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入侵者K
能重新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01
丁蔚然趴在地上,目光哀怨地看著身旁袖手旁觀的宋凜:“大佬,拉我一把啊。”
宋凜一臉嫌棄道:“你自己沒長手?”
丁蔚然故作委屈地吸吸鼻子,然後揉著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心道,這個宋凜也太不是個東西了,一出來就毫不猶豫地甩掉了自己的手,生怕自己沒站穩把他也拉倒。
宋凜從口袋裏掏出了十個手環,銀色質地,帶著暗扣,和丁蔚然手上戴著的一模一樣,是玩家的ID手環。宋凜“嘀嘀”幾下點開它們,丁蔚然發現,上麵似乎有一些信息。
有的寫著“心情複雜的演講”,有的寫著“初戀”,有的寫著“床頭櫃”,有的寫著“家長會”……
她撐著下巴琢磨:“演講……是說剛才的演講?初戀……難道是說江沉然和那個塗燁?啊,我知道了,這應該就是主線劇情裏發布的那些任務的線索吧?我要完成主線就必然要去做這些任務,然後那些挑戰者根據手環上的線索就一定能順藤摸瓜在遊戲裏找到我。然後再在我麵前怒刷一撥好感?”
宋凜滿意地頷首道:“嗯,腦子終於不是個擺設了。”
雖然大佬誇人的方式有些明褒暗貶,但丁蔚然仍然有些小驕傲——嘿嘿,終於忍不住誇我了吧?
宋凜問:“拚圖知道嗎?分散到所有玩家身上的不同線索,拚起來就是完整的劇情。這個遊戲不需要這麽多人,隻要最後有人拚完線索,遊戲就能通關了。”
丁蔚然驚歎:“啊,所以讓我上台,是從主線任務反推回來的結論,江沉然的死因必然和任務中的事件息息相關?”
犯罪心理學中有一門學科叫作側寫,能夠通過對已知線索的分析和觀察,勾勒出罪犯的心理特征。還原體驗,也屬於側寫手法中的一種。
宋凜道:“我想你的任務中不讓你上台,應該是一種反向引導。”雙重否定表肯定,恐怖遊戲玩多了的都知道,場景裏凡是寫著“絕對不能碰”的東西,那是必然要去碰一碰的。
——就是這麽任性。
“等會兒,等會兒……”丁蔚然忽然想起了什麽,“大佬……你是怎麽拿到這些手環的?”她才不相信那些挑戰者會這麽乖乖地把東西交給宋凜呢。
宋凜微微笑道:“解決掉他們,再拿走ID手環就行了。”
丁蔚然驚了:“老天!這也可以?”
原來,在丁蔚然扮演江沉然在台上演講的那十幾分鍾裏,宋凜也沒閑著,他利用組隊信息同步之後丁蔚然嘉賓界麵上的藍點定位,很快便找到了其餘的九個玩家。
感謝刷好感的任務主線,那會兒九個人全都聚集在各班隊伍的最前排,就等著目標丁蔚然下台之後湊上去談條件、刷好感。宋凜有了之前淘汰玩家的經驗,不費吹灰之力就用麻醉針送走了這些人,加上最先被他淘汰掉的超額選手,剛好湊滿十個手環。
宋凜道:“人少了,還省了節外生枝的可能。”
簡單、粗暴、高效率,還能說什麽呢?大佬就是大佬,閉嘴驚豔吧。
丁蔚然雙手抱胸,委屈巴巴道:“大佬,你不會為了圖方便,也這樣刀了我吧?”
宋凜嗬嗬了一聲:“你別說,我還真想過。不過,淘汰了你,我去哪裏加滿好感通關呢?”
丁蔚然在心裏長舒一口氣,生平第一次感謝這個垃圾遊戲的奇葩通關設計,隨即開始計算起自己刀掉大佬搶奪手環的概率。
宋凜盯著丁蔚然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敢搶我手環,不妨試試看?”
丁蔚然被看破心思,立馬低頭:“大佬,我錯了。”
宋凜冷笑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所以,看著我的眼睛,趕緊喜歡上我,把我的好感加滿,聽到沒有?”
丁蔚然故作嬌羞,低頭在胸前對手指:“哎呀——討厭啦!大佬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幾十年前古早電視裏的霸道總裁和小嬌妻?”
宋凜掐住她下巴的手被她雷得有一絲顫抖:“你給我閉嘴……”
丁蔚然立馬恢複正常:“好的呢,大佬。”
宋凜鬆開了丁蔚然的下巴,一臉嫌棄。這時,他的手環忽然“嘀嘀”亮了起來,兩人的視線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丁蔚然目光炯炯地盯著大佬的這個開掛工具,滿臉都是“啊,好想要”,一抬頭,猝不及防和大佬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宋凜似笑非笑道:“轉過身去。”
丁蔚然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了身,一邊在心裏暗暗吐槽,不公平!憑什麽她就要把自己的界麵交出來共享,大佬的開掛手環卻連一眼都不想讓她看?
宋凜點開手環:“說話。”
手環:“檢測到核心係統遭遇外部入侵,已被防禦係統暫時擋回。”
宋凜皺眉道:“找得到入侵終端在哪嗎?”
手環:“已嚐試,但未檢測到來源。”
宋凜:“看來他們還找了個高手……”這一點他倒是能理解,遊戲的核心係統是他本人搭建的,那些人如果想對他做什麽,就算再輕視他,也不會在專業領域上對他掉以輕心。畢竟,“科學之光”的名號不是開玩笑的。
於是,他沉聲命令:“故意留下一個小漏洞,如果入侵者再出現,就……”他忽然頓住了。
一直“嘀嘀”回應他的手環忽然停止了與他的交流,下一刻,無數的源代碼被強行植入了他的腦海中,一行接著一行,密密麻麻地從他的意識中飛過,紮得他頭皮生疼。
入侵者在試圖入侵核心係統遭到阻礙之後,居然狡猾地繞道進入了防禦係統更為薄弱的休眠艙內。宋凜的休眠艙現在已經完全在對方的控製下了,剛才的這些源代碼,就是對方拿到休眠艙的控製權之後,通過人腦連接的終端,強行植入到他的腦海中的。
現在,他與權限手環之間的聯係,被對方暫時切斷了。
如果換作其他人,被人捏住命脈,估計也就隻能舉手投降放棄抵抗,向對方求饒了。但宋凜不是這樣的人,他這二十多年來身為一位天才科學家的驕傲,絕不允許他這樣做。
宋凜的大腦高速運轉著,他伸手,拍了拍丁蔚然的肩。
丁蔚然背著身子被大佬晾了許久,轉過身來剛想吐槽,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肇事者宋凜冰冷嚴肅的眸子讓她立刻噤聲,她反應很快,大佬這是突然碰上事兒了。
不過為什麽不能說話?難道是被人場外監聽了?事實上是,宋凜的真身現在就躺在休眠艙中,意識與休眠艙內的係統相連,對方如果控製了休眠艙,就一定能監聽到他說話。
丁蔚然用眼神示意他,隻要宋凜不點頭,她就絕對不會開口。
宋凜鬆了手,然後當著丁蔚然的麵取下了那個專屬手環。
接著,丁蔚然就一臉驚詫地看著這個男人拆開了手環,拔出裏麵的芯片,遞到了自己的手上。
隨著手環芯片的拆除,一直盤踞在宋凜頭頂上的那個好感度標識也隨之消失不見。
“裝進去。”他的嘴唇微微掀動,對著丁蔚然做了一個完全沒有發出聲音的口型。
丁蔚然雖然沒明白為什麽,但這是大佬那個超級厲害的外掛裏拆出來的芯片吧。裝到她的手環裏去?媽呀,那以後豈不是可以外掛共享了?
