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要像我更加地喜歡你這樣,更加地喜歡我呀。”

(1)

應如是這一次的演講不算失敗,但和其他準備充分、聲情並茂的選手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她知道自己是沒希望拿名次了,進行到拉票環節時,又聽到另一位主持人說比賽還設置了一個“最佳人氣獎”,就開始盤算著能拿下這個獎項的話好像也不錯。

拉票的話筒很快傳到了應如是手裏,她自覺沒什麽想說的,就來了一段才藝表演,放棄話筒直接用美聲給大家唱了一小段英文歌劇。

同學們再次熱情回應,應如是笑著把話筒傳給下一位選手,末了還調皮地朝著詹昱廷做了個鬼臉。

有了詹學霸的神助攻,應如是如願拿下了“最佳人氣獎”,並且在大合照時使勁往詹昱廷身邊擠,樂不可支地向他炫耀手裏的榮譽證書。學霸瞄了她一眼,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笑,吐槽的話都到嘴邊了,卻被她一句甜甜的“謝謝”給硬生生堵了回去。

應如是知道這招有用,看著他又在變紅的一張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詹昱廷實在是害羞,便又嘴硬著開始“挽尊”,說:“謝我幹嗎,跟我沒關係。”

應如是笑嘻嘻地看向他手裏的麥克風:“哦,是嗎?”

居然被發現了!學霸暗叫不妙,欲蓋彌彰地把麥克風往身後一藏,冷漠道:“你想太多了。”

成功挽回麵子的學霸可無心戀戰,抬手惡劣地揉亂她的短發,然後在攝像師喊“茄子”的時候,收住笑容看向了鏡頭。

西裝革履的少年和頭發淩亂的校服少女,這是他們關於十七歲的共同記憶。

從那天起真正地變得勇敢了啊,他的大魔王女孩兒。

(2)

征文比賽結束後,應如是又開始忙合唱團的劇目排演,成功在省賽中拿下了一個還不錯的名次。周一升旗時,她聽到自己的獎項在全校通報,同時播出的還有校物理競賽小組獲獎的消息。

應如是聽得有點發蒙:他們什麽時候去比賽的?

她忙不迭去打聽,原來是早前參加的全省物理奧賽發布了賽果,市一中參賽小組組員幾乎人手一個獎項,而早已是國家集訓隊隊員的詹昱廷更是拔得頭籌,輕鬆拿下省一等獎。

周圍的同學談起詹昱廷得獎的事時,紛紛露出一種羨慕加崇拜不已的神情,看得應如是莫名有一種自己也被誇了的驕傲感。她很想蹦到學霸麵前和他分享這份快樂,順帶祝賀他得獎,但又怕傻乎乎衝到他麵前會顯得自己非常刻意,一時之間有些小忸怩。

最後糾結出來的結果是:她一口氣買了十幾杯奶茶,把整個物理競賽小組都恭喜了一遍。好在小組裏大部分都是她熟悉的同學,又有謝非墨在,大家就都以為是沾了謝非墨的光,還在背地裏感慨有個神仙小姐妹真是幸福。殊不知,隻有詹學霸那一份是被她多塞了一張字條的,上麵寫道:“恭喜你啊!宇宙無敵第一厲害的學霸大人!驕傲值MAX!”末了,還畫上一個興奮到眯眯眼的小表情。

心意就此傳達到了,送奶茶過去時詹昱廷並不在場,應如是也沒好意思逗留太久,趕緊打道回府。

美滋滋地哼了一路的歌兒,也不在乎學霸到底會不會知道她的小心事,不在乎他會不會發現其實這一句恭喜是她悄悄醞釀了好久才說出口的話,她隻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為他高興,也為他驕傲這份心情就夠了。被當作是平常的恭喜也沒有關係,反正他收到的祝賀那麽多,自己的這一份被淹沒在其中也很正常,隻要他開心就好了。

可是第二天去到教室時,發現桌子上放著一盒芝士味酸奶,底下還壓著一張白色的小字條。

打開,上麵是詹昱廷雋秀的正楷,字如其人,一絲不苟,蒼勁有力。

他寫:“謝謝。不過,以後隻恭喜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3)

