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喜歡你這句,你要是喜歡聽的話,我可以說一千遍,甚至一萬遍也可以。”

01

一大早,鹿呦提著三個肉包,把畫架搬到第一排,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

她啃了一口肉包,照例和微生煬打招呼。

“喲,師兄,又來蹭課啦。”

微生煬點頭,非常認真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指著她鼻尖上的創可貼。

“你鼻子怎麽了?”

鹿呦摸了摸微疼的鼻頭,歎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昨晚被隻哈士奇給拱了。”

“……”

想到昨晚,她被撞翻在地後眼冒金星,恍惚間看到身上趴著的狗蛋異常興奮地朝她哈氣,整張狗臉上仿佛都寫著幾個大字:一定是特別的緣分,才讓你我相遇。

程梓星依舊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

他蒙了,鹿呦飛速地想,這台超級電腦每次中了病毒都會原地死機準備重啟。

於是下一秒,她奮力地推開沾著口水的狗臉,憋足氣衝他大吼一句:“老板,你再不救我,我就真的會被這隻狗給整死在你家大門口了!”

鹿呦瞧了眼時間:七點五十八分。

而在七點五十九分三十一秒時,程梓星踩著上課鈴聲夾著畫冊慢悠悠地走進來。

他時間掐得極準,走上講台的那一刻,正好八點整。

鹿呦心想,程梓星上輩子,沒準是個價值不菲的時鍾。

總有一人,僅僅隻是看一眼就能給人帶來極大的震撼,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隻能用一句“臥槽”才能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比如躲在教室窗邊窺視的班主任,比如現在拿出上節課作業的程梓星。

“我大致看了一下你們的畫。”程梓星開門見山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想聽哪一個?”

周洛洛十分不怕死地舉手:“老師,先說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相比上次不幸淹沒在我家的作業,這次稍微有了那麽一丁點的進步。”

鹿呦多了一句嘴:“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恭喜你們又一次喜提不及格。”

程梓星從中抽出一張素描紙:“我記得上一次我布置的是人物速寫。這位署名‘王小胖’的同學能否解釋一下,你畫了個醜不拉幾的奧特曼給我,是想挑戰一下我的權威,還是想要突破一下自我的審美?”

眾人沒忍住,哄笑一片。

“還有這一張,叫什麽名我就不說了。”程梓星皺眉,滿臉寫著“嫌棄”二字,“說句不好聽的,這畫和被啃過的過期大餅一樣,人家滿身顏料好歹是做裝修粉飾房子,你們這大概就隻是在浪費樹木吧。”

程梓星好一個懟天懟地的奇男子。

鹿呦搖了搖頭,轉過身正想和微生煬分享這個神奇結論,奈何人家正滿眼放光,拿著本子奮筆疾書。

鹿呦一瞅,密密麻麻的都是程梓星的犀利語錄。

“……”

之後半節課,他幹脆將那一遝畫稿全部批了一遍,總結起來就一句:這種水平的學生隻配畫基礎素描,每人重畫二十張,不限人物或物品,下周一交。

周洛洛曾在深夜感歎過:“自從程梓星代了教授的課,他們與星星麵對麵的時間有了質的飛躍。”

實在是出色。

鹿呦昨晚不僅飯沒吃成覺也沒怎麽睡好,此刻準時準點開始犯困,眼皮子直往下掉。

“順便,我講一下我上課的規矩,不許遲到,不許上課吃東西,不許在課上睡覺,要是做不到就請出門右轉,我相信我們應該都不太希望見到彼此。”

微生煬原本聽得認真記得專注,轉眸瞥見鹿呦在座位上晃晃悠悠,輕輕拍了下對方:“別睡著了,好好聽課。”

這一巴掌下去,鹿呦重心不穩,一個踉蹌臉頰直挺挺地砸在畫稿上,她冷不丁發出“哎喲”一聲。

全班同學都將目光投向她。

程梓星也停止滔滔不絕的訓話,此刻用十分“關切”的目光望著她。

她心一涼,剛準備解釋自己不是睡覺而是盯著畫稿太入神,口袋裏還沒啃完的包子就骨碌碌滾了下來,非常不要命地滾到了講台邊。

鹿呦愣愣地盯著程梓星彎腰將包子撿起來。

無情。

程梓星一定認為我為了報昨晚放狗之仇,不惜公然挑戰他的課堂紀律。

但對方並未如同她所料那般把自己和這包子一起給丟出教室,他隻是將包子輕輕地放在講台邊上,神色沒有半點氣鬱。

“早上沒吃飯嗎?”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冷不丁地問鹿呦。

鹿呦嚇蒙了,點點頭。

程梓星了然,溫聲道:“包子冷了,吃下去肚子會疼,下課去吃點別的吧。”

鹿呦:“……”

全班同學:“……”

