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樂配啤酒,完美搭檔
“跟聞歌打的那個賭,我輸掉了,但感覺還不賴,
不對,比這更強烈一點。
簡直……簡直太爽了。”
——稚初
重新入場的時候,稚初才想起去找門票,但翻遍所有口袋都沒找到。她突然想起那個搭訕的黃牛以及他最後離開時候的眼神,嚴重懷疑是不是他趁自己不注意“順”走了。
“就知道你不靠譜。”倪亦之說了一句。
稚初白了倪亦之一眼,多嘴。
“你去跟檢票的大媽說說,咱們之前已經檢過一次了,這回不要票行不行。”她誠懇地乞求。
倪亦之嗤笑:“禍是你惹出來的。”
“可你好看啊。”稚初盡可能笑得諂媚,見倪亦之看了過來,絞盡腦汁補充,“像你這種幹淨純良的男孩子,全天下的大媽沒有不喜歡的。”
經不住稚初一陣糖衣炮彈,他不大情願地去找檢票大媽說情。
“我們這邊是按照嚴格的製度來的,你說你們票丟了沒有證據啊,我要是放你們進去了,對其他人是不是很不公平。”大媽麵對美色不為所動。
倪亦之扯了扯嘴角,臉上的神色沒什麽變化:“我們是從很偏遠的山區過來的,就為了來看這場演唱會,我妹妹她身體一直不好,今天是她生日,我專程帶她過來見朝思暮想的偶像。”
關鍵時刻還是得拿她出來當槍使,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領會到倪亦之丟過來的眼色,立馬捂住胸口,使出渾身解數表演:“咳咳,阿姨,醫生說我活下去的日子不太多了,這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後的願望,還請你通融通融。”
“你們有這個追星的時間,不如好好回去讀書。”大媽麵無表情。
稚初吐血。
一旁的倪亦之實在憋不住笑意,眉毛聳動了幾下。
稚初泄了氣癱坐在門口,抱著膝蓋發呆,旁邊是一群沒有買到票的歌迷。倪亦之怕她曬著,脫了白襯衣蓋在她腦袋上。稚初沒管他,任由他兩隻手在她頭頂翻騰。
“我們哪裏露餡兒了?”
“你這次演技有進步。”他不動聲色地道。
“真的?”稚初來勁了,“那我上大學念表演科怎麽樣?”
“嗯,群演大隊需要你。”
“滾!”
“說真的,跟你在這兒坐著比在裏麵看有趣。”他從背包裏拿出麵包,掰了一大半給她。
她愣愣地接過他手裏的麵包,再愣愣地點頭:“嗯。”
倪亦之伸手刮了刮她的鼻頭,一本正經地道:“以後不許把我給你的東西給別人。”
稚初繼續發怔:“嗯。”
她現在有點像小時候偷喝了爸爸的酒之後,整個人都染上了醉意的樣子。倪亦之估計她是被丟票打擊過頭了,於是用一種看著二傻子的眼神看著她,安慰道:“以後我讓周傑倫再來禹城唱給你聽。”
稚初嘿嘿笑了,倪亦之將她頭發揉成個雞窩:“傻子。”
稚初對期待已久的演唱會細節記不大清了,留在腦海裏的隻有滿目的應援燈,和陪在自己身邊坐在一堆女生中間也沒有絲毫不耐煩,居然還能看得進課本的倪亦之。
狂歡之後便是暴風雨,稚初回家的時候窗外一陣雷鳴,她嚇得一激靈,扭頭看見稚媽拿著成績單黑著臉從臥室走出來。
誰知道小考的成績會被寄到家裏,她一點防備也沒有。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的英語成績是個位數?那麽多選擇題,你靠運氣也不止這點分。”稚媽敲了敲桌子。
稚初抖了兩下。
那場考試她睡過頭了,醒來時就剩半個小時,抱著要把所有空白填滿的覺悟,她花二十分鍾去寫一篇作文。哦,對了,因為詞匯量實在過少,她全部用的拚音。
但她不能如實匯報,小心翼翼地答:“我做題太認真了,時間沒把握好。”
“你放屁。”稚媽氣得連茶杯都端不穩了。