日子不快不慢地朝前行進著,像是教室前懸掛的石英鍾上黑色的時針,被人注視著時像永遠停留在原處,卻在暗地裏行進了一圈又一圈。好像青春時期的時間都是如此,平淡地向前流逝著,偶爾會出現一些特殊的人和事,帶來獨家的美好記憶。

某一節體育課,詹昱廷換好運動服後和幾個同學一起趕去操場集合,歸隊時發覺運動衫上的扣子已經脫線,掛在衣襟上搖搖欲墜。他皺眉摘下來,這時前排有個女生注意到了,笑著逗他說:“扣子掉了呀?找個心靈手巧的給你縫上去唄?”

他一怔,明顯感覺到這是句帶有某種挑逗意味的搭話,便立馬轉過臉去問站在隊伍另一側的應如是,道:“應如是,你心靈手巧嗎?”

突然被叫到的應如是一頭霧水:“啊?”

懶得解釋了,詹昱廷朝她走過去,將扣子遞給她:“你拿著。”

應如是下意識地伸出手,那顆乳白色的小紐扣被放進她掌心裏,他還故意用非常隨意的口吻補上一句:“拿好了,最靠近我心髒的紐扣。”

應如是看過相關的書,知道第二顆紐扣靠近心髒,將它送給女孩兒就意味著喜歡,又看看一旁臉色不大好看的女同學,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說不開心那肯定是假的,但總不能真的叫那位女同學丟麵子。於是她裝出一副沒明白的樣子,糊塗地嗔他一句“什麽呀”,然後緊緊握住那顆扣子,轉過身去。

扣子是她的,心髒也是她的。哪怕不心靈手巧,甚至糊塗得連話都聽不明白,她也始終是他的第一選擇。

後來那顆紐扣,一直被應如是妥帖地收藏在她存放重要物品的小木盒裏。

在學霸的幫助下,應如是的物理成績一直得以維持在及格線以上的水平,偶爾發揮得好了,還能蹦上七十到八十的優良分數段。徐老師高興得很,總想著要照顧這位挑戰了自己,但物理成績依舊是火箭班墊底的鐵肺小天後,上課就會想盡辦法變換著花樣提問她。隻是不妙在,偶爾問點她知道的知識倒還好,要是問到她的盲區,應如是往往會選出一個錯得非常離譜的答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這一天也依舊如此。徐老師突然興起提問某一道習題,抓耳撓腮都想不出答案的應如是起身,隨意選了看起來最複雜的A選項。徐老師聽後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但又不忍心當頭給她澆冷水,於是使壞想讓她的學習搭檔詹昱廷來做這個壞人。

“昱廷,你來說說你的答案?”

詹昱廷應聲站起。所有人都以為毒舌學霸會毫不留情地指出應如是的錯誤,哪怕兩人的關係已經沒有從前那樣劍拔弩張了,但學霸的嘴毒屬性是麵對什麽人都不會收斂的好嗎?想罷,大家紛紛放下筆擺出一副看戲的架勢,就差來個人去前排兜售瓜子、礦泉水了。

怎知學霸護起短來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主兒,他瞟了一眼教材上的習題,輕飄飄地答道:“雖然我不覺得A是正確答案,但應同學說選A,那我覺得選一下A也可以。”

話音一落,引起滿教室起哄聲。大家都是處於荷爾蒙旺盛的青春期,對於某些情愫都異常敏感,通過一句話就已經看到了裏頭咕嚕咕嚕冒出來的粉紅泡泡。

徐老師聽見這起哄聲,自然也明白過來,隻是想起早前他們在他辦公室裏,為著組建學習小組的事吵得天翻地覆的姿態,就怎麽都沒法認同這陣起哄聲。

但是,詹昱廷和應如是的關係確實是得到了改善,如此想著,徐老師仍倍覺欣慰。

冗長的夏天就這麽進入了中後期,高二的最後一個學期也進入了尾聲。方圓圓整理了高二全年的班級評優材料,向大家下發了調查材料,其中有一項是評選“年度最佳班級活動”的單選題。應如是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了春遊,要知道她就是在那次春遊之後徹底淪為學霸的“裙下之臣”的,這次活動鑄造了這樣值得紀念的時刻,當然是她心目中的“年度最佳”啊。