丁蔚然鄭重地點了頭,心道:放心吧大佬,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情……啊呸,手環的!
指導丁蔚然做完這一切之後,宋凜冷笑了一聲:“休眠艙的係統內裝有足量的清醒劑,怎麽樣?要不要給我來一針把我拉回現實中去?”
他問完之後,麵前的光標閃爍了許久,卻一直沒有回話。
那邊的丁蔚然正在重啟新裝入芯片的手環,宋凜聽到熟悉的“嘀”的一聲,以及隨即亮起的紅光,心情不由得安定大好,忍不住嘲諷了一句:“怎麽,不認識哪個是清醒劑?要不要我教教你?”
光標動了,這回植入到他腦海中的不再是複雜的源代碼,而是一行清晰的漢字:“你終端對麵的綁定人是誰?”
宋凜的心怦怦直跳,倒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感。幾十秒的時間內,對麵的人不但將休眠艙係統內連接傳訊的源代碼轉為了漢字,還察覺出終端(即手環芯片)原先的綁定人已經被換掉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回話,腦海中便被植入了另一行字:“你認識她?”
女字旁的“她”?宋凜猛地看向一旁正興奮地擺弄著“新手環”的丁蔚然,她正在積極探索大佬免費“送”給她的外掛,玩得不亦樂乎,對身旁的目光渾然不覺。
宋凜壓低聲音道:“你說的‘她’,是誰?”
光標閃爍,準確地報出了他的猜想:“丁蔚然。”
緊接著光標又閃爍幾下,連著過來了幾條消息——
“她就在你旁邊。”
“不要傷害她。”
“否則,你不會想知道後果。”
宋凜看得挑了挑眉,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不悅,一直咬著自己褲腳的小狗雖然既討人煩又白耗軍糧,但是忽然有一天被鄰居覬覦了,心裏多半也會很不爽。
他輕哼了一聲:“你究竟是誰?”
光標閃爍了幾下,不動了。宋凜有一種預感,入侵者已經離開了。
果不其然,一秒鍾後,他的腦海中響起了冰冷的機械音:“程序已恢複,正在為您重連。”
休眠艙係統重新開始正常運作,那邊已經轉移到了丁蔚然手環內的權限係統也開始“嘀嘀”亮了起來,開始呼叫宋凜。
丁蔚然看著自己的手環像之前戴在宋凜手上一樣,也會“嘀嘀”地響了,眼睛一亮,獻寶似的喊宋凜:“大佬,大佬!你外掛好了!”
頭頂上的好感度標識沒有重新出現,或許芯片從原始的手環中脫離後,他那個額外的特權便也隨之消失了。大概從現在開始,他可能有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丁蔚然對自己的好感度了,這種情況下,更要時刻打起精神。
宋凜從丁蔚然手中接過手環,慢條斯理地說:“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抬起頭,他發現丁蔚然正湊在他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操作。
丁蔚然隻說了一個字:“問。”
“提前申明一下,我開了測謊儀。”他勾了勾嘴角,在手環上點了幾下,“所以,要怎麽回答,你最好提前想清楚。”
丁蔚然一臉愕然,她不知道哪裏又招惹了大佬不高興,讓他表現出這種審犯人一樣的態度。
她眼珠子一轉,扭頭就要幹擠出幾滴眼淚:“大佬……”
“收回去,這招沒用。”
丁蔚然的眼淚又被她憋了回去,軟硬不吃,莫名其妙!
她裝不下去了,有些氣急敗壞道:“問問問!我知道的都回答你行了吧!”
“很好。”宋凜微微頷首,“我知道你是職業玩家,應該認識不少計算機高手,你認識的人裏麵,有關係很好的職業黑客嗎?”
計算機高手?認識?職業黑客?這幾個詞出來,再聯係剛才宋凜的一係列舉動,不難得出結論。
於是,她試探著問:“大佬,你被人黑了係統?而且……那個人還認識我?”
宋凜想起剛才那個入侵者留下的幾句話氣就不打一處來,還“不要傷害她,否則你不想知道後果”呢?當自己在拍什麽中二電視劇?
他淡淡一笑:“告訴我,他是誰?”笑容裏含著幾分咬牙切齒。
丁蔚然抖了抖,十分想說,大佬你有必要擺出一副像是被女朋友綠了一樣的表情嗎?
“我不知道啊……”
手環沒響,丁蔚然說的是實話。她暗暗腦補,隊裏那些連修電腦都夠嗆的渾小子是別指望了,馮蕭那個老渾蛋帶頭賣隊長更不會來救自己,難道……她有什麽默默支持自己,甚至能和大佬對抗的粉絲?哇哦!那自己果然很優秀!不愧是國服最強青鋼影!
宋凜卻對這位入侵者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要收回旗鼓相當這句話,暗戀這種空有一張臉什麽都不會的女人,這麽膚淺的人不配跟他相提並論。
兩人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什麽結果,隻好放棄,繼續去準備下一個任務。
宋凜對手環內的芯片下達了被入侵前就該下的命令,故意留下一個防禦漏洞,等到入侵者下一次入侵的時候,他就能夠通過對方的入侵路徑,進行反追蹤。
他有一種感覺,入侵者這一次的入侵更像是一種中二的宣告,就像動漫裏那種做大事之前要留下訊息宣告天下的神秘角色。他敢打賭,這個中二的入侵者要麽是漫畫看太多,要麽就是年紀小,還沒完全長大。
——入侵者,大概很快就要到他們身邊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遊戲外,天一科技總控製室內,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人,正坐在原屬於宋凜的控製位上,用外接鍵盤不緊不慢地敲擊著,看他的背影,似乎還隻是一個少年。
那雙手是常年不見光的蒼白色,手背上青藍的血管涇渭分明。他戴著口罩,隻露出了上方一雙淡琥珀色的眸子,瞳孔反射著光板上幽幽的藍光。
許久,他停下了手。
程序已經開始運行,光標不斷閃爍,光板上的源代碼瘋狂地滾動起來。
“嘀——您已獲得中央權限,請輸入您的語音口令。”
琥珀色的眼眸從光板上移開,口罩包裹下的麵部肌肉微微一動,少年道:
“K。”
02
遊戲裏的時間流速,似乎和現實中有所不同,穿過界麵牆壁進入任務內,一切死氣沉沉的背景都因為喧鬧而變得靈動起來,即便知道那些說話打鬧的同學,僅僅隻是電腦模擬出的一串串虛擬數據。
一旦存檔離開界麵牆,無論在界麵內的時間流逝了多久,幾十分鍾又或者幾小時,隻要離開就代表遊戲時間內的一天過去了,任務牆麵內是熱鬧的白天,牆麵之外是永恒的黃昏。
宋凜說:“每結束一個任務,係統會給我們現實世界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珍惜吧。”
丁蔚然歎了口氣:“大佬,我有個問題,我們這樣每三十分鍾就做一次任務,真的不會過勞死嗎?”難道不應該有睡覺的時間嗎?
“理論上說,你現在就躺在休眠艙內休息。”
丁蔚然沒脾氣了,自暴自棄地站起來:“走吧,走吧,早死早超生,我不想休息了。”
宋凜卻坐著不動。
“時間還早呢,急什麽?”他擺弄著收來的十個手環,用丁蔚然手環裏的芯片終端麵板檢索,“等我待會兒想辦法把其他人手環裏的休息時間全部移植過來,到時候攢起來,給你休息個夠!”
丁蔚然眼前一亮,湊了過來:“給我?”
