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初露端倪

媽媽說,壞脾氣的人沒有朋友,所以我一定要脾氣好……

01

丁蔚然盯著K的眼睛打量了半晌,終於從裏麵讀出了一絲熟悉的感覺,她一拍大腿:“啊!果真是你啊!哎喲,你這換了一張臉,我都不認得你了!”

見她那副滿臉就要投敵的叛徒相,宋凜一臉反胃:“真親熱哦?嘔——”

然而,“他鄉遇故知“的兩人都齊齊無視了宋凜。

K抬眸看向丁蔚然,兩年多過去了,當年的青澀少年早已長成了一個沉默而內斂的男人。

“對不起。”

遲來五年的道歉讓他的身心都為之一放鬆,他居然從自己的行為中品出了一絲絲羞恥,仿佛怕丁蔚然覺得他的道歉隻是為了求得他心裏的安定。

丁蔚然一愣,然後連連擺手:“哎,沒啥好道歉的,我又沒生氣。那會兒比賽輸了是我自己這幾年采訪采昏了腦子,狀態下滑,跟你沒關係。決賽係統能被你輕易黑進去,主辦方那些人才應該洗洗幹淨以死謝罪。至於那封通緝令,說來慚愧,我們戰隊經理馮蕭為了掩蓋我已經成了半個菜雞的事實,才……”

K打斷了她:“你才不是菜雞……”他頓了頓,“你很強。”

丁蔚然嘿嘿一笑:“謝謝啊,好久沒人誇我了。這兩年媒體報道我都從‘國服第一女選手’變成‘國服第一女花瓶’了……我說到哪兒了?哦哦,馮蕭發公告……他發公告吧,純粹就是為了轉移大家的視線。大家都去關心是誰把我坑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本身比賽沒打好這件事了,他玩這套玩得可溜了!”

K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冀:“既然你沒有因為那件事生氣……那後來為什麽……”

這才是這五年最折磨他的一個問題,她為什麽後來再也沒有回來找過他?

那個帶著你認會所有細小的零件,手把手教你怎麽把它們拚裝起來的人,等到你終於可以舉著手裏的玩具興高采烈地向她跑去的時候,她卻早就不見了。

他一直以為,她一定討厭透了他,所以才再也不想看見他了。得知並非如此的時候,一瞬間全部的希望都湧入了眼中,他黯淡的眸子仿佛被光點亮了一般。

但那零星的光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因為他從丁蔚然的眼中讀出了為難,心髒好像被人掏空了一個洞,空**處灌入了刺骨的北風。他緩緩開口:“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我……”

“咳!”丁蔚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不是不能說,就是講起來吧,怪丟人的……那次丟掉冠軍之後,我們把場地丟了,就……我自己掏積蓄換了一個新的場地……至於你的話,說起來我還生氣呢!”

她用力地推了K一把:“你個臭小子!我資助你的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吧?一年多哎,整整一年多哎!你就這麽跟我玩消失?我讓馮蕭跟你道歉,說以後可能資助不了你了,你轉頭找了下家就不聯係我了?過分了吧?”

K一把抱住了丁蔚然,把她剩下的話全都堵了肚子裏。

“對不起,不問了,不問了,我不問了……”他把頭埋在她肩上,低聲喃喃,像個孩子。

或許是馮蕭查到了K的所作所為,卻並不想讓丁蔚然失望難過,所以什麽也沒說,就當作他這個人徹底不存在了。丁蔚然會生氣,會失落,卻不會難過。

丁蔚然說得沒錯,她的隊友們,她信任的朋友們,都是和她一樣的人,平時互相傷害,真的出了事情,誰都會幫著對方把隱痛瞞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嘻嘻哈哈。

馮蕭也不例外。

丁蔚然一愣,然後大氣地拍著K的背,安慰他:“好啦,好啦,過去的事就別放在心上啦,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和幾年前一樣?就是個一受到欺負就繃不住臉的小屁孩……”

“能重新見到你,”他悶聲說,“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丁蔚然。

宋凜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這兩個人從相認到敘舊,直到K一把將丁蔚然摟進懷裏的時候,他終於坐不住了:“我說二位八點檔演完了沒有?要不要我出錢投一部戲讓你倆去演男女主角啊?還有丁蔚然,我才是你隊友,你犯花癡也要看看場合好不好?”說著,他一把拽住了丁蔚然的衣領,想把人從K的懷裏揪出來。

“咳咳咳……大佬你輕點兒!”丁蔚然被宋凜的暴力舉動拽得直咳嗽,剛才差點沒被他老人家掐死,脖子還有些痛。

K聽到丁蔚然的抱怨,目光一凜,反手拽住了她的一隻胳膊,對著宋凜喝道:“鬆手!”

宋凜堂堂男一的命格被他們整得仿佛成了個反派,氣不打一處來,他冷笑了一聲:“你上來就策反了我隊友,你還有理了?”說完,他揪得更緊了,一副說什麽也不能放的樣子。

K斂眉道:“她必須跟著我。”

宋凜嗤笑一聲:“你放屁!”

一個向左,一個往右,丁蔚然兩邊看看,眉毛跳了跳,忽覺人生已達巔峰,兩位大佬同時為了我大打出手,“爭風吃醋”。這場麵看上去,還真……

“所以……二位大佬這是打算把八點檔強行升級成晚間青春檔?”

搶得正歡的兩人齊齊一頓,然後宋凜最先抖著一身雞皮疙瘩鬆了手,還要附贈一句嘲諷:“什麽青春檔?你活在夢裏吧?”

K一聲不吭地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後,一副默默保護的姿態。

看著丁蔚然那一副姐姐看弟弟似的瘋狂嘴角上揚,宋凜覺得這女人真是智商有問題,居然看不出這小子存心瓦解他們聯盟的異樣居心!

宋凜說:“天一直播間內有監控,當場行凶你想火遍全網?”

