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披星戴月,隨處而棲。所謂堅強,全靠硬抗

01

春夏交替之際的氣溫很是宜人,市中心交叉路口非常神奇地連接本地最繁華的農貿市場,於是每當上班高峰期,這裏就會出現非常詭異的一幕——一條人行道上全是穿著光鮮亮麗、踩著高跟鞋、拎著名牌包包的白領精英,一條人行道上全是穿著人字拖棉麻衫趕著買菜打太極的大爺大媽。

人聲鼎沸,川流不息,兩撥人給這座城市帶來生機。

路口站著兩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太。

一個歎氣:“要死哦,今年豬肉的價格快飆過牛肉了,吃不起了哦。”

另一個附和:“哎喲,你可別說了。我剛買了個蘋果,那小夥子和搶錢似的,一上秤要了我六塊錢!”

總而言之,廣大老百姓的現階段矛盾是工資增長水平完全跟不上物價增長水平。

程梓星人在車裏,瞟了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龍,一邊聽老太太們抱怨,一邊聽著電話那頭自家媽媽過分活潑的聲音。

“兒子在做什麽呀?”

“堵車。”

“那你猜猜我和你爸在做什麽呀?”

“不想猜。”

“猜猜吧,猜對了有驚喜哦。”

“挖墳盜墓。”

“……”

“臭小子,我和你爸那是正規考察,相關部門領導親自批下的發掘申請書。”

“哦,知道了,還有事?”

“媽媽就是太久沒見你想你啦。我和你說我昨天碰到我一老朋友,她有一個特別好看的女兒,她……”

“沒什麽事我就先掛了。”

還沒等對方說完,程梓星便興致缺缺地按下掛斷鍵。

很好,世界一下子清淨了。

他頭靠在椅背上,切換屏幕,準時準點開始刷午間新聞。

高密為了“日月星辰”畫展,特意請命調來本市分公司,昨晚剛到,今天一大早就把他招來公司談論細節問題,結束時已接近中午。

閱讀完新聞,他垂眸稍微估算了一下鹿呦的作息,現在她大概剛剛起,肯定還沒吃飯。

對,吃飯。

他肅然挺直了腰背,伸手從副駕駛下的抽屜裏掏出《戀愛法則》的複印件。這玩意兒他提前複印了十幾二十份,放在所有他能碰得到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翻了半天,程梓星發現書上沒有給出任何詳細的指導說明。

他打電話給禤子軼。

電話接通,對方剛說了一個“喂”,他開門見山就問:“女孩子平日裏喜歡吃什麽?”

禤子軼一愣,順著他的話回答:“奶茶、蛋糕之類的甜點吧。我當初上學哄我那些個前女友,就是一手蛋糕一手奶茶,我告訴你,一送一個準。”

禤子軼年少不懂事時,零花錢全部貢獻給那些逝去的愛情。

程梓星一字一句全部默默記在心裏。

禤子軼假惺惺地問:“怎麽,你終於和尚熬還俗,想起買禮物哄你家可愛的小助理了?”

程梓星沒回應。

“啞巴了你?”

禤子軼疑惑地看向手機屏幕,上麵的大字顯示已被掛斷了。

禤子軼頓時黑了半張臉,他又掛電話!

活該你單身。

這邊長龍隊伍終於結束,程梓星把車停在前麵,打開鹿呦以前給自己下的APP,成功搜索出附近一家評價不錯的甜品店。

離得不遠,大概一公裏。

而且那地方附近正好有個露天停車場。

真是完美。

驅車幾分鍾路程,程梓星拔鑰匙停好車,長腿一伸,淡定地從那條少女心十足的粉色旋轉走廊走上去。

店裏的生意明顯很不錯,好幾個女孩子正拿著手機自拍,有的瞅見程梓星,還拿起手機偷偷拍了一張。

他目標明確,目不轉睛地徑直走向收銀台。

店員難得大白天在店裏看見這樣俊朗光鮮的男人,眼睛一亮,忍不住擺出一個標準的笑容,溫聲詢問他需要什麽。

程梓星低眸,簡略掃過一排甜品櫃,努努嘴,眉頭蹙了又蹙。

不巧,他根本就不知道鹿呦喜歡哪種。

大概是看出對方眼底些許的迷茫,店員剛準備彰顯一下熱情服務,表示自己可以逐一介紹每種小蛋糕的口味之際,程梓星突然伸手,從右到左指了指麵前一堆花花綠綠的糕點,語氣透著濃濃的土豪加欠揍意味。