微生煬筆一頓,不小心撚斷半截。

打臉來得太快,說好的出門右轉永不相見的諾言呢。

鹿呦後半節課謹記程老師的教誨,挺胸抬頭,坐得筆直。

但最後二十分鍾還是沒忍住,不斷襲來的困意徹底戰勝恐懼,她趴在畫架上睡得特香,還夢見自己把那沒啃完的包子啃完了。

下課鈴響起時,全班一哄而散。

程梓星站在講台前將課本撫平,抬頭的瞬間,看見鹿呦依舊靠在畫架上一動不動。

他步伐放緩,輕輕走到她的身邊停下。

“鹿呦。”

對方睡得正熟,呼吸緩慢而均勻。

他幹脆取下眼鏡放在胸前口袋,半跪著與她平視。

鹿呦鼻子上還貼著創可貼,與嬌俏的臉龐相襯稍顯一絲滑稽。昨晚在急診室她躺在病床,一臉絕望,差點以為自己即將成為曆史上第一個被狗撞破相的憨憨。

真是不太愉快的回憶。

程梓星眼底全是無奈之意,伸手輕輕摩挲過她鼻子上的創可貼。

如蠱惑般,定力從來都是很好的他盯著盯著,不由自主地就抓著畫架欄俯下身。

鼻尖相觸的一瞬間,程梓星猛地停下動作。

不行,這是教室。

他將慌亂的神情徹底隱下去,起身轉頭隨意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強迫自己靜心。

等鹿呦悠悠醒來,全班隻剩下程梓星一人在講台上,正捧著《新華字典》看得非常專注。

他一直在等她?

一直看……《新華字典》等她?

見她睡醒,程梓星這才合上書:“昨晚幾點鍾睡的?”

“三點吧。”

“以前也這麽熬夜嗎?”

鹿呦打了個哈欠:“比不上以前,以前早上七點鍾起床,半夜一點半睡覺。除了早中晚留十五分鍾給自己吃飯外,餘下的時間全部奮戰在畫室裏。”

程梓星稍稍回憶下自己的高中:“集訓?”

“老板你也集訓過啊?”

程梓星點頭:“我也是美術生。”

“拿鋼筆硬核懟了三個月,外出寫生時一人提個幾十斤的畫箱和畫包噌噌噌往前跑,每天都在猝死的邊緣瘋狂地試探。”鹿呦感歎,“結果這種訓練強度下,我第一次模擬考成績依舊不理想,那時是真的絕望。”

程梓星說:“但你最後的結果很好。”

“老板,你當初選擇畫畫的時候,你爸媽同意嗎?”

“我當時是發電子郵件通知他們,而二十天之後他們才回複我,非常期待未來在國際畫展上看到我的作品。”

鹿呦豎起大拇指:“夠爽快,夠開明。你大概沒體驗過,我很多親戚都覺得學美術的都是成績爛得扶不上牆的人,所以一直不太支持我選擇這條路。他說我作死,那我幹脆作到底唄。死透了,我也就放棄了;沒死透,我就再掙紮一下。”

無論如何,都要忠於自己的心。

“看來你的抗壓能力不錯。”程梓星一臉欣慰,“我們走吧。”

“去哪兒?”

“去吃飯。”程梓星收好畫冊,悠悠地道,“為了送走那隻蠢狗,我大早上把它載去了距離我家五百米開外的寵物醫院,所以也沒時間吃早飯。”

02

鹿呦在程梓星後麵跟久了,漸漸也會翻一翻書房裏那些千奇百怪的書。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明明是麵對陌生人,卻仿佛已和對方交往多年,內心油然而生一種親切,好像曾在夢中相遇,卻又在現實再一次重逢。”

某日下午,鹿呦將那本搜刮出來的《一百萬個為什麽》攤在程梓星麵前,神經兮兮地說:“老板,有嗎?”

程梓星抬頭,非常冷淡地回了一句:“沒有。”

“哦。”鹿呦失望地把書又放回去。

“這種感覺被稱為déjà vu,似曾相識感。”

鹿呦豎起耳朵,非常認真地聽程大學者講完。

“多見於睡眠不足者,又或者精神分裂症患者與意識障礙患者身上。”

鹿呦:“……”

教授這麽多天依舊沒回來,據說是去國外看望一個老朋友,至今在太平洋那頭杳無音訊,但偶爾會在朋友圈更新一條瀟灑愜意的自拍。

於是,程梓星已在他們班代課三周,有一個賞心悅目的老師對他們而言,除了作業交得勤快了些夜、熬得多了些、被罵得佛了些外,還是挺不錯的。

他們班整體繪畫水平在地獄模式下突飛猛進,連校領導都暗戳戳地問程梓星有沒有興趣在澤大掛職任教。

當然,他拒絕得十分幹脆:“謝謝您的厚愛,不過抱歉,我還不太想英年早逝。”