稚初在心裏腹誹,我的母親大人啊,您好歹是念過大學的高材生,怎麽能滿口髒話呢。
“我特意給你們班主任打過電話,他親口說的,這次的題目送分都送到家了,你都接不住,我要是你班主任早就給氣死了。”
“說明您未卜先知,早早料到教師是份高危職業。”稚初嘿嘿一笑。
稚媽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將手裏的成績單摔她身上,這時稚爸剛好從門外進來,看到這充滿暴力的一幕,連忙將稚初護在身後:“這又是怎麽了,好好的幹嗎打孩子。”
“你看看你的好女兒,每天不務正業,成績都差成什麽樣了。”
稚爸扭頭看了眼稚初,低頭撿起成績單,從前往後找了半天沒看到女兒的名字。
“翻頁。”稚媽沒好氣提醒。
稚爸笑了:“這不是有進步嗎,還不算吊車尾。”
“你就護著吧,我看你能不能護她一輩子。”稚媽氣急,將茶杯狠狠摜在桌子上,回臥室去了。
稚爸給稚初使了個眼色,稚初心領神會,躡手躡腳地出門。
稚爸想到了什麽,從冰箱裏拿出一袋零食遞給她:“出去轉一圈就回來,別再氣你媽了。”
稚初轉身出了門。
外麵黑壓壓的,快要下雨了。
她本想去找倪亦之,後來又想算了,被趕出家門這副樣子實在太窘迫。於是她給聞歌打了個電話,但沒人接。她到聞家小院的時候,聞歌正在水龍頭邊洗菜,她正準備叫聞歌,一旁一個女人扭著腰肢吐著瓜子皮跟她擦肩而過,走到聞歌身邊,語氣鄙夷:“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家務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你親媽怎麽教的。”
說話的那人是聞歌的繼母趙雪蘭,大概全天下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女都一個樣,屬於有事沒事總愛給對方找點碴兒的類型。
稚初見聞歌默不吭聲,氣更加不打一處來,擋在聞歌麵前:“你說什麽呢,我看你的腦袋是被門擠了吧。”
“小破孩少來我家摻和。”趙雪蘭哼了一聲,側身回屋了。
稚初還想再回敬過去,被聞歌攔住:“算了,她在我這兒也就嘴上能討到便宜。”
稚初嘴巴噘起老高,眼睛餘光掃到戴著耳機進門的男孩身上,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幹笑道:“看你弟這發型……我覺得他以後會挺有前途的。”
聞歌也跟著笑,笑過之後眼底又有些愁雲:“他最近跟職高那群男生走得挺近的,我說了也不聽。”
“算了吧,就算你插手幫他,人家領不領情還是另說,睜隻眼閉隻眼得了。”
“他畢竟是我弟。”
“異父異母的弟弟,他沒幫你後媽罵你就感恩戴德了。”
“我不想他走歪路。”
“你就是心太軟。”稚初的手往聞歌肩上一攬,“喝一杯?”
聞歌彎唇笑了笑。
可樂配啤酒,完美搭檔。
聞歌在炫耀她的T恤,上麵是周傑倫的親筆簽名,她背著稚初去參加一個電台節目贏回來的,稚初對她這種重色輕友的行徑深以為恥。
天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兩個人。
稚初酒量淺,喝了兩瓶啤酒,嘴巴苦得厲害,她想喝點可樂潤潤喉嚨,食指在拉環上扯了半天沒扯開,可樂罐放在桌上沒一會兒,便被身邊的人挪了去,再看過去的時候,拉環已經被拉開,放在她麵前。
稚初去看他的臉,男生都沒往這邊看,跟謝宇馳聊天,聊得正歡。
她醉意上來了,晃動著兩隻大胳膊,對著手背吹個不停。
聞歌咯咯笑,看著稚初怪異的行徑樂得停不下來:“她在幹什麽啊?”