仔仔細細填著調查表,應如是忽然想到後天的期末考試,預感這將是她身為理科火箭班一分子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她待會兒回家,就要讓爸爸按照上次約定的那樣,在她轉文科的申請表上簽字。

很快填完了最後一題,她轉身將調查表遞給坐在後桌的方圓圓,而正在整理其他調查表的方圓圓並沒有馬上接過,還非常疑惑地問了一句:“如是,詹學霸不是沒去春遊嗎?”

應如是一怔,確實,詹昱廷那天沒有出現在大家麵前。想罷,她點了點頭,納悶地接過方圓圓遞來的紙,那是詹昱廷填好的調查表。她按照方圓圓的示意看向票選“年度最佳班級活動”那一題,看到詹昱廷也在“春遊”處畫了一個篤定的小鉤。

她傻笑起來。

(4)

那天應如是早早回了家,將轉文科的申請表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攤開,撫平每一道褶皺,就差點支香把它供起來了。

晚上八點,應承鳴準時回到家。應如是聽見聲響之後飛奔下樓,笑嘻嘻地接過爸爸手裏的各式文件,還非常貼心地幫爸爸把拖鞋從鞋櫃裏拿了出來。

應承鳴很久沒有享受到自家女兒這種貼心服務了,笑著揶揄她道:“怎麽回事啊?是誰跟我換了個女兒嗎?”

應如是跟著爸爸笑起來,又再觀察了一會兒狀況,確定爸爸今天晚上心情不錯之後,終於掏出了申請表和筆:“爸爸,後天就期末考了,您去年答應過我的,高三就讓我轉文科去學音樂。”

她從小就屬意全國綜合排名第一的京大音樂學院,而京大音樂學院隻招收文科類藝術生,這對並不那麽喜歡理科的應如是來說本是一件好事。但不巧在,應承鳴近乎偏執地要求她讀理科,希望她以後能選擇經濟類專業,像他一樣成為一名商人或職業金融家,父女倆因為文理分科的事情已經吵了許多次。

應承鳴聽到她的話,原本輕鬆的笑意一瞬間僵住。他皺起眉,神色凝重地說道:“如是,爸爸還是不支持你讀文科。”

應如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自己的老爸有多頑固,她不可能不知道。於是她隻抓住一個道德製高點來壓製爸爸:“可是您去年答應了我的,我嚐試了這一年,發現我還是不喜歡理科。”

“怎麽會呢?你可是市一中理科火箭班的學生啊。從前物理還有點偏科,現在物理在昱廷的幫助之下已經追上來了,你高三再努把力,去京大不也一樣是易如反掌的事嗎?”

“爸爸,我再說一次,我想去京大的音樂學院,我想成為一名美聲歌唱家。”

“當歌唱家有什麽好的?你到時候畢業了,在音樂領域無親無故的,沒個人幫扶著你,什麽都要自己拚搏,你知道會有多辛苦嗎?現在爸爸在金融圈還能說上點兒話,又有你阮伯伯和牧哥哥,甚至是當年你爺爺留下的一些人脈、資源,這些全都能夠幫助到你。你在金融圈的起點就已經比別人高了好多倍,這樣的利弊比較,還需要爸爸跟你算多少次?”

“可是我不需要利弊比較,我做事情從來不問利弊,隻想選我自己喜歡的!”應如是說著說著火氣又上來了,音量也不自覺地提高起來。

應承鳴見她還是聽不進自己的話,眼神也驀然變得犀利,現場氣氛驟然升溫。

“爸爸從小就跟你說,不要把興趣當成天賦。你喜歡唱歌可以,但不是每個喜歡唱歌的人都能成為歌唱家!”

“當不了歌唱家,我可以去當歌劇演員,可以去當音樂老師,路有很多條,但我必須將我的一生奉獻給我熱愛的事物!”

應承鳴氣得青筋暴起:“等你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時候,你就知道熱愛這玩意兒它什麽都不是!我看我就是讓你吃得太飽了,才有心思跑過來和我談什麽熱愛!”