周六,程梓星接鹿呦前往畫展承辦場地——也是本市最大的展覽廳。

這地方前段時間才剛剛裝修過,整體風格是純白色極簡風,內部設施怎麽貴怎麽裝,特別好看相應的是也特別難約。

但程梓星說自己有個嘴皮子功夫和禤子軼值得一比的優秀合作人,他和禤子軼搭配起來努把力,把畫展的地點放在客運飛機上也不是什麽特別難的事情。

鹿呦說:“好羨慕你,我什麽時候能在這麽好的地方開個畫展。”

程梓星說:“不難,隻要有國外留學經曆,作品在國際上獲得過三個及其以上的金獎,再帶個會說話的助理吃一頓飯就有50.34%的可能。”

鹿呦“哦”了聲:“那我還是好好準備學校的水彩畫複賽吧。”

“什麽時候出成績?”

“大概在你舉辦畫展之前。”

鹿呦興致來了:“老板,我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呀。”

她笑得眉眼彎彎,一隻手在空氣裏抓了一把後藏在外套裏,神秘地對程梓星說:“猜猜我手裏有什麽?”

程梓星減緩了車速,極快地看了眼:“有空氣。”

鹿呦搖頭:“再猜。”

程梓星非常自覺非常無趣地說:“猜不到。”

鹿呦輕輕地把手拿出來,大拇指和食指相互交疊,形成一個心形圖案,衝他樂道:“你看,送你一個‘小心心’,祝你的新畫展一切順利。”

程梓星歎氣:“果然是小孩。”

“不要算了。”鹿呦收回手。

見對方抿唇不開心,他若有所思地垂眸:“你有沒有聞到我車裏有什麽味道?”

他踩下刹車,將車停在路邊。

“怎麽了?”鹿呦詢問的一瞬間,程梓星解開安全帶,側過身慢慢地往她的方向湊過來。

一點一點,在她還未曾反應過來時,那雙漆黑的瞳孔在眼前一晃而過,腦袋幾乎埋在她的脖頸間。

溫熱的呼吸細微撩人。

鹿呦整個人如同被點著,她頭抵著車窗,手忙腳亂地將對方往後推了推,語氣帶了點急促:“你你……你別靠這麽近啊。”

“就是這個。”程梓星突然皺眉問,“你身上有什麽味道?”

鹿呦聞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特自豪地說:“我噴了點我室友的香水,小一千塊錢呢,是不是特好聞特有魅力?”

程梓星坐了回去:“剛剛就想說,我昨晚吃了一半沒吃下去的晚餐,和你身上的這個味道有點像。”

鹿呦臉上的嬌羞笑容刹那消失殆盡,她轉頭,默默地把車窗搖下來,學教授的習慣四十五度角非常憂傷地仰望天空。

“下次別噴這個香水了吧。”程梓星非常沒有眼力見兒地建議,“說句實話,不太好聞。”

“閉嘴。”

禤子軼在門口等他們。

“我都抽了兩根煙了。”他懶洋洋道,“真慢,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麽壞事?”

程梓星重點抓得好:“我做壞事為什麽要背著你?”

禤子軼被嗆,憤憤地說:“還不趕快上去試衣服,一會兒那些媒體就該到了。”

程梓星走前把鹿呦丟給了蹲在一樓大廳吃外賣的高密。

在工作上一絲不苟的合作人比他們早到好幾個小時,統籌指揮一上午後光榮地退居二線,臉埋在麵盒裏吃得特開心。

鹿呦默默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烏江榨菜遞過去。

“謝謝啊,小助理。”

高密長得還算不錯,有著一張顯年輕的娃娃臉,說話時臉頰會露出淺淺的酒窩。

“畫展是今天就開始嗎?”

“不是,今天隻是提前做預演,保證正式開幕時不出錯。”高密吃麵時還順便接過別人遞來的文件,洋洋灑灑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他看著鹿呦,眼眸**出一絲笑意:“剛程梓星說,讓我幫他照顧一下你。”

鹿呦嘟囔一句:“誰要照顧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高密盯著她頭頂搖搖晃晃的丸子頭和胡蘿卜發卡,忍不住笑道:“也是啊,他就喜歡瞎操心。”

一直等著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鹿呦無聊,摸出手機開始玩“消消樂”。高密吃完自己的午餐,嘴閑下來又開始找鹿呦講話。

“我聽說美術生都挺有錢的,是不是真的啊?”

鹿呦默默回憶起自己曾用過的雜牌子炭筆和劣質顏料,認真地回答他:“嗯,我剛剛挖了煤,拿煤換的學費。”

高密“撲哧”一下笑了。

鹿呦問:“你們今天還請了媒體?”

高密點頭:“雖說這次不是正式展出,但我們還是象征性地請了幾家,正好趕幾篇通稿湊個熱度,也不是什麽壞事。”

“你確定隻是象征性地請了幾家?”

