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瞞天過海
他毅然決然地衝著崩塌的世界,縱身一躍。
01
丁蔚然和宋凜在教室內等K出現等了整整一天,被迫接受了一整天的中學教育。
K今天消失一天的這個假期,多半是劇情裏的塗燁自己請的。無論K本人在遊戲的哪個角落,現在在做什麽,總之,劇情不會允許他出現在學校,否則,整個劇情邏輯就會產生紊亂。其實這沒什麽,主要就是界麵牆的任務結束時間給得更實在了,他們愣是等了一天也沒看到“任務成功”這四個字。
“我整不明白了,真的,”丁蔚然坐在教室裏,愁眉苦臉地對著宋凜吐槽,“任務要求是‘防止塗燁安慰並擁抱女主時被眾人看見’對吧?但今天一天,‘塗燁’壓根都沒出現,也就根本談不上擁抱安慰了吧?所以,任務為什麽還沒有完成?”
反正他們已經卡任務了,不如早點出去進入下一環節。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宋凜道:“兩種可能性。一、時間沒到;二、劇情沒完。”
丁蔚然指了指空****的教室以及外麵夕陽西下的天空:“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我們不會要在界麵裏過夜吧?”
界麵牆外沒有夜晚,但是界麵牆內有啊!雖說來了這麽多天也沒想過晚上睡覺吧,但那是因為天沒黑過嘛。
真要是天黑了……丁蔚然沒覺得自己能扛過人類的生存習慣。
宋凜倒是不怎麽在乎:“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實在不行下了晚自習,你回江沉然家睡覺就是了……真正一晚上無家可歸的,好像應該是我吧?”
我都沒說什麽,你怎麽這麽麻煩?
丁蔚然故作羞澀地用兩根指頭捏著宋凜的袖子晃啊晃:“哎呀,那大佬我把床分你一半好不好呀?”
宋凜的眼神冷漠得仿佛在看一個智障。
丁蔚然撇撇嘴,恢複正常:“放心吧,真要過夜的話,作為隊友我肯定會陪著你在外頭當‘孤魂野鬼’的。”
去食堂吃晚飯的人慢慢剔著牙聊著天回來了,看到教室內的兩人:“怎麽就你們倆?吃了沒?還是吃完了?”
丁蔚然手上拿著一本英語書,宋凜麵前擺著一本英語練習本。
她轉過頭去,對著回來的眾人微笑道:“老師讓我給0號同學聽寫單詞。”
同學們點點頭,還頗為同情地看了眼宋凜:“加油,爭取過關。”
宋凜嘴角扯了扯,腹誹:你還真好意思?
晚自習是七點整開始,現在還有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
教室裏忽然有人來了句:“今天是不是全國遊戲聯賽決賽直播啊?”
一聲落下,教室裏立馬有好幾個男生積極響應:“對對對!他們比賽六點多就開始了!”
“趕緊!趕緊!開投影啊!”
“你們幾個!門邊看著!謝老師來了馬上報暗號!”
丁蔚然和宋凜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幫似乎吃撐的小崽子忽然瘋癲似的,搬凳子的搬凳子,堵前排的堵前排,把那個超大寸屏幕的電腦圍了個水泄不通。
帶頭的男生幾下解了電腦鎖,搜索網頁,點開視頻。霎時,一張在座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精致麵孔出現在顯示屏內,前排圍觀群眾立刻鼓掌歡呼:
“Killer!Killer!丁蔚然!丁蔚然……”
“TK牛!Killer五殺!”
……
丁蔚然目瞪口呆地聽著眾人搖旗呐喊為她助威,滿滿的魔幻現實主義……與羞恥。
2074年全國聯賽,十六歲的丁蔚然加入TK戰隊,以新人首次征戰聯賽,立刻以超強的意識和職業女選手中突出的美貌獲得極高關注,並最終和戰隊一起拿下當年的團體第二名,自己也拿下了單人項目冠軍,自此一戰成名。
耳旁傳來宋凜的一聲笑,大佬似乎很感興趣地望著屏幕:“這就是你十六歲打比賽那會兒的樣子?”
丁蔚然看著直播視頻裏十六歲的自己被主持人詢問到是否有信心的時候,還對著鏡頭高舉奧特曼飛天手勢,高聲呐喊了一句:“TK最棒!”
前排電腦前那幫圍觀群眾也跟著她一起高喊:“Killer!Killer!Killer……”
她差點沒被那股中二氣息熏暈過去。
“大佬,我……能不承認那是我嗎?”
宋凜望著屏幕上十六歲的少女。
看得出來,丁蔚然那會兒年輕又青澀,臉上還掛著少女未褪的嬰兒肥,稚氣的眼睛裏透出對勝利渴望的光,不像現在,眼珠子一轉,準在醞釀什麽鬼話,就差在臉上寫“我全世界最狡猾”。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為什麽不承認?看著不挺好的嗎?”
丁蔚然眼神複雜地盯著他:“大佬你暴露了,原來你也愛熱血蘿莉……”
宋凜無語。
丁蔚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出一個賊挺拔的大拇指:“沒事,我喜歡你的膚淺!”
宋凜盯著她的指頭,仿佛想用意念把它掰斷。
一個女NPC忽然插進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沉然,”女NPC的頭上寫著清晰明了的“趙閨蜜”三個字,她拍了丁蔚然一下,“你不是最喜歡Killer的嗎?幹嗎不去前麵看,一直在這裏和0號聊天啊?”
丁蔚然:我其實真的不喜歡那個中二的自己。
宋凜:別叫我0號。
丁蔚然對著趙閨蜜笑道:“啊?我喜歡Killer?”
她還沒傻到覺得這個NPC是過來講廢話的,明顯是劇情線索。
果然,趙閨蜜點了點頭:“對啊,你可喜歡她了。你不是總跟我說,她雖然年紀跟我們一樣大,但已經是全國上下都矚目的職業新人了,是你夢想成為的目標嗎?”
丁蔚然挑了挑眉:“目標?”
趙閨蜜點了點頭:“對啊,你上回和我交換日記的時候說的呀!”
日記?丁蔚然衝著宋凜點點頭,大佬毫不含糊,直接就從江沉然塞在書桌的書包裏翻出了日記。
宋凜:“謝謝這位同學,你可以走了。”
趙閨蜜點了點頭,真走了。
丁蔚然搖頭感慨:“大佬,看來你這個遊戲對話模式還是不夠智能,NPC個個觸發完劇情讓走就走,毫無征兆和邏輯。這要是現實裏,人家女孩子早罵你沒禮貌了。”
宋凜睨她:“你行你上?”
丁蔚然認慫:“算了,我還是看日記吧。”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打開江沉然的日記本。按道理來說,像這種解密任務遊戲裏,日記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道具,但是,丁蔚然可以發誓,她翻過江沉然的書包,之前包裏絕對沒有這本天藍色封皮的本子。
宋凜道:“有可能是為了防止玩家看完就忘,一些承載關鍵信息的特殊道具,隻在需要它的時候,才會被係統刷新出來。”
兩人翻開江沉然的日記本,嘴角不禁齊齊一抽。
日記看著挺厚一本,打開卻隻有幾頁紙上有東西。
“大佬,我舉報你的員工做遊戲偷工減料。”
“直接開除吧。”
那幾頁紙上被人用黑色的碳素墨水筆寫了幾段話:
今天是TK決賽的日子,不知道Killer能不能在新秀賽季就拿到屬於自己的第一個冠軍。塗燁說她肯定可以,我也這麽覺得。雖然不能去現場,但如果今天作業能夠提前做完的話,我就和他們一起在教室裏看決賽直播。
除了趙閨蜜和塗燁,沒人知道我瘋狂地喜歡著Killer。因為要是他們知道了傳到謝老師那裏,她一定又會和我媽媽打電話。
她們真的很奇怪。有什麽話都不願意當麵對我說,非要私底下兩個人偷偷說。每當我考試失利的時候,她們從來不怪我,卻總喜歡從我身邊的人找原因。她們幻想過趙閨蜜帶壞了我,也幻想過塗燁和我談戀愛。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真的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去做,那她們會怎麽辦?