“是啊,但是也麻煩您仔細想想,當年帶我去上美聲興趣班的不也是您?十歲那年我們窮得連大院都賣掉了,寧願借錢都要堅持讓我學美聲的不還是您?”

“我再說一遍,我當年隻是想讓你多一門特長,希望你做點開心的事,但是從來沒想過把你培養成什麽歌唱家!”

父女倆越吵越大聲,連在樓上整理房間的應媽媽都聽到了聲響,老遠就扯著嗓子問發生了什麽。

應如是稍微從憤怒裏抽身,抖了抖手裏的申請表,問:“爸爸,我最後問您一遍,您簽不簽?如果您不簽,您就是失信於我,從此往後,我都不會再相信您。”

應承鳴望著那雙和他一樣倔強的眼睛,隻覺心如刀絞。他痛苦地扶額,原本激動的聲音因為情緒的起伏變得沙啞,他說:“如是,我寧願失信於你,也不想拿你的人生當賭注。”

他是一名商人,權衡得失、趨利避害是刻在他骨子裏的本能,他願意投注風險巨大的生意,卻無法做出任何一個有可能將女兒陷入痛苦和無助的選擇。

應如是望著爸爸寫滿疲倦和決絕的臉,一瞬間所有委屈和無助都湧上了心頭,她忽然覺得臉上癢癢的,抬手一抹,全是眼淚。

(5)

直到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應承鳴都沒有簽那張轉文科的申請表,這讓最後一天考物化生三科的應如是格外煩躁。

最後一科照例是考物理,應如是望著試卷上的各種數字和圖表,又不爭氣地想哭。

如果她的物理成績沒有提上來就好了,也許還能多一個說服爸爸的理由。可是如果一直裝傻,又怎麽對得起詹昱廷和老徐,又怎麽保得住省賽出賽資格?

想著想著,思緒亂成一團,她拿起筆隨意寫了一些題,到了可以提前交卷的時間便離開了考場。

走在種滿樟樹的校道上,偶爾聽到飛鳥撲騰而過的聲音,抬起頭看見樹葉間隙後的藍天,她突然發覺自己的高二就這麽結束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去見見老徐,起碼要告訴老徐這次是她主動選擇了放棄物理,否則他老人家看到成績時又得氣出腦梗。

老徐帶著他們這一群高智商的熊孩子,其實比帶普通班更加辛苦。每天都要和他們鬥智鬥勇,想盡一切辦法撲滅他們妄圖違反紀律的火苗,還得保持好教學進度,經常因為過勞生病。

應如是想起上次方圓圓提了一嘴,說老徐最近又犯了腰疼的毛病,站穩都要費大力氣,卻還是瞞著大家跑來上課,說是這屆高二就剩這點時間了,想和大家一起度過。

老徐的原話是:“就剩這點兒就收尾了,這幫孩子,我要親自送他們上高三。”

想罷更覺愧疚,她想著這個時間點老徐應該在監考,便順著考場一層一層地找過去,最後在五樓找到了正在走廊抽煙的老徐。

老徐見到她,眼珠子都快驚出來了,而應如是隻是呆呆地站在他麵前,非常冷靜地說:“老師,我不想考了。”

老徐發覺情況不對,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我不想讀理科了,也不想上學了。”

這些話說起來有些委屈,且後半句顯然是氣話,但老徐聽後仍是驚愕不已,臉色簡直千變萬化。他執教火箭班這麽多年,奇葩但是成績傲人的學生見過不少,但甚少有厭學的,像應如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厭學更是稀罕。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應如是,想和她仔細聊聊,卻又因為監考任務在身根本無法走開。最後老徐隻得先說了幾句寬心的話穩住她的情緒,勸她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應如是點點頭,轉身失魂落魄地走了。其實老徐這樣做她還更輕鬆一些,因為她根本不想聽到別人告訴她什麽“你是理科火箭班的學生,放棄理科太可惜了”之類的鬼話,她隻想找到一個能夠理解她的人,或者說,起碼不要讓她有壓力。

出了校門,應如是獨自坐在公交站的候車椅上發呆,半晌後忽然覺得頭頂上的光被遮掉了一大半。

她抬頭去看,詹昱廷那張睥睨眾生的高傲臉就這樣映入眼簾。她又想哭了,問:“你怎麽來了?”