高密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去,隔音極好的玻璃門外擠滿了烏泱泱的媒體,把大門瞬間圍得水泄不通。

“……”

高密嘖嘖感歎:“臉好就是受歡迎就是省錢啊,沒花錢沒宣傳都能叫到這麽一大批的人。”

說話間,禤子軼正好領著程梓星從電梯口現身,程梓星換上得體的純黑定製西服,窄腰長腿,頂著一張“你們都欠我幾百萬”的俊朗臉龐。

鹿呦忍不住看了眼自己沾灰的帆布鞋。

她哥有句話說得特對,人比人,有時候真的能氣死人。

大概和生活中總是惹禍的程梓星相處久了,差點就忘記這個人依舊還是大家心中眾星捧月的太陽。

被保安攔住的媒體們看見程梓星宛若看見了掉在地上的百元大鈔一般,把他圍得嚴嚴實實,舉著話筒湊過去嘰嘰喳喳地提問。

“太誇張了吧。”鹿呦驚了。

“別看他平日總愛捅婁子,還非常沒有愛心地把我‘兒子’送去冷冰冰的寵物店,可一旦正經起來,其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高密繼續說:“不單單隻是在你們澤大,憑他的美術功底,在整個行業中都有他的一席之地,更別說還有一張足以媲美明星的漂亮臉蛋,錦上添花。”

人群中的程梓星眼神微冷,那些閃光燈和攝像機離他太近,他眯著眼睛,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但依舊耐著性子一一解答。

鹿呦知道,他不喜歡人紮堆的地方。

“我聽說程梓星有一個喜歡很久的女孩子。”高密突然八卦,低頭問鹿呦,“禤子軼那家夥嘴嚴,打死都不告訴我名字,你知道內情不?”

“我……”

程梓星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了?所以那天他親我,是把我當成那個女孩子了?

鹿呦扯了扯嘴角,轉而平靜道:“我不知道呢,不過我想一定是個特別優秀特別好看的人。”

高密附和地點頭:“也是,程梓星那麽刁鑽的性子,喜歡的人自然不比自己差。”

他話鋒一轉:“小助理,你不是總往他那兒跑嗎?你幹脆去看看他的電腦唄,男人的秘密總藏在電腦裏。”

到時候八卦共享。

鹿呦毫不留情地拒絕:“不道德。”

那邊保安將第二批記者放了進來。

人潮增多,瞬間蔓延到了鹿呦和高密這裏,鹿呦想靠邊讓路,剛退了一步,不知被誰絆了一下,步子一錯,眼看就要栽下去。

一雙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發什麽愣?”

鹿呦回頭,看到程梓星居然站在自己身後。

剛剛他好不容易才從媒體堆裏脫身。

程梓星放開她:“跟好高密,再摔了我是不會負責的。”

“好。”

“一會兒去辦公室等我。”

“好。”

鹿呦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程梓星見她那傻乎乎的乖巧模樣,突然就心情很好起來。

他伸手揉了一下鹿呦的頭頂,眉眼彎了彎,柔聲說道:“真是個小孩。”

鹿呦一瞬間愣住了。

程梓星卻早已轉身,去應付第二批媒體。

“小助理,你杵這發什麽呆呢。”高密撥開人群,見她一直站著不說話,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遠處,怪嚇人的。

“我突然發現了一件事。”鹿呦冷不丁地說,“我完了。”

高密也被她弄得緊張兮兮的:“啥事啊就完了,是你們期末考試提前了,還是英語四六級改革了?”

鹿呦又不說話了。

鹿呦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了程梓星。

好喜歡好喜歡的那種。

鹿呦站在哄鬧的人群之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最前方被簇擁著的挺拔身影。

其實她來到這座城市才一年多,白川的天很藍,這裏的天卻總是灰蒙蒙的。可即便如此依舊會有無數人擠破了頭,不顧一切地想要在這裏立足。因為它的發展足夠好,好到讓人覺得有無數的可能,商場繁多,BBC占據了一半的商業街,甚至與農貿市場搶占地盤。

鹿呦從未在這裏找到過歸屬感。

習慣了滿是桃花香氣的白川,習慣了原生生活,即便澤大的桃花也曾開得繁多,她對這座節奏極快的城市也從未有過任何興趣。

但她突然就明白了。

“星”畫的《小芳你大膽地朝前走》,未完結的故事最後,主角背上自己的行囊,隻身一人朝著前方滿懷希望地去尋找自己的心上人。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察覺,為什麽不想程梓星知曉自己慘淡的成績,為什麽那麽想要靠近他,為什麽和他在一起時,心會一直劇烈地跳動。

早在很久以前,她已被一個男孩,悄無聲息地偷取了一整顆心。

“我喜歡你這句話,你要是喜歡聽,我可以說一千遍,甚至一萬遍也可以。”

開始於一種荒唐的雇傭關係,彼此相伴走過一段短暫的時光,而她在其中扮演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不特別,不好看,就算擦肩而過,也隻會留下模糊的臉和一串繁雜腳印。於他生命裏,她唯一能做的,就隻是掃去他房間裏的塵埃。

可她亦是塵埃。

他卻是最璀璨的明珠。

真是,非常不巧。

03

“你說你好像喜歡上了程梓星?”