“嗯哼。”
大佬低下頭神情專注地擺弄著手環,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裏盛滿了對未知作品的期待和滿足。這讓丁蔚然莫名想起了拆家裏玩具的小朋友,小發明家把拆完組裝好的玩具興奮地舉到你的麵前,帶著些小炫耀和小得意,等著你誇獎他的成果。丁蔚然覺得,大佬他小時候或許也是個可愛的孩子。
丁姐這顆千錘百煉的直女心,難得被這個小場麵搔得有些心癢,不由自主地柔軟了起來:“我說大佬啊,你……”
宋凜忽然抬起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麽回事?怎麽好感突然漲了這麽多?給個提示,我下回好參考。”他剛才在看手環,剛好掃了一眼丁蔚然的好感麵板。
柔軟的心瞬間變硬,一敲,“梆梆”作響。
丁蔚然麵無表情道:“啊……可能係統出故障了吧。”
宋凜應了一聲:“嗯,難得出次好故障。”
係統: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三十分鍾後,兩人返回了界麵牆內,仍舊是教學樓下課的場景。
排除明顯不匹配的線索,丁蔚然手上拿著篩剩的兩個手環琢磨:“演講過了,下一個是什麽?初戀還是家長會?”
宋凜忽然對著一個方向衝她努了努嘴。
一個學生模樣的人跑了過來,停在丁蔚然麵前:“江沉然!謝老師喊你去班上幫忙發一模的成績單呢!你怎麽跑操場上閑逛來了?哎?0號?你也在?打球去嗎待會兒?”
被係統簡單粗暴取名“0號”的宋凜:“不了,謝謝。”
喊人的NPC同學也不留戀,立刻就走了。
丁蔚然拿起了那個標注“家長會”的手環:“看來是這個了。”
“你手環裏的任務刷新了嗎?”
丁蔚然看了眼任務欄:“還沒,空的。”
宋凜托著下巴道:“應該是還沒到觸發點……”
如今宋凜的外掛裝在丁蔚然的手環上,便跟著她一起進了教室。一進去,就看到班主任謝老師笑容滿麵地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過去。
宋凜說:“怎麽用手環錄音我教你了,待會兒把劇情全錄下來聽到了嗎?”
丁蔚然點頭:“放心吧。”
她走到謝老師麵前:“您找我?”
謝老師說:“沉然啊,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介紹經驗的總結寫了嗎?你成績好,很多家長都跑來問我你的學習方法,我就說正好今天家長會大家一起聽,你寫好了嗎?寫好了給我看看,待會兒還得當著所有家長的麵念呢!”
啊,她懂,她懂,家長會嘛,就是成績出來之後,家長們替自己孩子接受榜樣洗禮,回去再轉達給自己孩子的例會嘛。像女主這種省級學霸,必然是要在台上講講的……雖然也不一定有用就是了。
但現在問題來了,她又不是江沉然,寫個鬼的總結啊!
丁蔚然迎著謝老師滿懷期待的眼神,表情尷尬:“八成、大概、也許、可能……快好了吧?”
才怪呢。
丁蔚然咬著筆頭,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教室後排坐著的大佬。結果大佬看著坐在她旁邊椅子上填寫報告冊的謝老師,聳了聳肩,示意你自己搞定。
行吧,自己搞定就自己搞定。丁蔚然咬著筆頭,開始編故事。編了大概二十分鍾不到,謝老師那邊報告冊填完了,放下筆問:“寫多少了?我看看。”
丁蔚然有些慌,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NPC到底能不能分辨出不對。就在這時,一張稿紙被擱到了她麵前:“你東西忘拿了。”
丁蔚然下意識地抬起頭,一怔。
是塗燁,雖然還是熟悉的那張臉,但無論是聲音還是整個人的感覺,卻都有些微妙的變化。
謝老師拿起塗燁放到麵前的那張紙一看:“沉然,你這總結不是寫好了嗎?咳,在這裏白寫半天……不過,你的東西怎麽會到人家塗燁手上去啊?”
審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謝老師想起了之前隱隱聽到底下的學生們傳的,說他們班上這第一名和第二名,似乎有點事……她一下子有些慌了,這兩個孩子可是她的寶貝,要是真有點什麽,成績滑下去了,不光家長那邊不好交代,她自己也會懊悔死。
“你們倆,關係挺好?”謝老師試探著問。
塗燁和江沉然是同桌,青春期的小孩子嘛,同桌之間最容易生出些別的想法來。
塗燁低垂著眸子,沒說話。
丁蔚然以為這清純小少年是怕老師,回了謝老師的話:“還行吧。不過我們倆坐一起確實挺浪費資源的。要不家長會之後,您給我們調個座位,讓我們去幫助一下成績不太好的同學?”
她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相當有水平,一邊是緩解了謝老師對於這倆孩子早戀的疑雲,一邊是善意地幫塗燁隱瞞了心思。二十三歲的人了,她哪裏會看不出這個孩子對自己的小同桌上了心?
然而這位小朋友似乎不太領情。
塗燁的眸子看上去比之前更灰暗了,一聲不吭地走了。丁蔚然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到了走廊裏。
今天是家長會,來來往往都有不少手挽著手一起走的學生和家長。她幾步追上塗燁,拍了下他的肩膀:“謝謝你幫我解圍,不過那個總結你是什麽時候寫的啊?”
塗燁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丁蔚然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問題嗎?”
塗燁道:“是江沉然寫的。”
丁蔚然“啊”了一聲。
塗燁道:“總結。”
“哦哦哦……”她連連點頭,完全沒反應過來塗燁剛才是當著“江沉然”的麵,卻直呼其名說她的事。
丁蔚然隻覺得這小孩今天有些怪。之前見他吧,雖然說不上有多活潑可愛,但也能看出不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現在卻直接變成了半個啞巴,這是受什麽刺激了,就因為要調座位?
丁蔚然被塗燁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裏有些發毛,說:“咳,謝老師剛才那樣說,我這不是幫咱們圓場嗎?今天可是家長會哎,要是她真以為咱倆早戀,那不就死翹翹了?”
“你很怕?”
丁蔚然心說,我怕什麽我一個成年人,我這是替你操心啊小朋友!
於是,她開口:“小塗同學啊,你聽我跟你講……”
塗燁直接打斷了她:“好。”
丁蔚然被打斷,愣怔地衝他眨了眨眼。
塗燁看著她呆呆的模樣,一直僵硬著的嘴角居然揚起了一個小弧度,他笑了。
“我幫你。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你,因為……”丁蔚然隻聽到了前半句,後半句被淹沒在她心裏滿屏的“我是誰我在哪我是被告白了嗎”的彈幕裏,多得估計能糊得她連塗燁的臉都看不清。
丁蔚然怎麽可能聽不出塗燁那沒明說的隱藏之意?她隻是被完全震暈在原地了。
現在的小朋友真是可以啊,隨時隨地就可以對同桌講出這種偶像劇台詞?
不過……有一說一,剛才霸氣告白的塗燁小朋友氣場真的好強啊!她要真是江沉然,那句“我可以”估計就直接出口了。
丁蔚然在腦子裏編織著拒絕這個霸氣小少年的話,一邊編,一邊還在心裏遺憾著,唉,年輕真好。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後麵那個已經在他們身後站了許久,三觀碎得比她還徹底,心情比她還複雜的女人,終於思索著開口了:“沉然……你們這是?”
就在這時候,丁蔚然的手環發出了“嘀”的一聲提示。
係統:“檢測到任務更新,任務二,防止女主母親發現女兒早戀。”
丁蔚然心裏湧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回頭一看,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剛才說話的女人,耳朵上掛著一個耳釘式樣的藍牙耳機,似乎是剛剛在打電話,又在半途中被她和塗燁的交談打斷。此刻,女人正愣愣地盯著她和塗燁,神情中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失望。女人的腦袋上頂著兩個閃瞎她眼睛的紅字:江母。
我暈啊!我不玩了!
丁蔚然轉身,對著江母笑靨如花:“媽,您這麽早就來了啊?”
江母的心情相當複雜,心說,我要再不來你跟你麵前這個小男孩還指不定要犯什麽錯誤呢!