如果她們知道我喜歡Killer,或許這回有罪的人就會變成Killer。她的錯在於她太優秀,被我這個倒黴的災星喜歡上……
看到這裏,丁蔚然忍不住罵了一句:“瘋了吧她倆!江沉然又不是一個學習機器!”
之前有報道說,Killer十六歲的時候就堅定了自己日後成為一個職業選手的夢想,她告訴父母她不會輟學。她說:‘學習是她這個年紀必須做的事,但是夢想也不能被輕易辜負掉。’我很羨慕她有勇氣能說出這麽離經叛道又讓人熱血沸騰的話,可令我難過的是我媽媽對此嗤之以鼻。她說:‘這個小姑娘的父母真是不配當爹媽,小小年紀不務正業還由著她胡鬧,將來就等著那小姑娘長大了清醒了,回去戳她爸媽的脊梁骨埋怨吧!’我聽完,人生中第一次和母親發生了爭吵。
哦,不對,其實也不算是爭吵,是我單方麵跟她吵,然後她端出一盤車厘子哄我進房間學習,告訴我說:‘好好好,你有你的道理,吃點水果回房間學習好嗎?我女兒可不會像她們那樣!’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別人有什麽不一樣,我不過是比別人的成績好一點,難道就成為另一個什麽新型物種了嗎?
丁蔚然喃喃自語:“胡說八道什麽呢,你才不是什麽新物種……”
我無法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它就像在我心裏紮了根一樣,整個戳爛了!一碰就流血!我甚至沒辦法在白天哭。所有人都會告訴我,為一個所謂的偶像去哭?太愚蠢了!神經病!瘋子!你成績這麽好,你是好孩子你怎麽也和他們一樣?!不,他們不明白……
因為,我最喜歡Killer的眼睛,她的瞳孔裏就好像有永遠都不會熄滅的銀燈和星星。她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那才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丁蔚然合上日記本,難得嚴肅:“江沉然可能真的有抑鬱症的傾向,上次她的字條給我的感覺也是這樣……”
宋凜聽完,本想嘲她一句“空口鑒病”,但看她那樣子,又咽了回去:“嗯,理想和自我被身邊人不斷攻擊、否定,抑鬱情緒積壓過多,的確不排除抑鬱的可能。”
丁蔚然瘋狂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疲憊而又感同身受:“是啊,這傻孩子,她哪裏是喜歡我啊……”
宋凜:“不過,這樣我倒是理解了,你為什麽會被他們選進來。”
丁蔚然愣了一下:“怎麽著?你們公司請我來還有黑幕?”
“不是我們公司,是那個匿名的腳本提供者,也就是你腦洞裏的那個長大版的……塗燁?是他請你來的。”
丁蔚然的手指點著那幾頁日記的第一段:“嗯,塗燁知道,江沉然很崇拜我。”
或許,是希望由她來找出江沉然死亡的真相,填補江沉然的遺憾?
“我現在忽然有些明白我們要找的真相究竟是什麽了。”丁蔚然撐著頭,“在剛接到‘查明死因’這個任務的時候呢,我其實腦補過許多大戲。比如什麽驚天秘密大反轉、刑偵暴力凶殺案、狗血奇葩,結果真的進來之後,發現這些其實都沒有。”
宋凜嗤笑一聲:“現實中哪有那麽多狗血奇葩的事情啊?”
每個人都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地生活著,麵對自己身邊真實存在的恐懼,我們不是在與這個世界做鬥爭,而是在和自己的情緒做鬥爭。
丁蔚然道:“稻草再輕,多了也會把人壓死的。”
宋凜打了個嗬欠:“所以,我們就要去找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啊……丁蔚然,當了人家的偶像,這點小事都不肯為粉絲去做嗎?”
“有道理!”丁蔚然點了點頭,忽然一愣,她意識到她剛才深受江沉然信裏的情緒所影響,表現得有些低落,而宋凜剛才是借著調侃她,在鼓勵她。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扭頭朝宋凜看過去,卻發現對方正盯著大屏幕,還嗤了一聲。她抬頭一看,直播剛好切到十六歲的自己一個操作失誤。
宋凜偏過頭,見丁蔚然在看自己,挑了挑眉:“看什麽,你遊戲是真心打得菜。”
丁蔚然氣笑了。
界麵牆內,北山高中,九點晚自習下課。
丁蔚然長歎一聲:“看來我們真的要在界麵牆內過夜了。”
宋凜揉著太陽穴:“我真沒嚐試過露宿街頭。”
“你可以睡教室。”
“請你走。”
丁蔚然聳了聳肩:“那,大佬拜拜?”
宋凜皮笑肉不笑“嗬”了一聲。
丁蔚然真的走了,她也不得不走,現在是晚上九點多,下了晚自習,江沉然的父母是一定會來接她回家的,他們不可能心大到放心一個小姑娘大晚上走那麽黑的路自己回家。
所以無論怎麽想,丁蔚然都不可能跟著宋凜一起走。
而宋凜當然不會真的在教室裏睡覺了,再過一會兒到了熄燈時間,誰要待在這個鬧鬼的地方。他坐在教室裏修改了芯片裏的一些程序,雖然綁定人換成了丁蔚然,導致很多係統給予的特權他都沒辦法再使用,但是查查任務進度……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宋凜打開了丁蔚然手環裏的好感麵板。
自從摘掉芯片,他的頭頂上就再也看不到那煩人的紅雨了,想起那負一千多的好感值他覺得一肚子火,現在正好沒事,倒不妨看看,那紅雨究竟……減少了沒有?
宋凜閉上眼,嘴裏念叨著:“行吧,丁蔚然,對你的領悟力我要求也不高,0以上就行。”
嗬……低於0以下,我就一針送走你。
說完,他睜開了眼睛。
02
“沉然,你還沒睡嗎?”門口傳來了江母的叩門聲,“我看你燈還亮著,太晚了,明天再學習吧?”
正在拿撐杆頂陽台門的丁蔚然應了一聲:“好!馬上!”說完,就趕緊熄了燈。
十分鍾前,她正想著要不要給大佬留個窗戶,萬一他後半夜一個人在外頭晃**太可憐了,還能開個窗戶請他從窗口爬進來,結果就聽到放在**的手環“嘀嘀”響了兩聲。
她有些疑惑,匆匆跑回臥室床邊拿起來一看。
大佬拿她的手環傳的信:開窗,速來。
丁蔚然:“哈哈哈哈……看我想得多周到,就知道你在外頭待不住。“
這界麵牆裏的大部分東西都是依照現實來的,人體的知覺和觸覺更是無比擬真。
遊戲世界裏現在是3月初,正是南方倒春寒的時候,晚上的溫度可能會低至幾度,南方和北方不一樣,濕冷和你穿多穿少沒關係,隻要暴露在室外,那就相當於把你的身體在冰水裏泡了許久後撈出來,再用北風風幹,想想都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丁蔚然站在窗邊看著,不久便看到宋凜的身影出現在樓下。她把備好的尼龍繩往下一丟,然後笑眯眯地望著他,仿佛在說:大佬,發揮你大學校運會第一名的成績,加油爬上來呀。
宋凜站在陽台下麵,看著那根垂下來的幾米長的繩子,感受到了一絲來自丁蔚然的嘲諷。
他伸手捏了捏繩子,還挺結實,勾了勾嘴角:“嘁,明明一直等在窗邊期待我過來,還要裝著看笑話的樣子。難怪隻敢玩暗戀。”
剛才在教室裏,宋凜睜開眼睛,看到嘉賓好感麵板上的數字,嗤笑一聲。
“丁蔚然,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給我0以上……等等,”他忽然一頓,“我少看了一個負號?”