周洛洛現在正平躺在寢室**,雙眼直視天花板,臉上全是薄薄的黃瓜片,火紅頭發披散開來。

“我也不確定。”鹿呦坐在展覽館某個衛生間的馬桶上,深呼吸好久才說,“你是不是很驚訝,是不是覺得非常匪夷所思?”

周洛洛隻是發出一個平淡無奇的“哦”。

鹿呦眨眨眼:“作為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人,你的反應怎麽這麽淡定?!”

周洛洛說:“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麽知道的?”她一下子站起來。

“我是誰,我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總導演兼總編劇,未來冉冉升起的一輪不可磨滅的旭日。”周洛洛哈哈大笑,把黃瓜都笑掉了幾片,“小朋友,你沒談過戀愛吧?”

“那又怎樣?”

“那不怎麽樣,隻不過當你麵對喜歡的人時,感情會遲鈍很多。”

鹿呦有些不甘心地嘟囔。

“你要不信,我明天給你介紹我一哥們,你去見一麵,找找這種不一樣的感覺。”

鹿呦警覺地問:“見誰?”

“放心,保證人品佳、長得帥,不會把你拐跑的。”周洛洛無語道,“你就當是提前演練,實在不行,你就當相親得了。”

“算了算了,一聽就不靠譜。”

周洛洛大叫:“算什麽算,人家海歸才子!正好他最近要來我們市,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鹿呦從衛生間走出來時,程梓星正和禤子軼討論著什麽。

簡單來說,是禤子軼突發奇想,決定要定一排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香檳玫瑰放在展覽館大門口,到時候程梓星踩著紅毯閃亮登場,工作人員手持花籃將新鮮花瓣往他身上拋,這個畫麵光是想想就特別唯美特別有氣場。

程梓星覺得他腦子有病。

所以為了打消對方這個念頭,他開始向禤子軼證明自己其實對花粉過敏。

“老板,明天我要請假,學校上課。”

鹿呦伸手打報告。

程梓星十分幹脆地回頭:“你明天沒課。”

“……”

得,她忘了自家老板現在兼職老師,掌握他們班所有人的課表。

“我記錯了,是我室友,周洛洛你知道吧,她生病了,病得特嚴重,一個人躺在寢室非要我回去陪她。”鹿呦一臉痛心,毫不猶豫地拉她下水,“同學情加上室友情,你說我總不能不仁不義吧。”

程梓星瞥了她一眼:“後天記得過來。”

“得嘞。”

禤子軼看著鹿呦歡快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你這答應得倒是爽快,我看這小姑娘,八成是想和同學出去玩了。”

“給她放一天假也沒什麽不好。”程梓星拿出手機,麵無表情道,“正好,我突然想起明天得擠出時間,解決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手機裏顯示的短信來自他年紀越大越喜歡管閑事的媽。

“兒子,我明天給你安排了一場相親喲!”

04

環境優雅,琴聲悠揚的西餐廳裏,鹿呦化著淡妝,一身小清新打扮,用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瞅著餐桌對麵好久不見的鹿以鳴。

他今天穿得人模狗樣,頭發上還特意打了摩絲撩上去,顯得人特帥精神氣特足。

“優雅的翩翩君子,玉樹臨風的海歸小暖男。”鹿呦把周洛洛發來的微信內容脆生生地念了一遍。

“溫柔的大二妹子,楚楚可憐的激萌小白兔。”鹿以鳴嘴角微抽,看了眼鹿呦,又看了眼自己與多年遊戲好友的聊天記錄。

周洛洛果然是個大坑。

“哥,你可以的,不遠萬裏坐飛機釣妹子釣到你親妹頭上了。”鹿呦向已然石化的鹿以鳴拍手鼓掌外加感歎,“你說咱爸媽要是知道你這麽**不羈,你還有活路嗎?”

迎上對方嘚瑟的目光,鹿以鳴咬牙切齒,十分上道:“成,算你狠,想要啥?”

“哈哈哈,我想要……”

鹿呦的笑容在0.5秒內僵在嘴角,又在接下來的1秒鍾消失殆盡。

她瞬間將菜單擋在自己臉上,從縫隙裏看到一個熟悉身影從門外走進來。

完了,他他……他怎麽也在這兒?

鹿以鳴不耐煩地敲了一下桌子:“你做賊啊?”

