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不用怕,我可以保護你。”

(1)

周一上午老徐宣布周三進行物理小測的消息時,應如是還托著腮在打瞌睡,直到老徐緩慢踱到她身旁,來了一句:“某些同學如果這次物理再考不及格,我可不會再心慈手軟了啊。”

簡直是平地驚起一聲雷。

詹學霸的補習進度還遠沒有追上周測內容,意識到這一點的應如是突然慌了起來。當她滿頭大汗地開始翻自己那幹淨得連塗鴉都沒幾筆的物理書,發覺自己就算是從現在開始連夜刷題學習,都不一定能趕得上進度時,她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中。

應如是像小孩子一樣急吼吼地去找謝非墨求救,謝非墨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獻出錦囊妙計:“找你的組員去呀。詹學霸可是傳說中押題百發百中的神人,從高一開始,每年高考前都會有一大群學長學姐來找他。就算他不願意幫忙押題,也要握個手才肯走,據說是要蹭蹭學霸的運氣……”

超過一百個人迷信的虛幻就會變成真相,應如是聞言立馬轉身撲過去抱詹昱廷的大腿:“快點幫我押題,嗚嗚嗚,我跟你說,我要是不及格了,你也要負責任的!”

正坐在座位上一邊咬餅幹棒,一邊翻書的學霸頭都沒抬:“我不認為我有什麽責任。”

“你是我的學習小夥伴啊!你之前說過會幫我追上老師的進度的!”

“我說的進度,是以那天為準的。那時候徐老師剛好講到必修三第五章,按照平均速率計算,我確實可以在月考前講到那裏。可是我的進度在前進,老師的進度也在前進。你隻學我教的,老師上課時,你卻打瞌睡,怪得了誰?”

一段辭順理正的話把應如是的嘴堵得死死的,她絕望地問了最後一句:“當真不幫我?”

“學習這種事,不自覺沒人幫得了你。”一身正氣的老幹部口吻,聽得應如是感覺像是黑夜裏最後一盞明燈都“啪嗒”一聲熄滅了。她不該來找他的,按照詹昱廷的個性,能搭理她就不錯了,還指望他救命?

於是她隻得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去,硬著頭皮開始啃物理書。

俗話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她應如是也難得含淚當一回君子了。

一路自學到周三中午,應如是已經被各路物理公式定律折磨得神誌不清了,連午飯都懶得去吃,獨自抱著物理書趴在桌子上裝死。她實在是太困了,前一晚熬夜看書看到深夜兩點多,才勉強看明白了一章。現在偷個空采用一下新發明的“滲透學習法”——把書本和腦袋放置在同一高度的課桌上,知識就會從高濃度的教科書向著她低濃度的大腦滲透。

忽然聽到腳步聲,她艱難地睜開眼,看到路過的詹昱廷一臉疑惑地停在自己身側。他問:“你幹嗎?”

應如是眼神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假意地抽泣兩聲,哀怨道:“我再也不會快樂了……”

詹昱廷白了她一眼,沒搭話,徑自回了座位。

應如是對他見死不救的作為已經見怪不怪,繼續趴著想要眯一會兒,攢足精神再起來對付這該死的物理。怎料幾分鍾後,她又聽到詹昱廷走近的聲音,以為他是路過,課桌卻被他叩響。睜眼,她看到他手裏拿著一本物理必修四的課本,正是周測重點要考的教科書!

她騰地便坐直了,雙眼放光一般盯著他手上的書,活像見到小主人後瞬間複活的可愛小動物。詹學霸悠悠然地晃了晃手裏的書,問:“以後還敢嗎?”

“不敢了,不敢了。”

“這次饒了你,以後好好學習。”

“好好好。”

他嘴角好像有些笑意,但用力控製住了。然後,在應如是如炬的目光之下,他將畫好重點的物理書放到她手中。

那一刻在應如是眼裏,他明明逆著光,但光好像偏偏要穿透她的眼睛,為眼前的少年鍍上一層牢不可破的光圈。

(2)

有了詹學霸的硬核助攻,應如是在三個小時內將他畫出的幾個典型例題背完,最後打出了一個63分的擦邊球,剛好及格。這可把徐老師樂壞了,在第二周的班會課上著重誇獎了進步神速的應同學。在理科火箭班裏,有人考了六十多分還能被拎出來單獨表揚,建班以來還真是頭一次。

盜竊數學寒假作業的凶手還是沒抓到,徐老師也在班會課上宣布放棄,同時以普及《中學生行為規範守則》的做法,旁敲側擊地對大夥發出了最後的警告。成功“渡劫”的應如是得意揚揚,小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但也沒有忘記報恩,買了一罐冰可樂和幾包薯片巴巴地送到學霸跟前。

學霸看她喜上眉梢的樣子,揶揄她:“才63分就高興成這樣?”