倪亦之跟著看過去。
“呼呼……”她忽然叫喚了聲。
已經夜深了,周圍靜悄悄的,稚初的動作被無限放大。她兩頰酡紅,一舉一動煞是可愛。
他跟著湊過去,低聲問:“哪裏疼?”
“呼呼……”她又重複了句。
倪亦之這才覺得她醉了,跟往常一樣,她醉了就會胡言亂語,腦子裏完全放空,盡管那腦子裏平常也沒裝什麽有用的東西。
他順著她的意思,對著她指著的手背,小聲地呼了聲。
聞歌“撲哧”一聲,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那聲音是從倪亦之發出來的,這人為了稚初,真的什麽都做啊。
笑完之後,她又覺得羨慕了。
稚初也咯咯跟著笑,食指戳在倪亦之的眉心:“你在呼什麽呀?”
倪亦之將她滑落到肩膀下的外套扯上來,傾身挨近她,聲音微不可聞:“我在乎你啊。”
她微微揚起頭,倪亦之跟她的距離近。她的眉眼在燈光下好像發著光。
倪亦之吞了吞口水,別過頭去,再不敢看她。
稚初的身子一軟,倒在了他的肩上。
“走了。”倪亦之扶著她起身。
稚初半醉半醒地在他臂彎裏撲騰。
四人很快散了。
倪亦之將稚初抱到自行車後座上,馱著她飛馳前行。
夜晚涼風習習,他怕她帶著酒氣回家挨罵,於是繞著家附近那條街道一直打轉。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
他本來下來找她是為了給她送禮物的。這禮物是他費盡心思所得,說來也奇怪,自從跟她認識了,他說謊的技能也提高了不少。
那次偶爾聽聞歌跟稚初聊天,知道她們最近熱衷的一檔廣播節目裏會給粉絲送去嘉賓的禮物,於是他頻繁地去留言板寫評論,得到了一次電話互動的機會。在熱線裏,他用沒什麽感情的聲音表達了一個殘疾少年對這檔節目的喜愛順便成功得到了周傑倫的新發專輯紀念版,簡直沒出息到家。
誰知去稚初家才知道,這家夥又挨罵了。
風一吹,稚初清醒了些,他扶著她坐在大院廣場的一棵榕樹下,陪她醒酒。
稚初有點坐不穩,身子總往後歪,倪亦之扶著扶著就笑了:“欸,你右腦去哪兒了?”
“肯定是被你偷走了,你有兩個腦袋,要不然你怎麽這麽聰明呢,不對,你是不是想把我另一邊也偷走,這樣配成三頭六臂,就可以召喚神龍了。”
倪亦之笑容漸深:“我要你腦袋做什麽,裏麵裝的全是水。”
稚初眼睛眯起來,雙手枕在他的右肩,頭擱在上麵:“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傻,可能我是真的傻吧。做人真累。”
倪亦之湊近:“你說說怎麽累了,嗯?”
“又要成績好,又要有能力,還得討人開心,還得學著善良愛別人。”稚初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難道不累嗎?”
“橙子。”他輕聲叫她,替她擋住了迎麵刮來的一陣風,“你隻要好好地被愛就好了。”說完,剝了一顆糖塞進她嘴裏。
“唔,什麽味兒的啊?”稚初咂咂嘴。
“葡萄。”
“啊,我不愛吃葡萄,我要你嘴巴裏的。”
“我沒吃。”
稚初不信,去戳他的嘴巴,嘿嘿奸笑。
倪亦之被她弄得受不了,再次別過頭:“稚初,別鬧。”
稚初聳聳肩,沒再繼續。
倪亦之眼尾掃過來,見稚初低頭玩著糖紙,有些無奈:“下次給你買。”
“好耶。”稚初喜笑顏開。
“那你現在聽話,乖乖回家。盡量少跟你爸媽說話,免得露餡兒,直接進臥室睡覺。”倪亦之叮囑。
他在樓下的花園邊等著,一直到她的臥室燈亮了才離開。
稚初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把醉酒後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她抱著從衣服口袋裏憑空而降的專輯去學校,上課下課都把它揣在懷裏。
謝宇馳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揣著個定情信物呢。”
稚初白了他一眼,見聞歌座位是空的,搶了謝宇馳半個橘子,邊嚼邊問:“聞歌去哪兒了?”