鹿呦朝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轉而抬眼繼續打量。那個身影沒有半分猶豫,徑直走向她前麵的座位坐下。

不難辨別出,他對麵坐著一個特別漂亮的女人。

鹿呦如臨大敵般,這一刻頭上全是一片青青草原,她一溜煙湊到鹿以鳴身邊,鬼鬼祟祟扒在位置上,監視著那兩人的一舉一動。

“梓星,我們果然很有緣。”

女人穿著講究,妝容精致,儼然是整個餐廳裏所有男人眼中的焦點人物。

但來者顯然不是一般男人。

“Alison,顯而易見,你不是和我有緣,是和我媽有緣。”程梓星坐在蘇黎對麵,和審度甲方工程般將對方打量一圈,“我媽說,她好朋友的女兒和我般配得像是天上的牛郎和織女,不見一麵必會抱憾終生。”

事實上,要不是他媽拿他小時候的裸照威脅他,程梓星壓根兒懶得過來。

他告訴他媽,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他媽不信,非要他當場發照片。

然後程梓星就悲劇地發現,他隻有兩張鹿呦的背影照。發過去之後他媽嘲笑他連糊弄都糊弄得這麽沒有技術水平,居然找了個網圖搪塞她。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直對我不冷不熱?”蘇黎漂亮的指甲緊緊抓著咖啡杯,“我以為,我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

程梓星沉默良久,說:“Alison,抱歉,我對你沒感覺。”

“對我沒感覺……”蘇黎有些頹廢地笑。

“那你對誰有感覺?那個還在念大二的小女生?梓星,你別鬧了,你和她更加不合適。”

程梓星皺了一下眉,緩緩道:“我和她,怎麽不合適?”

“不處於同一高度,價值觀、人生觀都不同,你隻是覺得她小、她單純,你覺得新鮮,可梓星,那不是愛。”

蘇黎將語調壓了下來:“我就想要你明白,當有一天她真正長大,她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會鬆開你的手,把你留在原地一個人走。”

她會毫不猶豫地丟下你。

“我知道。”程梓星露出極淡的笑,“所有的可能性我都曾想過,但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蘇黎喃喃地重複他的話,“在巴黎,那麽多女孩圍著你轉,你連一眼都沒有多看。我知道你一門心思都在創作上,我可以等,等到我們回國,等到我們發展得更好。你的事業我會幫你,你的生活我亦有信心打理得更好。”

程梓星打斷她:“Alison。”

“你叫我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大概就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麽都得不到你的心了。”蘇黎深呼吸,有些不解,“可那個女孩憑什麽?憑什麽獨獨是她?”

程梓星指腹摩挲著杯口:“這麽多年,我也一直想不通她哪裏好,讓我這麽喜歡。

“可我就是喜歡,喜歡到發瘋,喜歡到如果她想要我的心,我甚至都能掏出來給她。”

“夠了,程梓星,你瘋了嗎?”

蘇黎不相信這是從程梓星嘴裏說出來的。

他該是驕傲不可一世的,任何人都不該成為他的絆腳石。就算是在愛情裏也該處於不敗的那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卑微到隻要對方一句話,都可以為之不顧一切。

“你會後悔的。”蘇黎咬了一下嘴唇,桌下的手機屏幕亮了,錄音鍵不斷閃爍,“你絕對會後悔的。”

“他們到底在說啥啊?早知今日我就該攢錢買一部像素高一點的手機。”

“買好一點的手機也沒用,你又不會唇語。”

鹿以鳴悠悠地湊過來:“我的傻妹妹,這個看起來就很不正經的男人,莫非就是我遊戲好友說的,你喜歡的人?”

鹿呦隨意應了。

“嘖,渣男。”鹿以鳴不屑道,“吃著西餐還偏偏惦記著大鍋飯。”

鹿呦回頭瞪他:“你說誰是大鍋飯呢?”

“不然他圖你啥,圖你年紀小,還是圖你不洗澡?”

“鹿以鳴!”

“得得得,不要在意這種細節。”鹿以鳴將她肩膀一攬,“哥略微懂那麽一絲唇語,現場給你分析一下。首先這女孩滿眼淚光,問這個死渣男為何這段時間不理自己;然後這個死渣男就一副痛心深情的模樣告訴女孩,自己工作太忙,沒有時間處理兩人的感情。不過,我們情意綿綿一往情深,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我們的美好未來。”

鹿以鳴盯著不遠處拿起包包掉頭就走的蘇黎,繪聲繪色道:“然後女孩一聽特高興,幸福地跑掉了呢。”

鹿呦無語,將他腦殼一敲:“你說的什麽跟什麽玩意兒。”

“別不信,你哥我業餘輔修心理學,回去讀半年馬上就畢業了。”鹿以鳴冷哼,“呦,這死渣男不去追心愛的姑娘,杵這兒繼續喝咖啡思考人生呢。”