“題太簡單,寫完就出來了。”其實,他是在考場裏看到她魂不守舍地走過去的樣子,當即就交卷跟過來了。

應如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明明堆疊了好多傷心和難過想和他說,但此刻偏偏堵在了喉間。

她撇嘴低下頭去,詹昱廷也不問,輕歎一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詹昱廷帶她去了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廣場,給她買了奶茶、糖果和小蛋糕,最後還帶她去吃韓式烤肉。

攝入糖分和咖啡因,應如是的心情終於好轉,聽著牛肉被放到烤爐上烘出“吱吱”的聲響,看著詹昱廷低著眉眼給牛肉刷烤汁的樣子時,她終於笑了出來。

正忙著的詹昱廷抬眼看到她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輕聲問道:“心情好了?”

她不住地點頭,捧起詹昱廷給她買的原味奶茶,用力嘬了一口,冰冰涼涼的,又甜又絲滑。她以為接下來學霸會問她為什麽心情不好,正準備和盤托出時,卻沒想到他來了一句:“多刷一層醬會不會更好吃?但是烤爐的溫度不恒定,牛肉很容易糊,那……”

“烤個肉就別想那麽多物理問題了好吧?隨緣烤不就完了。”

詹昱廷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你們平時吃烤肉都是隨緣烤的?”

“不然呢?”

“我和我的朋友們去烤肉,都要經過很精密的研究和計算的。要考慮烤爐熱度、油溫、肉塊的接觸麵,還有抽風機的風速,要確保每一塊肉在入口時都是最佳狀態……”

應如是聽著聽著實在是憋不住了,直接樂出聲來:“你們搞物理的,真的都是一群神仙。”

詹昱廷見她笑了,又聽到“神仙”兩個字,權當她在誇自己了,朝她微微挑眉當作回應。應如是又吸了一口奶茶,興起問道:“你為什麽會喜歡物理啊?”

詹昱廷給牛肉塊翻了個麵:“天生的。”

“還有這種說法?”

氣氛漸趨融洽,兩個人都放鬆了心情,有了閑聊的興致。詹昱廷說:“是啊。我父親本來就是大學物理講師,我從很小便開始接觸物理學。父母離婚之後,我跟隨著母親生活,很早就開始想要探索自己的天命是什麽。再長大點,就確定是物理了。”

應如是聽後無限感慨,說:“可是你怎麽能夠確定它就是自己的天命呢?”

詹昱廷聽到這個問題,目光忽然變得柔和,連聲音裏也生出無限的溫柔。他說:“因為,我答應了媽媽,要成為一個讓她驕傲的人。”

應如是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這句話戳中了,整顆心都變得軟乎乎的,像烤得蓬鬆的棉花糖。她沒想到看起來那麽難以接近的人,內心深處會溫柔成這樣。

“但是後來我還是忤了媽媽的意。媽媽希望我高中就出國,可我並不願意,就這樣和媽媽產生了分歧,兩個人不斷地吵架,到最後我甚至賭氣搬了出來。”

聽到這裏,應如是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才一個人住的啊。

牛肉烤熟了,他將冒著熱氣的肉塊盡數夾到應如是碗裏,繼續說著還沒說完的話:“現在想來,覺得那個時候自己真的太小了,完全不懂得怎麽表達自己。”

應如是聽出他話裏隱藏的意思,鼓著腮幫子朝牛肉吹氣的同時,問:“你不出國還有沒表達出來的原因?”

