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真是世界上第二無趣的男生

“世界上最好打發無聊的辦法就是,

花一分鍾時間惹她生氣,然後再用一整天時間哄她開心。”

——倪亦之的秘密

倪亦之隨父母搬到禹城公交局家屬大院的時候是六歲,跟稚初有過短暫的同桌生活,倪媽媽秦可芳看出他有些別扭,在一年級下學期為他換了班。起初稚初還是執著地找上門來,後來大概察覺出倪亦之的刻意躲避,漸漸來得少了,兩人之間再沒有什麽交集。

倪亦之跟著父母一直待在外省,比不得從小在這個城市生活的孩子們的適應性,加上他性格慢熱,一直比較孤僻。

直到十二歲時他父親因公殉職。

他將自己鎖在房間裏三天不吃不喝,2008年那個冬天,禹城大雪不斷,整個城市都被封住。

他衣衫單薄,在寒冬肆掠裏高燒不退。大病之後,他依然是那個我行我素的男生,走起路來目不斜視。冰雪將整個院子覆蓋,他們家住的地方離大院中心大樓遠,單獨的一處二層平房,掃雪的保安很難顧及。

但是很奇怪,每日上學時都有一條幹淨的、歪歪斜斜的路一直延伸到院子門口。

於是,某天他特意早起,當第一縷晨曦打在這個院子裏的時候,他聽見幾個小孩的歡笑聲。他拉開窗簾往樓下看,隻見有幾把竹笤帚被扔到路邊,幾個豆丁大的影子互相追逐著滿院跑。

還有,一個女生躲在一棵光禿的梧桐樹下,仰著頭吹肥皂泡泡。

她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好看了不少,朝陽的光輝打到她側臉上,將她的輪廓襯得極度溫柔。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突然朝他在的窗戶看過來,然後粲然一笑。

倪亦之隻覺得有東西撞入他的心,攪渾了他的腦袋,拉著他浮浮沉沉,他的心陷在裏麵,像塊大海中的浮木。

他慌亂地關上窗戶,心情卻一時間無法平複。

這個女生在傍晚時分端著切好的水果來敲他家的門,磨蹭著在他家吃了晚飯才回家。他倆同齡,但她看起來比他矮了不止一星半點,沒想到飯量卻是他的兩倍有餘。

她是稚初。

從此以後,每天上學時,她便又開始蹲在樓下等他,他不理她,她也不說話,一路跟到學校。一到午飯時間,她便鑽進他的教室,非要將他媽媽為他準備的飯團吃個幹淨才肯走。她有事沒事總是叫他“倪亦之,倪亦之”,她帶著禹城本地口音,將他的姓“倪”發得很輕,重音落在最後一個“之”字上,聽起來像是“你一隻,你一隻”。

起初,他一撞見她,便目光變冷,掉頭就走。

再後來,他習慣讓媽媽準備兩份飯菜,悶不吭聲地看著她打著飽嗝離開。

作為交換,她每日帶給他一個橙子。後來他聽謝宇馳說,她外公在鄉下種植了一片果林,常常把賣不出的果子運到禹城她的家裏。這橙子又苦又澀,吃下去第一瓣的時候他被酸得流淚,稚初也跟他一起流。

兩人靠在學校天台的水泥牆上,哭得像個傻子。

他突然很感謝這個女生,在那個時候,給了他一個宣泄的借口。

那時的她五官完全沒長開,淘氣得像個男孩子。可是那一刻他卻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守護她。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秦可芳在兩年前遇到了她人生的第二春,想要搬離這裏,他執意不肯,秦可芳以為他是在抗拒她的婚事,其實不過是因為這裏離稚初近一點而已。

所以,他在中考時故意考得很差,跟那個家夥上了同一所高中,雖然兩人還是沒在同一個班,但每日跟她一起上學放學也是好的吧。

雨下得很大,倪亦之去陽台收完衣服,路過客廳時看了眼掛鍾。他轉頭看了眼大門,果然,“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倪亦之將收來的衣服放到沙發上,拉開門時,稚初先遞過來一個盤子,然後才轉身去收雨傘。那傘柄生了一層鏽阻力變大,她力氣不夠,怎麽也關不上傘,於是也一並扔給他。

稚初趿著涼拖進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轉身笑道:“今天外麵的風很大,我好害怕。”

倪亦之轉頭看了她一眼。

“真的。”稚初說得認真,“萬一別人都被刮走了,就我刮不走,多丟人啊。”

“……”

她以為他會笑,但他依然冷著張臉回屋,她撇撇嘴:“你真是世界上第二無趣的男生。”

倪亦之這才出聲:“另一個男生是誰?”