不過,江母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她很清楚對這些青春期的孩子來說,有這種朦朧的男女情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麵對這種情況,家長和老師隻能進行疏導而不能一味地指責和趕盡殺絕。所以,雖然對女兒早戀的行為感到痛心,但她還是忍耐了下來。
江母說:“沉然,可以跟媽媽介紹一下這位同學嗎?”
丁蔚然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啊,壓住了不滿,這是懷柔。她向江母介紹:“媽,這是塗燁,我同桌。”
塗燁沉默地對著江母點了一下頭。
丁蔚然無奈,小朋友,你要是喜歡江沉然,這可是你未來丈母娘,你倒好歹叫一句“阿姨好”啊。
江母見塗燁不喊人,也有些尷尬,心底覺得這個小男孩沒禮貌,難怪會帶壞自己女兒。
丁蔚然眼尖,看出了江母眼中對塗燁的不喜,當機立斷拉人走:“媽,家長會快開始了,咱們先進去吧。”
江母點點頭,跟著她先進去了:“好。”
進門之前,丁蔚然還回頭看了一眼塗燁。那小少年還站在原地沒動,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她歎了口氣,果然這孩子剛才不是沒禮貌,而是被江沉然老媽給嚇著了。嗯……待會兒有空,溜出來安慰安慰這孩子。
塗燁站在原地,心底默念著剛才丁蔚然震驚之餘沒有聽清楚的話。
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你,因為……你是丁蔚然啊。
丁蔚然一進去,就被謝老師喊走去講台上幫著分發試卷和排名表了。她歉意地和江母打了一個招呼。江母擺擺手,讓她去忙不用管自己。
按道理來說,家長們一一對應坐自己孩子位置上就行了。但有些去得早的家長嫌自己孩子位置靠後,就先搶了前三排的位置,謝老師看到了也不好說什麽,畢竟是學生家長,隻能由著他們去。在門口因為女兒和那個小男孩的事耽誤了的江母顯然算是到得晚的,江沉然原本在第三排的位置已經有家長捷足先登了,於是她在教室裏望了一圈,坐到了一個靠後的位置去。
後座上坐著一個個頭特別高的男孩子,不知道在擺弄著什麽東西,但他的個頭是真高啊,看著足足有一米八幾,在十幾歲的男孩裏麵,算是能長的了。江母感慨了一句:“喲,長這麽高啊!”
男生聞聲抬起頭,還打了個嗬欠,看樣子是累著了。他的視線上下一打量,落在江母的臉上,忽然精神一振,似乎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阿姨好。”男生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江母點點頭,心說比剛才那個同桌有禮貌多了。
於是,她和這個坐在後頭的男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家常來。
講台上正和謝老師一起,把試卷、排名表以及成績冊整理分發好的丁蔚然,看著大佬和江沉然的老媽忽然就聊了起來,心說,大佬可以啊,這麽快就獲取了NPC的信任。
丁蔚然有些好奇宋凜是怎麽打探消息的,佯作發放試卷的樣子,故意一直在後幾排晃**。江母背對著她聊天沒看見,宋凜卻是看懂了她的小心思,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她趕緊去做自己的事,別在這兒瞎湊熱鬧。
丁蔚然雖然心裏不情願,但大佬已經發話了,她也隻能暫時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準備離開。
但這時候,居然有同學比她的好奇心更盛。
丁蔚然抱著卷子還沒來得及轉身,一個腦袋上頂著紅名的NPC就過來了:“江沉然,我跟你說件事。”
一個紅名NPC,說明在遊戲劇情中有重大的作用。丁蔚然停下來,準備等著對方推進劇情,畢竟對方腦袋上頂著的名字也過於喜感:陳八卦。
光看名字,就是一個有當狗仔潛質的同學。
陳八卦道:“我跟你說,有人喜歡你,你知道是誰嗎?”
丁蔚然無語。
陳八卦:“我告訴你,是塗燁。”
丁蔚然:“哦。”這個八卦我也知道,早過時了。
陳八卦見她一臉的不以為然,以為她不信,說:“真的!”
“哦。”廢話我當然知道是真的,我又不是“小聾瞎”。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一聲咳嗽,丁蔚然聽出是宋凜那個方向傳來的,回頭一看,卻又一次對上了江母的眼睛,目光裏麵包含著的深意,比剛才越發複雜了。
丁蔚然吐槽:天,沒完了是吧!
剛才江母雖然在和宋凜聊天,但是從陳八卦叫住江沉然起,她就停下來開始聽他們講話了,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聽漏。
陳八卦同學見這個家長表情不對,再看“江沉然”那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知道自己惹事了,立刻裝無辜閃遁到了黑板邊上,假裝任勞任怨地開始擦擦擦。
江母的臉終於沉了下來,歎了口氣:“沉然,回去之後能不能跟媽媽談談?”
“照你說的,現在任務二也失敗了。”丁蔚然一屁股坐在界麵牆外,將那個寫著“家長會”的手環拿了出來,“這個手環的線索也用完了。”
宋凜正聽著丁蔚然方才錄下的界麵內的劇情,思索著結論:“嗯,我想這個遊戲的核心就是促成你那些所謂的‘阻止任務’失敗。”
丁蔚然扯了扯嘴角:“那這位腳本編寫人還真夠任性的,假模假式地發布著任務,其實完成了它們你就輸了。那他為什麽不直接把任務改成讓他們去早戀、幫她去演講,任務裏寫阻止圖什麽呢?難不成是圖個特立獨行的叛逆?”
宋凜說:“可能是在暗示玩家,這是已發生過的事情,如果事情不照這個趨勢發展,就能衍生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有些像平行時空理論,你能理解嗎?”
“還能跟上,就是說我們如果全部按照任務指示去做,江沉然就不會死了?”
“是遊戲裏的江沉然就不會死了,就像是……一種美好的假設?”
丁蔚然不解地問:“遊戲裏的江沉然?難不成還有遊戲外現實中的江沉然?這不是個遊戲腳本嗎?怎麽還扯上現實了?大佬,你解釋清楚點啊,我有點慌。”
宋凜鄙視地看著丁蔚然害怕的模樣:“有沒有可能,這個遊戲背景,或者說,這裏發生過的事情都是真實存在的呢?”
“你有證據嗎?”
“我在江沉然母親的耳朵上發現了一個藍牙耳釘,上麵有我們公司的logo。”
丁蔚然還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發現,不以為然:“這是你們公司出品的遊戲,在遊戲裏給自家的東西打打廣告也正常啊。”
“可其他人都沒有,我之後特意觀察了家長會上教室裏坐著的所有家長,他們身上的電子設備都隱掉了logo的存在,隻有江沉然母親的耳機,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丁蔚然一頓:“那倒是……還挺特別的。”
“兩個任務,我都問了NPC們很多現實中存在的事件,他們都不清楚,說明腳本世界觀並不完善……”
丁蔚然心說,那倒是,塗燁連現實中風靡全球的遊戲裏的角色青鋼影是什麽都不知道。
“那麽……為什麽又偏偏要特意標出這麽一個耳機的logo呢?”
丁蔚然點點頭,覺得有道理,說:“大佬你好聰明啊!我怎麽就想不到?”
宋凜嘴角一翹:“你蠢唄。”
說真的,抱大腿歸抱大腿,但大佬你這樣一直對我人身攻擊,真的不可以。
丁蔚然道:“那我們要怎麽去驗證這個遊戲背景和現實有聯係啊?”
宋凜從口袋裏裝著的一堆手環裏隨便挑了一個:“連接場外唄,你來之前沒看遊戲規則嗎?玩家們可以向直播的觀眾進行場外求助。”
丁蔚然聳了聳肩:“還真沒有,我本來以為我這個嘉賓就是來‘打醬油’的。”
還是那句話,要是知道會在這裏碰見宋凜這個攪局的,多少錢她都不會來!
