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敢欺負她一下試試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對於你為蔣魚打架這事,
我確實有那麽一丟丟不高興。”
—— 稚初
稚初念初中的時候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少女,很是讓人頭疼。
後來她終於在父母的耳提麵命下考上了高中,哪怕是全市墊底的學校,家裏人敲鑼打鼓,隻差回鄉祭祖燒高香了。
稚初對成績什麽的壓根不在乎,考不考大學對她來說還沒什麽概念。但她對父母這種時刻將成績掛在嘴邊的行為深惡痛絕。
於是,回初中學校拿畢業證那會兒,她染了一頭綠毛,大搖大擺地去參加畢業大會,言外之意是,看吧,你們這些成天吊書袋子的也沒什麽了不起,沒誰比誰更聰明。
班主任差點沒被她氣得吐出一口老血。
稚初知道,其實真正讓班主任痛心的罪魁禍首,壓根不是她,反正她一向爛泥扶不上牆,老師們早就習慣了。但是,站在她邊上的倪亦之就不一樣了,學校一直將他作為重點培養對象,以他的成績上個市重點高中半點問題沒有,弄不好還能拿個狀元回來。
可偏偏,他發揮失利,竟然淪落到跟她念同一所高中。
稚初心裏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否則,為什麽好巧不巧的,他倆的分數都相差無幾,用她媽媽的話講,是葫蘆藤上結南瓜,不可能的事。
稚初瞅了眼邊上的男生。
他垂著頭,盯著手裏的漫畫書,對周遭的環境充耳不聞,好像書裏有什麽絕世寶貝似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頭頂,他發色偏黃,竟然有種朦朧的不真實感。她的目光直直地從他的耳朵滑到他的嘴唇,那嘴唇薄薄一片,帶著自然的紅色。
隨著他翻書的動靜,稚初移開視線。
也是奇怪,炎炎烈日,蟬聲聒噪,所有人都癱軟著身子,後排的同學甚至都蹲下了,找一片陰涼。唯獨他,長身玉立,保持著良好的站姿,像蒸騰的湖麵湧入的一抷涼爽清泉,有那麽一點點與眾不同。
稚初心裏想,他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看的呢?
她突然揚起嘴角,冒出個壞壞的念頭: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會有不少女生蜂擁而至,為他大獻殷勤,買買買送送送……嘖嘖,那她們的零食豈不是又要落到本仙手上?
這麽一想,高中生活似乎還過得去了。
她嘟著嘴思索了會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將她滑向右肩的襯衣領口往上扯了扯。
稚初往右看,發現新買的襯衣太寬鬆,再加上她正歪向右側,衣服滑下來,粉色內衣肩帶若隱若現。
她驚慌失措,裹好肩膀,去看手的主人。
見到是倪亦之,她稍稍放心了些。
他的注意力還在書上,眼睛都沒朝她這邊抬。
還好,不然她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校長發言結束,大家象征性地鼓掌,在窸窸窣窣的掌聲裏,沒人發現少年燒紅的耳根。
轉眼,高中開學。
校園裏,敢公開跟老師叫板的稚初,名頭很快傳了出去。與此同時,討論的話題裏,另一半是關於倪亦之。
有人說,他是因為數學考試整整一麵答題卡沒填,所以才淪落到跟稚初一所學校。
說這句話的人是跟稚初一個大院的死黨謝宇馳,外號“池子”,稚初用一包可比克將他輕鬆收買,撬開了他的嘴巴。至於“答題卡沒填”背後的原因誰也不清楚,稚初心想也是,倪亦之本來就是寡言少語的人,謝宇馳能知道這些,已經很難得了。
稚初為這個發小操碎了心。
但她的心隻為他碎幾天。她這個人一向沒什麽耐心。
家門口公交站的廣告更換得頻繁,每次路過的時候,稚初都會在心裏想,要是哪天周傑倫的臉能掛在這上麵就好了,她一定每天都來看一次。後來轉念想想,禹城這座小廟,怎麽可能容得下她心裏的神,直到有一天,廣告欄上真的出現了周傑倫的海報。
看到這一幕的稚初險些一個踉蹌:“聞歌,你扶著我點,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聞歌笑:“能不能收收你的口水?”
