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
“那天我看你,山河都在我眼裏。”
——倪亦之
運動會結束,教室裏空****的,她跟聞歌留下來值日。因為停課,同學解放天性,地上一片狼藉,她提著水桶扛著拖把去操場邊的洗水池,遇到正在洗臉的周子祁。那家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占著兩個水龍頭,還弄得水花四濺。
“你知不知道,中國目前有多少人連水都沒得喝?”
少年哈哈一笑,露出兩顆好看的虎牙:“多少人?”
稚初沒想到他這麽問,頓時吞吐:“反正很多,你腦門前就寫著‘節約用水’四個大字,還明知故問。”
周子祁點頭,扭緊了其中一個水龍頭,身子往右邊一側,示意稚初過來用。他突然手掌使勁一甩,水花飛濺。被水花擊中的稚初涼得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地去擋,手肘處的創可貼露出來。
周子祁皺了皺眉:“怎麽傷的?”
“走路不小心。”
他鄙夷:“早就知道你小腦不發達。”
見稚初沒說話,他腦袋往她麵前湊了湊:“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她費勁將拖把提起來。
周子祁掃了眼她笨拙的動作,將護腕從口袋裏拿出來,使喚:“那你幫我把這個也洗了吧。”
稚初白了他一眼,放下拖把去接。
男生手一轉,直接將她麵前的水桶跟拖把單手拎走,留下她在原地發愣。
稚初回教室的時候,周子祁已經拖完兩排桌子。
聞歌提著垃圾桶回來,見狀打趣:“喲,咱們班什麽時候多了這一號苦力了?”
周子祁嗬嗬笑著:“你就當我是稚初的預備家屬吧。”
稚初拿著黑板擦站在講台上,心情複雜:“他豬油蒙心腦子勾芡,別理他。”
周子祁做事比她想象中的快,他拖完了整個教室,一腦門子的汗站在稚初麵前,朝她懷裏塞了一大盒奶油布丁,輕拍她的腦袋:“小丫頭,趕快回家,我去訓練啦。”
稚初:“……”
聞歌嘿嘿笑著湊過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稚初將那布丁往她懷裏一扔:“自己把嘴堵住,別逼我動手。”
運動會上,三班成績不算差,起碼比一班好。稚初班主任因為受夠了陽光班的壓迫,終於在其他方麵揚眉吐氣,這幾天他對同學們的態度都好了很多,還一個勁地交代大家要在藝術節上再接再厲,爭取拿個獎項回來。
為此,他專門讓他媳婦兒過來給大家化妝。
稚初臉上塗了層厚厚的粉底,又打了腮紅,跟個猴屁股一樣,她捂著臉出化妝間,聞歌跟謝宇馳賊兮兮過來觀賞。
“仔細看還有點像王菲。”聞歌驚歎地說了句,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真心。
稚初稍微有點安慰,結果謝宇馳在一邊暗暗來了句:“那邊的人才真是好看。”
兩人扭頭,見一身白色連衣裙的蔣魚從邊上飄過。
聞歌“嘁”了句:“大家都穿校服,就她穿得跟搞文藝會演一樣,真把自己當主角了。”
謝宇馳翻了翻白眼:“你這純屬嫉妒。”
“你再多話把你頭割下來信不信?”聞歌性格火辣,短發一甩,大有綠林好漢為民除害的威嚴。
嚇得謝宇馳吞了吞口水。
稚初拖著個小凳子坐下來。整個禮堂像個沸騰的池子,鬧哄哄的。她摳著指甲,沒過多久,高一一班的人跟著入場,她伸著脖子看,沒見到倪亦之。
“別看了。他是主持人,估計這會兒正在串詞呢。”
稚初嘴硬:“誰說我看他了?”
聞歌毫不留情地拆穿:“我跟你做了多少年的朋友了,你打個噴嚏冒出的鼻涕泡是什麽形狀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麽形狀?”
聞歌伸手過來將稚初抱住,咯咯咯地笑:“自然是愛我的形狀。”
“聞歌你真髒。”稚初縮著肩膀一臉嫌棄,她又朝著烏泱泱的隊伍張望了下,然後囑咐聞歌保護好她的凳子,站起身往女廁所方向走。
初秋,夜裏。
跟禮堂大廳不同,走廊靜得出奇。她在廁所的鏡子前,用衛生紙把臉上的白粉擦了又擦,見臉色正常了,這才折回大廳。門口的柱子邊站了個白衣少年,稚初躡手躡腳過去,拍了下他的左肩。
倪亦之盯著那張臉,髒兮兮的。
她問:“你幹嗎呢?”
他亮了亮手裏的打印稿:“背串詞。”
稚初幹脆繞到他身邊,掃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道:“這麽多啊,你背完了?”