宋凜斜了丁蔚然一眼:“算了,本來也沒指望你。”
他握著挑出的手環,在麵板上按下了求助鍵:“請求與場外直播間建立連接。”
沉寂了約一分多種,係統內傳來“嘀”的一聲脆響。
係統:“連接已完成,請發起語音通信。”
03
現在是2080年4月1日晚八點剛過,此時,天一科技的對外直播間內燈火通明,他們公司的創始人宋凜被卷進遊戲裏已經六個小時了。
六個小時前,總控製室內的防盜氣體莫名其妙被釋放。監控內顯示,宋凜為自救,不得已躲入休眠艙中進入遊戲。隨後休眠艙封閉,隻有宋凜自己才有權限開啟這個專屬休眠艙,眾人沒辦法,隻好召集技術人員緊急進行權限破譯。
技術人員一邊破譯,一邊還要重新修複原本為防止遊戲作弊被切斷的通信權限。
原本宋凜這次的遊戲設計,是隻允許在遊戲內的玩家向遊戲外的人單線通信的,現實世界的通信是不可以打入遊戲世界的。對遊戲外等待著的他們來說,就好比手機欠費了,隻能接電話卻不能打電話一樣。
雪上加霜,不過如此。
眾人正著急上火之際,遊戲裏卻突然傳來了通信請求。
“快快快!那邊電話進來了!進來了!”
技術人員接通電訊,低頭湊近桌上的話筒:“喂?是宋先生嗎?您現在可以聽到我們說話嗎?直播畫麵被切斷了,現在在線觀看直播的觀眾不滿聲特別大,您那邊是什麽情況?可以跟我們大致說一下嗎?”
他問了很多問題,然而宋凜並沒有回話。
“喂?宋先生?喂?”
“吱吱……”
回應他的隻有永無休止的電流聲。
宋凜皺著眉頭放下了手環:“見鬼,怎麽沒反應?”
丁蔚然說:“啊?不會是壞了吧?”
宋凜擺弄著手環,不住地在麵板上點擊著設備界麵自查:“但我剛才明明聽到係統說連接成功了。這才幾秒鍾,突然就出BUG了?”
“會不會是被人黑了啊?”
宋凜一驚:“嘖!有可能!”
大佬現在麵色陰沉,急到爆粗,丁蔚然也意識到了,事情有點嚴重了。
“大佬,你先別慌……是不是剛才你說的那個入侵者?”
丁蔚然這麽一說倒提醒了宋凜。宋凜匆匆忙忙地摘掉她手上的手環,點開芯片的係統麵板檢查自己之前留下來的漏洞。
——那裏麵幹幹淨淨,什麽痕跡都沒有。
要麽,真的是係統出了故障;要麽,這個黑客一直在利用之前入侵過的芯片麵板監視他們的動向。在宋凜決定用其他玩家的手環發起通信的一分鍾內火速黑掉了中央直播間和遊戲內的連接係統,並且將戰場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要抓入侵者嗎?宋大佬現在考慮更多的是該如何開高價把這個妖魔鬼怪挖來公司替自己賣命。
宋凜抬起頭,對著天空高聲問:“現在是你在控製係統嗎?你是一個優秀的黑客,我非常欣賞你。”
如果那個入侵者黑進了核心係統,那現在主係統的控製權一定在他手上,他就肯定能聽到宋凜說話。
然而,天空中一片沉默。
宋凜又問:“誰派你來的?他們給你多少錢?我願意出十倍!”
還是一片沉默。
懷柔不行,利誘也不聽,宋凜支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戳了戳,回頭看見丁蔚然一臉猥瑣地衝著他笑:“哎,大佬,要不我給你支個招?”
宋凜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什麽啊?”
丁蔚然眼珠子轉了轉,伸手鉤住了他的肩膀。他不適地皺了皺眉,但也沒多說什麽。
她說:“大佬!抓重點啊,抓重點啊!這哥們兒之前不讓你傷害我,你肯定拿我威脅他才有用啊!”
“我要是他,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把你關在遊戲裏讓你再也別出去。”他一把將丁蔚然拖到自己懷中,用手掐住她的喉嚨,假裝麻醉針全沒了,擺出一副陰狠的表情對著天空威脅說,“之前那些人都是被麻醉針送走的,現在我手環壞了、麻醉針也沒了,你可不想看到丁蔚然被我活活掐暈再下線吧?力道要是沒控製好,遊戲裏死亡的人,現實中可是會腦死亡,再也醒不過來了。”
丁蔚然被他掐得差點喘不上氣,心裏咒罵著宋凜,演戲啊,做做樣子就行了,你演這麽像幹什麽?
一直沉默的係統終於回話了:“放開她。”
雖然還是電子音,但背後的控製權明顯已經由計算機移交給人了。宋凜鬆了手:“好。”
丁蔚然趕緊蹲到一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宋凜繼續說:“你到遊戲裏麵來了,對不對?你現在在哪兒?真身進入,還是偽裝成了NPC?”
“到界麵牆裏來找我。”電子音回答完這句,便消失了。
宋凜放開丁蔚然,嗤了一聲:“果然是裝成NPC了。”
丁蔚然不解地問:“大佬,你怎麽知道他肯定是假扮成NPC了啊?”
宋凜說:“因為他要我們去界麵牆裏找他,說明他無法從裏麵出來……在這個遊戲世界裏隻有一種人才無法從界麵牆裏出來,那就是——NPC。”
一個男人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走著,像是在散步。正前方杵著好幾個像是在跳皮筋模樣的雕塑,他平靜地側身繞過她們,繼續向前走。
清晨縹緲的霧氣,凝固在時間停駐的那一刻,連帶著整個校園內的喧鬧聲,寂靜得猶如身處墳墓之中。所有人的行為都凍結在玩家任務結束離開的那一秒,到處都是雕塑狀態的人,但行走的人卻仿佛見怪不怪,好像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
是的,他確實已經看習慣了。
十幾分鍾前,當那兩人結束任務離開界麵牆的時候,他還在盡職盡責地扮演著NPC的角色,站在教室門口靜靜地聽著裏麵的家長會。忽然,裏麵的會議聲停止了。他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這才意識到,是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從樓道內探頭向下望去,操場上到處都是人,隻是他們已經不會動了。
這個世界真靜啊,就像是連風都不會動了。任務結束的那一刻,所有鮮活的假象都會隨著玩家的離開歸為虛無。
他平靜地走下樓梯,他不懼怕寧靜,因為他的世界一直都是安靜的。
……
界麵牆四周的空氣忽然波動了一下,墳墓般的校園霎時生機盎然。
他站在僻靜處默默地望著。
噓,他們來了。
宋凜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丁蔚然,一臉無語地問:“你幹嗎呢?”
宋凜扯了扯嘴角:“你當這是玩老鷹抓小雞呢?他要真這麽厲害,你連我都打不過,擋前麵有什麽用?”
丁蔚然振振有詞道:“他是我粉絲啊!他又舍不得傷害我!”
宋凜冷笑一聲:“粉絲?你怎麽不說他暗戀你呢?”
“我覺得很有可能!”
宋凜無語了,他覺得這女人多半是個自戀狂。
兩人以這怪異的姿勢走著,引起了邊上不少NPC的注意。宋凜一路被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盯著,終於忍無可忍:“喂!丁蔚然!別鬧……什麽人?”
一隻手突兀地出現在了宋凜的背後,宋凜頭皮一麻,身體下意識地蹲下,倒地一個翻滾。
丁蔚然驚呼:“啊!”
一個熟悉的身影舉著一根足有10cm長的針頭,靜靜地望著他們。剛才,就是他偷襲了宋凜。
丁蔚然一臉蒙地盯著那個人的臉,連聲音都在發顫:“塗塗塗……塗燁?”