“每種一塊,全部包起來,謝謝。”

店員:“……”

“那個……先生,我們家的甜品種類比較多,您確定要每種都來一塊?”店員汗顏,心想天公不作美這帥哥估計腦子有病,但還是勉強維持著臉上的標準微笑。

“哦,感謝提醒,差點忘記了。”程梓星眉頭舒展開來,指尖敲了敲玻璃櫃。

“順便將你們店裏每一種奶茶也幫我打包一份。”

他愉悅地說完,還不忘補充一句“謝謝”。

02

鹿呦兩眼一睜,映入眼簾的又是好久不見黑白色極簡風的房間。

“……”

一定是自己醒來的方式不對。

她閉上眼,深呼吸後睜開,正好瞟到床頭櫃上的相片裏那個麵無表情的人。

鹿呦腦袋生疼。

她最後的記憶是昏暗燈光下,周洛洛扭曲又通紅的大臉。

又夢遊了?

她顫顫巍巍地打開手機,映入眼簾的是二十四個未接來電,同時蹦出一堆跟機關槍似的微信語音。

——鹿呦,邪門了,鬼打牆了,我們四人居然躺在本市第二貴的莊夢酒店的套房裏。

——你說,我們是不是昨晚喝嗨了,直接刷信用卡開了間房。

——不過,我尋思著我也沒信用卡啊。

——等一下,你人呢,咱消費的時候把你丟大街上躺著了?

——死了?

——真死了?

“……”

昨晚零散的記憶緩緩湧入內存不足的大腦中,搜刮整理後,她也就記得兩段碎片:一是自己要死要活對著老板耍流氓;二是自己掏心掏肺,覥著臉給老板道歉。

腦中還一晃而過蕭影躺在地上努力豎起的中指。

我完了,她想。

鹿呦沉默片刻,把手機一丟,呈“大”字形躺下裝死。

“不行。”

她從**滾下來,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但她覺得還可以拯救一下。

浴室裏有烘幹機,鹿呦洗完澡又把衣服烘幹換上。她回到房間,跪在床邊捧著躺了一晚上的被子嗅了好久。

好像有那麽一丁點的酒味。

她立馬抱著被子扔進洗衣機裏銷毀證據,程梓星這廝要是睡覺前聞到異味,沒準真能大半夜把她從寢室裏叫來幫他洗被子。

做完這一切,鹿呦長籲一口氣,摸出響個不停的手機。

一看到來電顯示,她下意識地打了個戰,差點把手機丟出去。

她顫顫巍巍地接起電話。

“喂。”

“醒了?頭還疼嗎?”

程梓星清冷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一點都不疼,老板。我現在正非常賣力地幫你打掃家裏衛生。”鹿呦拔高了幾度音量,語氣帶著些許遮掩的慌張。

畢竟,莫名其妙地冷戰好幾天又莫名其妙地在幾小時前主動和好。

“我昨晚喝多了。”鹿呦搶先說,“我沒說什麽胡話吧?”

程梓星沉默了三秒:“沒有。還有,你出來一下。”

“?”

“我回來了,在家門口。”程梓星似乎心情不錯,他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有東西給你。”

“哦……”

古古怪怪的。

程梓星身子後傾,雙手抱胸靠在車邊。

他抬眼看見鹿呦打開門,邁著小短腿向他飛奔而來,微微歎氣道:“三分四十一秒,真慢。”

鹿呦自動忽略他這句話,十分好奇地湊上前:“你要給我看什麽呀?”

程梓星挑眉,按了下手裏的車鑰匙。隨著“嗶”的一聲,後備廂的門緩緩打開,露出堆滿了整個空間的奶茶和蛋糕。

鹿呦:“……”

她看呆了。

程梓星伸手,十分淡定地把其中一盒快要掉下來的蛋糕往上塞了塞:“喜歡嗎?我稍微多買了一點。”

“無糖,三分糖,半糖,全糖,加珍珠的、加芋圓的、加紅豆布丁的。”他繞口令似的一一介紹,“焦糖盒子,芒果拿破侖,提拉米蘇,抹茶雙層芝士……”

“等……等一下,老板。”

鹿呦捏了捏眉心打斷對方,隻覺腦門前的劉海在風中無比淩亂。

程梓星低眸,期待地望著她。

鹿呦斟酌片刻後,問:“那什麽,是不是最近行業競爭激烈壓力大,你打算轉行,搞批發?”