手環投射的虛擬麵板上,女嘉賓對0號玩家的好感數值那一欄上麵,寫著一個鮮紅的99。
他低下頭,再三確認數值前麵確實沒有一個該死的負號時,終於“撲哧”一聲笑了。
“哈哈哈……”宋凜以手抵著額頭,半撐著桌子,對著麵板上的數值不停地笑,“丁蔚然啊丁蔚然,天天‘大佬’長,‘大佬’短,還成天圍著那個小黑客打轉,原來是暗戀我怕被我發現……”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他承認,一開始他對丁蔚然可以稱得上是惡劣,但是丁蔚然幾乎不怎麽生氣,還是成天黏著他不放。後來,那個小黑客要殺他,丁蔚然幾次都不準他動手。哦對,上次還假裝累了困了想往他肩上靠……
這種種跡象都說明,丁蔚然暗戀他,而且是壓抑已久的那種。
不過,這其實也正常,從他逃出恒溫室到大學的這段時間裏,追他的女生並不少,比丁蔚然聰明漂亮優秀的更不少,隻是他都看不上罷了。所謂追求者,多丁蔚然一個不多,少丁蔚然一個不少。
但,鮮有像丁蔚然這樣的,抱大腿抱得理直氣壯,一聲聲“大佬”喊得理所應當,可偏偏看著不卑不亢。所以他從來沒覺得丁蔚然會真喜歡上自己,即便這渾球說起話來嘴上像是抹了蜜一樣。
他忽然很想去江沉然家裏當麵拆穿她的心思,沒準一定很好看?
大佬的惡劣心思一旦上來,行動就會變得十分迅速。他拿出通信器,對著麵板聯係人裏的K字樣先是冷笑一聲“不就是個破手環嗎,姓秦的給你的那也是我公司造的”,然後憋著一口氣給那個“破手環”發了消息:“速來,開窗。”
丁蔚然到時候一定會驚喜地站在窗邊等著,然後再故作否認。到時候,他就把麵板數值甩到她麵前去,看著她啞口無言的模樣。
宋凜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不自知的笑意:“咱們等著瞧吧,丁蔚然。”
“宋凜。”
身後傳來一聲極淡漠的調子,宋凜嘴角的笑連帶回憶全被打斷。
他認出了這個聲音,收起笑容,嘴角掛著幾分嘲諷轉了過去:“找了你一天,原來你躲在這裏。”
K:“別忙了,你上不去的。”
“哦?”宋凜玩味一笑,眸中染上了些許寒意,“小黑客你是打算在這裏殺掉我嗎?”
“你猜?”
宋凜暗道糟糕。
但他麵上隱忍不顯,隻是笑了一聲,冷冷地舉起了腕上的手環:“上回我奪命奔逃,是因為手無寸鐵。K,丁蔚然把她自己保命的手環給了我,你現在光憑一個低等的普通玩家手環,也想打贏我嗎?”
K淡淡說道:“那試試吧。”
宋凜搶先按下手環,細針直射出去,他趁著K偏頭躲開時,轉身就跑。
K一愣,聲音中難得帶著惱怒:“又跑?”
宋凜跑得頭也不回,遠遠丟下一句:“打架是你的強項又不是我的強項,硬碰硬你以為我腦子有問題嗎?”
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K怔了一下,望著宋凜逃跑的方向,皺著眉頭追了上去。
另一邊,在窗邊等著宋凜上樓的丁蔚然,目睹兩人對峙,像是要打起來的樣子,連忙離開了窗台。
論身手,十個大佬都不夠一個小K下飯的。
她推開房門,原想著偷偷溜出去,誰知道還沒到大門口,客廳裏的燈忽然亮了起來。
江父和江母都沒睡,他們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看著她穿一身睡衣鬼鬼祟祟想去大門口的樣子,沉聲問她:“沉然,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丁蔚然心裏暗道不好,大半夜出門能幹嗎?
“啊哈哈哈哈……爸,媽,是這樣的,今天有一個同學他借了我的筆記本,他剛剛……他剛剛打電話說來還給我。對,人就在樓下,我拿完馬上上來,就這樣啊爸媽,我先……”
“站住!”她挪向門邊的腳被江父高聲喝住。
丁蔚然急得萬爪撓心,也不知道大佬是否還活著:“還有什麽事嗎?爸?”
江父的手背在身後,嚴厲地望著麵前的“女兒”:“你們班主任今天早上給你媽媽打了電話,說你最近心思有點不在學習上。這麽晚了是哪個同學跑來找你還東西,你把他叫上來我親自問問他!”
“真的沒事,爸……”
江母:“是不是你那個叫塗燁的同桌?我上次開家長會也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麽,是不是他?他家裏電話多少,我去和他父母談!太不像話了,哪有男孩子這麽晚跑到女同學家裏還叫人家下樓的……”
丁蔚然無奈道:“真的不是啊……”
江父一揮手打斷了她:“你別多說了!我們兩個跟你一起下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子膽子這麽大!”
她百口莫辯,忽然明白江沉然的日記裏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壓抑的情緒存在了。
專斷、誤解、自以為是……
如果是真正的江沉然站在這裏,她會做些什麽呢?
丁蔚然歎了口氣:“你們二位就先別說我了,離婚多久了,打算什麽時候再告訴女兒?”
剛才還怒氣衝天的江父江母忽然愣住了。
江母揣摩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沉然……這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就,3月8號下午放假看你回來拿東西那天啊。”
江沉然是不是那時知道的她不清楚,反正她是。
江家父母麵麵相覷:“這……”
江父忽然扭頭埋怨起身邊人:“說了讓你拿東西的時候避著她!一點記性都不長!這點小事都瞞不住……”
江母回嘴:“我不長記性?嗬,那你呢?連離婚都要我一個女人拿上結婚證去那兒等著你。你可真是大忙人,真忙啊……”
江家父母兩人居然就這麽當著她的麵吵了起來。
丁蔚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到底不是江沉然,沒辦法體會江沉然的心情,趁著江家父母吵架的當口,她打開大門踩著拖鞋就下樓了。
跑下幾樓之後,她的身後傳來回過神來的江家父母匆匆的追趕聲:“沉然……沉然……你等會兒……”
K把宋凜逼到了背景終點處。
宋凜一看那綿延無盡的高樓,就猜到了K想做什麽。不過,他還是有些詫異:“你想打開建模器?”
空曠的地麵上,傳來一個聲音:“他當然可以,找到核心係統的界麵建模編輯器,再打開,對於一個有經驗的黑客來說並不難。”
打開建模編輯器,遊戲背景內的建築和土地就會進入可人工編輯搭建的狀態,同時,那層封閉著的,起到保護作用的平麵,自然也就自動被打開了。
宋凜聽出了那個聲音喊道:“秦秘書。”
手環那頭遊戲外的秦秘書恭敬地應了一聲:“宋先生。”
宋凜笑了一聲:“當時在休眠艙裏你不是還良心發現想放我出去嗎?怎麽,現在又想要我死了?”
秦秘書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您誤會了,我並未想過要您死。”
宋凜懟了他一句:“背叛就是背叛,別五十步笑百步地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偽君子。”
秦秘書被他噎了一下:“您說得沒錯。”
K望著宋凜,緩緩開口:“啟動核心係統建模編輯器。”
係統:“收到,已為您開啟建模編輯器。”
宋凜的身後,係統搭建好的建築和土地正如巨石風化般土崩瓦解。他站在原地,不逃了。因為他知道,現在建模器都被人黑進去了,無論他跑到哪裏,K隻需要動動手指,在編輯器裏刪掉那一部分的建模,他腳下所踩著的平坦的土地,就會瞬間化為天塹。
在這個虛擬世界中,係統聽誰的指令,誰就是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的神。
宋凜忽然開口:“能留句遺言嗎?”
手環對麵的秦秘書頓了頓:“沒問題,如果是給外頭的人的,我會負責為您帶到。”
宋凜笑出滿口白牙:“那還真是謝謝你全家了啊,偽君子。”
秦秘書回:“不客氣。”
他站在崩塌世界的邊緣,微笑著向K和手環對麵的秦秘書揮了揮手,雖然他覺得對麵的秦秘書鐵定看不見他的表情:“幫我告訴他們,係統防火牆做得這麽垃圾也好意思叫我發全額工資,出去全給我扣一年的獎金!”