有好幾個NPC都訝異地往這邊對峙著的三人處望了一眼,但不知是出於設定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看過一眼後,他們便興致寡淡地將視線匆匆移開,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一樣。
“塗燁”放下舉著的針管,淡淡出聲:“K,你可以這麽叫我。”
——躲避在暗處的入侵者,終於在此刻露出了他的真容。
宋凜從地上爬起來,盯著K手上的針管:“右美托咪定,針頭規格10cm長,這東西我大概給公司批了100多支,天一內部的人給你的?是姓秦的,還是別的什麽人?”
K:“我不能透露雇主信息。”
宋凜嗤笑一聲:“行,收錢了是吧?剛才不都說了嗎?他給你多少,我出十倍,你告訴我他是誰。”
K搖了搖頭。
“還不夠?那要再加多少,你開個……”
“不。”K打斷了宋凜,緩緩抬頭,“先來後到……這是我接活的規矩。”
K動了,起手極快,身形像是一支出鞘的利箭,飛快地向宋凜襲去。宋凜毫無防備,猝不及防間急退了一步,踉蹌地差點直接倒地,眼看,針頭就要紮上他的脖頸……
忽然,他隻覺脖子上一涼。
一滴**滴在了他的脖子上,順著肩膀滑落下去。他沒察覺到疼痛,錯愕地回頭一看,丁蔚然不知什麽時候把一隻手攔在了他的脖子前。
空氣中傳來一陣淡淡的鐵腥味,他心下一震,一把抓過丁蔚然的手,直接擼起她袖子:“你又發什麽神經啊!”結果,袖子一擼起來,暴露在眼前的整條手臂光滑無比,半點傷痕都沒有,氣得他一把甩開。
丁蔚然原本是想著,再生氣她也得這麽供著這位天才大爺,不能跟他起衝突。當了這麽多年隊長,她這點和稀泥的本事還是有的。然而泥人也有幾分土性,她好心保護他,這人不領情也就算了,還要罵她?
宋凜也火了:“我剛剛是以為你蠢到給我擋刀還擋流血了!”
丁蔚然說:“問題是我壓根沒流血啊!!!”
爭吵中的兩人齊齊一頓……那,流血的人是誰?
站在一邊的K聽著兩人爭吵,默默地垂下手。他的手背上被針尖劃破了好大一條口子,正滴滴答答地沿著指尖往下滴血。剛才丁蔚然突然伸手去攔,他怕傷著她,針頭勉強收回了一半,卻不想劃到了自己的左手。
丁蔚然眼尖,已經看到K受傷了:“天啊!是你在流血啊!你沒事吧?要不要緊啊?”
K搖了搖頭。
宋凜黑著臉把關心敵人的豬隊友往身後拉了一把,瞪她一眼:“你還管他?”
丁蔚然:“你懂什麽!我這人一向愛護粉絲!哎,你有沒有事啊?要不要帶你去醫務室消毒,再來針破傷風?哎……等會兒,遊戲裏受的傷治了有用嗎?”
K聽到“粉絲”這個詞,淡淡地點了點頭:“對,我是你的粉絲。”
宋凜嗤了一聲:“瘋了,丁蔚然都有腦殘粉。”
丁蔚然偷偷地對天翻了個白眼,然後像是故意氣宋凜似的,親親熱熱地拉著K的手。
“哈哈!瞧瞧我粉絲長得……”她一頓,這是係統給塗燁的身子,跟眼前的人沒什麽關係,於是話在嘴裏拐了個彎,“腦袋瓜子看上去多靈光啊!說吧,啥時候粉上我的。幾年了,要不要出去之後,我給你整個簽名?”
K啞聲道:“五年了。”
“哇哦,那真的挺久,老粉絲了啊……”
“對,”K定定道,“我一輩子都是你的粉絲。”
丁蔚然張了張嘴:“不得了……弟弟你別這麽看著我,不然我會忍不住想犯錯誤的。”
K看著她這副樣子,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居然顯現出了一絲羞赧的笑意:“我畢業了,現在回來找你了。”
丁蔚然愣了愣,忽然瞪大眼睛罵了一句,臉上從震驚到驚喜,最後隻會抓著他的手,結結巴巴地“你你你”,半天沒說出個下文。
K知道,她會露出這個表情,說明她是真的想起來了。
04
K沒有名字,有的隻是網絡世界給予他的一個代號。
擁有這個代號的時候,他剛十七歲,在網絡這個虛擬的世界裏無所不能,幫助他人完成委托,收取報酬。他的手法來去無蹤,令人防不勝防。隻要給他足夠的錢,他就能夠幫你潛進對手公司的防火牆。那些人怕他、恨他,又忍不住四處打聽著找他幫忙。
K童年時代的記憶是在一條破舊昏暗的小巷子裏,一個賣廢品的老人收養了他。老人收養了很多孩子,後來過世了,政府收留了這群無家可歸又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的孩子,並且幫助這些孩子上了戶口,取了名字,送到了福利院。
在所有孩子中,K的年齡是最大的,也是最尷尬的。按照法律來說他已經過了十四歲,已經超過了規定可收養的最高年齡限製。
政府和福利院有些犯難,一個已經年滿十四歲,並且從來沒上過學的孩子,將來能在社會上做點什麽呢?
於是,福利院的院長便去問他:“你認識字嗎?”
他點頭:“認識。”
福利院的院長舒一口氣,認識字那就好辦多了,於是又問他:“有人想資助你去專業學校上學,你願意嗎?”
他點了點頭。他沒什麽不願意的,聽人家說,專業學校畢業快,畢業之後就可以離開這裏去工作。因為他的年齡,福利院裏的人拿他都很為難,現在他能盡快離開這裏,皆大歡喜。
院長高興了:“好好好,我們盡快給你辦好入學手續,你到時候可以住校,學費和食宿費都有人出,放心上學就好。”
於是,他就這麽進了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學習計算機。
這個專業倒也不全是他自己選的,那個資助他的人在送來銀行卡的同時還給他寫了一封信,信封上寫了那個人的名字:一堆洋文字母,不像人名,字也很醜。
拆開信,裏麵倒是漢字——
“我有一個建議你參考下,這個建議來自我們全隊十幾號人的討論結果,大家一致覺得計算機專業(括號,不是修電腦!!!)是一項非常適合速成,並且有利於參與社會工作的優秀稀缺專業,不如你考慮一下?”
如果他那會兒是個心智健全的聰明孩子的話,一定會覺得這封信寫得毫無邏輯、通篇扯淡且“包藏禍心”。
沒錯,寫信的人腦子裏琢磨的其實是,如果這個小朋友計算機學得好,以後是不是就能幫隊裏穩定一下係統啥的?哦對,關鍵工資好商量,外麵請人真的很貴,馮蕭已經抱怨隊裏開支很久了,另外還能解決這個大齡兒童的未來就業問題,她覺得政府應該給她的英明決斷整麵錦旗掛著。
不過,錦旗沒來,大齡兒童卻到底是老老實實去讀了計算機。人家沒她這麽多彎彎繞繞,理解非常簡單粗暴:給資助的要求就必須學這個。
所以接受資助的人最初對資助人並不是完全的好感,而是稍微有一點點的逆反心理。他覺得資助人做事挺武斷,也挺自說自話的,應該是某位大公司的中年禿頭老板,但是,“他”信裏說的全隊又是什麽意思呢?
入學第一個月,生活費便夾在一個信封裏被那位“中年老板”寄來了。這個月的英文學習讓他拚讀出了寄信人的名字:Killer。
職業殺手……這名字也真是夠違法亂紀的。
不過,對於十幾歲,還處在中二期的男孩子來說……
真的帥爆了!