“自然是我爸。”

“哦。”倪亦之低頭。

“我媽讓我來找你問學習題。”她轉身,接過倪亦之疊好的雨傘,“他們可真有毅力,都到這個份上了還不願放棄我。”

“下次別把課本當成餐墊,這樣明目張膽難怪天天挨揍。”

“倪亦之你變了,變得會挖苦人了。”

“先把你滿嘴的番茄醬擦了再說,你倒是沒變,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稚初前傾趴在茶幾上,順手打開了電視,《非常6+1》已經播了有一會兒了,她噘著嘴回他:“你懂什麽,我這是一直在走複古路線。”

倪亦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最終沒憋住:“起來寫作業。”他拽她,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她從電視前拽走。

稚初看著習題冊上的幾何圖案,暈暈乎乎,隻覺得這些圖案都變成了金庸小說裏的武林大俠,在她的腦袋裏來了場世紀決鬥。

瞌睡來臨之前,她被倪亦之的筆敲醒。

他湊過來看她盯了半天的題目,皺眉:“這都是初中學過的知識,你怎麽還不會?”

“學這些是要有天賦的,我沒有啊。”

倪亦之拿了張草稿紙,靠近她些,耐心講道:“已知這兩個角的度數,要得出這道題的答案就得證明這兩個角是等角,你看這兩條線……”

“我知道,平行公理嘛。”

“橙子。”

這是倪亦之為她取的外號,每次他這麽叫她的時候準沒好事。

“幹嗎?”

“欸,你竟然知道這個,你比上次有進步。”

稚初抽出一本書砸他頭:“你真當我是傻子啊。”

她雙手一伸,把筆扔在書桌上:“算了,不做了,我一顆向上的心受到了打擊,你這輔導老師做得太不合格了。”

倪亦之又好氣又好笑,遞過去一根真知棒,哄道:“好了,繼續。”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根棒棒糖哄不了我了,最少——”她伸出手指比了比,“也得三根。”

倪亦之一拍她的額頭,嘴角一勾:“少嘚瑟。”

電視機的聲音遠遠傳來,稚初時不時地回頭看,總會被倪亦之捉住,強行把頭扭過來。

她往後指了指:“倪亦之,你看見沒有,剛剛上台那女生,發型是不是很好看?”

“嗯。”倪亦之目光定在書上,頭也沒抬。

“我也去剪短頭發怎麽樣?”稚初來了興致,眨巴眨巴眼睛,等倪亦之回應。

倪亦之瞅瞅她:“人家是童星,長得本來就好,什麽發型都無所謂。”

稚初翻了翻白眼,捏他的耳朵:“我有那麽難看?”

“我說了你是不是就能好好看書了?”

“嗯,我保證。”

倪亦之歎了口氣,放下書。他傾身靠近她,雙手摘掉她臉上的眼鏡。

倪亦之清秀的臉突然湊近,在稚初眼底放大,她莫名緊張:“我怎麽覺得你像動物園裏看耍猴的遊客?”

倪亦之沒理她的話。

他不知道女生上了高中是不是都有變化,稚初原本的大圓臉褪去了嬰兒肥,輪廓變得明顯,現在取下她的黑框眼鏡後,一雙桃花眼顯山露水,仿佛能看透人心。

好看。

他動了動喉嚨,將眼鏡重新給她戴了回去。

稚初明媚一笑:“是不是被我驚天地泣鬼神的美貌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倪亦之攥著筆,不去看她,聲音沉靜:“你好黑。”

稚初有點尷尬,掃了他一眼,眼底掠過不滿:“胡說,我每天早上洗了臉都會偷偷擦我媽的美容霜的。”

倪亦之笑:“可能過期了。”

稚初伸手使勁地去捏他的鼻子,恨恨地說:“沒眼光!我這是健康的膚色好嗎,哪像那個蔣魚,長得跟個白蘿卜一樣。”

“橙子。”倪亦之察覺到稚初低氣壓,扯了扯她的衣服。

“別叫我。”

“我在冰箱裏放了隻大閘蟹。”

稚初立馬站起來衝向廚房。

倪亦之看著她的背影,心情舒暢,笑得前俯後仰。

稚初吃完美食,心滿意足,又硬生生被倪亦之按在桌子上寫了幾道題。

稚初心神皆失,哀號一聲:“你把作業借我抄一回能死啊。”

某學霸睨了她一眼。

稚初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自古以來好學生都是以抄作業為恥的。差生稚初一籌莫展,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想跟這家夥做朋友的。

倪亦之絲毫不在意旁邊傳來的陣陣眼風,低著頭奮筆疾書。

演算的題型對他來說過於簡單,他寫得很快,但不落細節,稚初心不在焉地聽著,眼光不自覺地去瞄他的臉。

“聽懂了沒有,套用這個公式就可以。”

稚初趕緊移過視線,看向草稿紙。

他已在草稿紙上將解題步驟全部寫出來,清雋的字跡像極了他這個人。

她的臉頰不知何時升起一片酡紅,目光飄忽不定。

倪亦之皺著眉看著不專心的她,耐心全無,大聲吼道:“稚初,你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你到底在幹什麽?”