後備廂的門又緩緩合攏,對方目光陡然冷到冰點,丟下不知所雲的鹿呦,一言不發地甩手回家了。

03

鹿呦走的時候,程梓星在二樓死活不下來,就發了一條微信:

“車鑰匙在客廳,把那堆甜不拉幾的玩意兒處理了,我不太想看見它們。”

我又惹他生氣了……鹿呦心想,我離“被打一頓扔進垃圾桶悶三天三夜再賣去東南亞做苦力”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所以他買這麽多甜品做什麽?是想砸死她這個小助理嗎?

一後備廂的蛋糕、奶茶自然是無法全部處理,鹿呦裝了兩大袋子帶回去孝敬室友,其餘的也沒舍得扔,放進程梓星家的冰箱和櫥櫃裏存著。

每次去他家時可以順一點吃。

鹿呦回去的時候,隻有周洛洛在,其他兩個出去買中飯去了。

鹿呦把大概是程梓星付錢的事實一說,周洛洛這才拍拍胸脯驚魂未定道:“嚇死了,我生怕服務員給我賊長一賬單,差點就卷起被單做麻繩從二十四樓一躍而下。”

鹿呦故意問:“程梓星要是不付錢,你咋辦?”

周洛洛一臉大無畏的表情:“沒關係的,蕭影心甘情願地押在酒店洗盤子抵債。”

鹿呦捂臉:“你就從了他吧,他是真的喜歡你。”

周洛洛也捂臉:“送你送你,我不喜歡他。”

莊晨和鄒佟回來時就看見這兩人一臉傻樣麵對麵坐著發神經。

莊晨給鹿呦遞了個快遞:“喏,放門口的,我順路拿了。”

“我沒在網上買東西啊。”鹿呦掂量了一下,還挺重,收件人也確實是她的名字。

“打開看看唄。”周洛洛建議。

鹿呦三下五除二拆了快遞盒,裏麵居然放著五十支炭筆,以輝柏嘉為主,摻雜著包裝花裏胡哨的米婭,還有幾支碳素結合的14B。

“喲,是哪個聖誕老人知道你沒筆用了,送你的豪華大禮包?”周洛洛打趣道。

鹿呦在看到輝柏嘉炭筆時,大概就知道這是出自誰的手筆,於是幹巴巴地說:“不是聖誕老人,是閻王。”

她悄悄地給程梓星發了一條微信。

“筆是你送的。”她用的是句號。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回了一個字:“嗯。”

“你幹嗎送我筆?”鹿呦又小心翼翼地試問。

“用了嗎?”

“……”

“剛在紙上試了一下。”

“好用嗎?”

“嗯……還行。”

程梓星的話裏明顯夾雜著一絲嘚瑟:“所以我說,你早該相信我的判斷,用這些手感稍好的牌子,便可達到肉眼可見的事半功倍。”

鹿呦心底剛燃起的小火花瞬間被滅個徹底。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

像程梓星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24K純直男,一定是那天自己對於繪畫工具的嗤之以鼻的態度刺激到他那該死的勝負欲,於是就算相隔數日之久,也要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理論是絕對正確的。

鹿呦把手機丟在**,沒忍住勾了勾嘴角,程梓星真是夠了!

“說起來,你應該不知道你家程老板還有一個超級後援會吧。”

自從得知程梓星替他們付了一晚上豪華酒店房費後,周洛洛對他的印象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勉強可以劃為其腦殘小粉絲。

鹿呦沉默片刻:“我還真不知道。”

周洛洛說:“我也是認識裏麵的一個妹子才略知一二。他的這個後援會,俗稱‘四有’程家後援會,由一位非常牛的神秘會長統籌管理,眾人皆傳,有才有錢有時間有長腿。”

“啥長腿?”

“女生入會標準,身高不低於一米七,腿長不低於一米。”

“……”

鹿呦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勉強一米六的身高和幾十厘米的小短腿,心想這後援會的終極目的就是給程梓星開後宮動漫番的吧。

“等一下,他又不是明星,不該會有後援會這種存在啊!”