“早上還在呢,午覺的時候被她弟叫走了。”
稚初快被酸掉了牙,皺著眉,神色微慍:“別又是找她拿錢吧?她弟在職高就不能好好念書嗎?”
謝宇馳“撲哧”一笑:“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會臉紅嗎?”
稚初懶得跟他貧,掏出手機撥電話號碼。
忙音。
她心裏覺得不妙,職高那群人不知天高地厚,什麽都做得出來,聞歌別是出什麽事了吧。
“你不上課了?”謝宇馳見她匆匆忙忙收拾書包。
稚初抬了抬眼皮:“嗯。”
下樓梯的時候,她特意避開了倪亦之的班級,被他知道了,估計又要被罵她罵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朝校門口的方向跑,低著頭撞在一個人身上,她一抬頭,周子祁俯身下來,一副看穿人心的模樣。
“小鬼,你又打什麽壞主意呢?”
稚初抓抓頭發,硬著頭皮:“我翹課。”
“一個人應該挺無聊的,帶上我啊。”他立刻道。
她想了多個人多個幫手,這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光個頭都能震懾那群毛頭小子了,於是點點頭。周子祁還不知道她要拉他入坑呢,眼睛裏帶著光,笑了。
稚初厚顏無恥地說:“我這次是去為民除害的,為避免誤傷到你,到時候你最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我沒空管你啊。”
周子祁有點好笑,但認認真真地“嗯”了一聲。這有什麽呢,隻要你願意,我的人生你也一便做主好了。
隻要你願意。
有了周子祁做靠山,稚初像個江湖老大一樣直起了背,路過職高校門的時候,她稍加思索了下,一群人吵架肯定不會選擇熱鬧的地方,而整個職高地方小得可憐,足夠隱蔽的地方隻有後山。
她目光倏寒,忽然掉頭。
樹林幽深,隱隱約約能聽到不大不小的爭吵聲。
稚初慶幸,聞歌今天穿了件亮眼的綠色。她被一群男生圍在中間,暫時還沒發生什麽事。
稚初抬步過去,被周子祁拉住:“稚初。”
稚初下意識“啊”了一聲,他不會是關鍵時候掉鏈子吧。
樹影下,周子祁臉色晦暗不明:“你躲到我身後去。”
稚初張張嘴,想辯駁什麽,周子祁又補充了句:“快點。”
他低沉的嗓音滑進她的耳朵,言辭中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跟以往那個跟她嘻嘻哈哈的男生一點都不一樣,她呆了呆,竟也沒拒絕。
她跟著周子祁過去。
那幫人看到他們的校服,挑了挑眉:“喲,還找了幫手過來啊。”
稚初趁他們不注意,將聞歌拉到自己身邊來。
聞歌手心裏全是冷汗,轉過身對上稚初的視線,稚初什麽也沒說,隻是幫她整理了校服的領子。
“你怎麽過來了啊?”聞歌聲音輕輕的。
稚初垂眼:“我還想問你怎麽背著我單獨行動呢,咱們姐妹團的宗旨是什麽你忘了嗎?”
“有難同當。”聞歌笑了。
“傻子。”稚初評價了句。
聞歌歎了口氣:“你不也傻。”
周子祁別過頭,提醒道:“你倆別聊天了,現在這個情況怎麽弄?”
稚初上前一步,沉聲道:“你一對多,能應付嗎?”