倪亦之斜挎著書包從她倆身邊路過,被稚初一把抓住。
“倪亦之,我老大要在禹城開演唱會了。”
倪亦之掀了掀眼皮:“知道了。”
路過她身邊時,他提醒:“我聽謝宇馳說,早自習你們班主任要查崗,別玩了。”
女生光顧著花癡,哪還能聽到他在說話。
開往學校的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駛到站台,倪亦之瞥了眼還在說話的女生,提了提書包帶子,抬步走了上去,刷了卡。
司機見沒人再上,正欲關車門,被他叫住:“不好意思,後麵還有人,麻煩您按下喇叭吧。”
他的目光緊盯著站台邊的人。
聽到鳴笛聲,稚初驚醒,不敢再逗留,挽著聞歌往公交車的方向跑來。
倪亦之鬆了口氣,俯下身跟司機說了聲謝謝,重新戴上耳機往最後一排走去。
早課踩點進教室。
教室在三樓,稚初爬得一身汗,拿著本英語書扇了半天,也不解熱。教室裏倒有四台電風扇,但稚初坐得遠,根本吹不到。前排遞過來一個手拿式電風扇,稚初欣喜萬分,一抬眼,謝宇馳正傻乎乎地衝著她笑。
稚初在朗朗讀書聲裏感歎:“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聞歌扶額:“我怎麽聽你用個成語,感覺更熱了呢。”
“你就是嫉妒我上次周考語文比你多了五分。”稚初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放心,你跟我坐一桌,我會罩著你的。”
“等年級排名出來的時候有你哭的。”
聞歌說得不對,她稚初什麽時候為學習苦惱過。不過,她心裏有個小算盤,要是這次摸底考成績不錯,是不是能找爸媽多要點零花錢。可是考個好分數對她來說難度過大,還不如去外麵做個兼職來錢快。
她咬著筆頭在紙上畫了幾筆,一直思考到數學課上。
臨近正午,教室裏更添了幾分燥熱。
數學老師李威擼起袖子,轉身在黑板上寫知識點,煙灰色襯衫後背已經汗濕。
“相同類型的題我已經講過兩遍,但還是有不少同學出錯,現在清楚了沒有?”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大聲說話,盡量讓後麵的同學聽清。
底下有稀稀落落的回答聲。
李威不耐煩地掃視一眼,不幹正事的還是以前那幾個老油條。他將三角尺往講台上一扔,“轟隆”的聲音讓學生睡意全無,他們趕緊端正身子坐好。
唯有最後一排靠窗戶邊的學生依然我行我素。
他憋著火氣看過去。
稚初還沒發現危險的存在,前排有字條傳到她手上。
——幫主,傑大什麽時候才能跟女主在一起啊?你這文斷更三天了,卡在關鍵處,撓得我們心癢癢,都在等著傳閱呢。
作為周傑倫同人幫的幫主,稚初迅速將字條收好,麵帶笑意地將筆記本從書包裏拿出來,正欲翻閱。
這時,一隻手從走道那邊伸過來,筆記本被拿走。
她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對上一張怒氣衝衝的臉。
此時李威正怒視著她,將筆記本翻了翻:“你在我的課上玩得挺歡啊。”
稚初擺手:“都是老師您講課講得好,給我們營造了一個輕鬆的學習環境。”
“你放屁。”
稚初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我剛剛講的公式你記住沒有?”
稚初頭埋得更低:“我下次會記住的。”
李威被氣個半死:“上課時間不幹正事,寫的這是些什麽鬼東西,‘她單薄著衣衫,依偎在他的懷裏輕輕顫抖,理智和欲望反複糾纏,她隻能任由他擁吻’。”
前桌的同學們紛紛扭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稚初。
稚初的臉一紅,打斷他的朗誦:“老師,這是我的隱私,您這是在侵犯我的權利。”
“權利是吧?你用著家裏的錢,父母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就為你在學校幹這些事?看看這些貼畫,還學著給我追星是吧?”
“老師。”稚初想著要怎麽抑製住他的怒火,頭扭向別處,語氣真摯,“我有事,我們去外麵談吧。”
“稚初!”李威火冒三丈,“好,你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給我掰扯掰扯,我看你說出什麽花樣來。”
“確定讓我當眾說嗎?”稚初眼睛裏帶著些許茫然。
“給我說!”