那頭秦秘書一怔:“出……去?”
“嗬嗬。”
宋凜轉身,毅然決然地衝著崩塌的世界,縱身一躍。
“去你的再見——”
所有的場景都在麵前飛快地支離破碎,崩塌成飛濺的沙礫,而宋凜正在急速下墜,就算是他以前玩過的最刺激的、最魔鬼的懸崖跳傘,也沒有這個萬分之一的驚險、刺激。
這時候,一個不合時宜的“嘀嘀”聲響了起來,手環麵板上,丁蔚然發來的標紅加粗的大字映入他的眼簾:“還活著嗎,活著嗎,活著嗎,大佬!”
呼嘯的風聲中,傳來一個撕心裂肺的怒吼聲:“你來得還真是及時啊——”
片刻前,背景終點處,模內,案發現場。
丁蔚然目瞪口呆地發出了一句:“啊哈?”
就在幾秒鍾前,她看到大佬一個猛虎落地式飛了下去,還留下一句聽上去似乎氣勢很足實際上一點用都沒有的威脅。
丁蔚然道:“他他他……真的掉出去了?”
K“嗯”了一聲。
丁蔚然問:“那……那還有救沒?”
“不知道。”
“那那……那我問問?”
她連忙掏出K送給自己的手環,給戴在宋凜手上自己的那個手環發了條奪命呼叫:“大佬,你可千萬得長命百歲,別死翹翹啊!”
一旁,秦秘書出聲問K:“死透了?”
K:“建模器我已經重新關閉了,就算是回到現實裏,他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位聲名遠揚的黑客,年紀看著不大,心倒是真狠。他們隻不過是想用麻醉針讓宋凜離開遊戲世界的庇護,回到現實他們的掌控之中,而K居然是想要他死。
秦秘書沉默片刻,回答:“好,我會提醒老板打錢……對了,你什麽時候出去?”
K:“任務完結之後。”
秦秘書聽懂了,他要繼續陪著丁蔚然完成主線任務,不然按照係統的強製設定,無人通關遊戲、結束遊戲的話,丁蔚然很可能沒辦法從休眠艙中醒來回到現實世界。
當然,作為NPC的K也是,遊戲世界不能完美結局,NPC不可能離開遊戲世界。
秦秘書回道:“好,那我就不打擾你和丁小姐了。”
手環的通話立刻被切斷,並清理幹淨了信號接收的來源。說來也是諷刺,天一的十幾程序員這些天每日無數次“PIN”(即,嚐試連接)核心係統,想與遊戲內的人通話,但從未成功過。可是到了K這裏,卻是家常便飯般容易的事。
難怪宋凜要氣到扣他們的工資。
K轉過身來,直麵丁蔚然震驚的目光。
丁蔚然盯著他,神色複雜:“小K……你殺人了?”
K沒回話,沉默地對著係統說了一句:“核心係統重新連接。”
係統:“已連接。”
K:“重新打開建模編輯器。”
丁蔚然愣愣地看著K伸手,在她的手腕上點了幾下,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巨型模擬屏出現在了眼前。上半塊是屏幕,下半塊是一塊完整的模擬鍵盤,上麵布滿了丁蔚然看不懂的數值和等高線。
K:“這是同步到我手環上的係統畫麵。”
對,K的手環現在在她手上。
丁蔚然一愣:“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K:“我不懂背景建模,但宋凜懂。”
丁蔚然:“小K你這是……”
“我差點殺了宋凜,”K淡淡地垂下眼眸,“現在,你可以救他了。”
從一開始,K就沒想過要殺了宋凜,丁蔚然攔了他無數次,他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對宋凜下手。
之所以引宋凜來界麵邊緣,親手“殺”,不過是為了讓外麵的人以為,他已經在限定時間內完成“將宋凜從遊戲世界中清理出去”的任務罷了。
至於外麵那些人究竟相不相信,買不買賬,那就不是他能夠掌控的問題了。
丁蔚然神色複雜地看著K,終於回過神來了。
“小K,你把大佬弄下去,是不是知道,他肯定不會死啊?”
“他像等死的人嗎?”
丁蔚然沉默。
不像,宋凜比較像讓別人去死的人。
K在丁蔚然手腕上自己的手環麵板上點了幾下:“還活著嗎?”
那邊瞬間就回複了:“小黑客?”
丁蔚然連忙敲字:“大佬,你那邊現在什麽情況啊?”
什麽情況?宋凜站在虛空中心一塊還沒有完全碎裂的石塊上,勉強稱得上是氣定神閑。
好歹……長達一分多鍾的跳樓機終於坐完了。
於是,他的嘲諷很快送達對麵:“你們可真夠慢的,我都要等睡著了。”說完,他淡定地擦掉了嘴角幹嘔出來的**。
丁蔚然對著K長舒一口氣:“有心情吹牛,看來人還是安全的。”
K點了下頭。
她又回複那邊:“大佬,你怎麽就知道我們一定會救你啊?”
宋凜說:“你的手環還在我手上,我要是卡在裏麵找不著了,你還能醒過來嗎?”
是了,一個手環對應一個艙門的清醒劑,她手環裏裝著她和宋凜兩個人的芯片,真要跟著宋凜掉虛空裏去了,可不是她也得跟著涼嗎?
哪怕丁蔚然不管他,以K對丁蔚然的重視,也不可能看著她被關在遊戲裏永遠都出不去,氣吐血也得回頭再去撈宋凜。
她仔細想想忽然就不想救他了。
丁蔚然咬牙切齒地在鍵盤上敲著字:“大佬您真是聰、明、絕、頂了呢!”
那邊回了一句:“行了,別拍馬屁了。”
丁蔚然:嗬嗬。
宋凜抬頭望著無盡的虛空,無數的碎石擦著他的發絲、臉頰,淩亂地掉落著,但他卻恍若未覺,嘴角噙著的一絲笑意越來越深:“來吧,丁蔚然,接下來就讓我來教教你,怎麽樣才能把我救出去……”
03
“首先,打開編輯麵板。”宋凜指揮。
丁蔚然回:“打開了。”
“畫個長方體。”
丁蔚然拖著手指當光標,在屏幕上勉強畫了個四不像的長方體出來,幸虧宋凜在下頭看不見,不然估計看到會嘔血。
丁蔚然:“好了,好了。”
“看到屏幕上的水平網格沒有,長方體上麵套了三個圈,白圈水平麵,紅圈、綠圈翻轉移動麵。”
“哦,可以翻轉啊……”
丁蔚然伸手就想翻轉看一看,然後就聽到那邊傳來一聲早有預見、幽幽的話:“你不準動那個東西……”
丁蔚然縮回了手指:“哦……”
“現在,按住它,打開坐標軸,點等比縮放、等軸放大,確定。”
丁蔚然“哢嚓”一點,宋凜的腦門上方便出現了一座高掛著的勉強能稱為摩天大樓的東西,尖尖的下角距離他的頭皮隻有一寸距離。
但凡丁蔚然的圖形坐標軸畫得再扭曲一點,他的腦袋就要愉快地搬家了。
丁蔚然興奮地問宋凜:“大佬,出來沒?我看到屏幕上那裏已經有棟樓了!”
宋凜眯眼望著那扭曲的玩意兒:“你……管這叫樓?”
“嚶嚶嚶,人家是第一次畫嘛,沒經驗。”
“再來。”
於是,在宋凜的教導下,丁蔚然又接連創造了幾個縱觀人類建築史都不可能產出的“建築學奇跡”。
例如……酷似北方大麻花的樓梯。
又比如……泥石流山道一般的樓宇平麵,以及歪曲角度能將比薩斜塔比下去的高塔長梯。
宋凜發揮畢生“武林絕學”,終於從遊戲背景外慢慢地爬了出來。
當他腦袋頂上的一搓毛露出時,丁蔚然飛奔過去狠狠地抱住了他,激動得差點沒把他重新撞回去。
丁蔚然:“大佬——我還以為你這回死定了——幸好,幸好……”
宋凜愣了愣,接著嘴角微微翹起,伸手輕拍著她的背:“是啊,是啊,有你在這兒,我可不差點死掉嗎……”
K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們,沉默地轉身,預備離開,隨即頓住。
“啪!”