他鮮有叫她全名的時候,她感覺到他好像真生氣了,小聲解釋:“我在看你。”

他的臉色有點不自然:“我?你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有字嗎?”

“你很好。”

倪亦之掩飾住自己的神色:“哪裏好?”

“就……認真起來的狀態。”稚初比畫起來,“你坐姿端正,難怪你不近視,不過這樣不累嗎……”

倪亦之打斷她,認真地問:“那我跟周傑倫誰好?”

“當然是我老大。”她沒有任何猶豫。

倪亦之扭過頭,沒再搭理她。

轉眼入學兩個月。

稚初的生活沒什麽波瀾,除了體育部的周子祁偶爾來串班找她麻煩以外。但以她的聰明才智,倒也沒有落下風,每次都以殺周子祁一頓大餐而告終,在吃這件事上,沒人比得上她。

但倪亦之不喜歡周子祁,本來就不愛說話的他,在看到周子祁跟她待在一塊的時候,話更少了。

稚初說:“周子祁,我不像你,到時可以以體育特長報考大學,咱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

周子祁卻黏得更緊,以之前一起勇闖老師辦公室的情誼為由。

稚初咂咂嘴,有什麽情誼,去辦公室偷東西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後來她才知道,周子祁當時也在那裏,是去拿回他的隨身聽,而這個被他當成寶貝的東西是蔣魚送給他的。

稚初還沒近距離見過蔣魚,但蔣魚的名字跟她生活中的兩個人都有牽扯。她心裏好奇,聞歌從學校貼吧裏下了蔣魚的照片傳給她,神秘兮兮地說:“我跟你講,聽說他們男生私下經常評比校花、班花,蔣魚的票數跟她的成績一樣,讓其他女生都是望塵莫及。”

稚初翻白眼。

聞歌笑了:“聽說也有人投你的,想不想知道是誰?”

“神經,男生都是些以貌取人的動物,我才懶得知道。”

聞歌笑容更深:“你想知道我也沒法子,聽說投票都是匿名的。”

稚初扭頭開了窗戶,風一吹,困意消減了許多。下一秒,她眼睛一亮,倪亦之正從教務處穿過操場,她正欲打招呼,卻見一個女生從後麵追跑上去。

那隻大馬尾一晃一晃的,晃得她眼睛疼。

聞歌湊上來,指著操場邊兩個人影:“聽說他倆在準備藝術節的節目,最近接觸挺多的。”

稚初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

“你還沒告訴我,上次倪亦之為蔣魚打架,你有何感想?”

“感想?”稚初托著腮思考了會兒,“大概就是自己養的白菜終於還是被豬拱了。”

“就沒有嫉妒什麽的?”

稚初對“嫉妒”這個詞使用僅限於,食堂今天出鍋的糖醋小排,所有人都打到了,排到她這裏卻沒了的情況。

她搖頭:“不會啊。”

聞歌明白了:“那你就是老母親的心態,占有欲在作祟。”

占有欲?稚初恍然大悟,那這段時間裏的那點反常的心思好像可以解釋了。

她趴在窗台上放空的時候,老師裹著一遝試卷進教室,聞歌拉了拉她的衣服,她這才關上窗戶,回座位坐好。

學習委員開始分發試卷。

每次一到李威的課,就像經曆一場生死之戰。

李威是倪亦之的班主任,可講作業的技術還沒有倪亦之高,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稚初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大魔王,拿著教鞭站在講台上不怒自威。

她嗬嗬傻笑的時候,不知道大魔王本王已經走到她的桌子旁。

“看看你的分數,還好意思笑得出來,同樣是學生,你還不如別人的一個零頭。”李威敲了敲她的課桌,“昨天布置的作業拿出來。”

稚初磨磨蹭蹭:“我這次真的想好好寫來著,但課本臨時被別的同學借走了,我沒法看題目,所以就沒寫了。”

“被誰借走了?”

“一班的倪亦之。”

“下課來我辦公室。”李威看了她一會兒,抬步走了。

下課後,稚初走進老師辦公室,發現倪亦之也在。她心裏嘀咕,完了,忘記提前跟倪亦之通氣了。李老師明明才回來任教兩年,怎麽就跟那群老教師學到了這股子較真勁呢。

李威揭開泡著枸杞的搪瓷杯,吹了吹氣,問他引以為傲的學生:“她說你把她的課本借走了,害得她作業沒按時完成,有沒有這事?”

倪亦之扭頭看了稚初一眼,她趕緊跟他使眼色。

“你們別在我眼皮底下打馬虎眼,借沒借過啊?”李威表情嚴肅。

男生的聲音清清亮亮:“借了。”

稚初鬆了口氣。

李威瞪過去:“你借她的課本幹什麽?”