“那肯定。”周子祁下意識別過眼,“隻要你別讓我分心。”
那一刻,稚初心頭一熱。
因為他好像是,除了倪亦之以外,頭一個跟她這麽默契的人。
周子祁將帽簷往後轉了轉,衣服拉鏈拉好,看向那群圍著他們的男生:“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
不到三分鍾,五六個人被周子祁製得服服帖帖。
帶頭的那個被周子祁按在地上,嘴巴還在罵罵咧咧。周子祁擰著他的頭往地上一磕,他不說話了。
“你們要交代什麽。”周子祁問站在邊上圍觀的兩個女生。
“讓他們以後別糾纏聞歌弟弟。”
周子祁把稚初的話對著壓在地上的男生重複了一遍。
“好好學習,少做壞事。”
周子祁繼續重複。
稚初語塞,終於忍不住:“周子祁你是複讀機嗎?”
“我這是有良好的家庭覺悟,對女生的話言聽計從,有沒有魅力?”他笑眼微勾。
稚初拉了拉聞歌:“走了。”
周子祁鬆開手跟過來。
稚初這才看清他一額頭的汗,她遞過去一包紙巾:“擦擦吧。”
周子祁又沒皮沒臉地套近乎:“這麽關注我啊?”
“我不欠人情的,人家對我好,我又不是石頭。”
“那我喜歡你,你也會喜歡我嗎?”
“好了,你可以閉嘴了。”
稚初往左,他跟上。稚初往右,他繼續。
於是她怒了:“你到底打算怎麽樣?”
周子祁飛起笑眼,大踏步朝前,擋住她的去路:“我們怎麽著也算是經曆過風雨的關係了,今天能不能順路送你回家?”
“我們不順路。”
“知道,我這是給你機會,多跟我獨處。”
稚初無語,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周子祁隻當她同意,他的眼睛裏被稚初瘦小的背影塞得滿滿當當,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才會相信,他的眼裏隻有她。
因為逃課,她一時沒辦法回家,但也沒有要回去繼續上課的意思,關鍵是身後還跟著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聞歌因為有事,提前回家去找她弟弟了。
兩個人幹脆步行回家,到大院門口的公交站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周子祁坐在凳子上沒有要走的意思,任憑麵前的車過了一輛又一輛,稚初不耐煩:“你到底要坐多久?”
周子祁對著其他人的時候都是撲克臉,唯獨對稚初是一直笑著的。他把她也拉下來坐著:“你陪我坐會兒行不行,今天不想那麽早回去。”
“為什麽?”
“我媽今天回來了,哥哥也在家,我回去湊什麽熱鬧。”
稚初之前聽聞歌提過周子祁的哥哥,那個掛在學校照片牆上的學長,每次學校開大會都會拿出來做正麵例子的完美學生,太陽一樣的人物,活在他的光芒下應該很累吧。
稚初語氣柔和了些:“也許他們現在正在等你。”
周子祁沉默了一瞬,想到什麽道:“今天要不是遇到我,你真打算跟人單槍匹馬幹起來?”
“那又怎麽了,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這小身板,看不出來啊。以後祁哥罩著你啊。”
“才不要。”路燈下,稚初的表情極度認真,“欺負別人跟養活自己,我都得自己來。”
周子祁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想不到,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有時候扮起成熟來,還挺像樣的。”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一下被擊中。
稚初後知後覺,鄙夷:“你也就比我大一歲,別總叫我丫頭。”
“行吧,那稚初小仙女你打算怎麽養活自己,聽說你成績很差。”
稚初隻差揮動拳頭了:“誰說隻有成績好才有出路的,條條大路通羅馬,我以後要做記者,就是電視上出鏡的那種,酷酷的,正義的化身。”
周子祁點頭:“那我一定好好努力,爭取成為你第一個采訪的對象。”
“好吧,這個殊榮我賜給你了。”
“謝謝仙女殿下。”
稚初笑的時候眼底有光。
她督促著周子祁回家,他站起來,口袋裏掉出一包東西。
稚初蹲下身去撿,目光掃過上麵“吸煙有害健康”六個字。
她張大嘴:“周子祁你竟然……”
話說到一半,她的嘴巴被捂住,周子祁說話磕磕絆絆:“別叫喚,明天給你買可愛多行不行?”