“當然不是,高興的另有他事。”應如是得意地晃晃腦袋,傻乎乎的樣子看得學霸忍不住想逗她。

他故意看向別處,翹起嘴角冷笑一聲,語意不明地說道:“是個人都知道是你。”

簡簡單單八個字,像魔咒一般一下點住應如是的死穴。她渾身的神經連帶著笑容一起僵住,愣在原地用非常警惕的目光盯著他,口吃道:“你你你……你別胡說八道,張嘴就來啊。”

“是嗎?人海戰術,偷梁換柱。就這點小九九,誰猜不到呢?”

應如是一聽,自知是被揪住了小尾巴,正想著要獨自扛下來,準備拿出凶巴巴的一麵嚇唬詹昱廷時,他忽然話鋒一轉:“但你數學不是挺好的嗎?才幾張卷子,一個寒假都做不完?”

“當然做完了!”應如是差點拍案而起,要不是桌上放著的幾包薯片攔著,她差點就要運功將學霸的書桌拍碎了。

她撇嘴道:“不是因為我沒做完作業,是因為要幫好朋友的忙。我,為了女人,還能暫時借一下政教主任的作業呢,哈哈哈……”說著說著把自己逗樂了。

詹昱廷還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又進一步套了一句:“是嗎?可我們班也不會有人寫不完這幾張卷子吧?”

“誰說我這麽幹是因為有人沒寫完卷子啊?”應如是白了詹昱廷一眼,又回想起自己的“光榮事跡”,一得意起來嘴上就沒了把門的,“是因為方圓圓那個笨蛋,暗戳戳注意我們班那個學習委員都快一個多學期了,終於鼓足了勇氣寫了一張小字條,想問問人家放學可不可以一起回家。誰知道好死不死,她把小字條夾在了寒假作業裏,而且還是要交給魔鬼主任的數學作業裏……我的天,你知道的吧,在主任眼裏男女生並肩走都要被列入重點觀察範圍的,這小字條要是被他看到了,方圓圓的小命還要不要了?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作為好朋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叫上了幾個小夥伴一起商量了一下子,開始了對小字條的‘絕命營救’……救完之後,作業我也原封不動還回去了嘛,誰知道主任這麽較真,唉,愁人……”

終於弄明白事件的來龍去脈了,詹昱廷嘴角噙著滿意的笑意。應如是這隻小奶貓,歸根到底就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單純姑娘,費不了幾句話,就能把想知道的事兒全都套出來。

末了,學霸挑眉,輕飄飄地給出一句評價:“那你確實挺厲害的。”

“那既然我這麽厲害……”應如是忽然壞笑起來,俯下身把腦袋湊到他跟前,讓詹昱廷剛好可以看到她眼裏亮晶晶的小狡黠,“你,肯定會幫我保守秘密的吧?”

哪裏是他用計套出來的話,是這隻小狐狸知道他壓根不會對她怎麽樣,才故意卸下防備和盤托出的。一來不忤他意,二來還能因為這個秘密博得學霸的同情,簡直一石二鳥。這下好了,見著她這個笑容,詹昱廷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參與其中的幫凶了……

盡管如此,她仍然不惹他討厭。相反,他當天回到家逗貓時,看著窩在自己膝蓋上、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灰眸不斷地蹭著自己、就是想要喝一口奶的小貓,突然想起應如是湊過來時,那個好看的笑容。

這樣的想法令他微怔,但不可否認的是,應如是真的擁有非常漂亮的笑容。

那是屬於十七歲少女的笑容,在風中、花粉中和塵土中綻開,像一朵飛行的花兒。

(3)

天空像是一張被藍墨水洇滿的宣紙,目光所及之處,是純粹的藍色,幹淨得沒有一絲雲。

這天下午的陽光和尋常初夏的陽光一樣好,很久沒有下過雨了。最忙碌的開學時段終於過去,班長方圓圓在交完本周的班級考勤匯總之後,整個人癱在了座位上。

坐在方圓圓前麵,正一邊吃著小零食一邊吊兒郎當地寫英語卷子的應如是回頭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湊過來說:“欸,今年春遊推遲了這麽多天,還沒決定好去哪兒嗎?”