倪亦之沒說話,李威擺擺手,指著稚初:“算了,你趕緊補上作業交給我。”

稚初乖乖點頭:“那我先出去了。”

她在李威反悔之前趕緊退出去,靠在走廊的牆上偷瞄裏麵正在談話的二人。

“倪亦之,你說怎麽回事吧。”李威重新坐回去,頓了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為這樣一個壞學生打掩護幹什麽?”

倪亦之站直了身體,話說得認真:“她不壞,隻是淘氣。”

李威哼了一聲:“有這麽淘氣的嗎,闖禍成性,還是個女生。”

“我不認為非要為一點分數拚得你死我活才算是好學生。”

“倪亦之你不要以為你成績好就能自以為是,首先你這個態度就有問題。”李威擺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姿態,“像她這樣不知道努力的,又沒有文憑的人,出了社會遲早會被淘汰。”

“不會。”倪亦之頭也沒抬,就甩給他兩個字。

李威說服不了他,隻得歎氣:“那是你沒進社會。”

“有我在她就不會。”

李威氣不打一處來。

倪亦之接著說:“如果我讓她在期中考時前進兩百個名次,之前被您收走的筆記本能還給她嗎,那對她很重要。”

李威哼哼兩聲:“等你做到再跟我提條件。”

倪亦之出來的時候,稚初還在走廊等他。他看起來有點悶,她以為他是在生她的氣,正欲搖尾乞憐,卻聽見他說:“從今天開始到下次摸底考結束,每天來我家複習兩個小時再睡覺。”

稚初想問為什麽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地下了樓,餘下她一個人晦悶不已。

萬惡的考試,是誰發明的這麽惡毒的東西,看看把我們這些祖國的花朵折磨成什麽樣了。稚初耷拉著肩膀從操場走過,突然一隻足球朝她飛來,她轉身躲過,然後一抬頭,就撞見了玩世不恭的周子祁,她更抑鬱了。

“你怎麽了,一副別人欠你幾擔大米的樣子。”周子祁追著她。

“你一體育生,不懂我們的煩惱。”

“欸,你是不是以為我高考文化線好過,就覺得我們挺容易的?”

稚初沒理他。

周子祁一把將她拽住。

稚初掙紮:“周子祁你幹什麽,這麽多同學看著呢。”

“你放心,我不會拐跑你。”他把她拉到一張石凳上,“你坐著。”

稚初不知道他要玩什麽花樣。

他俯下身,將運動褲提了提,整隻小腿露出來,上麵好多傷疤。

稚初怔忡了片刻,才問:“這些都是怎麽弄的?”

“訓練啊。”他跟著她坐下來,“我們每天早上要比你們早起一個小時到訓練場訓練,風雨無阻。就那個操場,我在那裏拖過輪胎,舉過杠鈴,每天要跑幾萬裏。我的腳指甲脫落了兩輪了,現在剛長出新的,你要不要看?”

稚初嚇到,不禁對他肅然起敬。

“看不出來你還能這麽拚命。”

周子祁笑了:“小姑娘,你現在才高一還不明白,等你到了高二,你就會知道,周圍的人都在努力,而你越落越遠是什麽感覺了,到那時你才明白想要為自己謀一個前程有多不容易。”

稚初有點被他感染到,但依舊嘴硬:“別以為你比我大一歲,就能跑來說教我,你要是真懂事,就不會老是逃課。”

周子祁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那什麽,高考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稚初回教室的路上心情有點低落。她想到了很多人,平時一臉臭屁卻滿身是傷的周子祁,雖成績不好但也在暗中努力的聞歌跟謝宇馳,成績和長相一樣很好的蔣魚,還有沉默寡言的倪亦之。

倪亦之從小學開始就是尖子生,他是老師們眼中的驕傲,好像他的成績好就是與生俱來的。

可其實並不是,他每天都在努力學習,刷不完的試卷,背不完的英語單詞。

她曾經對這些不屑一顧,可別人至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這未嚐不是一種成熟。

他們在這個學校發光,反觀她自己黯然失色。

這些前所未有的念頭在她心裏一閃而過,她還沒想好怎麽整理的時候,就被倪亦之拉入備戰摸底考這場戰役中。

她抱著作業本龜速移動去倪亦之家的時候,稚爸稚媽在背後竊竊私語。

稚媽:“她什麽時候開始轉性對學習上心了?”