他對這個寄信人有了一絲好感,於是,拆信。
“第一個月的學習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學習計算機就是你的心之所向,準備好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職業發光發熱變太陽了嗎?放心,我給你的生活費絕對夠你健健康康、茁壯成長、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當然了,談戀愛是不可以的,這個年紀的小朋友要以學習為主不可以想這些有的沒的知道吧?(括號,這句我補的,不論多少歲,讀書的時候一定要學會和女孩子AA,並且義正詞嚴地告訴要你付賬的她:我養你可以,但我家裏人不同意,等我不拿家裏錢了再說。)”
完了,這送錢的多半有病。
信封翻過去,背麵居然還有字:“對了,我以後怎麽稱呼你,感覺你好像不怎麽喜歡現在取的那個名字?”
鬼知道這“中年男人”是怎麽知道的。
他黑著臉,一副被人看破心思的不爽樣子,大筆一揮,給了回複:“隨便,沒有,我喜歡。”
寄錢的人收到這信後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地招來同伴:“喂喂喂!你們快過來看!我就說我從那麽老長一串資助名單裏挑出來的這個小弟弟很有意思吧?”
這事就這麽過去了。轉眼間,到了第一個學期末,放寒假了,他安安分分地把成績單寄回了福利院,然後還給院長附上封信,表示過年就不回去了。
半年多過去,當初跟他一起被老人收養的幾個孩子如今因為年紀小,多半都找到了好人家收養,他回去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也挺尷尬,就打了申請準備留在學校宿舍裏過年。
臘月二十三的時候,他在學校外麵吃了盤熱騰騰的蘸醋餃子,邊晃晃悠悠地消食邊往學校那邊走。路過校門口的值班室的時候,門口的門衛大爺叫住了他:“過來,過來!有人給你寄東西來了!”
他右眼皮跳了跳,然後走了過去。
學校裏的這些校工大半都認識他,他節假日的時候不回家,過年也在學校,一來二去互相打聽,大家都知道了他是福利院裏送來的孤兒,平時能照顧他的地方都會照顧著點。
門衛大爺平時就對他不錯,見他過來,先是熱情地問:“吃了嗎?”
“嗯,吃過了。”
“快來看看給你寄的啥?”
麵前擺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容量能塞得下一個超大的電子屏。
門衛大爺說:“送來的時候我都驚著了,這麽大的箱子!擱我們小時候起碼能塞進去一台空調了。”
他慢吞吞地點點頭,看著那個箱子,托了一下,不算特別沉,但這殼子也不怎麽經磨。
他接過剪刀,拆了箱子。箱蓋一開,露出一堆花花綠綠的包裝袋來,包裝袋上頭放著一張字條:新年快樂,隊裏給你湊的年貨。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背後有些凹凸不平,翻過去一看,果然還有字。這“中年男人”也是絕了,寫東西真的廢紙。
背麵寫了一個地址,還留了話“過年要是一個人的話就來這個地址,不來也隨你,除夕的時候記得把吃的全吃了或者開學時分給小夥伴”。
“喲,資助你的人哪!”門衛大爺看著那滿箱的東西發愣,“還真夠大方的。”
可不是夠大方嗎?奶片、風幹牛肉、綠豆糕、臘肉、紅腸、火鍋底料、速凍蝦餃、鹽水鴨……各地能搬的都搬來了。
門衛大爺不識字,問他:“信上寫的啥?”
“沒什麽。”他把那字條攥在掌心裏,拖著破開條口子的箱子往宿舍走。
“孩子啊!”門衛大爺跑出來叫住了他,“過年沒去處的話到大爺家裏去啊!你大娘包的餃子皮薄餡大,管夠!”
燈光如豆,昏昏黃黃,明明滅滅,連帶著燈下的老人也若隱若現,顫顫巍巍的。
“不了。”他應了一聲,“我有去處了。”
黑暗裏,那箱子拖在地上,發出些“吱吱呀呀”的別扭聲,真沉!資助助到這份上,也是頭一份了。
第二天,他從超市裏買了幾樣東西,鬼使神差地去了信上的地址。
那是一棟帶著個小院的房子,在一個還不錯的住宅小區最裏頭,四麵都是草坪,很僻靜。他知道,在市裏能有這麽一棟房子,資助自己的人生活肯定還不錯。
大門的門鈴被按下,裏頭傳來一個帶著倦意的女聲:“來了,來了,別催了。”
他猜測,可能是“中年男人”的妻子或者女兒。
門開了,探出一個眼角猶掛著幾顆眼屎的腦袋,她瞥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瞅瞅……啊,你是那誰,哎?我信上沒寫明白嗎?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他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日頭,上午十一點多了,哪裏早了?
東西交給她拎著,然後他被帶著去了二樓,他禮貌地問那個女孩:“你爸爸呢?”
那女孩似乎清醒了一些,聽完他的話當即就明白過來了:“我爸?我爸在家待著啊,這兒沒我爸。”
見他一臉愣怔,她笑了,特別不懷好意地指著自己,活像盤絲洞內的妖精見著了唐僧肉。
十分鍾後。
戰隊的經理馮蕭匆匆忙忙趕來,然後把剛睡醒起床氣還挺足的丁蔚然給趕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一摔,附帶一句:“丁蔚然你給我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了再出來!否則就別出來了!”
他坐在沙發上,十來個半大的孩子圍坐在一張西式大長桌上,邊吃著馮蕭買回來的油條豆漿邊觀賞他。
馮蕭正說著,一根洗頭用的束發帶“嗖”的一聲飛到了他的腦門兒上。馮蕭伸手一摸,早上噴了半小時發膠才定好型的頭發全被毀了。
馮蕭怒吼:“丁蔚然!”
“你才腦子不好使,你全家腦子都不好使!”丁蔚然哼唧著從房間裏**出來,身上那莫名其妙的衣服全扒了,臉也收拾幹淨了,她一屁股擠開馮蕭,“你們院長說你沒地方去,我就喊你來了,吃早飯了嗎?那邊應該有多,沒吃去吃點?”
他皺眉問:“你就是我的資助人?”
丁蔚然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對呀,我就是資助你的仙女姐姐,開心不開心啊?”
飯桌上一片受不了的倒噓聲:“咦……受不了,受不了,惡心死了……”
丁蔚然嗬嗬一聲:“再說話的,今天訓練時長加倍。”
桌上沒聲了,全都專心對付著碗裏的油條豆漿去了。
他看著麵前這個表情異常豐富、神經異常大條的女人,忽然覺得剛才那個男的說得很對,這女的腦子多半有點病。不過,是那種漂亮的病,她長得真的很好看,眉如新月,一笑起來連眼角都眯成一個甜蜜蜜的弧度,誰看了都會心生好感。
然而就是這個有著仙女臉的人,卻渾身上下都是土匪的做派。
一雙手擱在他眼前晃了晃,她問:“怎麽,被姐姐的美貌閃瞎了?”
他搖了搖頭:“你這麽年輕……怎麽……”
“資助得起,”丁蔚然猜到了他要問什麽,打斷了他,“再來十個你,我也養得起。”
“你怎麽知道我沒回福利院的?”
丁蔚然偏了偏頭:“我可是你的資助人哎!拿了我的錢,院長把你的成績單寄了一份給我,順帶說了你不回家的事。”
“那為什麽是我?”
“嗯……因為那份待資助人員名單裏隻有你滿了十四歲,太小的等我養到他長大我都快奔三了。養你多好,年紀挺大,不但將來畢業了之後能給我幫忙,還能當個弟弟玩,我又不虧。”
確實是,他上樓的時候,看到樓下的客廳裏擺著兩排電腦,看樣子,這個女人是做計算機生意的?
“你是做什麽的?”