K淡淡道:“你公司那些垃圾已經報廢一個多鍾頭了。“

宋凜“嘖”了一聲。

這邊,K不理宋凜了,他轉頭看向丁蔚然,神色明顯柔和了許多:“你是要完成劇情任務嗎?”

丁蔚然:“對啊。”

K冰冷的麵孔上露出一絲微笑:“好,等解決完了宋凜,我陪你。”

“好呀……”丁蔚然沉浸在“養大的漂亮弟弟對我笑了他真可愛”的情緒中,下一刻猛地一激靈,“等會兒,小K!你說你要幹嗎來著?”

宋凜那邊顯然已經是一級備戰狀態,他看著丁蔚然手腕上自己親手交出去的手環,嘲諷地勾了勾嘴角:“沒聽懂嗎?他要宰掉燈泡,再跟你雙宿雙飛……丁蔚然,你要是還有點良心的話,就把手環扔給我,我不想不戰而敗。”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他並沒有束手就擒或等待丁蔚然良心發現的想法。他宋凜是什麽人?自己的死活一定要牢牢在自己手裏攥死了的人。這樣的人,即便心髒已經被子彈貫穿了,他也一定會頂著槍口後坐力把五髒六腑震碎了的風險,反手一槍,送你一起下地獄。

宋凜默默地在心裏分析著,一旦玩家進入,界麵牆便會立刻關閉,隻有結束任務,它才能重新打開。這個K仗著NPC塗燁的身份,無法離開界麵牆,隻有結束任務離開這裏,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

那麽,他要如何結束當前的任務呢?

在丁蔚然看來,大佬估計是沒招了,K看上去十分能幹,大佬的手環又到了己方叛徒手中,想想都覺得隻有跪下求饒這一條路。雖然她覺得挺解氣的,誰讓宋凜一路過來不是坑她就是把她當工具。不過……大佬終究是她隊友,這麽賣掉他好像確實也不大好?

“話說……”一直不動的宋凜忽然開口了,神情看上去有些莫測,“你們知不知道,我以前在大學的時候經常參加年度運動會,而且經常拿冠軍?”

丁蔚然:“所以?”大佬你這是被困瘋了,所以都開始吹以前的牛了?

宋凜看著她,微微一笑:“所以,拜拜了二位!”

一道光劍般的身影飛快閃過。

丁蔚然一愣,隨即便看到身前另一道光劍般的身影“嗖”的一聲跟了上去。

看宋凜的架勢,似乎是要往教學樓跑,然後混進人堆裏甩掉對手,以獲取時間。但K從小在街頭長大,體力再怎麽樣也比宋凜要強上太多。隻要他們還在界麵牆內,一直追逐下去,最先力竭倒地的一定是宋凜。

K和宋凜之間的距離肉眼可見地越拉越近,宋凜似乎已經逐漸開始體力不支,就要被逼到一堵牆邊,宋凜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逃離轉向了。

機會來了!K眸光一冷,抬手舉起早就準備好的針頭,用力向宋凜的脖頸刺去。

宋凜忽然蹲下!他身形如蛇般一扭,身體呈一個詭異的姿勢從K的手下躲開了這致命一擊,然後於千鈞一發之際,赫然躍起,一巴掌砸向邊上的牆麵,大吼一聲:“走你!”

“嘟——嘟——”

尖銳的報警聲忽然響徹整個校園,樓道內突然**起來,各班正在上課的教室裏,人群忽然如潮水般湧動出來。丁蔚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學生像千萬隻羊駝奔襲一樣地向操場擁來,整個空間內都是廣播室內老師急促的呼喊聲:“請同學們按照演習隊列有序離開!不要擁擠!不要擁擠!”

突然響起的報警聲像是刀刮似的狠狠地刺激著這群花樣年華的少男少女的心靈,所有人都探著腦袋四處打聽著找火源。

整個界麵牆內,秩序一片混亂。

丁蔚然終於知道大佬剛才搞那場生死時速是幹嗎去了。

這時,她的耳朵裏傳來係統機械化的聲音:“檢測到當前任務前提劇情崩壞,即將送離執行任務的玩家,清理錯誤數據……”

在被係統丟出界麵牆的前一刻,丁蔚然眼前一黑。

啊!宋凜你真是神經病啊!不讓你出界麵牆你就直接把界麵都給炸了?

02

丁蔚然睜眼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雙手環抱站在她身前,似笑非笑的宋凜。

大佬勾了勾嘴角:“叛變爽嗎?”

丁蔚然在心裏嗚嗚嗚,小K你害死我了,你搞完事現在我要被人秋後算賬了!

她吸了吸鼻子,剛要抬頭說點什麽,就聽到一句陰森森的:“你再給我演白蓮花,我就直接拿針對著你太陽穴紮。”

丁蔚然一口氣給他整得憋了回去,無語!真惡毒!

她直接解下手環,雙手高舉過頭頂,上交“贓物”:“大佬您的外掛!”

宋凜哼了一聲,從丁蔚然手裏接過手環,邊戴邊說:“就那小子,毛都沒長齊,還敢抓我?”

丁蔚然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宋凜看著她那副狗腿的樣子,心裏總覺得跟她在一起待久了他氣場都變了。他們不再是全場僅剩的主角,而是大反派和他家小弟,就等著界麵牆內那個正義凜然的主角策反他身邊這棵牆頭草,最後再宰掉他這個大反派,結局皆大歡喜。

——關鍵是,他原本的手環拆壞了,看不到丁蔚然的好感度了,誰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騙人的鬼話?

宋凜道:“如果不是界麵牆強行把你丟出來,你就跟著那個小子跑了?”