稚爸也覺得反常:“孩子沒受什麽刺激吧?都怪你成天把成績掛在嘴邊上,我早就說過考學不是唯一的出路。”

稚媽反擊:“你以為還是跟你進社會的那個年代一樣,包工作分配啊,現在不好好學習,以後就等著喝西北風,到時候孩子埋怨你,我看你怎麽辦。”

稚爸黑著臉背過身,不敢跟妻子正麵交戰,小聲叨叨:“我反正說不過你,你說什麽都對。”

稚初飛快下樓,避免戰火殃及自己。

稚初的爸爸是一個小片警,聽爺爺說,稚爸初中沒念完就去部隊了,後來在裏麵立了個二等功,身體也落下病根,被安排了轉業,回到了禹城。

別看他在外人麵前總是一副威嚴的樣子,其實就是個沒有底線的妻管嚴,他跟在州中心醫院當護士的周女士結婚之後,安守作為三好丈夫的本分至今。

一個強勢,一個軟弱,稚初好幾次以為他們會離婚的,但奇怪的是,他們大有在無聊的現實生活中互相折磨相伴到老的意思。

總之,大人們的世界十分難懂。

不像倪亦之,他簡直是她見過最單純的人了,估計這世界上也隻有數理化能讓他感興趣。哦,現在又多了一個,蔣魚。

傳言倪亦之喜歡蔣魚這件事,她一直是不信的,直到那天在窗台上瞥見他對著蔣魚笑的樣子,突然有點信了。

那笑容跟平常對待自己的不同,多了點特別的意味,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上來。

想到這裏,她心裏有點不舒服,將作業本往書桌上一扔,伏案的倪亦之抬頭看她。

她說:“我也要進學生會。”

倪亦之一臉莫名。

她有點生氣:“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吃錯藥了?”

稚初正要抓狂,就聽倪亦之不鹹不淡地補充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等你進了年級前兩百名再說。”

她爬過去看他的眼睛:“真的?”

倪亦之激她:“你也可以理解成假的,因為你能達到這個分數的可能性為零。”

“你少小看我。”

“以你現在的成績,一個月的整體分數要漲一百分,你偏科嚴重,語文那塊能提升的可能性不大,隻能從數理化這邊下功夫,你能堅持住?”

稚初重重點頭:“能。”

“那第一步,先把你課本上的貼畫撕掉。”

“為什麽?”

“毛主席曾經說過,驕奢**逸是我們永久的敵人。”

稚初弱弱地看他一眼,弱弱地說:“那你仔細著撕,別弄壞了,我隻是暫別它而已。”

倪亦之懶得再看她,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練習冊,丟過去:“還有一個死辦法,這是我做的筆記,你按照上麵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稚初撿過去翻了翻,上麵的鋼筆字密密麻麻。

“你自己不用?”

“我初中畢業後的那個假期已經把高一這一年的知識自學個七七八八了。再說,我本來就不習慣寫筆記,這些是我臨時為你補充的,雖然說拿不到特別高的分,但助你完成目標應該不是問題。”

難怪之前一整個假期,他都沒怎麽下樓。

她以為他隻會看漫畫書呢。

可能人家在玩的時候已經把學習帶著完成了,稚初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秒殺”這個詞的含義。

稚初正想說什麽,倪亦之不正經地哼了一聲:“別忙著崇拜我,要是成績還上不去,後果你是知道的。”

稚初嘀咕,還學會威脅人了。

倪亦之突然湊近來,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橙子,雖然我也很不認同分數是評判人的首要標準,但我們是學生,很多東西無法規避,你想不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這是他第一次問她,想不想上同一所大學。

稚初心裏沒底,我可以嗎?我每天都在玩,連考上這所高中都是誤打誤撞。但她沒這樣說,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她一想著要跟他分開,心就有點疼。

於是她點點頭,說好。

倪亦之露出滿意的笑容,揉了揉她的頭發。稚初抬頭,竟然在他的動作裏感受到了寵溺的味道。

第二日,稚初抱著倪亦之給她的筆記本去教室的時候,聞歌跟謝宇馳表現得十分眼紅。

“你知不知道好學生的筆記都是他們的命,一般人很難借得到的。”聞歌咋舌。

稚初趴在課桌上半打著盹,“嘁”了一聲:“我們跟倪亦之認識多少年了,他才不是這樣小氣的人。”

“那同樣是朋友,他怎麽不主動借給我?”

稚初嘿嘿笑了:“這隻能怪我太有先見之明,你不知道當年為了讓他上我的賊船我付出了多少努力,現在正是收網的時候了。”

聞歌以為稚初鬧著玩,誰知她真的煞有介事地開始學習了,課間也不鬧著往外跑。在聞歌知道稚初給自己定的目標之後,她瞠目結舌:“梔子,告訴我你大言不慚的秘訣是什麽,是不是梁靜茹給你的勇氣?”

稚初停下演算的筆,喝了口水,朝聞歌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說:“當你覺得自己不行的時候,你就走到斑馬線上,這樣你就會成為一個行人。”

聞歌皺著眉:“這是哪位哲學家說的至理名言?”