“沒有,我又不是複印機。”他站了半天,腰酸背痛,抬了下拿稿的手臂,擱在女生的頭頂上,人體拐杖還不錯。
稚初沒有動,想到了什麽說:“教給你個方法,你可以把不會的寫在手心裏,到時候要是忘了,偷偷瞄一眼。”
倪亦之低頭掃了她的手一眼,抓起來掰開手指,果然。
上麵寫著幾句歌詞,字真醜。
他冷嘲:“這都多久了,歌詞還記不住,你的腦容量真的比雞的還不如。”
“嗬。”稚初辯解,“我隻是以防萬一,誰說我記不住了,不信我給你唱一遍。”
她張張嘴,第一句調是什麽來著?
倪亦之勾了勾唇,這家夥倒是讓他的緊張緩解了不少。
他側頭看她露在光線中的半張臉,紅一塊白一塊的。他嫌棄地伸出手指擦了擦:“你這都是在哪兒弄的這些?”
她彎腰掙脫了他的胳膊站到了他的正對麵,仰著小臉:“怎麽,不好看啊?聞歌說了,像王菲呢。”
“哪個王菲?”
算了,跟這個書呆子說了也白說。她說:“你就說好不好看吧。”
倪亦之合上串詞紙,漫不經心地塞進口袋裏,然後俯身去打量她的五官。
稚初被他盯著有些不自在,別過頭。
倪亦之默不作聲地回身,然後很快開口,語氣沉悶:“別人的美千篇一律,你的醜萬裏挑一。”
稚初抓狂:“你確定你剛才是睜著眼睛的?”
“……”
“算了算了,反正早就知道從你嘴裏說出的沒好話。”稚初嘴角直抽抽。
倪亦之沒了跟她溝通的欲望,白球鞋踩上石階。
他目光一斜,稚初腳上那雙鞋跟他同一型號,是情侶款。
“你蹲下來些。”稚初朝他招招手。
她站在台階下的草地上,正巧對著禮堂舞台的位置,燈突然亮了,泛黃的燈光襯得她小臉容光煥發。
他神情寡淡,依言行事,等著她下一步動作。
夜幕籠罩在兩人的身上,風聲也消失了,隻留下兩個人的呼吸聲,和加速的心跳聲。
他白襯衣的領口歪歪斜斜的,有一邊沒有理好,稚初伸出手來幫他將衣領翻出來拉正,手指碰到他的脖子上溫熱的皮膚,他頓時一個激靈。
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
稚初現在這個姿勢有些尷尬,她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繼續也不是,抽回來也不是。
倪亦之沉默。
稚初突然覺得,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倆之間也多了些其他的氣氛,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麽。
“你別仗著長得好看,就不注意形象。”稚初幹笑。
“嗯。”
他默了一會兒,然後拽過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她上輩子一定是屬蛇的,所以一年四季手才這麽涼。
兩人就那樣站了好一會兒。臨走前,稚初說:“倪亦之你不要緊張,在我心裏你是無所不能的。”
倪亦之抿抿嘴,表示他聽見了。
稚初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中。
他站在原地,對著漆黑如墨的夜色看了半晌,又掏出紙重新看了起來。
該死,之前背到哪裏來著?
他心煩意亂,一時無法靜下心來。
倪亦之抓了抓頭發,那些鉛字全部往他脖子上鑽。
到底哪裏來的幻覺,那家夥……是不是屬妖怪的啊。
臨上台前,倪亦之將紙揉成一團,放進口袋裏。
一邊的蔣魚見狀,以為他是過於緊張而導致滿臉通紅,笑著道:“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倪亦之沒回答。
“你要不要喝點水讓自己冷靜下?”她不太放心,又折回來問他。
“不用。”
他簡潔的拒絕讓蔣魚有一瞬間的尷尬,她捏了捏話筒,安慰道:“你平時就不愛說話,我不該推薦老師讓你跟我做主持人的。”
他理了理衣服,檢查好話筒的狀態,目光往坐在台下的學生裏一掃,根本看不清哪個是她。
不知道為什麽耳邊卻響起剛剛她說過的話。
——在我心裏你是無所不能的。
好像是比什麽都管用的鎮定劑。
這場藝術節各個班的出場順序都是按抽簽決定的,評委現場打分,高二體育班結束了就是稚初所在的高一三班。她鼓搗著班長發下來的塑膠向日葵,蹺著二郎腿扯著花瓣。這種合唱比賽好似靠音量取勝,她在後台耳膜都快被震裂了。
“嘿,巧了,小丫頭你也在啊。”
稚初歪著頭看過去,周子祁正齜牙賊兮兮地衝她笑。
他身後來來往往好幾撥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他們。
幼稚鬼。
他手裏拿著麵紅旗,穿著八路軍的衣服,帽子斜斜掛在頭上,邪痞邪痞的。他多看了她幾眼,笑著說:“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你今天挺好看的。”
稚初二郎腿蹺得更起勁了:“我哪天不好看。”
周子祁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今天格外好看。”
他笑得燦爛,像極了她手裏的塑料向日葵。稚初被誇得不好意思:“你也不賴啊。”
“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他沒臉沒皮。
稚初一肘子搗鼓過去:“呸,我真該讓蔣魚看看你這個德行。”
“好學妹,你要是把你的脾氣改了,絕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稚初不理他,閉目養神。
他絲毫沒注意稚初的冷淡,或者對這種冷淡毫不在乎,湊近了她,神秘兮兮地說:“等會兒結束了要不要跟我走,有好玩的事。”
稚初半睜開一隻眼睛:“什麽?”