市一中有一項傳統,就是會在春季的最後一個節氣——穀雨前舉行一次春遊,以班級為單位出行,班主任和班幹部作為活動管理人,最後活動成果參與每周的優秀集體評選。其他班級都已經紛紛出遊了,隻剩下理科火箭班因為沒能敲定方案將春遊一推再推。

應如是這一問可問到點子上了,方圓圓欲哭無淚道:“我們十幾個班幹每個人都想了好幾個方案,大部分都被老徐否決了。最後選出來三個:市郊野餐,參觀天文館,爬山寫生。”

隻要能脫離學校,去哪兒都覺得來勁的應如是馬上來精神了,一把拉住方圓圓的手,亢奮道:“爬山爬山!就去市郊那個旗嶺嘛!”

“是啊,爬山寫生以前還沒有班級舉行過呢,如果我們組織成功了,肯定能評選上這個月的優秀集體。可是老徐也說了,上山路程遠,危險係數也相對高,萬一遇上了什麽麻煩,這個責任誰都負不起。”

應如是一聽,立馬氣呼呼地推開方圓圓的手,撇嘴道:“沒勁!那老徐肯定又讓我們去參觀天文館了。那個天文館我從幼兒園開始就被老師上趕著帶去參觀,每年必去,那裏麵的擺設我比自己家的家具還熟了,真是沒勁。”

方圓圓也跟著她撇嘴。

兩個人悶悶地坐了一會兒,方圓圓忽然一拍大腿,驚喜道:“有辦法了!我給大家弄一個春遊公投吧!”

眼下正是自習課,兩個人一直捏著嗓子用氣息說話,但方圓圓拍大腿發出的聲響還是格外響亮,引得大家紛紛注目。小夥伴們投來的好奇目光惹得兩個姑娘笑成一團,慌忙做出噤聲的手勢,等大家都轉頭回去繼續學習時,兩人又湊到一塊兒想把剛才的話說完。

方圓圓說:“這麽民主公開的甄選方式,老徐一定找不到借口反對。而且,我們班幹都是屬意去爬山的,你也是,那班裏能說得上話的人就還剩……詹昱廷!你去拉他的票,這樣大家都會跟風投爬山的,搞定。”

應如是說:“什麽啊,我去拉詹昱廷的票?”

方圓圓一臉“不然呢”的神情:“對啊,你和他一個學習小組的,還那麽熟……”

“請問,‘熟’在哪兒,熟在天天互罵吵架嗎?”

“麻煩你知足常樂一點好嗎?你是我們班……不,整個市一中,能和詹學霸說上最多話的雌性動物了。”方圓圓頓了頓,隨後看著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其實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姐妹,情比金堅。”

應如是明白她話裏的威脅意味,其實這也不僅僅是在解決方圓圓的煩惱,也是在成全她自己的念想。倒抽一口氣,她抬手比了個“OK”。

行吧,誰讓她應如是一世風流、俠骨翩翩,偏偏就是扛不住小姐妹們一個百轉千回的眼神呢?

方圓圓很快便得到了徐老師的應允,在班裏公布了春遊公投的事情,獲得一片叫好聲。當天下午放學後,詹昱廷照常留下來給應如是補習,還在室外乘涼的時候,就看到應如是背著手一臉不自在地踱來踱去的模樣。他略一挑眉,正在心裏暗暗推測著這隻小野貓又打算搞什麽幺蛾子時,她忽然發現了他,立馬變成一臉拽拽的大爺的樣子,嘚瑟地走了過來。她目光靈動,一看就是在打著什麽鬼主意,但是怪在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停在他跟前時還故意壓住嗓子,粗聲粗氣地說道:“那什麽,春遊公投,爬山寫生了解一下?”

笑意席卷而來,他毫無抵抗力地笑出聲音來。應如是假裝的神秘莫測像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從那裏泄露出來的是陽光與微風,還有紛紛揚揚的花瓣與蜂蜜味道的香氣。這些意象說起來都格外抽象,但在傍晚五點後的校園,在藍白相間的校服與堆滿桌麵的紙質書本的襯托之下,能形容這個女孩兒的隻有一個詞匯——鮮活。

鮮活得耀眼,鮮活得讓他自愧不如。他看著她帶點小傲嬌的神情,微抿起唇,搭話道:“你很少去旗嶺?”