丁蔚然笑了笑:“人販子。”
馮蕭無語地抹了把臉,對他說:“你別問了,她不能告訴你,這個有別的原因在,今年過年你就待在這兒,和大家一起。”
年過得其實不算特別熱鬧,那天見到的十幾個孩子有幾個拎著行李回了家,但也還行,除夕那天丁蔚然的父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到了這裏給大家做年夜飯。沒回家的孩子似乎都和他們很熟,一個個搶著喊“叔叔阿姨好”。
丁蔚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拽著他的衣領去了自己爸媽麵前:“快!喊叔叔阿姨好!喊好了姐姐給你發壓歲錢!”
丁母一巴掌直接拍在了她腦門上:“你自己都還沒成年,給什麽壓歲錢!趕緊把人家孩子鬆開,拎著衣領你都快勒死人家了!”
丁蔚然哼哼唧唧地鬆了手,嘴裏嘟嘟囔囔:“行吧,行吧,一來這兒就這樣,是個小的都比對我親。”
丁母懶得理她的混賬話,反手塞了個紅包給他:“多大了,什麽時候來的,家裏哪兒的?”
“我沒家。”
丁母一愣,丁蔚然推搡著老媽:“求求您了快去做飯吧,我都餓成紙片人了……”
把大的送走了,她回過身又來安撫小的,伸手從茶幾上撈了一大把包得花花綠綠的牛肉粒,然後塞到他手裏:“吃!”
他拿了一顆,然後把剩下那些又放回了果盤裏,小心翼翼地剝開,像是剖開了身體露出軟肉的心髒。他把那塊牛肉塞進嘴裏:“你為什麽要收留這麽多小孩?”
丁蔚然聽完笑了,合著不覺得她是人販子,但覺得她是開福利院的。
“這些人不是我收留的,是我的隊友,隻不過年紀都比我小,我得照顧著他們點。”
“隊友是什麽?”
“嗯……隊友就是……咳,不能說,等你將來畢了業以後來這裏,我就告訴你隊友是什麽。”
“你不怕你的隊友將來不管你,或者卷了你的錢丟下你跑了嗎?”
丁蔚然愣了愣,不知道這個小孩子怎麽會說出這麽些沒頭沒尾又沒邏輯的話:“我隻聽說過養兒防老,還沒聽說過養隊友也防老的……行吧,行吧,你要硬是想要個答案的話,我就給你吧,什麽樣的人會和什麽樣的人待在一起。我不是相信他們,我是相信我自己,聽明白了嗎?”
他點了點頭,忽然又問:“我能跟著你嗎?”
丁蔚然哈哈一笑:“廢話!都說了養弟弟了!”
“好。”他抬頭看著她,像是許下了什麽重重的承諾,“那以後畢業了,我跟著你。”
因為我想仰視你,最後再成為你。
丁蔚然懶洋洋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成啊,歡迎。”
入學第二年,他為了盡快成長起來,跟了一群計算機“大神”,在後麵邊學邊接活。
最近,“大神們”接了一個新活。
老牌強隊的戰隊經理去年被人家摘掉了冠軍丟了份兒,一整年的讚助都被人照半砍,快過不下去了,就提前找了他們幾個,在決賽的時候黑進去,在對手發動總攻之前給對手的電腦係統“動動手腳”。不過得保證躲過監察,幹淨不留痕,事後報酬好談。
全國遊戲聯賽的對陣現場,“國服第一打野女選手”帶領的上屆冠軍對戰老牌強隊。
眼疾手快,立刻閃避。
“砰!”射手一槍正中胸口,血花四濺,屏幕上映照出操縱者滿臉錯愕的表情,大半血條丟掉,對方射手果斷抬槍收頭,吃下這個全場最高的經濟。
選手席裏爆出一句重重的粗口:“老娘被卡死了!”
他放下了鍵盤,冷眼望著監控的小屏幕上已經撲街的角色。
邊上的“大神”愉悅地吹了一聲口哨,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啊!時間卡得還挺準!Killer這波死了至少得躺幾十秒的屍,沒了她,剩下那群小新人哪幹得過對麵那幫人?”
他聽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想起了當初丁蔚然寫在信封上的那串字母,心道,挺巧,看來這個隊長和丁蔚然愛好挺像,都喜歡起這種聽上去牛哄哄的名字。
“錢什麽時候打給我?”
“大神”摁滅了煙:“好說,好說,比賽完了,我七你三,以後有活兒還找你!”
“嗯。”他點了點頭。
“大神”說:“這單幹完之後,估計找你的人也不少了,要不要整個代號以後方便聯係?”
他想了想:“K。”
“大神”一聽:“霸氣,啥意思?”
K……Killer的K,丁蔚然的K。
他說:“沒什麽意思。”
“大神”噓了他一聲:“屁話。”
他想著,這次回去之後,他大概可以拿著報酬去買點東西,然後周末的時候去看看丁蔚然,向她炫耀一下。
他想象著丁蔚然估計會驚喜地撲上來捏他的臉,惺忪的睡眼被揉了揉,泛著些熬夜的紅:“可以啊你!”
他像個孩子一樣得意。
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領著一隊新人的女隊長Killer帶著失意慘敗的隊友們站在了領獎台下,看著對手重奪冠軍。他一臉錯愕地望著電視裏那張熟悉的麵孔,呆若木雞。
丁蔚然今天終於像馮蕭說的那樣有了個人樣,臉上化了個淡妝,看上去光彩照人,即便是高清鏡頭,也無損她的美麗,不愧被媒體封為“最美女隊長”。不過,即便用毫不在乎的微笑強作掩飾,他也能看出那隱藏在光彩下,被失敗蒙上的陰影。
“叮咚!”
手機響了,錢已經到賬,最高位數下,整整五個零,這就是他把她的勝利賣了的報酬。
他匆匆忙忙地趕去後台,被告知丁蔚然他們已經走了。
當天晚上,一封署名為“K”的公告書在全網瘋傳,全國遊戲聯賽係統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入侵的超強戰績使他一戰成名,得知被人暗算的TK戰隊隊長丁蔚然怒而向全網發布高價懸賞,通緝比賽時在她背後捅刀的黑客K。
丁蔚然早上要補覺,一定要補到十二點,不然她一身起床氣,誰都消不了。
十二點過一刻的時候,門開了,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看見他提著一大堆東西站在門口,愣了愣,問:“你是?”
不是丁蔚然,也不是馮蕭,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隊裏的任何一個人。
他忽然有些莫名的慌張。
“請問,丁蔚然在嗎?”
“哦,你問這裏的前房主啊。”那個看上去像是中介模樣的人對他笑了笑,“你是她的朋友?她沒告訴你嗎?TK這棟房子是投資商讚助的,輸掉了這一屆的比賽,投資商是會把房子收回的……”
亂了,全亂了……
他想起這棟屋子裏曾經存在過的人和事,忽然覺得自己是個造孽的災星。丁蔚然真的倒黴,日行一善卻碰上了他,真的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K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學校的。
他在宿舍的**躺了一天,腦子裏閃過形形色色的畫麵。他不知道丁蔚然是否知道了這一切的過錯都是他犯下的,如果知道了又會怎麽辦。
他既期待她聯係她,又害怕她聯係他。他攥著用丁蔚然給的錢買的手機,好似攥著自己的命。
最終,他沒有等來丁蔚然,卻等來了院長的電話。
“是這樣的,之前的讚助人呢,因為某些原因可能之後都無法再對你進行讚助了。不過,你別急,你的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們會照出,不會耽誤你的……”
他聽不到聲音了,腦子裏“嗡”的一聲,如鳴喪鍾。
丁蔚然不要他了。
他一直仰視,想要成為的人,先丟下他了。但這不是她的錯,他活該,真的,是他自己活該。
K掛了電話。
十五歲不到的少年跌坐在床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