稚初眨巴眨巴眼睛,周子祁鬆開手。
她活動了下下巴:“你要賄賂我啊,給我一支聞聞什麽味道。”
“別鬧,不是你們女生該碰的東西。”
稚初不由分說,衝那包東西嗅了嗅,並沒有想象中好聞,她皺皺眉。
好巧不巧,倪亦之剛從公交車上下來,她大叫了聲:“倪亦之。”
穿藍白校服的男生停下步子,朝聲源處看過來。他有些近視,微眯著眼睛,目光落在稚初的手上,稚初也跟著他低頭,心虛地將煙盒別在背後,偷偷塞回周子祁手裏。
這時,蔣魚也從車上下來,兩人並排走著。蔣魚有意無意地對倪亦之說:“我以為她隻是成績差,沒想到還抽煙啊。”
倪亦之停下,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女生還是該自重些……”
她還沒說完,被男生打斷:“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回去吧。”
蔣魚錯愕,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不是說好一起溫書的嗎?”她吞吞吐吐,“今天數學課上最後那道題目挺難的,我還想聽你講解下。”
“我也不會。”他話語極簡,翻臉比翻書還快。
那題他還摸索了簡便算法,哪裏是不會,是在下逐客令。蔣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跟自己擦肩而過,抓了那個女生的胳膊,雖然依舊冷著張臉,但跟對自己的狀態比較起來,溫和太多。
稚初扭頭給周子祁使了個眼色,然後哈巴狗一樣跟倪亦之走了。
蔣魚敏感的內心突然難堪無比,不敢再抬頭看那對背影一眼。
“你這麽晚才回來,是跟蔣魚一起啊?”稚初試探著問。
“嗯。”倪亦之此刻尤為沉默。
兩個人緩行到稚初家樓下,她發出邀約:“我媽說做了夜宵。”
“好,你上去吧。”他抬了抬下巴。
稚初愣了愣:“你不跟我一起嗎?”
倪亦之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稚初心裏有點氣:“也好,說不定沒做你的那份。”
他的眼睛裏像憑白長出個黑洞,像要將她吸附進去似的。
稚初看著他有些懊惱,這樣說好像也太讓人難堪了,顯得她很小肚雞腸。稚初撓撓頭,上樓去了。
因為內疚,她飛速地扒完飯,將媽媽剛炸好的南瓜餅端著往倪家跑。他剛換完衣服,披著件外套來開門,稚初亮了亮手裏的東西:“我媽讓我送的。”
“替我謝謝阿姨。”
他說了句話,又安靜下來。
稚初沒話找話:“你怎麽每天除了寫作業就是寫作業啊,都沒別的樂趣,你看周子祁,高咱們一屆思想覺悟就是不一樣,勞逸結合才行啊倪同學。”她說著說著,不知不覺歪樓了,“你是不知道今天,他一個人兩下就把職高那群壞小子放倒了,術業有專攻,學體育的就是不一樣。”
“你又出去打架了?”倪亦之突然出聲。
稚初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沒有,我瞎編故事呢。”
“我給你的習題冊你看完了嗎?”