“嗯,但我知道這個時節,旗嶺的花開得很好看。”

詹昱廷點點頭,雖然今年天氣熱得早,讓人感覺現在已經是夏天了,但很多花的花期仍然沒有提前結束。

“我喜歡旗嶺,是因為聚弈亭。”他眉眼低垂,顯然是一副和好友閑聊的模樣,這倒讓應如是有點蒙了。她和詹昱廷之間的關係,什麽時候已經好到了能夠正常聊天,甚至交流興趣愛好的地步了?

他口中的聚弈亭,雖聽起來是個巴掌大的地方,實則盤踞在旗嶺半山腰處,是本市棋藝愛好者的聚集地。每逢休息日,都會有各年齡段的棋手在此博弈廝殺,自然,還是以年老者居多。像詹昱廷這種十來歲的少年,在那裏簡直稱得上是珍稀物種。

果然是個老幹部。應如是暗暗吐槽,見到他眼裏的笑意,還有甚少在他臉上看到的神采,她有點挪不開眼。心裏的鹹魚有點想撲騰,她連忙轉身穩住自己:沒事,沒事,他這麽笑,是因為他也想去旗嶺。那公投的事就搞定了。

春遊公投在周三舉行,班委們收齊投票後立馬唱票,最後爬山寫生以一票險勝天文館,真是驚得應如是直冒冷汗。

敲定項目之後,緊張至極的方圓圓和應如是同時紮進洗手間,一起分享了心願得償的亢奮之後,方圓圓忽然來了一句:“可是,詹學霸投了天文館。”

應如是微怔,滿腦門兒都是問號,說:“不是啊,他答應……”

不對,他沒有答應她,他沒有答應任何事,而是她自作多情地以為他的笑容是一種同意。但其實很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同意,隻是她被詹昱廷那張殺千刀的美少年俊臉蠱惑了心神,迷迷瞪瞪地以為自己把他說服了。

憤懣在一時之間湧上心頭,應如是甚至覺得有些許委屈,但還是用盡全力想要控製住自己不要去質問他。是啊,她算什麽?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他在意的什麽人,他怎麽會因為她一句話就改變他自己的選擇?

可是,再怎麽強硬的想法,在經過他身旁聽到他突然叫自己的那一聲“應如是”時,都盡數崩解。她刹住車,表麵上波瀾不驚,實則小小的拳頭一直緊緊攥著。她眼神銳利地抬頭看向他:“有事?我跟你有熟到可以互稱名諱的地步嗎?”

突如其來的冷漠攻擊使得詹昱廷愣了愣,但他很快便猜到應如是生氣的緣由,想開口解釋,卻又覺得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些話,實在太有瘋癲的嫌疑。他倒是不在乎別人怎麽想,但若因此給她、給自己都帶來不必要的揣測和麻煩,實在得不償失。

於是,他也收起想要解釋的急迫心情,換上那副麵對眾人時的冷若冰霜的模樣,改口道:“沒有,人類。”

四個字猶如閃著寒光的尖針,直刺她的脊骨。她冷笑一聲,一刻都不願意多留,扭頭回了自己的座位。

對,貓就是貓,人類就是人類,不配在他的世界擁有姓名。因為姓名是羈絆,而他獨來獨往最厭煩的便是羈絆。是她太自不量力,以為自己走得近了一點、搭的話多了一點,就能夠成為他眼裏特別一些的存在,但其實全都是錯覺而已。

應如是坐在位置上,捏著筆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向來心大,麵對什麽都是一副極其自信模樣的她,頭一次這樣感到患得患失。

(4)

窗外的陽光越發明亮,不知不覺一個月又走到了盡頭。教室外麵的樟樹緊縮著樹幹,綠色枝丫被綿綿的光線稀釋成淺色。市一中規劃了將近一年的舊教學樓改建工程終於要動工了,每天都能看到從舊教學樓裏抱著一大箱寄存物出來的老師和學生,仿佛是一群舊時光裏的淘金者。

詹昱廷嚐試過跟應如是解釋。在放學後例行的補習時間,並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他多次嚐試把話題往那次公投上引,卻都被應如是恰如其分的提問打斷。耐心是很多,但對於刻意的逃避和疏離,能拿出的容忍卻很少。在第應如是六次岔開話題之後,他手裏那支鉛筆“啪”的一聲斷掉:“應如是,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她睜大一雙無辜的眼睛,指了指桌上寫滿了的筆記本:“我沒有好好聽嗎?”