丁蔚然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那倒不一定。雖然宋凜自負又嘴毒,但是對她不算差。作為隊友他雖然一直麵上嫌棄她,但是關鍵時候也從來沒想過要丟下她,是個合格的好隊友。

“算了,你去找K吧,反正我也不需要隊友。”宋凜見丁蔚然半天沒答複,以為她是默認了,於是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花壇邊上。

忽然,K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那不行,大佬,我手環還在你這兒呢。”

丁蔚然打算給宋凜一個台階下。

她想明白了,雖然大佬小心眼,可是她大度啊,更何況大佬幫了她這麽多回,投桃報李是她做人的一個基本準則,就算有一天大佬真的落魄了,她也不會真扔下大佬自己跑路的。

宋凜沒緩過氣來:“那要是手環不在你還真去?”

丁蔚然盯著他的臉,忽然來了一句:“哇哦!”

宋凜抬眼橫她:“你鬼叫什麽?”

丁蔚然眨眨眼道:“大佬,我跟你說,是這樣的,前些年呢,我帶著隊員一起去參加一個選手們之間的聚會。當時會上有兩個其他隊的隊員看上了我的美貌,從聚會開始他倆就圍著我轉,然後開始互懟,他倆互懟的眼神我覺得跟大佬你現在的表情特別像……真的。”

宋凜一臉驚訝地望著她,估計是沒想到一個女生居然可以這麽直白地揣測對方是不是暗戀自己。

丁蔚然聳了聳肩:“可能是身為花瓶的直覺吧。”

自己誇自己漂亮,臉可真大。

他冷笑一聲:“你想男人想瘋了?”

丁蔚然雖然心下莫名遺憾,但著實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宋凜邊上。

宋凜一看她這表情,這勁兒又上來了:“怎麽著?我要真看上你了,你還不樂意?”

大佬喜歡上自己?丁蔚然想想都覺得嚇人,這要是在一起了以後想反悔,還不得上來就冷笑著送你一針麻醉針?

丁蔚然的腦海中浮現出宋凜手裏舉著根40米長的麻醉針,衝她桀桀怪笑著的模樣:“丁蔚然你都有我了,還敢找別的‘小鮮肉’?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死呢?還是想死呢……”

絕對不可以!

“沒沒沒,”丁蔚然驚得連連擺手,“你要真看上小的了,我這不得受寵若驚到把自己嚇死嗎?”

宋凜嗤笑:“你放心好了,就算這世上死到隻剩你一個女人了,我也絕對不會對你有半點心思!”

丁蔚然被噎了一下:“那你說,你喜歡啥樣的!”

“我喜歡什麽樣子的?”宋凜冷笑一聲,“蠢。”

丁蔚然驚訝。

宋凜:“醜。”

丁蔚然不知怎麽接話。

宋凜道:“最好腦子還要有點病。”

丁蔚然:“大佬你是自虐狂嗎?”

“就比如,你這樣的。”

“你拐著彎罵我?”

“不,”宋凜淡淡一笑,“我很直接。”

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丁蔚然默念著“享受它,享受它”,在咬碎了一口銀牙之後,終於換了個有營養的話題:“大佬,二十分鍾後界麵牆就要重開了,我們的下一個任務是什麽啊?”

宋凜把幾個兜裏的手環全部掏了出來,他剛才跑得跟玩命似的,這些東西居然也沒跑掉。

之前用掉了兩個手環上的線索,現在應該要找第三個線索了,他伸手在剩下的八個手環裏挑挑揀揀:“剛才咱們看了,背景是學校,一看就與學校無關的先排除掉,然後幾個明顯時間靠後不可能是現在時間段發生的選項也排除掉。上一次的任務時間是他們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還剩下‘苦澀的初戀’‘心理輔導課’‘與她相擁’,你覺得是哪個?”

丁蔚然咂著嘴巴看了半天,在三個手環裏挑出了“心理輔導課”:“相擁像安慰,一般不應該是先有心理問題再被人安慰嗎?而且我覺得相擁和初戀應該是連著的,這要是個編劇在寫青春片,初戀被發現這種戲碼一定是中段大**之後才會放上去,不大可能是第三個線索。我以我多年看劇的經驗發誓,一定是這樣的!”

宋凜挑了挑眉道:“極其扯淡,但——不無道理。”

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兩人起身回到牆邊。

宋凜把寫著“心理輔導課”的手環交給了丁蔚然,解釋:“待會兒進去之後,我就不跟著你了。一是那個殺人狂肯定會黏著你順帶砍我泄憤,二是我還得想辦法把他設的防火牆給破了,再聯係外麵直播室的同事。另外,我仍舊保持江沉然母親耳朵上的藍牙耳機的那個logo不是平白出現的觀點。你要注意一下,一會兒你進去之後我會在外麵攻他的防火牆,你給我想辦法拖住他讓他沒心思管係統的事,不得已的時候……”

丁蔚然看到宋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一絲絲古怪,一個激靈雙手抱胸:“我不出賣色相!”

“我是讓你不得已的時候跑快點,你要是被他抓住作人質,我百分之百會建議他撕票!”

丁蔚然眼神亂飄,嘀嘀咕咕:“人家小K才不會撕我的票……”

宋凜額頭上青筋一跳,直接給她背上來了一下:“去吧。”

丁蔚然又華麗麗地滾進了界麵牆內。

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再進去,她沒再像之前一樣摔個大馬趴,而是……

一雙沉穩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腰:“沒事吧?”原本NPC塗燁的嗓音是那種偏清爽的少年音色,但是K原本的性格比較冷漠,話少聲音也低沉,塗燁的聲線由他發出來就意外地擁有了一種撩得人心癢的感覺,把她半邊身子都撩得酥麻了。

“嗬嗬嗬嗬……丁蔚然,你有了我還敢叛變?你是想死呢,想死呢,還是想死呢?”大佬念咒一般的話讓她一個鯉魚打挺,瞬間站直。

色即是空,保命為重。

K問:“宋凜呢?”