“啊,呃,我想先把基礎題學一遍,你給我看的那些太深奧了。”
她一說謊就絞手指。
倪亦之瞳孔暗淡,他站在客廳一角,用食指關節揉按自己的眉心。
一起考大學的約定,你早就拋到腦後了吧,原來當了真並為之戰鬥的隻有我一個人。
突然心生這樣的念頭,讓他的動作持續了好幾秒,隨即嘲弄似的開了口:“全校的學生都在忙著準備期末考,你又打算混過去?”他一語中的,“能不能不要再這麽沒出息了。”
後一句話聲音有點小,他像是自言自語,但落在稚初耳朵裏,卻是挖苦諷刺。
“倪亦之,我從小到大成績就差,你第一天認識我?你要是覺得跟我做朋友拉低你的水平了,門在那邊請便,慢走不送。”說完這些,她突然想起來,這裏是他家,她竟然想要趕主人出去。
方才倪亦之的話語像一盆冷水將她裏外澆了個透。也許他說那些話是為她好,可她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稚初瞪著他,心想,所有人都在說教我,但你不能,你得站在我身邊。我其實沒有大家想象中那樣差。
氣氛凝滯。
稚初背過身去,竭盡所能憋住眼淚。
倪亦之看著稚初輕聳的肩膀,一時之間也亂了:“你別哭啊。”
“倪亦之你知不知道,今天我準備一個人過去幫聞歌的時候其實心裏怕得要死,說到底我也隻是個平凡的女生啊,我害怕被你罵也不敢告訴你,但我不後悔,聞歌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危險我要是視而不見,那才是沒出息。我把你當成不一樣的人,但其實我也錯了啊,你跟他們都一樣。”
她說完要走,倪亦之抓她沒抓到,抓在她後背的衣服上。
禹城已經進入冬天,她隻穿了件白色打底衫。
倪亦之隻覺得手感有些不對,他又輕輕往回拉了拉,有……彈性。
他輕輕抬頭,稚初僵著背,一動不動。
他忽然知道握在手裏的是什麽。
前一秒還是爭吵的狀態,這一秒氣氛卻有點曖昧。
“你……放手。”稚初聲音有些異樣。
倪亦之突然反應過來,觸電一般鬆開手指,隻聽見內衣帶子彈在皮膚上清脆的聲音,瞬間尬到極點。
“疼不疼?”話一出口,他才明白自己在問什麽,惱得恨不得捶自己兩拳,“橙子,我現在有點生氣,我沒有氣你,是在氣我自己,等我緩會兒,我就來哄你。”
稚初本來氣哭了的,聽到這句話,卻差點被逗笑了。但她還想著把從家裏帶過來的碟子拿回去,她轉身走到茶幾邊,手卻沒抓穩,“刺啦”一聲,碟子從她手指尖滑落,摔到地上碎了。
現在這個情況有點尷尬。
倪亦之多半以為她在發火。她也拉不下臉來解釋,把衣服扯好,從他身側擠過去拉開門跑出去了。
房間裏隻留下倪亦之怔愣著。
稚初下樓的時候,發現早就沒有生氣,有的隻有丟臉而已。
從那之後的幾天,一種微妙的氣息在兩人之間蔓延。倪亦之本來就話少,沒有稚初鬧騰,更寡言了。
中午在食堂,三個人坐在一塊,全程隻有聞歌跟謝宇馳吧啦吧啦講話。
稚初戳了戳盤子裏的米飯,餘光掃見倪亦之在她對麵坐下來,於是她將頭埋得更低。
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目不斜視,給人一種心情不好的錯覺。
稚初低頭嚼飯,食不知味。這不是她跟倪亦之第一次爭吵,但感覺卻是不同的。她想著想著,對麵一隻雞腿停在半空中,倪亦之可能也被自己的慣性動作嚇一跳,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稚初索性收了盤子,站起身走了。
倪亦之慢慢收回手。
謝宇馳幸災樂禍:“你倆吵架了?”
聞歌一腳踢過去,讓他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誰知倪亦之一反常態,眸色呆呆地看了兩人一眼,喉結滾動了兩下,猶豫著開口:“怎麽哄?”