她頓了一下,撓撓頭,小聲道:“您褲子拉鏈開了。”
李威一怔,視線向下。他內心一慌,但麵上得保持鎮靜。
“這課沒法兒上了。”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指著麵前故作乖乖女的學生,“你,明天給我請家長過來,我們來好好談談你的前途問題。剩下的時間,大家自習。”
教室門被甩得轟隆作響。
同學們都沒憋住,笑得直不起腰來。
稚初哀號一聲癱在課桌上,渾身無力。
聞歌湊過去:“欸,你這是第五次頂撞數學老師了。”
稚初欲哭無淚,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外加第四次請家長。”
“你是有無數次作戰經驗的人,怕什麽。走吧,馬上到飯點了,去食堂轉一圈,沒有一頓午餐解決不了的問題。”
聞歌剛說完,下課鈴響,她馱著有氣無力的稚初,跟著就餐大部隊往食堂行進。
十三中的食堂在全市的學校裏都很有名,尤其是醬豬肘子,但很顯然,稚初沒有往日的興頭。她握著勺子將餐盤裏飯鏟過來鏟過去,最後扔到一邊,抱著手臂唉聲歎氣。
“你到底怎麽了?今天打的菜這麽素?”聞歌端著盤子靠著她坐下。
稚初哼了一聲:“你現在每多吃一個醬肘子,每多喝一瓶果汁,傑大的演唱會就得往後坐一排。”
“你魔怔了?”
“聞歌。”
“幹嗎?”
稚初往食堂窗口一指:“那女生是誰啊,恨不得掛倪亦之身上了。”
聞歌扭頭,見倪亦之身邊並肩站著一個女生,兩人挨得還挺近。
“蔣魚啊,他倆都是學生會的。”聞歌察覺稚初的語氣有點不對勁,笑道,“咋了,吃醋了?”
稚初將聞歌的手一甩:“吃你的飯吧。”
她支著下巴,給倪亦之發短信,對方沒回。
嘁,嘚瑟。
他側向這邊站著,校服袖子卷起來,頭發像是剛洗過,沒有擦幹,發梢還在滴水,看起來是剛運動過的樣子,整個人熱氣騰騰的。他跟蔣魚走在一起,說說笑笑。
稚初再一次撿起勺子,不經意地問聞歌:“那你說說,我跟那個女生比誰好看點?”
“她。”聞歌沒有猶豫。
“說具體點。”
“她……身材好點吧。”聞歌稍微委婉了些。
稚初低頭看了下自己還沒發育的胸部,吞了下口水:“誰說女生平胸沒有好處的。”
“比如?”聞歌停下吃飯,盯著她。
稚初腦子飛速運轉:“能在向人保證的時候,把胸膛拍得啪啪作響。”邊說邊做著動作,用力過猛,差點別把自己擂吐血。
聞歌在一邊笑得腦門疼。
倪亦之端著盤子坐過來,稚初僵著臉看過去,那個女生沒來,算她識趣。
“你們在笑什麽?”男生的聲音低沉又慵懶。
“稚初說……”
聞歌還在笑,稚初瞪了她一眼,兩人埋頭吃飯,再不發出聲音。
倪亦之坐下來,將餐盤裏的糖醋排骨盡數舀進稚初的盤裏,漫不經心地問:“我聽說,你又被請家長了?”
稚初“唔”了聲。
倪亦之想了好久安慰的話,到了嘴邊,轉成了:“活該。”
稚初噌地站起來,氣呼呼地說:“倪亦之你別以為你在學校找了新朋友,就跑這兒來欺負我。你怎麽這麽忘恩負義呢,別忘了我們住一個大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新朋友?什麽跟什麽?
“咋呼什麽。”倪亦之勾勾手指,“坐著。”
稚初瞬間軟下來:“幹嗎?”
看她那舔狗的模樣,倪亦之想笑話她幾句,又怕把人氣著了當場走了,隻得耐心些:“你寫份五千字的檢討,我替你交上去。”
“憑什麽?”
“那你就等著被你媽爆揍吧。”倪亦之攤了攤手,“我管不了了。”
“可五千字也太多了,兩千?”