丁蔚然沒忘記宋凜讓她轉移K的注意力的要求:“啊?他啊?哎!他這不是剛才好不容易逃出去,怕你再找他麻煩嗎?所以,就不敢進來了嘍……”

K聽完,不置可否:“那你的手環呢?”

丁蔚然半真半假地長歎一聲:“唉……說來話長,那什麽小K你也看到了啊,我又打不過宋凜,所以,手環被他搶了……”

如果現在直播沒被黑掉,丁蔚然隊裏那幫小子又正在看直播的話,一定打死也不會相信這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女人是跟他們勾肩搭背、擼串吹牛的隊長。

K聽到她說手環被宋凜搶走了,微微蹙眉,然後毫不猶豫地摘掉了自己的手環:“拿著。”

丁蔚然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喂,小K你清醒點,這可是你保命的東西啊……”

“啪嗒”一聲,手環已經在她的手腕上扣好了。黑亮的漆身,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也不知道K是怎麽把它投射進來並轉到塗燁手上的。

K說:“裏麵有十根麻醉針,收好。”

丁蔚然皺眉道:“小K,別鬧,這不能給……”

“聽我的。”K打斷了她,“然後,那個給我。”

他指的是丁蔚然手上那個宋凜給的玩家手環,隻能提供線索和定位,其他什麽用都沒有。

丁蔚然連忙摘下手環,遞給他:“你有什麽用嗎?”

K點了點頭,然後轉移了話題:“走吧,先去找任務。”

一個來回不到,連隊友都換了,這感覺還真有些奇妙。

上課鈴聲響起,兩人跟隨著操場上的人流,回到了高三(1)班。

一模考試後,塗燁的座位就被班主任謝老師調開。K隔著兩個大組的距離遙遙望著她,丁蔚然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像一個正常學生一樣在位置上坐好。

一個相貌清秀的年輕男教師從外麵走了進來,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大字“心理健康教育”。

看來他們猜對線索了,丁蔚然想。隻不過……她看著講台上那個男人的背影直愣神,她總覺得,這個男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男老師寫完這幾個字,便轉過身來對著講台下坐著的同學們一笑:“同學們好,快要高考了,學校擔心同學們在學習和生活中出現什麽無法排解的壓力,所以加開了這門心理輔導課,希望能夠對大家有所幫助。我姓塗,日後大家如果有什麽困難,都歡迎來找我。我一般都在學生輔導室裏待著……”

塗老師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著,此刻丁蔚然已經反應過來她為什麽對這個老師這麽眼熟了。

這這……這不就是一個完全長大的青年版塗燁嗎?你看看那眉眼,還有那笑起來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大塗燁嘛!

難道這個塗老師在遊戲裏是塗燁小朋友的什麽親戚之類的?她的視線往塗燁那邊瞟了會兒,然後才想起來,現在的塗燁殼子裏的芯早就換成了K。

K沒聽課,他其實一直在用餘光看著丁蔚然那邊,所以,她的視線一轉過來,他就發現了。

有事?K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丁蔚然。

沒有。丁蔚然笑眯眯地對他做著口型。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丁蔚然轉了回去。

於是K又懨懨地靠著桌子,他雖然扮演NPC,卻並不是什麽敬業的演員,懶得去裝塗燁的學霸人設。如果不是要陪著丁蔚然做任務,他更願意躺在操場的草坪上曬太陽、看漫畫。網絡上那些人隻知道他是個行蹤成謎的黑客,卻不知道他其實有滿滿一屋子的漫畫。或許宋凜吐槽得沒錯,K內裏就是一個十幾歲的中二少年,即便麵上表現得再雲淡風輕,他也是。

丁蔚然實在太好奇那個塗老師了,並且身為女性的第六感讓她覺得,這個塗老師的課能夠出現在線索裏,肯定別有深意。

塗老師帶來了一遝裁剪整齊的、雪白的紙片,讓人一列一列地往下傳,分發給班上所有的學生。

塗老師問:“大家都拿到小紙片了嗎?”

全班回答:“拿到了。”

塗老師點頭:“好。現在我想請大家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你們最近遇到的所有煩心事都寫在那張小紙片上。寫完了之後呢,把它折好,然後一個一個按順序上來,把它們投進講台上的這個紙箱子裏。待會兒我把搖一搖紙箱,再請我們的班長江沉然同學隨機抽取十位同學的煩惱,我把它們讀出來,然後我們班上的同學們一起幫他解決。好嗎,大家?”

話音一落,這幫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就笑嘻嘻地炸開了。

“啊?讀出來?好羞恥哦……”

“哈哈哈,到時候我隨便瞎寫點什麽,你說讀出來會不會很搞笑啊?”

“肯定的,哈哈哈!我也這樣寫……”

學校裏這種“大家一起解決煩惱”的形式主義活動,自然是沒什麽人會放在心上的,搞笑一下,就當為枯燥無聊的學習生活加點調味劑了。

丁蔚然原本也打算隨便瞎編了事,然而她剛提起筆就發現,自己的手,好像忽然不受控製了。

03

“嫉妒是不對的,但我有時候會嫉妒那些比我成績好的人,我是不是太陰暗了?有時候還覺得他們拿著高分的卷子抱怨時是在炫耀……我想努力變得更優秀,成為人群的中心,但這樣也是不對的。他們說厲害的人不能覺得自己厲害,否則就是錯的。人要學會謙虛,要學會善良,要學會溫柔,不然就不是好孩子……媽媽說,壞脾氣的人沒有朋友,所以我一定要脾氣好……當班幹部真的好累,我討厭為我沒做錯的事情給同學們道歉。”

丁蔚然驚訝地看著白紙上一個一個寫上去的字,真的難以想象,江沉然居然會有這麽多負麵的情緒。因為無論是在人物介紹,還是在所有人對待江沉然的態度裏都感覺到她性格開朗外向、成績好惹人羨慕、朋友也不少、父母都受過不錯的教育、家庭和諧。按道理來說,她應該是一個在蜜罐裏長大的女孩子啊!