稚初拍拍胸口:“本大俠我。”

聞歌反應過來,一個栗暴擊過去。

倪亦之對稚初近日來的態度還算滿意,稚初雖然是個不太愛在學業上用心的人,但她有一點是很多人比不了的——言出必行。

他想著是不是要慰問一下這個勞苦功高的踐行者,午休時間專程去了校外,買了她最愛吃的榴蓮酥,出來的時候看見店門口的公告:

“本店五周年酬賓——在約定時間吃完三十個芒果蛋撻,可贈送周傑倫禹城巡演門票兩張。”

同他一起來的蔣魚看著他,笑道:“你也是周傑倫的粉絲啊?”

“算半個。”

“你看也沒用,你不是對芒果過敏嗎?”

倪亦之點點頭:“走吧。”

十分鍾後,倪亦之突然折回店裏。

此時不是用餐高峰期,店裏沒什麽人。

“老板,我想試試這個。”他指著店門口掛著的黑板。

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為人和氣:“你是十三中的學生吧。你想挑戰的話當然可以,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關的,你確定要試?很難的哦。”

“我朋友是周傑倫的粉絲,很想去看周傑倫的演唱會,但是演唱會的票已經被一搶而空了。”

“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朋友吧,她可真有福氣。”

倪亦之扯了扯嘴角:“謝謝。”

下午放學後,稚初去一班找倪亦之的時候,被告知他下午壓根沒來上課。

“本來下午他要代表學校去市裏參加奧賽考試,但是他缺考了,我們班主任氣得不輕,正到處找他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了,這麽重要的事都被耽誤,高考加分也拿不到了。”

見他班上的同學說得這麽嚴重,稚初一顆心提起來。

回到大院,她卸下書包直奔倪家,但敲了半天的門,裏麵也沒有動靜。

她發了信息給他,他也沒回。

她蹲在樓下的院子裏,一隻一隻數著螞蟻。

夜越來越深。

她實在困得不得了。

稚初看了看表,已是十點半,再一抬頭,一張臉正盯著自己,她嚇得差點叫出聲。

等仔細一看,是倪亦之。

他一身全黑的運動外套,拉鏈拉到最上麵,隻露出一張臉,乍一看過去,甚是嚇人。

“你怎麽走路也不出聲?”稚初捶了捶酸痛的小腿。

倪亦之沒搭理她,直接上樓。

稚初追上去:“你去哪裏了,你班上的同學說你請假回家了,但我見你家裏沒人。”

“我出去跑了跑步。”倪亦之扔下一句,“你自己開燈寫作業吧。”

稚初看到他臉上有些疲憊,說話也有氣無力的,手背上還搭了輸液貼。

倪亦之注意到她的目光,將手往身後背過去。

“你把衣服拉得密不透風不熱嗎?”她問。

“還好。”

倪亦之破天荒地沒有看書,他躺在沙發上,眼神空洞。

稚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客廳牆壁的相框上,那照片年代比較久,有些褪色。

是他家的全家福。

倪亦之個頭小小的,像個小蘿卜頭。

抱著他的是他爸爸。稚初見過倪爸爸,是個很有魅力的人,長得像電視裏的明星。倪爸爸是個很會講道理的人,每次都說得她聲淚俱下,決心改正。不像她爸爸,每次犯了錯隻會打罵她。

這樣好的人,卻為了救偷偷進水庫遊泳的淘氣孩子而溺水身亡。

白色燈光刺眼,躺在沙發上的倪亦之麵色不定。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說:“我媽打電話告訴我,她準備跟李叔叔領證了,讓我過去跟他們吃一頓飯。”

稚初低低“嗯”了一聲。

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稚初,你有沒有覺得很孤獨的時候?”他突然飆出一句話。

“唷,有過。”稚初接下去,“不過不知道跟你現在的感覺是不是一樣的。”

倪亦之回頭,示意她說下去。

“有次學習委員路過我的課桌跟我說了一句話,我就覺得很孤獨。”

“她欺負你?”

“不是,她敲了敲桌子,跟我說,稚初,全班就隻差你一個人沒交作業了。”

他突然笑了,他笑的時候十分好看。

她走過去,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要吃橙子嗎?”

倪亦之看了她一眼。

稚初轉身下樓,兩分鍾後匆匆回來,氣喘籲籲。

她遞給他一個橙子。

倪亦之有點好笑:“從小到大,你是不是隻會這一招?”