“……”
“三千字,最多了,不然這生意談不攏。”
倪亦之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稚初賣慘:“我晚上答應舅舅給他看店,店裏人又雜,燈又暗,我念了一天的書,眼睛疼得厲害,還得寫檢討。”她眨了眨眼。
僵持了會兒,倪亦之揉了揉額頭:“算了,我替你寫吧,你別再闖禍了。”
稚初“嘖”了聲:“大氣,皇恩浩**。那個你把字盡量寫得難看點,別暴露了。”她湊過去看他的眼睛,玩心大起,雙手捧著他那張俊臉,擠得他五官扭曲,隨後發出一聲感歎,“倪亦之,你真難看。”
倪亦之失了耐心:“你把飯吃完,下午體育課還要不要上了?”
坐一邊的聞歌見怪不怪,作為旁觀者,她從跟他倆認識那天起,就知道,倪亦之是個冷到骨子裏的人,且隻對一人上心,雖然那個人並沒感覺。
吃完飯,兩個女生先走一步去餐具區。
聞歌捅了捅稚初的手肘:“全年級估計也隻有你一個人會說倪亦之難看,稚初,我看你是飄了。”
稚初不以為意:“他在你們麵前裝三好少年,在我這兒他永遠是那個會尿褲子的豬頭。再加上那個臭脾氣,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吧。”
兩人扭頭往後看了看。
倪亦之對麵的位置,她們前腳走後腳就被其他女生占去。稚初咋舌:“大家眼睛都瞎了嗎?”
聞歌腹誹,我看是你瞎了。
閃瞎人眼的少年從食堂出來,被班上的幾個男同學圍住,其中一人問:“倪亦之,剛剛坐你旁邊的人是誰啊?”
倪亦之沒理他。
那人鍥而不舍:“長得挺可愛的,哪個班的?”
倪亦之這才有了反應,側頭睥睨他一眼:“有事?”
“欸,你跟她熟嗎?”
“鄰居。”
那人“哦”了一聲:“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忙追她啊?”
倪亦之停下腳步,眼睫動了動,認真地瞧了他片刻,生硬地擠出幾個字:“你可以試試。”
大概是被倪亦之眼底的寒意鎮住了,那個男生噤了聲,等倪亦之走遠,他才跟邊上的人說:“他是不是在生氣,這有什麽可生氣的。”
稚初翹了晚自習。像她這樣的差生,早就被老師放棄了,隻要不鬧出大動靜,不打擾其他同學學習,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她脫身得很輕鬆。
便利店關門是晚上九點鍾,稚初走出便利店。第二節自習課還未下課,稚初思考著現在回家肯定要被爸媽罵個狗血淋頭,於是她決定回學校,她的筆記本還被扣在“大魔頭”數學老師那兒呢。
一時半會兒肯定拿不回來,於是她想了個最簡單的辦法,夜闖辦公室把筆記本“拿”回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她在路上用手機跟聞歌和謝宇馳商討了下戰術,等過去時,他倆已經到了。
謝宇馳順手從口袋裏拿出三個黑色塑料袋,在兩個女生眼前亮了亮,暗戳戳地說:“要不要套頭上,保險。”
稚初無語。聞歌也覺得好笑,給了謝宇馳兩肘子:“謝宇馳,你以為我們是在演電視劇啊。”
“要是被年級主任抓到了,咱們就翹辮子了。”謝宇馳說。
“你要是沒膽子,趕緊走,別耽誤我們。”聞歌不耐煩了。
聞歌跟謝宇馳溝通個沒完,稚初扶了下眼鏡,目不轉睛地盯著空****的走廊。老師們都去上課了,辦公室裏一片漆黑。
她分配任務:“池子你去擋住攝像頭,聞歌你負責望風,有動靜叫我。”
“怎麽擋啊……”謝宇馳話還沒說完,稚初已經走過去了,他隻得撕開塑料袋,小短腿努力往上跳期望擋住攝像頭。
聞歌在一邊見了這一幕,笑得直不起腰來。
稚初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徑直去找數學老師的辦公桌。
她翻了三四個抽屜,終於在一個文件夾下麵找到了自己的筆記本。
拿到戰利品,她躡手躡腳正欲出門,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點像貓爪子撕口袋的刺啦聲。
稚初回頭,見房間最右側的角落裏站著一個黑影。她後退兩步,剛張開嘴,那黑影三步兩步地衝到她麵前,捂住她的嘴。
“喊什麽,不要命了。”一道男聲刺破耳膜。
稚初掙紮,再掙紮。
“你答應不叫了,我就放開你。”男生警告。
稚初鼻子被對方捂住,氣都喘不過來,臉色漲紅,點了點頭。
隻等那隻大手鬆開,她便奮力往門口跑,剛出了辦公室門,她右腳還沒邁出去就被一隻長腿伸過來絆住,她一個踉蹌,側身去看攔她的那個男生,重心不穩,向後倒去。
男生沒料到自己使出的力氣這麽大,想抓著她,卻提前被她抓住肩膀。
兩人摔了個狗吃屎,且姿勢怪異。
“這姿勢夠曖昧的啊。”謝宇馳在不遠處觀賞到這一幕,不由得感慨。
“你幸災樂禍個什麽鬼,快去扶她起來。”聞歌正欲過去,見拐角處有手電筒光一閃,低呼了句,“糟糕。”情急之下,她隻得扯著謝宇馳往另一頭跑去,一邊祈禱稚初自求多福。
“你鬆開。”稚初摔得不輕。
男生甩給她一個白眼:“我倒是想,新買的衣服都被你抓破了,你屬豬的啊,胖成這樣。”
“你……”稚初氣得想捶他幾拳。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將手電筒光往這邊一照,粗著嗓子喊:“誰在那兒?”