但丁蔚然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些觀點。

不,“按道理來說”這五個字,本身就包含著一種極其主觀的偏見,“按道理”是按的誰的道理?在不破壞社會基本道德底線的時候,似乎誰的道理都沒資格成為公共尺度。

那會兒她隊裏有很多年輕的小男孩,十幾歲正是性格形成的時候,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和摩擦出現。丁蔚然自認不靠譜,隻好讓馮蕭找了一個心理醫生,有問題就打電話,生怕那些青春期的小男孩訓練訓出毛病來。

一來二去,她和那位心理醫生熟了,也就多多少少了解到了一些東西。

“有些時候啊,鑽牛角尖的不是孩子,而是監護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思維,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在他們的心智沒有完全長全之前,把成年人的思維模式強加到他們身上,迫使他們認同,極有可能會導致自我否定情緒的出現。”

當時心理醫生那番話真的說得丁蔚然嚇死了,不停地反省平時訓練他們的時候有沒有說重話啊?有沒有傷到他們的自尊心啊?導致接下來長達幾個月的時間,隊裏都流傳著“隊長是不是瞞著咱們談戀愛了啊,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溫柔了”的傳聞。

於是後來她便發現,他們隊裏那幾個小子真的就是野慣了的皮糙肉厚,心理健康得能去西天取個經、曆個九九八十一難再回來,故而又恢複了凶殘隊長的設定,好長一段時間她還懷疑那個心理醫生不會是故意把話說重了好誆她谘詢費吧?

——直到今天看到係統發出的江沉然的話,她才明白,人家真的沒誆她。

塗老師看著台下的孩子們都停了筆:“請大家排隊上台把字條投到我麵前的這個箱子裏。”

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講台,然後把字條丟進卡片箱裏。等到丁蔚然的時候,她感覺頭頂好像有一道目光在注視著她。這是多年玩刺客積累下來的本能的敏感度,她抬頭一看,正好和塗老師的目光對上。

丁蔚然:“呃,老師你……”

塗老師微微一笑:“班長對吧?你站到旁邊來,等大家投完幫我抽。”

雖然這個塗老師沒說什麽,但丁蔚然一直覺得哪裏怪怪的,總覺得她扔字條的時候,塗老師好像一直在盯著她的手。

她把字條丟進去,站到了一邊。她在折紙的時候,做了個記號。可能在大佬身邊待久了,她的第六感也變強了,她覺得這次的任務,多半是與字條有關。

果然,在所有人都把手中的字條投進去之後,她的耳畔響起一聲:“叮咚——已檢測到任務三,請玩家找出箱子裏江沉然的字條。”

大佬說過,任務是要破壞掉,不能完成的,否則就無法複盤已發生的事情的邏輯軌跡,最後找出真相。

所以,她的任務其實是避開江沉然的字條。

塗老師當著所有人的麵把箱子用力地搖了搖,打亂了盒子裏的字條,隨即示意丁蔚然抽取。丁蔚然點點頭,把手伸進隻留了一個小口子的紙箱裏,假裝挑選,其實是避開自己做了記號的字條。

她摸出一張字條,便給塗老師遞一張。

或許是因為要在全班朗讀,又或許是並沒有把這個形式主義的任務放在心上,大家都寫得有些扭扭捏捏,沒幾個是真的把自己的煩惱寫出來的,甚至有好幾張字條都是在故意搞怪。

比如,有一張字條上麵就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讀書太累,我想自殺。”

塗老師一讀完,下麵就笑開了。一個男孩指著坐在他旁邊的男孩子,估計就是字條的主人,邊指邊笑:“老師!他寫的!是他想自殺!哈哈哈……”

被同學指出來的那張字條的主人也跟著他一起笑,邊笑還邊罵著駁回去:“放屁哦!你才想自殺!哈哈哈哈……”他一邊笑,一邊看著講台上的塗老師,似乎是想用行動告訴他,我們就是開個玩笑,老師你別當真啊。

但塗老師沒有笑,塗老師很認真地看著那個孩子,告訴他:“生死是很重大的事情,不能隨意開玩笑。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去心理輔導室找我。”

丁蔚然心裏對這位塗老師怪異的感覺一下子一掃而空,如果好感可視的話,估計現在她對塗老師的好感度至少從0上漲到了50多。

這有可能真的隻是孩子之間無意的玩笑,但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重度溺水的人拚命上遊把手用力地伸出水麵的那一刻,期盼的就是這個萬分之一能被路人發現救起的機會。所以隻要我們看到了,就不能任由他重新沉回水底。

十張字條念完,每一張字條上的內容無論玩笑與否,塗老師都很認真地分析、回答了上麵寫的每一句話。本來是形式主義的活動,但如果執行的人認真,它也會變得非常有意義。至少丁蔚然站在講台邊一直在認真地聽著這位塗老師講,直到下課鈴響,她才回過神來,她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班長等一下。”下課了,塗老師叫住了準備去座位上找K的丁蔚然。

丁蔚然問:“什麽事塗老師?”

塗老師說:“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把這個箱子搬到輔導室去,然後幫我把字條打開一下。我想把其他沒念到的同學寫的東西也整理一下,做成一個《學生心理健康量表》,然後上報給學校。”

丁蔚然回答:“沒問題!”經過剛才那堂課,她對這個塗老師還蠻有好感的,所以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她伸手衝著那邊的K揮手打了個招呼:“你等會兒!我待會兒再來找你啊!”

K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還沒等他叫住丁蔚然,她已經抱著箱子跟著那個塗老師走了。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塗老師……怎麽長得和那個被自己替掉的塗燁那麽像?K覺得哪裏不對,皺了皺眉跟了上去。

路上,丁蔚然抱著箱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塗老師聊著天。

丁蔚然問:“老師,你要做的那個量表是什麽啊?”