謝宇馳樂不可支:“你這個學霸也有解不開的難題?我突然有種祖墳上冒青煙的感覺。”
倪亦之神色茫然。
謝宇馳則喜聞樂見。
“四個字。”他伸出四根手指,慢悠悠給這個難得不恥下問的同學排憂解難,“死纏爛打。”
倪亦之抿抿嘴,黑著臉走了。
聞歌又狠狠揣他一腳,一臉嫌棄:“你這出的都是什麽餿主意,別把你那些見光死的滑頭教給倪亦之,人家根紅苗正好少年。”
“那又怎樣,平時看著人模狗樣,碰到喜歡的人還不是沒轍?”
聞歌打住:“欸?喜歡誰?”
“你還看不出來?”謝宇馳笑得張揚,“看來我是第一個發現的。”
“他不是喜歡蔣魚嗎?初兒說的,他在課本裏偷偷藏了蔣魚的照片。”
“那是我不小心放錯了。”
“所以說,是你……喜歡蔣魚。”聞歌愣住,還以為他跟以前一樣,隻是說說而已。
過了一會兒,聞歌突然問:“那你要追她嗎?”
謝宇馳遲疑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
“別啊。”女生話裏帶著笑,誰也聽不出她喉頭的顫抖。
倪亦之從食堂出來,被學生會的一個男生叫住,因為最近市領導來學校視察,學校的早操改成了交誼舞,得挑三對學生在前麵領舞,這擔子落到高一學生會身上。
兩人進了教學樓,在樓梯口他看見了稚初。
她磨蹭著上了五樓,倪亦之在後麵站了會兒,讓邊上的人先走。
他想了想,突然叫了聲:“橙子。”
稚初猶豫了會兒,還是回了頭。她以為他要說什麽,但他停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稚初轉身繼續上樓,倪亦之跟在她後麵。
兩人剛進學生會教室門,教舞的老師停下動作看向他們:“你們剛好一對,不用再費心找搭檔了。”
稚初還在狐疑著,便被叫到女生隊伍的末尾。
她抬頭看了眼被強行拉過來的倪亦之,呆了呆,老師已經在前麵開始教授動作了。
“雙人舞的技巧在於默契,其實舞步是很簡單的,有幾個規律大家記住就行,咱們男生要帶領好節奏,來,右邊的隊伍往前走一步。”
他的身影落過來,稚初感覺到了壓迫,她沒抬頭,將手放在了他的手裏。
男生渾身僵硬,氣息略微紊亂,稚初跟著他的步伐旋轉再旋轉。
陽光落在教室裏,她低頭看見地板上跳躍的光影,像飛舞的燕子。被握的右手濕冷,他的掌心在出汗。
稚初從小就屬於那種身體協調性不好的人,在踩了他無數下之後,她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盯著倪亦之發黑的鞋子。
這人怎麽像個傻子呢。
倪亦之的聲音清清涼涼地落在她的頭頂:“你怎麽了?”
你衝別人發了一頓火,又顛顛兒地跑過來找罪受,是受虐狂還是專程耍著人玩呢。
稚初沒說出來,準確地說,她還沒來得及。
她一抬頭,倪亦之低低“啊”了一聲。
稚初心想你“啊”個什麽勁兒呢,腳上的疼痛現在才傳到大腦是吧。
倪亦之後退幾步,稚初錯愕地看著他有血從鼻子裏流出來。
她這才有了感覺,剛剛頭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
“倪亦之你流鼻血了。”她慌張無措。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過來。
她找了紙巾遞過去:“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他直接打斷她的話:“頭疼不疼?”
稚初一愣,搖了搖腦袋:“不疼……”
她要跟他走,額頭被他按住。
他的聲音依舊沉穩,穩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我沒事,你在這兒待著就好。”
稚初沉默著沒說話,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她突然想起,倪亦之跟著自己好像一直很倒黴,記憶裏這應該不是最慘的一次。
最慘的,應該是初中那年跨年,手裏拿著煙花棒的她去捂他的耳朵,本來是怕鞭炮的聲音吵到他,結果煙花棒把他的頭發給點燃了,在除夕夜那天。
她低下頭,如果她是他的話,也不會喜歡這樣的總是給他人生帶來事故的冒失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