空氣中傳來一聲極輕的羽絨服落地的悶響。
先前在他們身後,四處找“女兒”找了快大半個晚上的江家父母,愣愣地望著麵前的三人。直到其中一人轉過身來,江母手中帶出來的,預備給“女兒”禦寒用的羽絨服才終於掉落在地。
她捂著嘴,驚恐地指著和丁蔚然抱在一起的宋凜,哆嗦著:“鬼……鬼……有鬼……”
江父將前妻擋在身後,勉強壯著膽子問:“你……你是什麽東西?放……放開我女兒,我給你挖……挖心髒……”
江父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大概主修的是“聊齋學”,對“鬼怪”的殺人手法居然如此精通。
那頭的“鬼怪”摟著他“女兒”的腰麵對著他們,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比他身上穿的那件掛破的校服還要嚇人:“我為什麽要挖你的心髒?我更喜歡年輕人的。”
別說,這“鬼怪”的聲音雖然陰森森的,但還挺好聽。
“或者,你把你邊上那個年輕人給我,也行。”
江父扭頭看向身邊那個穿著校服冷冰冰的少年,看上去好像是自己“女兒”的同學。
K轉過頭去,冷冷地對著那邊道:“玩夠了沒有?”
江父猛地倒退一步。
原來是同夥。
“鬼怪”的聲音再度傳來:“想好了沒有,還沒想好我就先把這個小丫頭給……”
“女兒”還被那個“鬼怪”禁錮在懷中,看著嬌小孱弱、抖如篩糠。
江父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一聲暴喝,抽出腰間的皮帶就衝了過去:“我跟你拚了——”
“嘭!”
邊上的K利落出手,一記手刀之後,江父便應聲倒地。其餘三人回過頭一看,站在原地的江母早就被嚇暈了過去。
宋凜鬆開憋笑憋到渾身顫抖的丁蔚然,嫌棄地一閃。
“哈哈哈哈哈哈”的爆笑聲連帶著幾點不慎噴出的唾沫星子,被他躲避開了。
“哈哈哈……大佬,你好討厭哦,人家父母擔心女兒被你吃掉,你把人家嚇成那個樣子,你簡直有毒啊……”丁蔚然邊說,邊因為宋凜的演技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宋凜嗬嗬冷笑道:“你覺得是這對父母以為自己做夢見鬼好,還是目睹自己的寶貝‘乖女兒’大半夜和兩個男生在野外談人生好?”
丁蔚然不笑了,她在心裏默默地為大佬的機智點讚。
與此同時,她和宋凜都聽到“嘀嘀”兩聲係統報告的提示音。
係統:“已檢測到玩家成功完成‘任務五’,下麵將免除二十分鍾脫離界麵懲罰,直接進入‘任務六’遊戲劇情,請玩家積極探索!祝任務完成愉快!”
完成任務?免除脫離懲罰?直接進入下一關?
丁蔚然道:“原來那二十分鍾不是休息時間,是任務失敗的懲罰啊。”
宋凜點了點頭:“嗯,忽然覺得這懲罰挺好。”
丁蔚然心道:正常人躺在休眠艙裏不累的情況下,誰會希望在遊戲世界裏多待啊?
丁蔚然道:“話說,我們這次的任務是怎麽成功的?”
宋凜道:“你的任務是阻止塗燁和江沉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剛才江家父母看到和你抱在一起的人是我,所以你的任務當然算是成功咯。”
說完,他微微一笑,顯然是十分滿意這個結局。
丁蔚然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江家父母:“那……這兩個怎麽辦?”
宋凜和K對視一眼。
宋凜提議:“一人一個?”
K:“但願你力氣夠用。”說完,黑客扛起明顯重上不少的江父,放在背上,輕鬆站起。
宋凜咬牙道:“故意把女人留給我是吧?”
他伸手試探著扶了幾下,但想要背起一個中年女性,又不觸碰到身上失禮的部位,顯然……不是那麽容易。
丁蔚然小聲問道:“大佬……要幫忙嗎?”
“你給我靠邊站好。”
丁蔚然收了手站在一邊,表情扭曲地看著宋凜“拖屍”一般地將人往回拖,哆嗦了半天,終於心有不忍地開了口:“要不還是一起吧?”
宋凜怒道:“我說了我可以!”
丁蔚然弱弱道:“不,我是想說,阿姨她好像不太可以……”說著,她指了指江母褲子上被磨出的兩個洞,再拖幾步,就會磨成一條風靡幾十年的經典破洞款了。
宋凜無語。
三人“搬屍”上樓,兩人累到吐血,剩下的那個淡定地從口袋裏掏出那串掛著維尼熊掛件的鑰匙,開了門。
丁蔚然腹誹:明明是“我”家,但我卻不配擁有鑰匙……
開門的人瞄了一眼並肩癱在沙發上“躺屍”的兩位同伴,沉默地將江家父母搬回了房間讓他們在**躺好。
宋凜道:“累死我了,終於沒事了……”
丁蔚然懨懨地問:“被你拖破的衣服怎麽辦?”
宋凜懶洋洋地伸手推了推丁蔚然:“去,管你家小黑客要係統建模器的權限,我重新畫一件。”
K安頓好人,出門到客廳,便看見沙發上丁蔚然眼巴巴地看著他:“小K……”
K無奈地問:“要什麽?”
丁蔚然嘿嘿笑著:“建模器。”
K命令係統重新連接了建模器,卻要求宋凜摘掉他手上戴著的丁蔚然的手環。
宋凜揚了揚眉:“憑什麽?丁蔚然她自願給我的!”
K:“我不交出建模器。”
丁蔚然無語。
K:“明天把你供出去。”
宋凜腹誹:這小子學壞了!
手環還是建模器?兩害相較取其輕,宋凜咬著牙摘下了戴在自己手上的“保命符”。手環一旦離開他,對於K來說,再動宋凜就沒什麽顧忌了。
K取回自己的手環,將宋凜摘下來的手環重新套到了丁蔚然手上,對宋凜開口:“任務完成之前,在界麵牆外照顧好她。”
宋凜冷笑一聲:“用不著你說,我也一樣會管她。”
K冷冷地睨著他。
眼看兩人之間火藥味越來越重,似乎又要拆房子,丁蔚然及時出手喊停:“停——二位大佬,能不能……先把衣服修補一下?”
兩人休戰。
K去房間裏給江家父母一人來了一針麻醉針,保證他們今晚能睡得死死的最好別醒,宋凜留在沙發上給江家父母還原破損的服飾建模。
丁蔚然翻開江沉然房間裏的衣櫃,預備洗個澡。女生就是這樣,就算知道身上根本就不會髒,但是兩三天不洗頭還是會本能地覺得身上不舒服,這可能是一種“心理疾病”。
出來的時候,沙發上的宋凜喊了她一聲:“熱水器別關,待會兒我也要洗。”大佬多半也是個潔癖分子。
丁蔚然應了一聲“好”。
等江家父母的衣服修補完,宋凜給自己重新做了一件新校服擱在沙發上,雖然這校服又土又醜,但是在遊戲裏最好還是別穿得太特立獨行給自己惹事。
等到丁蔚然出來,宋凜就進了浴室,身上的衣褲扒下來,瞬間就風化成沙。
宋凜感歎了一句:“果然破損很嚴重。”
遊戲裏,玩家身上的裝備或服飾一旦破損程度超過一定數值,就會被係統默認為破損到無法使用,需要換新的,舊的會被當作程序垃圾清理掉。
畢竟,係統應該不會覺得一個身心正常的十幾歲青少年,會穿“犀利哥”同款去上學。
“嘩啦啦”的熱水冒著騰騰的白氣從噴頭流到身上,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能讓人至少重新活過來一半。宋凜雖然生**幹淨,但也沒打算在遊戲裏騙自己太久,隨便衝了衝過癮了,就關掉噴頭,從隔間走了出來。
他伸手一摸架子,霎時尷尬了。
哦,不是自己家,忘了給自己畫條新毛巾了。
宋凜頓了頓,隨後覥著臉出聲喊人:“丁蔚然!給我拿條毛巾過來!”