稚初被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這個熟悉的聲音她自然認得的,教導主任,人稱“禿頭”。
稚初覺得有點倒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臨近晚自習放學,這兩個學生暫時沒有班主任認領,禿頭將他們拎到教學樓一樓一廳罰站。自習課下後,一波又一波的學生從這裏路過,對著這一男一女評頭論足。
禿頭低估了稚初臉皮厚的程度,她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渾身沒有半點不自在。
隻是對於身邊站著的那個男生,她心生怨恨,要不是他,她早就脫身了。
稚初瞪過去一眼,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稚初神色漠然地移開視線,男生卻是滿麵笑容。
學校裏消息傳得很快,倪亦之等在稚初教室門口,就聽見有人說:“六班的稚初跟體育部的周子祁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還被教導主任抓到了。”
他背著書包匆匆下樓,遠遠地看見稚初歪著身子站在校訓下麵,兩眼放空。
他放慢了下樓的腳步,就聽稚初搖著手臂語氣興奮:“倪亦之,這裏。”
她還真是……沒心沒肺。
倪亦之悶著目光穿過稚初的腦勺去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男生。周子祁,高二年級體育部的。他之前見過周子祁一次,是因為體育節的事,蔣魚介紹的。
男生感應到他的目光,兩人對視片刻。
此刻,倪亦之被屏蔽在他倆的世界之外。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周子祁跟稚初,是同一類人。
而這個想法,讓他心裏有些不爽。
他生著悶氣,無視稚初的熱情,往大廳外麵走去。
周子祁嗬嗬笑:“能別裝智障兒童歡樂多嗎,人家都不帶搭理你的。”
稚初回懟:“要你管。”
看倪亦之那個樣子,可能是真生自己氣了,她低著頭絞了絞衣袖。
過了半個小時,禿頭還沒有回來的意思,估計早就把他倆忘了。
周子祁打算走了,稚初也跟出去,發現倪亦之正等在外麵,她小跑著過去,討好道:“原來你沒走啊。”
“下次你要是再偷溜進辦公室偷東西,就等著一個人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
倪亦之拿過她的書包拎在手裏,瞥了眼跟在她身後的男生,語氣晦悶:“以後少跟不相幹的人待在一塊。”
“嗯。”稚初仰著頭看他,“餓了。”
他聲音軟下來:“晚飯呢?你中午也吃得不多。”
“還沒吃。”
倪亦之取下書包,從裏麵翻出一瓶養樂多,插上吸管遞過去:“專門給你留的。”
稚初嘿嘿傻笑。
周子祁見不得這兩人舉止親昵,他摸了摸鼻子,身子傾向稚初,故作麵目猙獰:“小姑娘告訴我,你剛剛去辦公室偷偷摸摸幹什麽,你要是不說,我哪天找個機會把你臉畫花。”
稚初倒也沒怕,皺著眉看他。
倪亦之伸出手臂擋住他,將稚初拉在自己身後,語氣沉得像口深井,眼中俱是警告:“你敢欺負她一下試試。”
周子祁怔住,撇撇嘴:“真沒意思,我就是嚇唬嚇唬她,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稚初扯了扯倪亦之的衣袖:“我們走吧。”扭頭對著周子祁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倪亦之一路上都不跟稚初說話。
表麵上他跟往常一樣寒臉冷眼,但他一惱火就會走得很快。