“我爸新送了我一輛摩托車,我帶你兜風去。”
稚初毫不留情地拒絕:“得了吧,你那車技我可不敢上,萬一摔斷了腿,豈不是要進入殘障人士行列了。”
周子祁笑了聲:“我可是名副其實的跑跑車王,這一片都沒有誰能比得上的。”
稚初呸他:“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呢,昨天籃球賽你也是拍著胸脯保證能贏的,結果連高一的學弟都打不過,你是滿嘴跑火車王吧。”
“能別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總之不去。”
“別啊,你真的不好奇?”周子祁見稚初無動於衷,開始打感情牌,“其實今天是我生日來著,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人緣太差,沒人理我……”
稚初掀了掀眼皮,這倒是真的。
周子祁見稚初在考慮中,知道演技奏效,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老父親般的慈愛笑容。
“行吧。”她猶豫著做了決定。
“那校門口見啊。”他腳步輕快地走遠。
聞歌圍過來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這桃花運可以啊,火箭都追不上你倆的速度。”
“說人話。”
“你真的打算跟他出去?”聞歌幫她順了順頭發,“你就不怕倪亦之知道生氣?”
“他為什麽要生氣?”
“我覺得他會,以我對他最近的觀察來看。”
稚初雖然虎著臉,心裏卻有一點點愉悅:“那我們就打個賭吧,十包辣條。”
“祝你好運。”
稚初低著頭,瞅著手邊被自己扯得看不清形狀的塑料花。班主任從門口出來了,她立馬坐直身體,重新將它理了理。
“等會兒上場大家都給我大點聲,別像幾天沒吃飯似的,一個兩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唱出咱們三班的精神氣。”班主任加油打氣。
李威從邊上路過:“你們班這幾個學生再怎麽動員都一樣。”
班主任氣不打一處來,大手一揮:“我說你們唱得好你們就一定唱得好,不用管別人的。”
稚初看他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扭頭跟聞歌對視,撲哧笑了。她餘光掃過禮堂對麵那棟依然燈火通明的樓,裏麵奮筆疾書的都是高三的學長學姐,耳邊又響起籃球場邊那個學姐說過的話:好好珍惜哦,不然你會發現,以後一切都會變成奢侈。
在不久的將來,她也會成為為了光明前途爭分奪秒的那一類人吧,而現在跟這群可愛的人正在發生的故事也許已經進入倒計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著這樣的心態,還是因為先輩們創作出的歌曲本來就極具感染力,她站在舞台上,當強烈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時,竟有種眼眶泛酸的衝動。
比賽結果公布,三班拿了個不錯的名次。最後頒獎的時候,班主任笑得滿臉褶子。
他組織大家留影合照:“欸,主持人也過來大家一起照一張吧。”
班長小聲提醒:“他倆不是我們班的。”
“我知道,同喜同喜嘛。”他一副兒子中榜的表情。
稚初站在第一排,側目看過去,倪亦之也默不作聲地看過來。
身後的聞歌跟謝宇馳使勁兒揮手:“倪亦之過來。”
大家意外地熱情,倪亦之過來的時候,稚初特意後退一步,給他留出位置。
倪亦之腦袋往後偏了偏,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聲音有點低:“你站到我身邊來吧。”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句話,但他當眾說出來,稚初突然紅了臉,她心裏自然是樂意的,嘴上卻不饒人:“才不要,跟你站一起拉低我的顏值。”
稚初話剛說完,蔣魚大步走過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倪亦之你幹嗎,人家是一個班的,怎麽會跟你站在一塊兒。”說完,有意無意掃了稚初一眼。
她話說完,稚初身體僵直了一秒鍾,臉沉了下來。
於是,整個照相過程中,她都沒有看向鏡頭,而是一直盯著倪亦之的後腦勺,把心裏的氣運到手指尖,暗自從他後背推出去——畫個圈圈詛咒你。
合影結束後,一群人圍在攝影師的身邊看照片,稚初被聞歌推出去掃了一眼,她的臉被蔣魚擋去了大半,而在她前麵並肩站在一起的男女,因光圈的暈染,整個畫麵柔和得仿佛一幅畫,他倆站在畫中央,好看得不行。
她撤回視線。
聞歌沒有察覺到她的低氣壓,問:“你要不要也洗一張做紀念?我跟你一起去找班長登記。”
“不用了。”她興致缺缺,“我才不要做背景板。”
“你說什麽?”