稚初撓撓頭。

他接過橙子開始剝,橙子皮的香氣瞬間充盈著整個客廳。

稚初默默看著他扯下一瓣橙肉,一口一口地嚼著。

期中考試很快來臨,全校進入地獄周。

這是入學以來的第一次大考,不管你以前在自己的初中是什麽妖魔邪神,過了這關才算真正被老師認可。到了這時候,班主任的工作清閑很多,因為學習氛圍太過濃重,學渣此刻也是摸著一本書在認真複習,班主任不用總是來講紀律,隻來溜達一圈就回了辦公室。

這幾天,稚媽的嘮叨也少了很多。她輕手輕腳推門進去,見伏在書桌上的女兒,有點心疼,但什麽也沒多說出去了。

稚初眼角的餘光瞥見房門被合上,悄悄地從書本下拿出周傑倫的畫報,將那張帥氣的臉摸了個遍,小聲說,等我考試完了再來見你。

期中考試,由電腦隨機分配了考場。稚初拎著筆袋下樓時,遇到了周子祁。他站在一樓大廳的鏡子前,稚初睨他一眼,看到他身後的牆壁上掛著幾個大字:以銅為鏡,以正衣冠。

再看看周子祁穿得斜斜垮垮的藍白校服,她翻了個白眼。

周子祁拽著她的馬尾:“小姑娘,瞪什麽呢?”

稚初不理他,徑直甩開他。

“好好考試啊。”周子祁在後麵喊。

稚初快步跑走了。

這是稚初第一次認真地對待考試,盡管很多題目都是靠直覺做的。剩下最後幾道大題,她正趴在課桌上苦思冥想的時候,倪亦之已經交卷,提著書包路過她的考場。

稚初抬頭看著他,正逢他不經意地看過來。

她心虛地低下頭。

周五的時候,考試成績出來。

試卷一張張地發下來,她考得比平時好得不是一星半點,明顯感覺到各科老師對她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

成績大榜貼在公告欄裏,聞歌拉著稚初去看,倪亦之也在。

稚初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跟那天的陽光一樣柔和,好像在說“看吧,我就說你做得到”,但嘴上還是什麽也沒說,越過她走了。

聞歌瞪大著眼睛跟她說:“稚初你真厲害,我今後是不是要拜你為師。”

稚初成了班上進步最大的學生。

班主任說,不要驕傲,再接再厲啊。

連李威上課時都不再揪她的小尾巴了。

大家都在說恭喜,真誠的。

稚初有些不好意思,叉著腰裝作滿不在乎:“這是小菜一碟,姐們兒還沒使出全力呢。”

她開玩笑的模樣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但誰也不知道她心裏有多驕傲,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憑自己的實力讓人誇讚。

她將那張成績單疊了又疊,最後遞到倪亦之麵前,他瞄了眼分數,什麽都沒說。

所有人都對她說恭喜,隻有他沒有,仿佛這是她本來就能做到的事,她很開心。

他遞過來一本“練習冊”,稚初渾身一軟:“不是吧,這都考試結束了,還不興給人喘口氣的時間了。”

她翻開來,發現“練習冊”的扉頁裏夾了一張演唱會門票。

再翻開,這本“練習冊”原來是她被收走的筆記本。

稚初心頭一顫,眼眶有些濕潤。

倪亦之愣了愣,瞥了她一眼:“你別哭啊,你一流淚就顯得眼睛小、臉大。”

稚初氣結:“你想死啊,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瘦成一道閃電。”

“你最好不要以此為目標,因為閃電的平均寬度是五米。”倪亦之非常體貼地提醒。

稚初跳起來打倪亦之:“我跟你沒完!”

倪亦之一邊抿著嘴角,努力壓抑著上揚的角度,一邊跑開。

她一路追殺倪亦之到校門口,見倪亦之放緩了腳步,她也停了下來。

校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車,有個穿西裝畫著精致妝容的女人從車上走下來,稚初認出了那個人,倪亦之的媽媽。

她乖巧地叫了一聲“阿姨”,然後欲逃,卻被倪亦之一把抓住:“有大餐你還不蹭?”

不過這次她還是學會了克製,別人都沒動筷呢,她這樣想著,然後後腦勺被彈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矜持了?”倪亦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稚初瞪了他一眼。

秦可芳微笑著:“不用等你李叔叔了,咱們先動筷吧。”

倪亦之把稚初平時愛吃的那道菜轉到她麵前,努了努嘴。倪亦之和秦可芳兩個人都看著她,她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

那個李叔叔是在他們用餐到一半時才趕過來的,說是城西有一家餐館發生了火災。

原來倪亦之的新爸爸是一位消防員。

稚初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奔赴在熊熊大火前線的紅色英雄形象,但仔細觀察這個男人,有點過於老實、過於粗糙。倪亦之的媽媽是家屬大院裏最漂亮的女人,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怎麽看都有些不搭。

這樣的念頭稚初藏在心裏,而倪亦之卻是掛在臉上的。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

這種冷漠已經持續了兩年,簡直就像焐不熱的臭石頭。

那男人不太會討好別人,隻是偶爾給倪亦之夾夾菜,聽著母子倆說話,不隨意插言。稚初都替他尷尬,又覺得他手足無措的模樣有點難受。

於是,她夾了一隻大蝦到他的碗裏,笑著說:“叔叔,您也吃吧。”