稚初知道也許是她成天惹禍惹他不快,跟上他的頻率走在後麵。她後腳跟因為之前摔在地上可能擦破了皮,走起路來一陣刺痛。她放慢了腳步之後,一路落後他更多。
倪亦之走了十分鍾,往身後一看,半個人影都沒有。他心裏一緊,按原路追回去,心裏罵自己跟她置氣幹什麽,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他在一個花壇邊找到她時,她正低頭不知道在揉哪裏。
“受傷了?”他蹲下身。
她抬起頭,安靜地看了他一瞬:“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理我了。”
倪亦之沒回她的話,揭開她的襪口去看傷勢:“把鞋脫了。”
“你不生我的氣了?”稚初嗓音軟軟糯糯的,帶著討好,像剛出生的小貓崽,一聲一聲撓得人心癢癢。
他沉默了幾秒,硬著喉嚨:“在看到你受傷之後,我就失憶了。”
“早知道,我就裝得很疼很疼了。”
稚初支著下巴,卻見那張寡冷的臉剛柔和了些又重新變得嚴肅,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
傷口不算深,但麵積大,一大塊皮擦破了。
倪亦之怕自己手上有細菌,不敢去碰。
“鞋子先別穿了,我背你回去。”他背過身子,將稚初脫下的鞋襪抓在手裏。
夏日的夜晚,吹過來的風都是熱的。
十三中邊上是一所職高,也到了放學時間,正是熱鬧的時候,時常看見一對對男女小打小鬧地穿過馬路。
他們站在十字路口,現在還是紅燈。
稚初閑著無聊,瞅了眼身邊正在互喂食物的小情侶,又迅速移回目光。她雙手交叉擱在倪亦之的胸前,惡作劇一樣去碰了碰他兩邊的肌肉,瞬間誇張道:“倪亦之,你這裏怎麽比我的還大?”
他臉有些紅,神色不太自然:“別鬧,癢。”
她賊兮兮地貼近他的耳朵:“你好像跟我不一樣。”
“你再鬧,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
“跟我們班上的男生也不一樣。”
綠燈亮起,倪亦之卻沒有邁步。他安靜下來,有些晦悶地說:“你對別的男生也這樣動手動腳?”
“沒有啊,我發誓。”她伸出四根手指。
倪亦之略微放心了些,問:“那你怎麽知道的?”
“他們啊,一幫瘦猴,個頭還沒我高呢。”
倪亦之笑了,眼神明亮了些,穿過馬路。
“跟別的男生要學會保持距離知不知道?”他沉著聲音又補充了句,“還有,別一天到晚衝著別人傻笑,你又不是賣笑的。”
稚初想讓他走快些,沒發現語氣裏的其他意味,點頭“嗯”了聲。
第二天,稚初跟周子祁兩個人被教導主任通報批評。
兩人舉著檢討書在教導處站了一早上,這還沒完,還要在下午高一年級的安全大會上當眾念出來。
他們夜闖辦公室的事情引起了校領導的高度重視,通知了兩人的家長。
稚初媽差點沒被氣得背過去,當著老師的麵動了手,她折了根樹枝追著稚初滿走廊跑,最後還被教導主任以“破壞學校花草樹木”批評了一頓。
倪亦之因為擋在稚初麵前受到牽連,挨了不少稚初媽的打。
稚初有點愧疚。
這件事以稚初零花錢被扣光為結束。
但學校流言滿天飛,也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說稚初跟周子祁藏在辦公樓約會,被教導主任抓個正著。
稚初翻了個白眼,十三中小樹林那麽多,用得著在老師眼皮子底下造反嗎,這些人有沒有腦子。
她沒去理會,但傳言愈演愈烈。
放學後,廁所裏也有人討論。
男生甲:“本來還覺得她長得可愛要追她來著,沒想到她膽子這麽大,在學校跟男生都摟摟抱抱的,出了校門指不定咋樣。”
男生乙:“聽說她們C班的女生都那樣,一天到晚不幹正事,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就那個稚初,有人看到她跟職校的男生走得很近,那人染著一頭黃毛。”
男生甲:“真的假的?”
