈,如果捕到長得很特別的魚蝦,一定要帶去後山放生。
至於為何是去後山,也是有講究的。貝山島的後山有一泓一畝左右的泉水,那水清澈甘甜,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源源不斷,取之不盡。更奇妙的是,泉水會沿著山崖倒流向高處,從另一側流入大海。
錢叔說,礁石灘的浪濤凶猛,如果在那兒放生魚蝦,多半會被海浪重新卷回來,擱淺在沙灘上。最好的辦法是放入後山的泉水中,讓它們沿著瀑布入海。
梁平照做了。當晚,他夢見一位穿著銀粉色衣裙的女子來找他。少女姿容出眾,說話聲音如環佩輕響,好似天籟。她說她是梁平放走的那條魚,特來報恩。梁平還未反應過來,她一揮手,一個海浪翻來,便帶梁平去到了她的家中。那是一座充滿奇珍異寶的島嶼,抬頭就能看見結滿寶石和美玉的樹,地上有五顏六色的石頭,仔細一看,竟是瑪瑙和琉璃。
粉衣少女說:“感念梁郎再生之恩,明霓願以身相許,和梁郎永不分離。”
梁平從未見過這麽美的女子,他和她度過了非常美好的一個夜晚。
第二天一早,梁平發現自己還在貝山島的茅草屋裏,也就理所當然認為那是他的一場夢。誰知晚上剛入夢,他又去了那座島,又和明霓見麵了。如此反複幾天,他才確定明霓不是夢中人,他愛上了明霓。他想,明霓或許是天上的仙女,不能離開天界,所以隻能以這種方式跟他相會吧。
他問明霓,什麽時候他們才能在夢境外的地方見麵。明霓說快了,等到六月初三,海上會出現一條路,他隻需沿著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夢中的那座海島,見到真真實實的她。
梁平說完,以為靈夙和晚煦會露出驚訝的表情,或許還會嘲笑他癡心妄想,一派胡言。熟料,她們非常平靜,像是聽了句無關痛癢的話。不過想想也是,她們是從天而降出現在這裏的,想來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對這種奇聞異事也就見怪不怪了吧。
靈夙聽完梁平的講述,心裏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揮揮手:“行了,你先回吧。明日就是六月初三,興許我們能在島上遇見。”
“姑娘也要去那座島?”
晚煦說:“對啊,我和明霓是舊識,她……”
“天色不早了。”靈夙打斷晚煦的話,對梁平道,“梁公子,我們還有事,就不送了。”
梁平朝二人作了個揖,離開了院子。
靈夙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湛盧:“阿湛,你跟上去看看。”話畢,一道藍光從劍中衝出,朝梁平而去。
“表姐,你剛才為什麽不讓我把話說完?明霓是不能離開蜃島的,梁平如果想跟明霓在一起,他這次就不能跟我們回去了。”
靈夙反問:“你怎麽知道他不想留在蜃島?”
“他家中不是有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麽?”
“去見明霓跟回家探望親人,衝突麽?明霓不能離開蜃島,他是可以離開的。”
晚煦還是沒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讓他明天先去海市見明霓一麵,再跟我們走?”
靈夙不置可否,笑了笑:“你這個朋友在蜃島太久,想來是寂寞了,需要有人陪伴啊。”
一個時辰後,阿湛回來了,他把跟著梁平一路所見所聞悉數告訴了靈夙。
“他沒說謊,一切如他所言。”
靈夙會意:“那錢叔錢嬸,在這兒住了也有些年頭了啊。一大把年紀,不容易。”
晚煦問她:“那我們接下來?”
“休息吧。明天到了海市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