塗老師說:“總體來說,就是根據你們字條上提到的那些煩惱啊、問題啊,我把它們總結一下,編成一個調查問卷上交給學校。然後學校發給你們填寫,填完之後再回收上去。問卷上的每一個選項,它都有一個對應的評分,這個就是量表。然後我再根據量表上的評分進行計算,就能夠判斷你們的心理健康狀況啦!”

丁蔚然作為一個科學盲,隻能發出“哇哦,聽上去好神奇”的評價。

塗老師笑了笑:“是挺神奇的。”

兩人進了輔導室,丁蔚然才發現裏麵的紙箱子不止一個。

塗老師有些歉意地說:“是這樣的,學校要求每個班都要寫,所以字條還挺多的,不然也不會麻煩你幫我的忙。”

“沒事兒,咱們先弄我們班的。”她把手裏紙箱裏的字條“呼啦”一聲倒在了辦公桌上。

塗老師點點頭,丁蔚然把字條上的內容讀給他聽,他就拿支筆在本子上記,偶爾碰到典型的還會停下來做個標記,寫幾句備注,丁蔚然站在他旁邊,有時候還會吐槽幾句,逗得塗老師直笑。

丁蔚然笑道:“哈哈哈……快點老師,最後一個了!咱班這堆勝利在望了!”

塗老師忍俊不禁道:“好。”

他們把最後一張記好,塗老師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好了,你先回去上課吧,我也要休息一會兒了。”

丁蔚然點點頭,向辦公室外走去。

塗老師直起身子,目送著她走向門邊,臉上的倦怠逐漸散去,他看著這個女孩打開了辦公室的門,一腳跨了出去……然後一個急刹車。

她轉回身子,目光落在塗老師的臉上,倚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老師,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塗老師微微一笑:“問吧。”

“我剛才幫著你念完了所有人的字條,但怎麽感覺好像少了一個人的呢?”

塗老師不緊不慢地問:“哦,是嗎?少了誰的?”

丁蔚然雙手捧臉,睜大眼睛,一副迷茫的無知少女的模樣:“老師——我的字條去哪裏了?它怎麽不在裏麵呢?”

塗老師淡淡一笑:“你的字條?”

丁蔚然甜甜一笑:“對啊,老師。”

“嗬嗬。”塗老師輕笑了一聲,慢慢地抬起頭看著她,神色不再像是那個溫和博學的老師,反而顯得有些陰鬱,“這裏麵怎麽可能會有你的字條呢?你又不是高三(1)班的學生。”

丁蔚然了然地點點頭,盯著他那張和塗燁長得十分相似的臉:“果然……我就說長得像肯定不會是巧合!說吧塗老師,你是塗燁的什麽人?”

“我?我是……”

“嗶——”刺耳的鳴笛聲毫無征兆地響起,像是直接往人的腦髓深處紮。丁蔚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刺耳聲音紮得頭皮一炸,兩隻耳朵失了聰,全是“嗡嗡”的耳鳴聲,腦海裏炸開的“煙花”讓她不堪重負,直接蹲了下去。

她勉勉強強地抬起頭,看著塗老師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些什麽,但她聽不清楚他說話的內容,反而滿腦子胡思亂想為什麽他沒有受到這聲音的影響。

塗老師動了,他慢慢地向著丁蔚然走來。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恐怖片慢鏡頭!丁蔚然在心裏罵了一句,忍著頭部的劇痛,不著痕跡地往敞開的門邊挪著。

她心中默數著。

三……

二……

“嘭!”

輔導室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撞開,跟著他們過來後一直守在輔導室門口等待的K察覺到裏麵許久沒有丁蔚然說話的聲音了,想都不想便開門衝了進來。

塗老師對K的突然闖入十分訝異,往後退了一步。

K抬眸,目光冷厲地望著對麵的塗老師:“你想幹什麽?”

邊上伸出一隻顫顫巍巍的手,緊跟著就是一句快要背過氣去的:“救……命……啊……”

K猛地低頭。

丁蔚然已經痛得蜷縮成了一團,她腦袋裏的聲音刺耳到下一秒就能將她的頭炸開。

K不敢再跟塗老師多糾纏,他更在乎丁蔚然的生死:“我送你出去。”他抱著丁蔚然,頭也不回地衝向了界麵牆。

界麵牆外,宋凜正在躲避K的偵察與天一直播間通話。

突然,他的通信一斷,隨即便聽到一聲炸破耳膜的係統電子音暴喝:“掛了你的通信!滾到界麵牆這兒來!”

04

“咕嘟咕嘟……”

燉鍋裏咖啡色的醬汁翻滾著冒著泡,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丁蔚然一邊歎氣,一邊認命地攪著鍋,被醬汁泡得紅亮的雞腿在鍋中上下沉浮。

齊活了,可以開大火準備收汁了,丁蔚然看著鍋中誘人的雞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那幫小子真是上帝派來折磨她的,熬夜複盤完一個個都嗷嗷地喊著餓,非要吃完再睡,還十分嫌棄地拒絕了冰箱裏所有的速凍食物以及外賣,說想吃新鮮的家常菜,其中一個說到難受的地方,還哭了出來:“嗚嗚嗚……我想吃老媽燒的雞腿了……”

丁蔚然罵了句:“臭小子你整我!”然後轉身進了廚房,算了,這麽久沒回家了,想媽媽也是情有可原。

她沒法把老媽給他們變出來,隻好頂著馮蕭“你認真的嗎我要不要提前叫好修理工免得你把廚房炸了”的目光進了廚房,打開手機搜索食譜,然後按部就班開始操作。

事實證明,她是有天賦的,雞腿很完美,而且快熟了。她看了眼客廳中已經睡死過去的等待眾人,罪惡的小手伸向了鍋子。

來來來,我先嚐一口,看看味道怎麽……

這時,一個帶著些威脅的淡漠聲音打斷了她的動作:“丁蔚然,你要是敢把口水流到我衣服上的話,我一定會你扔出去。”

丁蔚然垂死病中驚坐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懸在她腦門上方,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的宋凜的腦袋:“枕得舒服嗎?要不要再續費一個小時?”