他輕笑,心想,她怎麽就能這麽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沒說出來的話呢?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涼白開,用非常平和的口吻說:“我擔心離得太遠,無法照顧媽媽。”

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在他人眼裏稀鬆平常,但應如是知道,這是詹昱廷這樣一個不擅長表達愛意之人心裏最柔軟的秘密。

他像小貓翻身露出白肚皮一樣,將自己最柔軟的地方毫無保留地**給她,讓人也忍不住變得柔軟。

於是她放下筷子,作為交換一般也毫無保留地將這幾天的心事說出來。

詹昱廷安靜地聽著,不時點頭表示理解,一雙眼睛始終真誠地看著她。末了,說得自己都累了的應如是又拿起奶茶猛吸一口,然後用力咽下,說:“我現在真的覺得這事兒是個死局,從小到大,隻要是我爸反對的事兒,我就沒有一件是做成的。”

詹昱廷不知為何聽得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問道:“你反抗過?”

“一哭二鬧三上吊,四耍流氓五自閉,全部幹過。”

詹昱廷似乎了然了,用手撐著下巴,用輕飄飄的口吻說:“那你回去和你媽媽聊聊我,告訴你媽媽,說我也支持你讀理科,而且你覺得我說的話還挺有道理的。”

應如是難以置信地瞪他:“詹昱廷同學,你腦子沒問題吧?”

“我隻是讓你這樣做,不代表我本人真實的立場。”學霸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說著,隱隱透著一股陰謀家之感,聽得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餘光發現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她疑惑道:“我發現你聽我說完心事之後,好像一直很開心噢?”

詹昱廷故作驚訝道:“有嗎?這麽明顯嗎?”

應如是作勢要揍人了:“你這家夥,不主動關心我就算了,我告訴你,你還笑!”

“因為我就是想聽你主動告訴我啊。”

“你主動問我不行嗎?”

“不行。你主動說,顯得你很信賴我。”

應如是沒想到是這麽一個回答,感覺像是突然在口袋裏摸到一顆喜歡的糖——原來他是想要被她信賴啊。原來他一直都在等著她主動說出心事,是因為早就做好了想要和她一起麵對的準備啊。

詹昱廷望著烤爐,陪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般說:“如果你信賴我,我會很高興。然後……”然後,我就會更加地喜歡你。他紅著臉在心裏把後半句補完。

應如是反應過來後追問道:“然後什麽?”

“總之,你主動告訴我了,我也主動告訴你了。我們扯平了。”

她氣得笑了:“這也能扯平?”

詹昱廷以為她還沒明白,問道:“你還沒懂我主動跟你說這件事的意思?”

“懂了,是因為你信賴我。”

他臉頰又浮上一抹可疑的緋紅,傲嬌地轉開臉:“那,你不覺得高興?”

應如是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雙手捂住臉頰笑了起來。眼睛笑得彎彎的,帶著傻氣的可愛,她說:“那……那倒也是挺高興的……”

她這樣的反應讓學霸覺得很是滿意,臉上便也染上了笑意。啊,對了,不僅要高興,也要像我更加地喜歡你這樣,更加地喜歡我呀。

(6)

吃完烤肉出來,應如是心滿意足地打著飽嗝,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感覺很是愜意。學霸怕她撐著了,拉著她在廣場上散步消食。

已經是晚上了,入夜後的商業廣場四處亮起各色的光,夏夜裏特有的潮濕與悶熱席卷而過。

應如是抻長脖子想看清對麵店鋪的招牌,視線卻始終被胡**錯的各色光線晃開,怎麽看都看不清楚。正想向詹昱廷求救,她伸手過去卻沒摸到人,回頭一看,發現他正站在半米開外,望著廣場入口處的一排娃娃機出神。

應如是立馬躥到他身邊:“怎麽,想抓娃娃?”

學霸立馬收回目光,高冷道:“沒,怎麽可能?”

應如是意識到學霸是真對娃娃機心動了,看他的眼神他肯定是看中娃娃機裏那隻白白胖胖的小豬玩偶了,但又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來。計上心頭,她立刻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說:“行,那我們回家吧,感覺也沒什麽好玩的。”

詹昱廷忙不迭拉住她,開始飆戲,說:“別。我覺得你心情還不是特別好,這麽早回家不利於你身心健康。”

“是嗎?那怎麽辦啊?”

“繼續逛會兒吧,要不玩點小遊戲?”