“沒什麽。”
她渾身籠罩著低氣壓,去後台去收拾扔的亂七八糟的道具。她淹在一堆向日葵中,腳下被一根電線絆住,重心不穩一個踉蹌,撞在一個硬硬的東西上,懷裏抱著的東西也散了一地。她用空著的一隻手去摸,碰到了一塊溫熱的皮膚,觸電一樣縮回來。
被摸的男生盯著她,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原來是倪亦之。
“你們班沒有男生了,用得著你來幹這些?”倪亦之蹲下身替她把東西都撿起來放在一起。
“我隻是無聊而已,你找我幹什麽?”
“這麽晚了你不打算回家?”
“哦。”稚初突然想到什麽,“你先走吧,我留下有事。”
倪亦之起身看她,眼神裏頗有審視的意味,他不去審犯人真是可惜了。
稚初東找西找,最後想到一個充分的理由:“學習上的事兒。”
倪亦之不高不低地嗤了聲,稚初再傻也聽出了裏麵的諷刺,硬著頭皮:“怎麽,別以為就你一個人愛學習。”
倪亦之沒再說話了。
稚初鬆了口氣。
誰知道周子祁從門口經過,興致勃勃地朝裏麵吹了聲口哨。
稚初拚了命給周子祁使眼色,白癡周子祁置若罔聞,扶著門廊往裏麵伸長了脖子:“校門口等你啊。”
倪亦之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對著快要消失在走廊的男生背影怔了一瞬,然後回頭看她。
稚初心裏萬馬奔騰,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真不是。
她清了清喉嚨:“我有門功課念不好,他說要輔導我來著。”
“我也會,你怎麽不問我?”他眼底漆黑如墨。
“天天問你,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啊。”
他沉默了一瞬,半晌之後才晦悶地答了句:“懶得管你。”轉身出了房間,門口一把椅子擋住他的路,他狠狠踢了一腳。
稚初已經很長時間沒見他發這麽大的火了。
她一路心事重重,連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都沒打斷她的沉思,周子祁刻意將馬力加大了些,摩托奔馳在無人的馬路上。速度太快,她扯了扯他的衣服:“你這樣要是被交警看到了,咱們會有麻煩吧。”
“沒事,這條路車少。你心情不好?”
“沒有啊,我不說話嘴角向下,就是心情不好啊,人就不能有安靜放空自己的時間了?”
周子祁笑:“你說謊不打草稿的時候,真的挺有趣的。”
“我沒有。”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跟周子祁插科打諢了會兒,她的鬱悶已經被呼嘯而過的風聲吹得差不多了。
沿街飄得都是夜市的烤串味兒,她越吸越餓,但也不好意思讓男生停下來。摩托車開到遊樂場門口,周子祁率先下車,然後轉身幫稚初取下頭盔。
周子祁笑話她:“小丫頭你的頭可真大。”
可某人還說她腦容量不如雞呢。
“餓不餓,我去給你買肯德基?”
稚初指著不遠處的路邊攤:“就那個也行。”
過了會兒,他拿著一把烤魷魚串從人堆裏擠出來:“買個燒烤也得排半天隊,我們畢業了也來出攤吧,派給你個輕鬆的活,就當老板娘吸引客人就成。”
“你就不怕我夥同別人把你的錢都卷跑了?”
“那也不虧。”
稚初咬著魷魚串,含混不清地說:“一看你就沒什麽做生意的腦子,算了。”
周子祁搖搖頭:“說得好像你有似的。”
十多根烤串吃得稚初一肚子油,雖然還是沒什麽飽腹感,但也吃不進東西了。
他們圍著遊樂場轉了幾圈,邊走邊消食。因為時間的原因,大多數遊樂項目都停了,隻有摩天輪還開著。
周子祁指著它問:“來都來了,坐不坐?”