男生乙:“我有朋友見到了,有天晚上那男的背著她過馬路,馬路對麵就是賓館。”
“……”
兩人討論得正起勁,突然聽見身後的廁所隔間裏衝水的聲音。
出來的赫然就是倪亦之。
他背著光,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但他很快出了男廁所,男生甲和男生乙對視一眼,鬆了一口氣。
廁所離主校區很遠,加上是晚上,燈光很暗淡。倪亦之走到花壇處,突然掉頭。
事後倪亦之再去想那件事,他覺得那可能是他的人生第一次偏離軌道。
他心中有種無法克製的憤怒,仿佛黑暗中有隻無形的手在拉扯著他。最終,他的憤怒衝破了理智。
身後仍舊傳來幾聲低笑,那是屬於男生的隱晦的笑聲,他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麽。
他走得太快,解開的校服上衣被夜風向後刮起。
男生甲和男生乙沒料到他會突然折回,止住了交談。
“倪亦之。”男生乙還沒說出下一句,一隻拳頭便向他右臉揮過去。
被打的男生揚起手,想揪著倪亦之的衣領,但發現手沒他的長。
倪亦之拽著男生乙,將他鉗製住,眼睛裏都是狠厲。
男生甲頓時慌了,怎麽說都是一個班的同學,不看僧麵看佛麵吧,他支支吾吾地說:“倪亦之,你住手,我們沒得罪你吧。”
“你們做了什麽,自己知道。”倪亦之冷著張臉,很是嚇人。
周圍有人路過這邊,在一旁看著。
男生甲不敢說實話,咽了口口水:“你是不是因為……早上我們撕壞了蔣魚的習題冊……真不是故意的……”
倪亦之沒往下聽,一腳踹過去。
謝宇馳跑到班上傳消息的時候,稚初正在跟鄰座的幾個女生討論最新的娛樂八卦,班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零星幾個。教室門被踹開,謝宇馳喊了聲:“稚初,倪亦之跟人打起來了。”
稚初從座位上站起來,急聲道:“什麽情況?”
“跟他們班上的幾個同學,聽路過的人說,好像是因為蔣魚。”
稚初知道倪亦之跟蔣魚走得很近,學校裏關於他倆的議論也很多,但她沒料到,蔣魚對他已經重要到,他可以為對方打架的程度。
倪亦之是誰?小時候,她在家屬大院裏被熊孩子欺負到一身是傷,他都不願意出手相助的人。雖然後來他這塊石頭終於被她焐熱,但那是她費了多少工夫後的效果。
稚初心裏不是滋味,跟著謝宇馳下樓。
她跑過去,快到達地點時,又有些忸怩了。她朝背著路燈的位置,喚了聲:“倪亦之。”
突然,她聽到幾聲悶哼。她心想,糟了,這家夥空長個頭,該不會是被欺負了吧。她快步小跑過去,看見倪亦之腳邊的兩個男生正捧腹哀號著。
稚初臉色煞白,她兩隻手抓住還要出拳的倪亦之,顫聲道:“他們怎麽招惹你了,你真要把人打死嗎?”
倪亦之扭頭,稚初小小的個頭,剛好到自己肩膀的高度,滿臉寫著擔心。心裏的火氣去了大半,他語氣變得柔和了些,揉了揉她額前的劉海:“你離遠點,閉上眼睛。”
“倪亦之,到底怎麽了?”
他語氣冷淡:“沒什麽,就是看他們不順眼。”
稚初使盡力氣將他拽住,對地上的男生說:“還不快走,等著被打死啊。”
兩個男生“哦”了一聲,一瘸一拐地朝光亮處跑。
倪亦之突然出聲:“在學校裏造謠,毀人名譽後果你們是知道的,今天的事情要是鬧到學校領導那裏,我受處分,也一定拉你們墊背。”
那二人悶不吭聲地走了。
稚初從沒見過倪亦之這副模樣,怔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一句:“你怎麽樣?”
倪亦之撿起扔在地上的外套,一句話也沒說。
夜風瑟瑟,吹得花壇裏的樹陣陣作響。
稚初心裏莫名發慌。
——他一定在心裏喜歡慘了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