應如是心想詹昱廷真不愧是個人精,這是商業廣場又不是電玩城,除了入口處那排娃娃機,還能有什麽小遊戲啊?她卻也配合他,接茬兒道:“行。那我們夾娃娃去吧。”

詹昱廷一聽,明明是正中下懷的回答,卻還是表現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非要演累了的應如是硬生生將他拖去娃娃機旁邊。

一靠近機器,學霸立馬主動掏錢兌換遊戲幣,整整一百塊錢的硬幣嘩啦啦地從機器裏掉出來,聽得應如是有種自己快被錢砸死的感覺。

兌換完硬幣,學霸端著裝滿硬幣的小籃子走過來,眼神裏的期待都快藏不住了。應如是又故意整他,偏偏不往他喜歡的小豬玩偶那裏走,反而從反方向開始,研究起第一台機器裏的娃娃來。

學霸這下可不樂意了,兜頭就給她潑起冷水來,說:“這些娃娃太圓潤了,爪子沒有著力點,很難抓出來的。”

這分析得可真是頭頭是道,應如是訝異地看向他:“行家呀!”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也不是,就是隨意分析一下……”

其實他哪有玩過娃娃機?心動是心動了很多次,但每次都拉不下臉來靠近這些粉嘟嘟、還不停閃著七彩光的機器。這次好不容易和女孩子一起出來,某種意義上也算拉到一個墊背的,絕對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於是學霸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朝著最盡頭的那台機器努努嘴,說:“我看這些娃娃都醜得不行,就那小白豬還看得過去。”

它能看不過去嗎?您老人家不是一眼就相中它了嗎?

應如是一麵在心裏瘋狂吐槽,一麵又覺得這人真的是可愛得要命,隻得放棄整蠱他的計劃,認命地走到那台擺著小豬的機器前,說:“夾吧。”

學霸蒙了,沒想到第一把就要實戰?正想拒絕,應如是卻突然撒嬌:“你夾嘛,你堂堂市一中理科學霸欸,分析一下娃娃的排列角度,一下就抓出來了嘛。”

這麽說來也不無道理,詹昱廷都想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便彎腰投幣,踏上了漫漫抓娃娃之旅。

隻可惜,學霸有的是理論指導,但實在缺乏抓娃娃的實戰經驗,況且該機器的鐵爪特別鬆,抓到娃娃後就像食堂阿姨附身一般非要抖幾抖再動,學霸嚐試了近十次,皆以失敗告終。

應如是站在詹昱廷身旁,明顯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怒火值越來越高,急忙開始給他打圓場,開始辱罵娃娃機老板是奸商。

在鐵爪第十二次抓過來一把空氣之後,應如是的憤怒演繹已經達到了要砸機器的級別了,正想開口勸學霸放棄,沒想到學霸隻是停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用虎口頂住下巴,做出一副柯南破案的架勢:“冷靜一下,我們來做個受力分析……”

受力分析個頭啊!應如是徹底崩潰了,一臉痛苦地扶住額頭,拍拍詹昱廷的肩讓他往後稍稍退一步:“我來,我來試試。”

詹昱廷顯然不相信她能成功,又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中場休息一下,於是聽話地離開了主戰場。

應如是站在娃娃機前,回想起自己當初扛著麻袋去娃娃機一條街,差點把老板都抓哭了的光榮曆史,深吸一口氣,投幣。

果不其然,一把就成功。

原本抱臂站在旁邊打算看戲的詹昱廷見狀,差點沒當場石化。他極其呆滯地看著應如是高高興興地打了個響指,然後蹲下去從洞口裏掏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白色小豬玩偶。

他正想轉開臉不讓她有炫耀的機會,她卻直接把小豬捧到他眼前:“給你。”

顯然是個驚喜,但他還是要裝矜持:“給我幹嗎?”

“用你的錢抓的,當然歸你了。”

這麽一句賬目分明的話,學霸聽著可就不大高興了,扭開頭:“我的錢,也可以是你的。”

應如是知道他不高興聽那句話,連忙順著他給的台階下,哄著他說:“那我夾的,也就是你的。就當作……”她忽然壞笑起來,“我們第一次約會的紀念物。”

他立馬臉紅,連忙伸手接過小豬玩偶,還把手裏的一籃子硬幣都遞給她:“那這些都給你。”

“不夾了?”