“非也,單憑程梓星這臉麵,絲毫不比那些小鮮肉差上分毫,再者在無數國內外獎項光環加持下,巴黎留學時他就十分受歡迎。”

莊晨一板一眼地補充:“據不完全統計,大學期間平均每隔一個月就有一人向他表白。”

“那他談過戀愛嗎?”鄒佟難得八卦。

周洛洛心痛地拍拍鹿呦的肩膀,故作深沉道:“所以啊小朋友,如此重任就交付到你手上了。”

鹿呦拍掉她的手,驚恐地問:“你啥意思啊?”

“字麵意思。”

喝酒從不忘事的周洛洛露出一個看破不說破的眼神。

04

下午有設計課,幾人瓜分完甜點就夾著書踩點進了教室大門。

莊晨:“設計老師進教室了。”

鄒佟:“‘地中海’進教室了。”

周洛洛:“同誌們,‘安眠藥’進教室了。”

其實這位視覺傳達係的老師人特有意思,一直風雨無阻堅持每周末去人民公園念愛情詩,說是現在的人相親啥都談就是不談愛情,差點把周洛洛也給鼓動得一起去了。

不過,他上課的語氣實在太溫柔,像催眠曲。

“叮咚”一聲,微生煬破天荒地給鹿呦打來電話。

她瞅了眼講台上沉迷於藝術的老師,低頭壓著聲兒接通:“師兄,找我幹嗎?”

“也沒什麽大事,就和你說一聲,你初賽過了,沈瀾依的評審結果無效。”

“……”

“樂傻了?”

“可我早已經被……”

“我說了,她的評審結果無效。我也挺好奇她這種水平怎麽進入年級前三的。”微生煬的語氣微冷,大有向程梓星看齊的架勢,“就這事,你好好上課吧。掛了。”

鹿呦還想說什麽,電話裏卻隻剩下忙音。

掛電話的速度也挺向程梓星看齊的。

什麽情況。

天降喜訊?

“鹿呦,外麵有人找。”

同班一男生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小聲說。

鹿呦尚且飄忽忽的,剛一出教室就看見沈瀾依站在走廊上,她臉色不好。

自己的信息被流傳出來時,鹿呦猜測那個匿名爆料者就是沈瀾依。

隻有沈瀾依才能這麽輕易地看得到比賽成績。

“有事?”鹿呦雖驚訝於她的出現,但麵上的神情頗淡。她和沈瀾依的交集幾乎為零,所以她一直不太理解,對方為什麽會突然針對她。

沈瀾依抿唇,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個“對不起”。

鹿呦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一秒鍾破功,下意識地“啊”了一句。

“對不起,初賽時是我偷懶,沒有認真評畫就直接淘汰了你,特別抱歉。”沈瀾依豁出去了似的,低眸說,“鹿呦,原諒我吧。我大四得申請出國,這次要是被記過寫進檔案,我絕對受影響。”

她是真的害怕了。

鹿呦看著她的眼睛:“就隻是偷懶?”

沈瀾依眼神躲閃:“嗯,就隻是因為偷懶。”

天曉得為什麽微生煬突然從外地殺回來要重審原稿,還順帶招呼來一群老師一起審。當他們把鹿呦的作品挑出來擺在沈瀾依麵前時,微生煬那張從來都是冰冷的臉第一次帶著怒意。

他惜字如金,隻丟下一句:“你去和鹿呦道歉,她要是想追究的話……”微生煬勾了勾唇,眸色更冷,“你就完了。”

澤大推崇學生參與教學,被選作校內比賽的初賽評委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相對應的是,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而美術係更是講究謹小慎微,沈瀾依以權謀私是大忌。

如果有人看過原稿,稍微一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幾百幅作品就隻篩一幅。

還偏偏是一幅在大一組裏質量算不錯的。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喜歡微生煬。

這位從來不會為任何女生駐足的少年,最近總是愛跟在鹿呦後麵。

所以她根本無法不把兩者聯係在一起,於是就想借此教訓一下鹿呦,讓微生煬離鹿呦遠一點。

微生煬不喜歡成績不好的女生。

沈瀾依平日裏驕傲慣了,能言善辯,專業成績也好,別人都捧著她,加上以前她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起初沒想那麽多,還玩笑般匿名PO了照片在群裏引導詆毀鹿呦的輿論。