一句話問得他啞口無言,無奈地抬手扶住額頭,說:“不是指這個,我是想說上次春遊公投……”

“我不在乎。”

語氣輕飄飄的,她將視線放到剛寫了一半的習題上,大腦開始跟隨著解題步驟快速運轉,似乎真的毫不在意一般。這時若換作是別人,早便信了她的話就此作罷,偏偏他做不到,思緒還因此亂成一團。

但現在顯然不是解釋的時機,隻得等她氣消一些再說。

補習結束時天已經黑了,應如是先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一出教室門就撞上滿頭大汗地趕回辦公室的老徐。原來他正趕著去參加職稱評級會議,一份有些久遠的資料卻找不著了,猜測是落在了舊教學樓裏。現在趕回去取、再趕去會議現場顯然是來不及了,見到應如是和緊跟在應如是身後出教室的詹昱廷,他便猶如絕望黑暗中的人見到救星,於是讓他們幫忙找一下。

走在舊教學樓坑坑窪窪的走廊上,應如是邁著小碎步跟在詹昱廷後頭,借著頭頂上暗淡的黃色燈光,努力想分辨出舊辦公室和洗手間的不同。舊教學樓在市一中最東北的一個角落,廢棄後用“人跡罕至”來形容都不為過,更何況眼下已是夜晚。人走在走廊裏,連呼吸的回聲都清晰可聞。

應如是盡量站在燈能夠照到的地方,風偶爾吹過,涼颼颼的,在動搖她影子的同時也充分帶飛了她的想象力。她埋頭快走的同時也越想越害怕,心裏慌得不行,抬頭去看走在前頭的詹昱廷,身姿挺拔,步伐輕快,卻連頭都沒回。

鑒於自己已經和他劃清界限,應如是吞下了那些到了嘴邊的求救,隻暗暗地猛掐自己的手心,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詹昱廷看著忽然快步追上與自己並行的應如是,發覺她正神色怪異地念叨著唯物論,便停下來皺眉問道:“你……在害怕嗎?”

一句話直直戳中應如是的肺管子,她立馬豎起全身的刺,挺起胸膛虛張聲勢地反駁:“誰……誰怕啊?我都十七歲了好嗎?我堅信這個世界是唯物的,其唯一的本質就是物質,其真正的統一性就在於它的物質性……”

剩下的胡話全部哽在詹昱廷一個凝固在她身後的眼神裏,她望著他眼裏顯而易見的驚愕,仿佛是她身後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極其恐怖的龐然大物。恐懼從腳背直直躥上大腦皮層,想象中的恐怖場麵已經完全吞沒掉她的理智,她難以自控地向詹昱廷走近了一步,伸手攥住他的衣角,驚慌道:“怎麽了……詹昱廷,你別嚇我……”

詹昱廷聞言,將故意嚇她的這個眼神收回,低頭看向她,像是想將她的所有情緒都看穿。

眼下正怕得心髒撲通直跳的應如是欲哭無淚,也顧不上直接示弱會不會被他嘲笑了,抖著聲音說道:“我們快走吧,我,我有點害怕……”

想象中的冷笑聲並沒有出現,反而是她的手腕忽然被一個暖暖的掌心握住了。他的聲音從容中又帶點不易察覺的溫柔,他說:“好。那你就走在我身旁,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第一時間跟我說。”

沒想到他會有這麽溫和的回應,應如是整個人愣在了原地,無論如何都邁不出一步。

詹昱廷以為她還是害怕,便加大了抓住她手腕的力道,聲音裏的溫柔和一貫的理性相融,是那種大人耐著性子哄小朋友的口吻。他說:“不用怕,我可以保護你。”

他讓她走在他身旁,說他可以保護她。往後餘生,有無數次她要獨自直麵自己恐懼的事物時,都會想起這個十七歲的夏夜,漫天星光,曾經有一個少年用溫暖幹燥的掌心,接過了她所有的慌張和恐懼。

沒什麽可害怕的,盡管人生不能事事指望他人,但幸好,從年少伊始,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