“他不是渣男。”鹿呦悶悶地說,“你不了解他。”

“老妹,男人最了解男人,剛剛那個級別的美女,是個男人都會心動的。”

“那是你。”鹿呦毫不留情地回懟,“專注網聊哄騙單純小妹妹的超級大變態。”

這個罪名此刻如一根錐子狠狠地紮在他心上,摳都摳不下來的那種,導致鹿以鳴現在非常鬱悶。在直勾勾地盯著鹿呦後腦勺一分鍾後,他伸腳,非常不客氣地朝自家妹妹屁股上輕踹了一下。

“走你。”

話音剛落,鹿呦一個前仰,以一個非常豪邁的姿勢四腳朝天趴在地上。

“鹿呦?”

程梓星端著咖啡還沒來得及喝,驚訝之餘眼底還透著一絲溫柔。

但在看到一個男生以非常親密的姿勢將她拉起攬在懷裏時,他的麵色陡然就冷了下來。

“好巧啊,老板。”鹿呦一邊幹笑著打招呼,一邊使勁把鹿以鳴的手從肩膀上挪開。

“我記得你說過,今天要陪周洛洛。”程梓星眼神冰冷,“小助理,你是用腦電波去陪的嗎?”

鹿呦瞬間哽住。

該怎麽解釋,說周洛洛在虛弱之際囑咐她一定要完成“和陌生男孩交流感情問題”的願望,還是破罐子破摔說自己好像是看上你了,但是又不太確定所以找了個男的來試試水?

不管說出來哪一個都會被打吧……

大腦高速運轉下,她剛說了一個“我”字,鹿以鳴就用非常欠揍的語氣搶先說:“這位兄弟你是我們家呦呦的朋友啊,剛剛那個是你女朋友吧。哎喲喂,你女朋友可真好看,膚白貌美大長腿,有這麽好看的女朋友可真是幸福啊兄弟。”

說著說著還抱得更緊一點。

程梓星臉黑了一半,在鹿呦心涼了大半截正準備神遊燒個高香時,走近兩人,一把將她拉到自己這邊。

他比鹿以鳴略高,此刻唇抿成一條直線,黑黢黢的雙眸死死盯著對方。

“關你什麽事?”

程梓星骨子裏天生帶著一股子沁人冷意,尤其生氣的時候,語氣間滿滿都是直劈腦門的碎冰碴,讓人不自覺地在氣勢上敗下陣來。

但鹿以鳴何許人也,曾在幼兒園三個月內混上園內扛把子的地位,樓下辦事處居委會大媽們最喜歡的小男孩之一,能言善辯,能退能進,臉皮厚得勉強劃分為抗台風的承重牆。

他嬉皮笑臉地將鹿呦又拽回來,毫無半點懼意地說:“兄弟你這話說的,我和呦呦這麽親密的關係,她的朋友就是我的兄弟,我了解一下我兄弟的感情生活不過分吧。”

真是好極了。

程梓星想,他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智障情敵。

鹿以鳴拽著鹿呦的右手,程梓星拽著她的左手,她站在中間被扯過來扯過去。

兩人僵持了接近五分鍾。

服務生圍成團,看著這三人竊竊私語,估摸腦子裏早已洋洋灑灑虛構了幾千字狗血感情小說。

鹿呦一口老血已然快到嗓子眼。

今天她這巨蟹座大約是本年度水逆之日,人生頭一次被鼓舞來相親,結果碰到自家智障哥哥不說,還順帶招來一個冰碴子老板兼暗戀對象。

“老板,你別鬧了!他是我哥!那個借肥皂的親哥!”

她發力把兩人推開,丟一下這麽一句話就捂著臉懊惱地跑出去了。

程梓星與鹿以鳴你瞪我,我瞪你,此刻兩人的表情,如若八十年代彩色小電視一般,極其精彩紛呈。

05

本市寸金寸土的商業區最高層的寫字樓內,禤子軼從電梯出來,哼著歌,推開那扇玻璃門。

“禤助理,好久不見。”

“是啊是啊,也就兩天沒見,是夠‘久’的。”禤子軼取下眼鏡放在胸前口袋,慢悠悠地走到周思邈麵前。

他今天噴了爛大街的CK男香,穿上了非常騷包的暗紫色西服,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坐下。

禤子軼眼尖,早就老遠瞅見那輛車。

被揭穿了周思邈也不惱,依舊雲淡風輕:“我有這份心,隻是怕你們不歡迎我這個小人物。”

他是畫家,卻偏偏表現出圓滑世故的商人本色。

“怎麽會?你的地位僅次於我們家程梓星,哪有不歡迎的道理。”禤子軼笑了,“我們向來朝‘與世無爭’這四個字努力靠攏,遵循與廣大同胞和諧共處的基本原則。”

“禤助理說笑了。”周思邈感歎,“既然已成為閃光燈下的焦點,哪裏還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呢。”

“人性皆惡,無論是施酷刑的人還是受酷刑的人,或是旁觀看熱鬧的人,他們隻會製造毫無意義的悲劇,因為他們的智力不足以實現他們本意上要做的那些好事。”

禤子軼答:“馮內古特的《囚鳥》。”

“你知道?”