他搖搖頭,護崽一般把小豬玩偶揣在臂彎裏:“有一個就夠了。”

後來大家再見到學霸,就會看到他背包左側的兜袋裏放著一隻巴掌大的白色小豬玩偶,還探出半隻腦袋來,像是在好奇地向這世界張望。

應如是覺得很可愛但也很納悶,便問學霸:“為什麽不把小豬掛起來,當書包掛飾呢?”

學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掛著這麽一個圓嘟嘟的東西,符合我的人設嗎?”

好像是有點繃不住……

說罷學霸又伸出兩根手指,撚住小豬玩偶的臉蛋,把它的腦袋拉出來了一點,對應如是說:“這樣放著,它不僅不會冷,而且還能呼吸。”

應如是當時就頂不住了,捂住心口:啊啊,真的是個頂級傲嬌的可愛精!

那晚兩個人又繼續逛了一會兒廣場,時間過了九點後才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末班車有些擠,詹昱廷把空位讓給了應如是,自己則扶著她座位後的把手站在她身側。

公交車平穩地向前行駛著,應如是這一整天情緒起伏很大,加之逛街讓體力也消耗了不少,很快就有了困意,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來。

往常她坐公交車打瞌睡都非常不舒服,不是磕著玻璃就是後腦勺撞到椅背,常常疼得一下就驚醒過來。這回卻一路昏睡到公交車靠站,直到詹昱廷輕輕戳她的臉頰,說:“到站了,小豬。”

她慌忙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仰著腦袋睡著了,後腦勺擱在椅背上竟然也不覺得疼?坐直了回頭一看,原來是詹昱廷把左手墊在了她腦後,讓她枕著睡了一路。

他的手顯然已經被枕麻了,收回來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手背凸起的關節處還有她發絲硌出的印記。

詹昱廷拉著還沒完全清醒的她下車,新鮮的空氣湧入鼻腔,應如是終於恢複了神誌,忙不迭向他道謝。他卻晃了晃右手拿著的那隻小豬玩偶:“一手一隻豬,人生贏家。”

應如是佯怒道:“我不是豬。”

他一臉沉痛地對小豬玩偶說:“聽聽,她居然背叛種族了。”

她慌忙伸出兩隻手指堵住小豬玩偶的耳朵,朝著詹昱廷“噓”了一聲,說:“這件事還不能讓它知道!”

這下是詹昱廷先笑了,有趣的靈魂真的太討人喜歡了。

他遇到過很多在他偶爾表現出和平時不同的樣子時,因為驚訝而不知道如何接話的人,她卻古靈精怪,還無論何時都願意陪他一起犯傻。

兩個人又站著聊了幾句,剛說起他過幾天要飛外地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的事情,開往詹昱廷公寓的公交車就駛進站了。

應如是識相地向他道謝告別,他往公交車走過去時,突然回頭說:“對了,我的小貓有名字了,叫青山。”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她站在夜色裏朝他笑,問:“重點放在青山還是放在應如是上啊?”

他的聲音清朗如風,綴著愉悅:“放在應如是上。”

當晚應如是習慣性地在睡前打開微信,看到從來不發朋友圈的詹昱廷居然破天荒地發布了一條動態,上麵寫道:“要說青山是否嫵媚,還得看見青山的人是誰。而我見眾生皆是草木,唯獨見你是青山。”

底下是炸鍋似的點讚和評論,例如“吃瓜”群眾A不解風情地評論道:“這不是辛棄疾的《賀新郎》嗎?”

“吃瓜”群眾B直接斷章取義:“難道我們要賀詹學霸當新郎了?”

而火箭班一群小夥伴則非常默契,一口氣來了將近三十條的隊列式評論:“知道了,手動@應如是,下一個。”

應某人此刻已經甜得在**打滾,就差跳下床對著窗戶揮舞出一套情難自抑的軍體拳了。

激動完之後她也給詹昱廷點了個讚,假裝波瀾不驚地評論道:“大家好,其實是學霸大人給他的貓起了個名字,叫青山。”

火箭班的小夥伴們酸得仰天長嘯:學霸真是大方,連檸檬都管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