聲音不算大,也不知道丁蔚然聽到了沒有,但門外確實傳來了翻箱倒櫃找東西的聲音,看樣子,她是聽到了。
喊完人,他借著等人的時間,拿了洗手台邊的吹風機通了電,對著鏡子自顧自地吹起了頭發。
浴室的門在這時被人“唰”地利落拉開,差點沒把宋凜嚇得跳起來:“我光著身子呢!丁蔚然你一個女人不知道敲……”
剩下半截話卡在他喉嚨裏說不出來了,K看他光著身子轉過來,陰沉著臉一把將毛巾丟到了他臉上:“知道沒穿衣服還站這兒?”
宋凜被幹毛巾兜頭一蒙,腦子有點犯糊:“丁蔚然呢?”
“睡了。”隨後,K“唰”的一聲把門關死,那架勢,仿佛宋凜是個流氓。
大佬憋了一肚子的火,擦幹身體穿好衣服進了房間,一看裏麵的情形,差點沒冷笑出聲。
聽到進門的聲音,K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說了句:“出去。”
宋凜氣笑了,憑什麽?
他大步走到丁蔚然床邊,沾著水汽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額頭上碰了碰,曖昧一笑:“喂,真睡著了?”
已經睡死過去的丁蔚然沒什麽反應,倒是對麵坐著的那個挺想殺人。
K壓抑著怒火:“出去,別碰她。”
宋凜勾了勾嘴角:“碰她?嗬嗬……她對我做的最親近的事情你以為隻是抱一抱嗎?她趴在我腿上睡過,你知道嗎?也像現在這樣,睡得毫不設防無憂無慮,有時候看久了,真覺得……”
一根麻醉針射過來,宋凜偏頭躲開,完了還要附贈情敵一個嘲諷的笑。
宋大佬又一次作死成功,填滿了小黑客對他的怒槽,而且這一次,唯一能拉架的人還在**睡死過去了。
“你想把她吵醒?”宋凜微微一笑,“丁蔚然幾天沒睡了。”
打蛇打七寸,K冷聲道:“跟我下樓,出去。”
宋凜往丁蔚然枕邊一坐,模樣十分可氣:“我不。”
下樓打不過,這裏有個萬能護身符,誰走誰是傻子。
K無奈地想:真的,罵他是無賴都侮辱了無賴這個詞。
宋凜的指尖上卷著丁蔚然的一撮頭發:“提醒你一下,小黑客,別亂用你的麻醉針,用完了我可不會給你補。”
K真的是好脾氣,他嘴唇嚅動了一下,估計是給宋凜氣著了,但,話也聽了進去。
他收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一雙淡漠的眸子死盯著宋凜。
哦謔,不打架了,改成看著他。
宋凜打了個哈欠,你看就看唄,丁蔚然喜歡的本來就是我,我也犯不著乘人之危。
丁蔚然: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兩人就這麽對坐著,一夜過去。
第二天清晨,久違地睡了個好覺的丁蔚然被窗外透進來的晨光晃得睜開了眼睛。
她打了個哈欠,忽覺係統待人倒也算是實在。昨天晚上她想著自己說什麽也要再感受一下在**舒舒服服睡覺的感覺,就爬上了床,頭沾上枕巾的一刹那,她就像被人注射了安眠藥似的瞬間睡死過去。估計係統是擔心玩家在界麵內沒法表演睡覺,就直接用外力請你休眠了。
邊上傳來衣料摩擦的響動,一個似乎晨起剛醒,帶著些嘶啞的嗓音問了一句:“睡醒了?”
丁蔚然偏頭看過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半靠在她床邊的宋凜。大佬似乎剛醒,身上那股偶爾十分惹人嫌的“王霸之氣”還沒來得及外露,睫毛卷翹,配上係統給的那張人畜無害的少年臉,倒也是清清爽爽,頗為惹人憐愛。
然而,她的憐愛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就被一句嘲諷給整沒了:“我還以為你要長眠不醒了。”
這時,客廳裏傳來了江母的呼喚聲:“沉然——起床了沒有啊?上學要遲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按照日常生活定律,你媽喊你起床的下一步,往往都是……
“哢嗒!”
江母打開房門,溫聲道:“醒了,沉然?快出來吃早餐。”
丁蔚然笑靨如花:“好的,媽媽,我馬上。”
江母點點頭,轉身離去,麵色如常,果然早上一睜眼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地躺在**的話,昨晚那場“見鬼”的鬧劇,都會被當作一場噩夢處理。
丁蔚然蓋著的被子裏鑽出來一個腦袋,笑吟吟地凝視著她,一雙眸子深如幽潭:“怎麽樣,我說了他們肯定把昨晚的事情當夢了吧?”
無論是嘲諷還是邀功,宋凜說話的時候嘴角總掛著一抹神氣活現的笑,自信得讓人心情都會不由自主地變好。
丁蔚然距離這麽近地望著他那樣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問出一個十分煞風景的問題:“大佬,小K他人呢?”
那笑容明顯一垮,宋凜的眼睛微微眯起:“死了。”
丁蔚然見怪不怪地“哦”了一句:“那我去給他收個屍。”說完,她掙紮著就要起身,明顯沒把宋凜的話當回事。
“丁蔚然!”因著江父江母這時候可能都在客廳裏,宋凜不敢大聲說話,但他伸出一隻手,捏著丁蔚然的下巴,話裏話外都帶著一股颼颼的冷氣,“他現在占著塗燁的身體,是身上有劇情任務的NPC!他必須按照劇情邏輯出現在他該出現的地方!”
K確實盯了他一整晚,但是今天早上太陽升起的那一刹那,他一眨眼睛,K就在他眼前消失了,如同霧氣般不複存在。
他們不知道,塗燁有早起去學校讀英語的習慣,大概早上6:30分學校開門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大門外候著了。
“遊戲劇情會允許塗燁大早上出現在江沉然的房間裏?他現在是NPC!隻有我才能一直在這裏陪著你,你到底懂不懂,丁蔚然!”
“我懂啊,”丁蔚然笑了,晃得宋凜心神**漾,“謝謝你啊,大佬。”
丁蔚然說完這句話,趁著宋凜猶自愣神的當口,鑽出了被子,衝著門外應了一聲:“來了,來了!”
江母的聲音遙遙應了她一句。
然後,她回過頭,對著宋凜比了個下樓的手勢,暗暗做口型:大佬你先從窗戶下去,我去看看有沒有啥好吃的給你帶點啊!
宋凜半趴在被子裏,看著她走出房門。
嗯,忽然有點期待丁蔚然會給他帶什麽早餐來了。
04
江家的早餐很是豐盛。
江母是一個熱衷於養生的人,年輕的時候甚至考過營養師證,以至於雖然後來轉行了,可是當時所背的知識,倒還全記在腦子裏。
丁蔚然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江母正在給她剝雞蛋。她坐下來,麵前已經盛好了一碗蕎麥麵。
江父已經吃完早飯了,從茶幾上摸了車鑰匙,預備穿鞋出門。
“等等!”江母叫住了他,“今天晚了,你待會兒送沉然去學校再去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受昨天的“噩夢”影響,一向繁忙趕時間的江父居然點了點頭:“行,那我等會兒。”
江母回過頭來:“沉然,咱們慢點吃,不急。”
丁蔚然還沒忘之前答應大佬投喂他的事,幾口啃掉一個剝好的雞蛋便起了身:“別讓我爸等了,我把早飯帶學校裏去吃吧!”
江母聽完一愣:“你不是說,學校不允許在教室裏吃東西的嗎?”