“行啊。”
一人一次十五塊錢,稚初跟在他身後,偷偷將自己的那份錢塞進他的背包裏。
她沒想到第一次坐摩天輪是跟這個人,好像才認識一兩個月,但又似乎有一輩子那麽長。他對她來說是親近又陌生的學長,雖然大多時候涎皮賴臉的,但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欸,小丫頭,你小時候做過最荒唐的事是什麽?”周子祁在對麵突然發問。
稚初想了想:“好像是第一次主動跟人交朋友,用一隻青蛙把他給嚇哭了。”
“你也太皮了,這要是我得討厭死你。”
稚初聲音沉了沉:“他沒有。”不但沒有討厭,還成了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
“你可真幸運。不知道為什麽,對我來說得到別人真心相待是件很難的事,身邊的那些哥們跟我交朋友,多半是因為我家境好,所以我一般隻會是他們買單時第一個想到的人。”
啊,傳說中的冤大頭。
稚初有些可憐地看著他,這就是傳說中有錢人的苦惱啊,像她這種人大概永遠也體會不到。
周子祁看向遠處,陷入沉思:“但我覺得你跟他們不一樣。”
稚初啞然失笑:“哪裏不一樣,是不是因為我沒找你要過錢,那是因為我情報能力不行,我要知道你錢多沒處使,我早屁顛屁顛追著你不放了。”
周子祁哈哈大笑:“你現在知道了還來得及。”
“白來的便宜我不愛占,等我找到機會再說。”
“我其實有很多缺點,做事沒個定性,脾氣陰晴不定,說實話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帶壞你。但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小姑娘,所以我會小小心心的。我們做朋友吧,稚初。”
稚初避開他的目光,這些話怎麽聽著,不像純潔的友誼呢。
她咳嗽了聲:“知道了。”
“我說的是一輩子的那種。”
稚初對上他真誠得過分的目光。她轉身從書包裏抽出一本書,遞過去:“生日禮物。”
周子祁接過看了看書名,是本外國文學。他忍俊不禁,新不新舊不舊的。
“什麽意思?”
“你多看些書,免得說話詞不達意的。”
周子祁梗著脖子,有些不敢看她,“哦”了一聲。
氣氛凝滯了一瞬。
男生想起了什麽,說道:“要不作為回禮我也送你個東西吧,不如我讓我爸買套房子給你,你要什麽地段的?”
正在喝水的稚初差點噴他一臉:“周子祁你家到底多有錢?”
他指了指腳下越來越遠的遊樂場:“這樣的,大概,能買得起幾十個吧。”
此刻,稚初有些不淡定了。
他可真夠低調的。
她突然有些煩惱,怎麽她周圍的都不是凡人啊。她瞅了瞅對麵的人,他捧著自己給他的那本書,當個寶貝似的,哪裏有半點富二代的樣子。
她轉頭看向外麵,在十幾米的高空,禹城的夜景盡收眼底。不知怎的,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為什麽在看到這樣的美景時,心裏隱隱約約有點可惜呢?
——要是倪亦之在就好了。
他一定要死不活地看著她激動到語無倫次,然後鄙夷地抽抽嘴角。
該死的,為什麽這麽想他呢。
稚初躡手躡腳回家的時候,客廳的燈還亮著,餐桌上擺著幾碟子家常小菜,還熱著。稚媽在廚房裏洗碗,歪著身子看了她一眼,語氣比平時和緩許多:“你怎麽學到這麽晚啊,電飯煲裏的飯還熱著,趕緊吃。”
稚初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我先去洗個手。”
她放下書包,去推衛生間的門,正巧裏麵一個拉力,她勁兒沒使到地方,上半身竄出去,如果前方沒有物體抵住,她一定飛了。
好聞的沐浴乳的味道。襯衣也很眼熟。
她抬頭,被撞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幹毛巾擦了擦頭發,發梢的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有些不淡定了:“你怎麽在我家洗澡?”
“我們那棟樓停水了,阿姨叫我來的,你……”
“你……”兩人同時停住。
稚初怔了一瞬:“你要說什麽?”
“待會兒再進去。”他有些不自然。
稚初賊兮兮地湊過去,眼睛彎成一輪月亮:“你做什麽壞事了?我偏要進去看。”
看著男生那雙幹淨的眼睛,她頓時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於是拍拍手打算過了這茬,剛走到他身側,手腕突然被抓住,男生一繞,在她還沒弄清他的意圖時,她已經被扯到她的臥室了。
他眼睛死死盯著她,另一隻手將房門關上。
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稚初腦子頓時有點空,但她覺得氣勢上不能輸,直視著他的目光回瞪過去。三秒之後,他突然大踏步走過來,推著她的肩膀按壓到了牆上。
稚初後背受到撞擊,卻沒有覺得疼,因為他的手臂替她擋住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稚初竟然覺得莫名興奮。
她想起漫畫裏的場景,下一步的動作他會不會俯下身來,吻……我?
一晃神,她的頭發被倪亦之揉成個雞窩。
“去哪兒了?”