他懶洋洋地說:“托了程梓星愛講大道理的福,我還能打腫臉充胖子,勉強當一個文化人。”

“原來程大畫家平日也喜歡看這些著作。”周思邈說,“真是榮幸,能和他有相同的愛好。”

禤子軼嗤笑:“你錯了,他並不是喜歡,他隻在找靈感或是談戀愛時才會去翻一翻那些東西,平日裏它們都非常可憐地被丟在書房落灰或者被我拿來蓋方便麵。”

周思邈的笑容在這一刻略微僵硬。

“所以啊——”禤子軼淡淡道,“所以你大可不必費盡心思去模仿他。他這個人骨子裏就是活脫脫的外星血統,別人模仿不來的。而且說起《囚鳥》,馮內古特習慣寫黑色幽默文學,描繪的大多是美國二十世紀中後期的曆史,你剛剛那句話,用在這裏,不妥。”

這麽有內涵的話說出來,禤子軼瞬間覺得高中那些不及格的語文卷子簡直在打他臉。

語畢,他站起身:“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你的手很漂亮哪。”周思邈低眸,冷不丁發出一聲稱讚,“禤助理的手看起來,很適合學鋼琴。”

禤子軼停下腳步看向他,臉上漸漸布滿陰霾。

“你調查我?”

周思邈卻自顧自笑道:“說句不違心的真話,過去的你就是這個領域的程梓星,有天賦有才氣,代表高中參加的比賽都獲得了不俗成績。同學們喜歡你,女孩都圍著你轉,那時的你有著光鮮的未來,亦有比程梓星更加耀眼的過去。”

他語氣中含著一絲惋惜:“如果不是你母親得了病,如果不是出了那個意外的話,你現在會過得很好,一定不隻是一個小小的助理。”

禤子軼的每根手指關節處都有一個特別細小的口子,過去鮮血淋漓的傷口隨著時間的流逝幾乎消失,疤痕卻會一直存在著。隻要它們存在,就意味著他永遠彈奏不了曾最為之驕傲的鋼琴。

可是救世主能雙手拔刀,能毫不猶豫地從十八樓跳下去和怪物們殊死搏鬥,卻不能憑空變出一堆叫人民幣的紙票,也不能在媽媽半夜疼得滿頭大汗時,給她打最貴的進口藥。

這個道理,他在高三那年在淋漓殘酷的現實裏理解到透徹。

而後他一天做兩份兼職,放了學就去不遠處的工地裏搬磚,甚至後來幹脆逃課擠出時間幫送外賣,成績一落千丈。所有學科的老師都開始輪番找他談話,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因為成績對於天賦極佳的鋼琴家來說,要求並不像文化生那麽高。

他還是有盼頭的,熬過高考,成年之後就有資格去教小朋友彈琴賺錢,媽媽便能健康平安,原先美好的設想又可以回到正軌。

他一直相信,什麽都能變好。

直到那天。

他那雙引以為豪的手,在做工時被機器整個碾過了關節。

程梓星一直在外地比賽,斷斷續續收到禤子軼的消息,他連頒獎典禮都沒有參加,火急火燎地從外地趕回醫院時,就隻看見禤子軼一個人坐在急診室,呆呆望著纏滿白布的雙手。

一切希望、期盼,好像都在那一刻,徹底畫上了休止符號。

“子軼兄,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啊。”

周思邈感歎道:“我們都被耀眼的程梓星狠狠壓在底下不得動彈,我們是井底之蛙卻又偏偏向往廣闊天地,我們本就該成為很好的朋友。”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份國外鋼琴進修申請表和一個私人醫生的詳細地址攤在桌前。

“又或者,很好的合作者。”

禤子軼盯著那兩張紙,麵色低沉,一言不發。

“程梓星這個人,太清醒,太知趣,他不懂人情與世故,也不會真的在乎一個人,你為他做了這麽多,可他有一點點考慮過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麽嗎?”

周思邈動作十分優雅,他出身不好,所以出名之後一直有意識地反複訓練談吐和禮儀,此刻循循善誘,像極了一個真心為對方未來作考慮的良友。

“但我可以。隻要你點頭,我幫你把你失去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地送在你麵前。”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禤子軼,露出一抹勝券在握的笑意。

你想要什麽,你想得到什麽,在這片肮髒無比的夜空之下,我什麽都可以滿足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