她偏頭一看。天哪!她都做了什麽?她……她居然枕著科學家的大腿睡著了!大佬的腿!科學之光的腿做了她的枕頭!這是什麽神仙待遇!

宋凜磨著牙根,嗬嗬一笑,不緊不慢地數著:“三……二……”

丁蔚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了起來:“忽然又不想續了。”

宋凜的視線落在她手腕上那個黑亮的陌生手環上,挑了挑眉,嗤笑一聲:“喲,定情信物都給了?”

丁蔚然低頭對手指,故作委屈道:“討厭啦,人家明明先收的是你的手環啊。”

“好好說話。”

丁蔚然問:“外麵聯係得怎麽樣了,大佬?”

聽她提到外麵的事情,宋凜自然也就不跟她廢話了:“嗯,聯係上了,不過時間不長,中途斷斷續續的,大概時長有一分多鍾,我讓他們查了一下遊戲腳本的來源……”

“大佬……”丁蔚然試探著打斷了他。

“你聯係上外麵,難道不應該是趕緊……讓他們快點救我們出去嗎?”察覺到宋凜神色不悅,她閉上嘴。

宋凜嗬嗬了一聲:“我的總控室的密碼被你家黑客黑了。”

“其實……”

“我人還在裏頭的休眠艙裏躺著。”

“我說……”

“休眠艙內清醒藥劑的控製權也在你家黑客手裏。”

“我覺得吧……”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丁蔚然放棄交流。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宋凜被K困死在這個遊戲裏了。

無論是公司內部的誰看他不爽請來的K,他都不得不稱讚一句,這錢花得真值。這黑客小子強得就跟頭牛一樣,認準了一個死理就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說收錢整死他,整個總控製室就被他防得跟個鐵桶一樣,十幾個程序員全上了都隻搶到了一分多鍾的聯係時間,差點沒把那十幾個程序員整抑鬱。

但宋凜有幾分慶幸自己暫時還出不去,K的行為進一步激起了他的勝負欲。因為在他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認命”這個概念。

21世紀50年代中旬,那會兒基因技術並不是特別成熟,用封存下來的已知偉人的基因培育出新生胚胎的理念存在極大的社會爭議,許多科學家聯名譴責這項實驗,認為這是一出“反社會、反人類”的鬧劇。

從宋凜出生起,“不是人”“基因怪物”“科學糟粕品”的說法就一直伴隨著童年時代的他。四五歲的小宋凜趴在研究觀察室的窗戶邊,隔著厚厚的防彈防外泄玻璃窗,望著空****的走廊。

幼年的胚胎培育實驗體不能隨意離開“恒溫室”,因為他們身體的各項機能和正常胎生的嬰兒不一樣,對外界細菌病毒的抵抗力沒有充分的實驗數據支撐,研究人員不敢輕易將這昂貴的“實驗體”放出去。

他扭頭看向正在給他做每日體檢的女研究員:“阿姨,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啊?”

女研究員記錄他身體各項數據的手一頓:“很快……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女研究員摸了摸他的腦袋:“等到他們認可你了,你就能出去了。”

等到……他們認可我?

他不知道女研究員說的“他們”指的是誰,但他記住了兩個字:認可。

隻有得到認可,他才能從這間玻璃房裏走出去。

沒有人知道,科學家的基因培育出來的兒童是否會比普通基因繁殖出來的要更聰明,小宋凜也不知道。但是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那個玻璃房內,除去吃飯、睡覺、上廁所、日常體檢的時間,每天有十幾個小時都隻能無所事事地發呆。

他問女研究員,能不能幫他找點事情做。

女研究員沉思片刻,向上麵的負責人遞出了申請。很快,申請批複下來,原定在小宋凜六歲的時候才會擺到他麵前的全套學習計劃被提前送到了玻璃房內。

負責人的想法很坦然,他甚至有些激動,“實驗體”在幼年期就擁有極強的學習欲望,是否可以佐證合成基因確實對人具有先天影響?

小宋凜確實成了一個令人矚目的天才。他在十二歲時便通過了華國高考,並被最高學府破格錄取。他被錄取之後,研究院內原本打算仍舊讓他在玻璃房內學習,通過網絡接受教育。

但是,回應他們的是摔在麵前的一個厚厚的文件夾,以及少年宋凜眉眼處飛揚的神采:“你們放我離開恒溫室出去上學,我保證自己不會死掉,這些就是可以佐證我觀點的實驗數據!”

在他的身後,那個陪伴了他數年的女研究員衝著負責人微微頷首。

宋凜便這麽從華國最高研究院內逃出生天,進入最高學府,用最短的時間拿到博士學位。隨後,他拿到華國國家科學院的資金補助,融資創立天一科技,成為現在的“華國科技之光”。

在天一科技成立時的剪彩儀式上,年輕的創始人站在人群中心,說了一段“狂妄自大”又發人深省的話:“時至今日,如果諸位仍認為我的成功來自於我的出身,抑或是我的先天基因,那麽無疑是在自欺欺人。時間就像泡著海綿的水,浸一浸,就全沒了。天才從不缺少時間,而你們永遠都不夠。”

他生於基因研究,卻又是第一個否定了基因研究的人。他就是這樣的人,永遠自信、強大,敢於質疑一切,即便是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他也能說否定就否定掉。

“大佬,你發什麽呆呢?”丁蔚然伸手在宋凜眼前晃了晃。

宋凜回過神來。

“沒……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嗯……我們繼續說腳本來源。先說下前提,我當初知道他們這次的遊戲腳本是外購的,對於提供人的身份簽署了保密協議,剛才的一分多鍾的通信裏,他們告訴我,寫腳本的人是……”

丁蔚然說:“等一下,說好的保密協議呢?”