“都說了學習。”
“騙鬼呢?”倪亦之頓了頓,“你坦白說什麽我都不會怪你,但有一點,你不能騙我。”
稚初掙紮:“我騙你什麽了,我不就跟周子祁出去玩了一會兒嘛,至於……”她快速閉嘴,果然腦袋不靈光的人容易被套路。
“你腦子裏裝的是水嗎?大晚上的跟陌生人出去?”倪亦之眼底倏寒。
“他不是陌生人,是朋友。”
倪亦之冷笑:“一起挨處分挨出感情來了是吧?我還不知道你交朋友的底線這麽低。”
“倪亦之你能不能好好說話?”稚初被他一激,眼眶泛酸,“是呢,我就是個沒底線的人,才纏了你這麽多年,你要是不樂意,咱們絕交吧。”
倪亦之血氣上湧,被她氣得七竅生煙,隻差化成一潭水了。
“你少跟我扯這個。”
他臉上火燒火燎的,在跟她分開後的幾個小時裏,他遷怒似的寫了三張試卷,心裏一個勁兒地跟自己說,你睡覺吧,該吃吃該喝喝,她死了都跟你沒關係。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往院門口望,在公交站牌邊踱了又踱,跟失了魂一樣。
倪亦之,你這輩子的沒出息都給了她一個人了。
稚初看著他目光炯炯,一個字也不願再跟自己多說,心生去愧疚:“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麽,安全是你自己的,你想做什麽誰也攔不住你。”
稚初有點無辜:“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一定按時出現在你的視線範圍內,寫個檢討書行不行?”
倪亦之定睛看著她,拿她沒辦法:“下不為例。”
稚初連連點頭。
“以後別惹我生氣了,要是有下回,你退一步,我就退一萬步,回家鎖門,再也不理你,而且還會躲在角落裏,小聲罵你,哄都哄不好的那種。”他嚇唬她。
稚初沒臉沒皮:“那不正好嗎,以我的個性,我撬都要把門撬開,纏著你纏到你累了,自然就會理我了。”
倪亦之小聲嘀咕:“你還真有一套,我還真吃你這套。”
女生嗬嗬笑著,歪頭看他的臉色。
“以後絕交這兩個字,想都不要想。”倪亦之斜了她一眼,“去廁所洗了手出來吃飯。”
“你不是不準我進去嗎?”
“現在可以了。”
倪亦之說完,心裏的鬱結去了大半,拉開房門大步出去了。稚初的世界又重新回到春天,說不好哄都是騙人的,這不挺好哄的嗎。
她去客廳覓食的時候,稚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那個時候韓劇也開始被各大電視台引進,數《天國的階梯》最為風靡。
稚初盛了碗白飯出來,稚媽正對著電視機抹眼淚,這裏麵的角色連口型都對不上,不知道老媽在感動什麽。
“桌上那隻雞腿給小倪留的,你別偷吃了。”稚媽紅著眼眶不忘叮囑。
稚初氣得瞪眼睛:“他是你親生的還是我是你親生的,你偏心起來閨女都是浮雲。”
“你要是像小倪那樣聽話,每門功課能考到他的一半,別說雞腿,星星我都摘下來給你。趕緊吃完了找小倪溫書去,別磨磨蹭蹭的。”
稚初抗議:“媽,明天是周末,能不能放我一馬。”
稚媽唾沫星子橫飛:“前天讓我放你一馬,昨天讓我放你一馬,我是你媽,不是放馬的。”
“……”
稚初哀怨地看了倪亦之一眼,她發誓,如果重來一次,一定不再招惹這個人,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一個讓她的人生多了無數對比的人。
她憤憤不平地坐下,一雙筷子伸到她麵前的碟子裏,夾起僅剩的一隻雞腿放到她的碗裏。
她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嘿嘿笑兩聲:“倪亦之,你這麽乖一定很受班上同學歡迎吧?”
倪亦之嚼著米飯,喉嚨滾動了下,冷聲說:“不要用這個詞來形容我。”
“我這是在表達你善良貼心。”稚初吸了下鼻子,“而且人也好看,你的睫毛真的好長。”她說著說著,手伸過去,撩了下他垂下的眼瞼。
倪亦之上半身突然僵直。
她很喜歡他的反應,得寸進尺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倪亦之強忍著站起來的衝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瞟了瞟沙發那邊的動靜,厲聲說:“你規矩點。”
“行啊。”稚初停了下來,複又開口,“你把地理作業給我抄,我就不弄你了。”
倪亦之扯了扯嘴角:“我看你的腦子是被洋流抽到大西洋去了吧。”
稚初腹誹,這家夥怎麽盡說些聽不懂的罵人話呢,看來成績好也有好處啊。
“演唱會六點開始,明天下午早點出門,我先去圖書館,晚點過來接你一起去。”
稚初往嘴裏塞滿了飯菜,含含糊糊地回答他:“不用這麽麻煩,就約體育館門口吧。”
倪亦之沒多想:“也行。”
她突然想起已經把門票偷偷塞給蔣魚那事,當下四肢無力,埋頭吧嗒著米飯,不少都粘到了臉上。
倪亦之抿唇看著她這副模樣,突然又覺得實在好笑,嘴角揚了揚,幫她把米粒一顆顆摘下來,不忘點評一句:“呆瓜。”
稚初噘著嘴:“我是呆瓜你是什麽?”