丁蔚然心說,那是上課不允許,下課加餐,中午在教室裏吃東西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哪個老師站出來管管啊。但她看到坐在沙發上一齊疑惑地望著她的江父和江母,瞬間就明白江沉然這麽說的用意了。
不能在學校吃東西,就隻能在家裏和爸爸媽媽一起吃早餐了。
江母嫌外麵買的東西不如家裏幹淨,又不能餓著女兒,隻能做完早餐看著她吃完再去上班了。
丁蔚然垂眸:“沒事兒,我坐食堂裏吃,我爸上班快遲到了。”
江母拿了個保溫桶,替她把飯菜裝了,還順帶著從冰箱裏拆了包蝦餃用微波爐煮熟了一並給她裝上:“上午第二節課後要是餓了,記得拿出來吃。”
丁蔚然拎著保溫桶上了江父的車。
江父發動了車子:“沉然,係好安全帶。”
丁蔚然點頭:“嗯。”
路上,江父猶豫許久,不時地偏頭去看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女兒”。
丁蔚然急了:“前麵!前麵!紅燈!”
江父一身冷汗地踩了刹車,差點就被電子攝像頭拍到。他長舒一口氣,扭頭問:“沉然,趁著今天隻有咱們父女兩個人,爸爸想問你一件事。”
這耳熟能詳的開場白,換做是真正的江沉然,心細敏感如她,肯定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不過,丁蔚然倒是挺淡定:“嗯,您說,我聽著。”
江父斟酌著:“昨天晚上,爸爸做了一個夢,今天早上醒過來和你媽媽兩個人坐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後,我們還是決定告訴你。”
在“夢裏”,一直被他們兩人隱瞞著離婚真相的“女兒”不知為何,終於知曉了這個秘密,然後憤怒失望之下,連夜跑出了家門。
他和江母兩個人瘋了一般地四處找尋,最後終於在一個“惡鬼”身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兒”。“惡鬼”說要挖了“女兒”的心髒,前妻直接嚇得昏死了過去,他自己衝上去拚命,最終也被“惡鬼”殺了。
丁蔚然問:“你們離婚了?”
江父差點一腳錯踩到油門上:“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3月8號媽媽回來拿結婚證的時候。”
江父心道:這話聽上去真耳熟。
是了,要再來一個挖心“惡鬼”,昨晚的夢就齊活了。
江父隻覺得自己半夢半醒間,有些迷茫不知所措,含糊地問出一句:“你……沒什麽要……”
有什麽話跟我們說?還是聽我們解釋?
丁蔚然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忽然眉頭皺了皺,她伸手按著胸口:“沒……有。”
短短的兩個字出口,江父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選擇了沉默。他覺得,“女兒”是真的被這件事情刺激到了,但因為她足夠懂事,她把這件事情壓到了心裏。
下車的時候,江父看著“女兒”解開安全帶下車,提著原先抱在懷中的保溫桶下車。
江父:“下午放學……爸爸來接你。”
“好。”
車子開走了。
丁蔚然半弓著腰站在原定怔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呼出一口濁氣。
一根手指伸到她麵前,在她的保溫桶上敲了敲:“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丁蔚然?”
他的嗓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笑。
丁蔚然心頭那些混沌、複雜的情緒,忽然就紓解開了。她望著宋凜,笑道:“嗯,帶了好多呢。”
食堂裏。
大佬夾起一個蝦餃,咬破了一個小口,吹了吹放入口中,然後就伸手捂住了臉。
丁蔚然一臉茫然:“太好吃了?太難吃了?”
宋凜搖了搖頭,淡定地吐掉了嘴裏沒嚼完的蝦:“沒,以前吃太多,有點想吐。”
他的辦公室裏有一台冰箱,裏麵塞了不少速凍食品,中午懶得等餐的時候就隻能拿微波爐“叮”一下了事。後來吃多了,他就幹脆把冰箱裏剩的那些全讓秦秘書送去給加班的同事分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奇葩吃完惦記上了味道,居然用數據給還原到遊戲裏來了。
丁蔚然見宋凜聞著那個味道都皺鼻子,便把自己的早餐推給他:“沒事,我挺喜歡的,我跟你換。”
宋凜彎了彎嘴角,謝了她的好意。
丁蔚然坐在一邊心不在焉地咬著蝦餃,好幾次湯汁濺出來了都沒察覺。這對一個吃貨來說,簡直不符合她的人設。
潔癖極重的宋凜被硌硬得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忽覺盤裏的東西食之無味:“從下車起你就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
丁蔚然咬了口蝦餃:“就,江沉然父母離婚的事,我招供了。”
宋凜“哦”了一聲,心說這算什麽大事。
“為什麽說不出口了?”
“不知道……就感覺想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心髒就像是忽然被什麽東西揪住了,整個被揉成一團,好像有一口氣梗在我的胸口鬱結……就像是,就像是有人不希望我說出這句話來一樣。”
“係統設定?”
“我覺得不是……不像是係統強製的,反而更像是……”更像是什麽呢?更像是人的真實情緒。
也許是扮演江沉然扮演久了,通過她寫下的那些字句,丁蔚然越來越能對江沉然的心情感同身受。
隊裏那位馮蕭找來的心理醫生曾經告訴過她:人與人之間的情緒是很容易傳染互通的,越強烈的情感,對於傾聽者來說,產生的影響就會越大。簡而言之就是,如果你長時間和一個抑鬱症患者相處,陪她說話,久而久之你也會不自覺地被她的思維影響,變得憂鬱起來。
她當時笑了,覺得這豈不是一個大號洗腦包?於是反問那個心理醫生,照你這麽說,做你們這行豈不是很危險,一個正常人成天和病人打交道,不怕也被洗腦變抑鬱?
那個心理醫生笑了笑,隔著電話告訴她,學我們這行的,一般有三種理由:第一,真感興趣的;第二,專業調劑;第三,察覺到自己有一定心理問題的,學這個算是變相地求助和求解。
沒有任何一個抑鬱症患者是不想向外界求助的,丁隊長,沒有一個。他這麽強調著,隻是方式方法因人而異,隻看周圍的人能不能意識到罷了。
想到這裏,丁蔚然忽然靈台清明。
“對,我不能對江沉然父親說出那句話。”她喃喃道,“我不是她,我不能去替她說出那句所謂達成和解的話。”
其實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作為一個成年人,丁蔚然的確可以輕而易舉地明白江父江母的所作所為全然是出於對女兒的愛。
他們會瞞下彼此之間所有的不愉快,努力地在女兒麵前維持家庭和睦的假象;他們再生氣,也會在淩晨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去找回離家出走的女兒;他們即便再忙,也不會忘記給孩子準備一份熱騰騰的早餐。
江沉然在日記中對母親滿是怨懟,指責媽媽把她當成一個用來搏麵子的學習機器。她不懂,那是一個比她年長很多歲的過來人對她的未來的殷切期盼,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後,這個孩子仍舊能在這個世界上靠自己生活得很好。雖然方法不那麽溫和委婉,但江沉然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明白不了。
可是你沒辦法去指責這個孩子的不懂事。
謙虛、善良、溫柔是這個世界送給所有人的普世法則,但人還應該要擁有自在的天性,人人生而不同,世界才足以被稱為大千。
如果自己代替江沉然去說出那句達成和解的話,丁蔚然想,那江沉然就太可憐了。她寫在字條上、留在日記裏的話,就全成了皆大歡喜的結局中自然而然被銷毀的廢紙。
“當你想要去批評什麽人的時候,要記得,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你所擁有的那些優勢。”
她不是江沉然,她有開明的父母,她從小到大都活得合乎自己心意,甚至讓江沉然本人都羨慕不已。她沒有資格去指責江沉然的不懂事,更沒有資格去替江沉然的人生做決定。
一根硬邦邦的芥蘭被人塞進了她嘴裏。
她愣了愣,吧唧吧唧地開始嚼,然後那雙筷子就收了回去:“炒得有點硬。”
宋凜雲淡風輕地收回筷子:“臉色這麽難看,多補充點維生素。”
丁蔚然“哦”了一聲,大佬是讓她別再被江沉然的情緒所影響了。
那雙筷子又夾了根芥蘭伸過來:“還要嗎?”