倪亦之狐疑地看著稚初,稚初把話寫在眼睛裏,求求你了,別擺出那副死樣子,沒人受得了。

倪亦之讀懂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僵持的氣氛瞬間瓦解,兩個大人如釋重負。

秦可芳放下筷子,雙手交叉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說:“亦之,我跟你李叔叔商量過了,不打算辦喜宴,就湊合著一起過日子。你別在大院裏住了,我們在市區買了套房子,給你留了挺大的一間房,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好了,就等你搬過去。”

“我不去。”倪亦之頭也沒抬。

秦可芳急了:“你一個人待在那裏像什麽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缺你吃穿了呢。”

倪亦之語氣淡淡的:“所以你每月按時給我錢就好了。”

“你什麽意思?”秦可芳有些生氣。

男人做起了和事佬:“亦之,你媽媽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那邊條件有限,也沒人給你安排三餐。”

“她做生意的這些年不也沒管過我嗎。”

“我這麽拚命掙錢都是為了誰?你不能這麽沒良心。這麽多年我獨自撫養你,受了多少罪,怎麽上了高中還不如從前懂事聽話了?”

稚初和男人有些局促地坐在兩人之間。

秦可芳怔住,眼中似有淚閃爍:“你們吃吧,我去下洗手間。”她抓起手提包往包間外走。

包廂裏的氣氛又歸於寧靜。

男人搓了搓手:“亦之啊,你媽媽說話急了些,你別多心。搬家的事不急,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咱們再搬。”

倪亦之無言,低頭舀了口排骨湯,卻不經意瞥見男人的鞋子。那雙鞋看起來大了不少,男人的腳穿在裏麵,顯得空****的,連他穿的襪子破了幾個洞都看得見。

倪亦之移回目光。

這一頓飯吃得很尷尬,但總算匆匆結束。

散了席,秦可芳去停車場取車,三人站在餐廳門口等她。

這裏靠近市中心,比他們住的地方熱鬧得多,夜幕降臨,燈紅酒綠。

“你們不辦酒席,就去旅行吧。”倪亦之突然說,“我媽以前總跟我爸念叨著去國外,但一直到我爸去世都沒機會,你帶她去吧。”

他轉身拉開書包,翻出一本冊子,遞過去:“我在網上查了點資料,按照我媽的喜好選了幾個合適的城市,還有攻略,作為我對你們的賀禮。要是英語不太會的話,我用卡紙寫了些常用語,讀音都用拚音標注過了,不會很難,也方便攜帶。”

男人雙手接過,受寵若驚。

倪亦之猶豫片刻,繼續道:“以後不合腳的鞋就別將就了,在我麵前不用這麽客氣。”

男人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李叔叔,我媽就交給你了。”

稚初聽著這話,有點想哭。

燈光下,倪亦之站得筆直,臉上寫滿了隆重和真誠,好像在做什麽了不得的交接儀式。

回家的路上,倪亦之一直沒有說話。

稚初看著他單薄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好孤單。

公交車上,稚初問:“為什麽要在阿姨麵前故意氣她?”

“我覺得,”倪亦之轉過頭看她,“我媽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我藏著自己的想法裝作大度懂事可能會讓她更難受,倒不如直接點讓她操操心發發火會好受些。橙子,你說我做得對嗎?”

稚初甕聲甕氣:“好是好,但你心眼實在太多了,誰知道哪天我就鑽進你的套子裏了,跟你做朋友實在太累了。”

倪亦之皺了皺眉頭。

“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我罩著你好了。”她笑眯眯,將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上撓著,像逗貓一樣,“唔啾啾,我們倪亦之小朋友,快叫稚姐姐。”

倪亦之臉色鐵青地張開手掌罩在她頭頂:“嘚瑟。”

寵溺的神情又從他冰冷的臉上一閃而過,看得稚初有點恍惚,她不自覺地問出口:“倪亦之,你是真的喜歡蔣魚嗎?”

男生的眼睛深邃得如星空,暗不見底。

半晌之後,他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我很喜歡……你……呢。”

基於之前的種種發現,頭腦簡單的稚仙女果斷地認為他說的是“我很喜歡,你呢”。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失眠的後果是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上學。

她的意誌力讓她堅持到了上午的第二節課,終於在物理老師的催眠中倒下。

課後,聞歌看著她,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怎麽這麽頹廢呢,前兩天老師還在誇你進步了,會前程似錦,你不該帶著老師的諄諄教誨,一往無前,從此登上人生巔峰嗎?”

稚初又在腦袋下墊了兩本書,好睡得舒服一點。

“所謂前程似錦的意思你不懂?”

聞歌疑惑不解。

稚初掰扯著手指給她細細道來:“手頭緊,眉頭緊,分數緊,時間緊,統稱前程似‘緊’。”

聞歌呆滯了片刻,感歎道:“我有時候真想剖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些什麽。”

“自然是智慧。”稚初笑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