他閑閑地說:“種豆得豆,種瓜得瓜。”
聽著怎麽輩分這麽亂呢,他可真愛占人便宜,稚初不服:“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叫你一聲爺爺。”
倪亦之低下眼,輕輕笑了笑:“那是葫蘆娃。”
“……”
倪亦之走了之後,稚初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她沒有心情好,也沒有心情不好。隻是想起不久前,在一起寫作業,無意間從倪亦之的課本裏抖落出的那張照片。
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心思,竟然藏得非常隱秘。
可是當他的秘密跟自己的秘密碰撞時,她突然變得有些矯情。電視劇裏那些情敵橋段沒有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她隻是親手將倪亦之推過去,哪怕她躲在一邊黯然神傷也沒關係。
啊,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偉大了,還是她在腦海裏自覺將自己歸類於悲情的角色,也許是言情小說洗腦過度的緣故。
而這些倪亦之又怎麽會知道呢,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他依然是走在人群裏驕傲而又冷漠的少年。
他是別人的少年,不是她的。
倪亦之出門的時候特意換了件白色襯衫,是她喜歡的款式。下午他提前一個小時從圖書館出來,騎著自行車去禹城體育館。
秋天的人行道上,梧桐樹葉落了一地,車輪碾在上麵呼啦作響。
他竟然愉悅地哼起歌來,因為平常歌曲存取量少,他耳邊回響著藝術節的合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因為有了節奏的緣故,他蹬著腳踏板的頻率更加快起來。
一路上他留意街邊的小店,以那家夥的餓性結束後一頓夜宵是少不了的,他對比了幾家燒烤店後,最終選了看起來稍微幹淨的一家。
他在體育館等了又等,沒等到稚初,反而是蔣魚過來了。
她今天穿了個鵝黃色的碎花短裙,襯得膚白如雪。她很滿意今天的搭配,踩著小白鞋過去跟他打招呼,聲音細如蚊蚋,帶著青春少女的羞赧:“倪亦之。”
誰知男生顧著時間,看都沒看她一眼。
“已經在組織入場了,我們先進去吧。”她小聲提醒。
倪亦之這才將目光轉過來,盯著那張臉眼睛都不眨:“我們?不好意思,我等的不是你。”
“不是你給我的票嗎?”
倪亦之站定,好像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我去打個電話。”他翻開手機,直接撥出了排在通訊錄的第一個名字,整個動作略帶火氣,但沒有表露太多。
電話嘟嘟響了兩聲,接通了。
“你在哪兒?”還未等稚初說話,他先開了口。
“在來的路上呢。”
“昨天說的話你沒長記性是吧?”他剛想發火,就聽馬路對麵脆脆的一個女聲:“大隻。”
他聽見有人叫他的小名,轉身見稚初咬著根棒棒糖正衝他揮手。
他怔愣的瞬間,綠燈已經亮起,他看著並肩過馬路的兩個人。稚初小升初的時候因為一場交通事故留下陰影,每次都習慣拉著別人衣角,隻是這次拉的是另一個男生,不是他。
倪亦之眼神一暗。
在兩張票都在她手裏的時候,她行使了選擇權,而他成了她排除出去的那一個。
所以當他們走到倪亦之麵前的時候,他一點笑容也沒有。
這時,被冷落在一邊的蔣魚也過來了,她有些吃驚:“原來你們也在啊。”
稚初表現得依舊活潑,衝蔣魚點了點頭,她是第一個注意蔣魚鞋帶散了的人,正準備出言提醒的時候,蔣魚自己也注意到了。
但今天裙子穿得太短,她也不好意思自己蹲下係,表情有些為難。
倪亦之感應到她的求救目光,從不做與自己幹係不大的事情的他,破天荒地為一個女生係了鞋帶。從稚初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甚至麵帶笑容,側臉輪廓無限溫柔,蔣魚比她先發現,因為下一秒她的臉上露出了陷入愛情的感動與歡喜。
他們俊男美女,美好得像一幅畫,而稚初站在畫框外,感覺自己吃了一千顆檸檬。
她努力將向下的嘴角往上揚。
“原來你讓我不要追蔣魚,是為了他啊。”進場的時候,周子祁從她肩後冒出頭。
他聲音大得恨不得讓所有人聽見,稚初隻想把他頭捂住暴揍一頓,或者幹脆將他從看台一腳踢出去一了百了。不過以她的力氣,後者實施起來的難度太大,於是她隻在腦子裏想了想。
她今天穿了雙新鞋,走了太多路,已經感覺到腳後跟破皮了,雖然走起路來吃力,但沒有耽擱,畢竟見偶像比較重要。
“采訪你一下,好朋友即將被別人搶走,心裏什麽感受?”周子祁同情地看了稚初一眼。
稚初的眼神動一動,隻差把他就地解剖了。她勉強從人堆裏找到自己的位置,挪過去坐下,脫下鞋瞅了眼,磨得不輕。
她舔了舔快起皮的嘴唇,噌地站起來衝周子祁交代了句:“我出去買瓶水。”
周子祁那句“陪你去”還沒說出口,她已經逆向鑽進人群裏去了。稚初今天有點不對勁,雖然她依然嬉皮笑臉,但他心裏懂得,那種說不上來的茫然無措的失落感,來自於另一個人。他抬抬眼皮看過去,倪亦之也正回頭看他,隨後對方走過來,指了指他旁邊空著的位置。
“橙子呢?”