對哦,你是老大。

宋凜:“那個人應該是本市X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一位醫生,郵箱地址是那裏的職工宿舍。我的程序員在十幾秒內,就破譯了他的IP地址。”他談起自己麾下的員工們,顯然很驕傲。

丁蔚然打臉:“但他們現在還在跟小K的防火牆死磕。”

宋凜道無語。

“算起來,有十幾二十個小時了吧?”

宋凜不悅地挑挑眉,避開了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至於江辰沉然母親的藍牙耳機,是公司於2074年上市的產品。它的無線電收訊能力非常好,深受顧客喜愛,和之前我們在遊戲開始的劇情介紹裏看到的時間剛好能對上。搜索2074年的全網購買者記錄之後,排查出姓江的女性大約有一萬五千多個,年齡在40到50歲之間的有一千多個,到目前還活著的……嗯,大約六七百吧。”

丁蔚然挑眉:“哇哦。”

這麽多人,這是排查失敗沒戲了的意思。

不過,大佬的這幾分鍾時間倒也不是搶得毫無價值。至少,根據產品的上市年份,再聯係她和K在界麵牆內碰到的事情,可以側麵證實一件事:那就是,這或許真的是一個與現實背景存在關聯的遊戲。

丁蔚然道:“大佬,我在牆裏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想要跟你分享。”

宋凜道:“哦,對,你那個黑客跟我說了,你在裏頭跟一個什麽心理健康老師不知道做了些什麽,結果把界麵牆的遊戲數據搞得差點崩潰,自己也被強行丟出來。現在你那個小黑客被關在裏頭,看著身邊抖得和馬賽克一樣的背景畫麵,估計心理陰影挺重的……所以,你在裏麵都做什麽了,搞出了這麽大動靜?”

丁蔚然神秘兮兮地對著他勾了勾手指,宋大佬屈尊紆貴,勉強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

“大佬!這就是小的要跟你說的!我在裏頭碰到一個心理健康老師,姓塗,長得和江沉然那個同桌塗燁特別像!活脫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個遊戲裏麵本來應該沒有思維能力的NPC,上來就認出了我不是江沉然,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宋凜皺眉,問:“長得和塗燁很像的一個成年教師?”

“對啊!你一說那個IP地址是醫院,我就有一個腦洞了。”

“心理醫生?”

丁蔚然點頭:“對,之前我們隊裏不是請過心理谘詢師嗎?我跟他聊天的時候聽他說過,現在心理谘詢師資格證考試被取消了,凡是能從事這個行當的,都必須要考臨床醫生的證……所以,我就在想,你查到的那個寫腳本的醫生會不會就是個心理醫生?那個莫名其妙跳離遊戲劇本的健教老師,會不會和他有關係?如果2074年的塗燁還是個17歲的高中生,那麽到今年2080年……他應該多大了?會不會成為……23歲的塗老師,做出這個遊戲,讓我們來幫助他尋找,當年17歲時在北山高中的這位女同桌的真實死因?”

K站在走廊內,默默地看著麵前若隱若現抖動著的心理輔導室的牌子。

係統:“數據正在恢複中……請耐心等待。”

K:“快些。”

在丁蔚然被送出界麵牆之外後,整個遊戲畫麵就開始抽風似的不停地顫動,背景畫麵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這並不妨礙他找回這裏。麵前的這扇門虛掩著,不知道它的主人現在還在不在門內。

這時,門內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進來吧”。

K推開了門。

塗老師坐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他的身體就像他身處的背景一樣,也在沙沙地抖動著,他舉起自己已經變得有些透明的右手看了看,苦笑一聲:“我的時間好像快要到了。”

K淡淡地望著他:“我開啟了延遲修複,重新修繕數據到完成還有十分鍾,你的時間很充足……塗燁。”

塗老師笑了笑:“你已經知道我不是NPC了?不過,我並不是真正的塗燁。”

K不置可否,係統內搭載了一個不屬於遊戲工程內的隱藏文件,就像是隱藏在其中、所攜帶著的病毒一樣。它不屬於整個遊戲,一旦暴露身份,就會被遊戲內的修複程序“清理掉”。而麵前的塗老師,顯然就像是那個藏在遊戲中的“病毒”。

K:“你對丁蔚然做了什麽?”

塗老師一笑,和盤托出:“丁小姐是一個心地善良、樂觀向上的女孩子,我很喜歡她。我對她說我知道她的身份,她很驚訝。但當我打算告訴她一些事情的時候,係統已經發現了我,便發出警報,由此引發了界麵動**,將界麵內的玩家強行逐出界麵,好清理掉我,接下來……你就都知道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誰?”

塗老師托著下巴:“嗯……這個問題我得想想,因為我也說不清楚我到底是個什麽,唯一能記得的就是,編寫我這段程序的創造者似乎給我留下了什麽任務。隻是之前醒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記得任務的事情了……從我有意識起,我就在這間辦公室裏,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收表,給學生做心理輔導,記憶很完整,也很碎片化。直到今天,在高三(1)班看到丁小姐,我才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存在於這裏……告訴丁小姐,字條是我拿走了,已經發生的事情雖無可挽回,但生死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無法輕易釋懷。我的提示已經送到,再多留也沒有意義了。”

他的身影漸漸化虛,最後對著K露出了一個微笑:“再見。”

“啪嗒!”

塗老師消失之後,一串掛著粉色維尼熊掛件的鑰匙應聲掉落。

K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鑰匙。鑰匙上的維尼熊掛件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水果味沐浴露的味道,還用記號筆在上麵寫著“JCR”三個字母。

JCR,江沉然。

他關上門,離開了心理輔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