丁蔚然張嘴:“啊——”
宋凜收回筷子,假裝無事發生繼續吃自己的,似乎完全沒在意這筷子剛才被丁蔚然咬過。間隙中,他瞄了一眼丁蔚然,她好像回血了,正專心致誌地吸著蝦餃裏流出的湯汁,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丁蔚然:“大佬,你買的什麽牌子的蝦餃,還挺好吃的?”
宋凜忽然想起了什麽,一笑:“出去以後,你來找我拿。”
蝦餃隻是個契機,出去之後再來找他,還可以做很多事情。比方說,丁蔚然可以借機向他告個白,然後等他猶豫斟酌幾天,再想想要不要答應她。
丁蔚然擺了擺手:“就不能寄給我嗎?給個鏈接也行?我還得為幾袋蝦餃跑一趟,怪麻煩的。”
宋凜“啪”的一聲,擱了筷子:“我吃飽了。”
其實是氣飽了。
丁蔚然:“那……咱們回教室?”
回到教室時,是早上7點55分,K果然坐在塗燁的位置上。
宋凜目不斜視地從門外大步走進來,麵色不悅。丁蔚然拎著個保溫桶,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麵,叫宋凜他也不理人。
K直接和宋凜擦身,走到丁蔚然麵前,將口袋裏的手機交給了她。
剛才還走得六親不認的宋凜立刻轉身,折了回來:“給你什麽了?”
丁蔚然:“塗燁的手機,我還沒來得及看。”
丁蔚然驚訝:“你哪兒來的密碼?”
K指了指腦子,意思是係統給他的作為NPC的記憶。
手機公開相冊裏全是塗燁自己的生活照,還有和家人朋友的照片,私密相冊一開,主人公全是同一個人。
K難得開口:“江沉然對他,很重要。”
是啊,否則怎麽會寫下這個遊戲腳本,還留下“塗老師”這個NPC?他在提醒玩家,也在提醒自己,生死之重,無法釋懷。
丁蔚然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第一天塗燁紅著臉哆哆嗦嗦問我大姨媽的時候,我就猜這倆孩子有點什麽……嗯,至少朦朧的那種感情,應該有……這小子,藏得一點都不深,也就江沉然那個小女生看不出來。”
宋凜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我看有些成年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連告白這麽簡單的事都要糾結磨蹭半天。”
丁蔚然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明顯不知所雲。
宋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幹咳一聲:“相冊翻完了,還有別的嗎?”
K瞥了他一眼,打開了短信:“還有這個。”
丁蔚然把記錄點開,上麵是兩個人的對話,一人一行,一答一應,信息來源人備注是“江沉然”。
丁蔚然問:“這是……塗燁和江沉然互傳的信息?”
K:“嗯。”
丁蔚然好奇問道:“什麽時候出來的?”
K:“就剛才。”
宋凜:“係統按劇情刷新出來的,看看上麵都寫了些什麽?”
短信的內容大致是塗燁被調離座位後,江沉然問他的情況。不過,和丁蔚然參與的遊戲劇情不同,這次建議調開的不是“江沉然”,而是塗燁本人。
江沉然:最近還好嗎?
塗燁:挺好的,新同桌挺安靜,學習也挺認真,感覺和之前差不多。
江沉然: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害你被調到角落裏去。
塗燁:沒事,是我自己和老師說的,省得給你添麻煩。
江沉然:沒有,沒有!我媽媽說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你沒有影響到我,是我自己……最近心情不太好。
塗燁: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這一段記錄之後,大約有十分鍾的時間江沉然都沒有回話。
記錄顯示,十分鍾後,江沉然才發來了新的信息。
江沉然:塗燁,你想過人死之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嗎?
塗燁:你問這個做什麽?
江沉然:我……就問問。
塗燁:你不會是想要自殺吧?沒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心理輔導室啊?
江沉然:沒有啦!你別胡說八道!我就感慨一句,別想那麽多啦你!
後麵的內容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了,江沉然否認了塗燁的問題,表示自己最近隻是在看弗洛伊德的精神解析書,所以想和他探討一下。
大佬皺著眉頭,心說這小女孩未免過於脆弱了吧?
宋凜:“是因為知道了父母離婚,還是因為暗戀對象被調走?”
丁蔚然邊思考,邊用手指敲著自己的下巴:“從江沉然害怕父母離婚,到希望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很需要陪伴的人……她問塗燁境況,是因為塗燁走了之後她很不習慣。但是被調走的塗燁卻覺得生活和以前一樣,完全沒受影響,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江沉然覺得,自己不被塗燁需要了?”
先是不被離婚的父母需要,後是不被有好感的同桌需要,她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人需要她了?
宋凜扯了扯嘴角:“所以,她說了這麽一大段,是想告訴塗燁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丁蔚然……你們女生都這麽作的嗎?”
丁蔚然“嗯”了一聲,沉吟開口:“我覺得……如果江沉然真的抑鬱症,還是不要輕易給抑鬱症病人下‘作’這個定義比較好。”
還是那位認識的心理醫生告訴她,抑鬱症患者的大腦和尋常人不一樣,他們缺少內裏的自我調節機製,隻能靠藥物來抑製“致鬱激素”的分泌。就像一個封閉了出水口的水池,隻有進水沒有出水,裏麵積攢的東西遲早裝不下,從池口決堤。
宋凜聳了聳肩,選擇閉嘴。
他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被負麵情緒壓垮,他也不想明白,如果有一天他要死了,他一定不會難過壓抑,他會死得高高興興、熱熱鬧鬧。
他要安排人在他的墓碑前開一個盛大的派對,然後請一群牧師把他的生平功績寫成讚美詩,唱給已經長眠的自己,還有後世的人聽。
三個人圍著手機看,突然,旁邊伸過來一隻手,笑嘻嘻地抽走了丁蔚然手裏拿著的手機。她抬頭一看,還是我們盡職敬業的陳八卦同學。
陳八卦笑嘻嘻地舉起手機問他們:“看什麽呢?能不能給我看看?”
你拿都拿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界麵上還是江沉然和塗燁的聊天記錄,陳八卦看了眼,嘿嘿直笑:“哈哈,有情況……我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有意思的?哎?塗燁?你相冊怎麽鎖了一個?”
K冷冷地伸出手:“還給我。”
陳八卦不給,還不怕死地繼續填K的怒槽:“分享一下好不好?”
丁蔚然冷笑道:“不好。”
陳八卦眼珠子轉了轉,振臂一呼:“同學們!同學們!這邊有勁爆消息!”
“呼啦”一下,一個教室的人都圍過來了。
丁蔚然心道:嘿,我這暴脾氣!
這時,係統“叮”地響了一下:“請阻止他們打開相冊的密碼鎖。”
丁蔚然已經預備活動的筋骨,果斷癱軟了回去,連帶把即將暴走的K也給按住了:“先等會兒。”
另一邊,宋凜指了指牆上的掛鍾,側麵證實了這一點:“你們看,我們聊了這麽久的天,現在牆上的時間還是7點55分,也就是我們剛進來的時候。”
丁蔚然驚訝道:“之前我怎麽沒注意到這個?”
宋凜托著下巴:“估計這個任務六裏麵有兩個關鍵劇情,還有一個得你點頭以後卡時間出來?”
丁蔚然挑眉:“那我試試?”
於是,她直接轉身回座位,不看了。請各位解鎖黨繼續你們的表演。
係統:“已檢測到任務六失敗。”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出現了,一直卡那兒不動的時鍾忽然開始走動,門口傳來一聲驚呼:“謝老師來了!”
圍在一起的人瞬間散開,和之前一樣,謝老師一來他們就會自己散,這是遊戲設定好的程序。
陳八卦匆匆地把手機擱在江沉然的桌麵上,臨走前還衝她嘿嘿一笑:“待會兒下課,咱們商量個事兒唄?”
丁蔚然低頭一看,塗燁手機的密碼鎖已經被打開。
此時,後排掛鍾上的指針恰好走到8點,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