周子祁張張口,倪亦之已經等不及,走出去了。
當時他在心裏想,這兩人簡直一個腦回路啊,都是不愛聽人說話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穿白襯衣的背影,有點不得不承認,帥得一塌糊塗。
稚初其實也沒那麽渴,她純屬想出來透透氣。她坐在體育館最偏的一角石階上,玩著手裏的礦泉水瓶,剛剛付錢的時候,她無意間發現錢夾裏的小照片,那是小學畢業的時候照的吧,她穿著校服,避免被他的身高碾壓,刻意踮起了腳。
她回想著過去,隻覺得頸窩一熱,扭頭,倪亦之站在她身後盯著她。
她讀不懂他眼神裏的意思,但下意識覺得這目光讓她無力招架,於是迅速放棄對視,垂下頭,繼續捏塑料瓶:“你怎麽出來了?”
“我怕你迷路。”他挨在她邊上坐下來。
稚初“嘁”了一聲:“少把我當小孩子。”
“想多了,我隻把你當傻子。”
稚初瞪了他一眼,卻見他忽然低頭,冷漠又毒舌的形象瞬間轉變得溫柔無比,她使出金鍾罩鐵布衫來對陣,也敗下來。
他伸出手,見狀,她無力地挪了挪自己的腳,免得他的碰觸。他再伸,她再挪,最後都要被擠進牆裏麵去了。
“讓我看看你的傷。”他皺著眉。
稚初嘴硬:“沒有。”
“殘廢了看有沒有人要你。”
“有沒有人要又礙著你什麽事,我吃你家大米了?”
倪亦之冷淡地勾勾嘴唇:“以後的事,誰說得準。”
稚初不知道他說的是否是她聽出來的意思,臉紅了紅,她那無人知曉的心事裏,有個類似於煙花一樣的東西,在心裏“嘭”的一聲炸開。
“別光顧著好看,就穿小一碼的鞋子。”倪亦之頓了頓,“喜歡你的人總不會因為你腳大就嫌棄你。”
稚初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借你吉言,謝謝。”
倪亦之就不是那種你退一丈就放過你的性格,他眼皮子一翻,變本加厲:“你是不是光長腳不長個啊,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小學生。”
明明眼神那麽幹淨,嘴巴卻這麽毒。
“倪亦之。”她作勢要揍他。
倪亦之身子一斜,把門票丟到她身上,閃過去了。
“你幹嗎去?”他要走,稚初扯住他的手臂。
倪亦之忽然湊近,呼吸噴過來,嚇得她連忙後仰。他說:“上個廁所,你要跟我一起啊?”
稚初狠狠掐了他一下。
體育館前坐滿了舉著橫幅的人,看樣子是沒買到票的歌迷,一個黃牛突然走到她邊上坐下,跟她套近乎:“小妹妹,你要是不看演唱會,把門票賣給我怎麽樣,兩倍的價格收了。”
稚初沒搭理那人,那人斷斷續續說了一陣才走。
倪亦之回來的時候,演唱會快開始了,他滿頭大汗蹲下身,幫她把襪子褪下來,在指腹上擠上膏藥,順著她的傷口塗抹著。
周圍的人很多,盯得稚初渾身不自在,她的腳踝被他抓著,動彈不了。抹藥的男生一言不發,叫都叫不答應,她隻好去捏他耳朵。
稚初有點尷尬地笑笑:“差不多就行了。”
倪亦之停下動作,擰好藥膏的蓋子揣進口袋裏,木著張臉站起身。
稚初穿好鞋,抬頭見他拿著瓶水就喝,咧了下嘴:“這是我喝過的。”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
他往前走,後背的襯衣上被汗水泅濕了很大一塊,黏在皮膚上。稚初看著挪不開眼,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明白“性感”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