結果徹底翻船。

沈瀾依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麵前這張平凡無奇的臉,怎麽也想不通,為何他偏偏如此看重鹿呦。

“不原諒你。”

沈瀾依一聽這話,眼淚都快飆出來。

鹿呦慢吞吞地說:“但也不會告發你,你能不能出得了國和我沒有一丁點關係,我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沈學姐,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好的,謝謝,謝謝你。”

沈瀾依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丟了微生煬事小,前途要是沒了,她爸媽還不知道會把她怎樣。

沈瀾依把手裏的進口巧克力塞在鹿呦的手裏:“學妹,我下次請你吃好吃的!”說完也不管鹿呦收不收,一溜煙跑掉了。

鹿呦瞧了眼巧克力,剛一轉身,就看到三個室友趴在門邊宛如深夜潛伏的遊擊隊員,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剛剛是不是很?”鹿呦歪頭,舉著巧克力若有所思道,“沈瀾依那麽欺負我,結果她假惺惺一道歉,我這麽輕易就原諒了她。”

鹿呦一直羨慕周洛洛的爽直,也羨慕程梓星、微生煬的璀璨星光,所有人都無比鮮活,而她獨自站在他們對岸,既懦弱又無能,是最不討喜的性子。

她們相互對視一眼,一齊笑嘻嘻地上前將鹿呦抱住,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追究,就說了一句:“可是這才是我們認識的鹿呦。”

會害怕,會膽怯,但也會為了喜歡的人和事不顧一切。

四個女生你儂我儂好一陣。

“巧克力丟了吧,那女的送的,我嫌棄。”莊晨推了下眼鏡。

“等下等下,挺貴的,丟之前讓我嚐一口。”日常零用錢都貢獻給膠卷、路費的周洛洛眼尖,看到牌子輕聲叫道,“不吃白不吃哇。”

“沒出息的,你是蛋糕沒吃夠嗎?”鄒佟直接把依依不舍的她給拖走了。

“不上課了?”鹿呦從莊晨懷裏露出個頭。

“上個鬼,老師在放愛情老片,膩歪死了!”

05

教師辦公室。

禤子軼推開門,就聽見一句“任務完成”,然後迎麵撞上微生煬,對方一副欣喜又夾雜失望的樣子。

“禤助理,下午好。”微生煬瞅見他,緩緩收起情緒,敷衍道。

“下午好。”禤子軼打量微生煬,“程梓星叫你來的?”

微生煬點頭,然後走了。

禤子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推門進去,從他這個角度,正好看見程梓星麵朝窗戶,握著手機,坐在教授最喜歡的扶手椅上曬太陽。

還挺會享受。

禤子軼咳嗽一聲,反手關上門。

“你認識微生煬?”

“我和他是相處非常愉快的工作夥伴。”禤子軼笑嘻嘻地道,“還說我,你那麽多畫稿不處理,卻專門來管閑事,挺有閑心的。”

程梓星麵不改色道:“隻是稍作提醒。”

雖然他並不是很開心看到情敵。

“又是拜托體育老師,又是把微生煬從外地叫回來重審這種小比賽,聯係一大圈還不放心,非得自己親自過來,做這麽多麻煩的事,實在不像你的作風。”禤子軼搬了個凳子坐在對麵,眼巴巴地盯著他。

“我應該什麽作風?”

禤子軼忍不住說:“怎麽說呢,就是憑借你的地位人脈,想要一個女孩得到一個機會並不是一件難事,不是嗎?”

程梓星的眼眸抬起:“哦,你要我給鹿呦開後門?”

對方挑眉,算是默認。

程梓星十分幹脆地拒絕:“她自己的路,該讓她自己走。”

“喲,你舍得?你不是寶貝死她了嗎?”禤子軼跟個大爺似的,蹺著二郎腿,詫異地問。

程梓星這種悶騷的大男子主義個性,居然會做這種事。

“這不像你啊。”禤子軼嘟囔,“咋回事啊,我的大兄弟。”

“你不懂?”

“我該懂?”

程梓星手心撫過手機磨砂殼,語氣裏聽不出情緒:“短短十年而已,翻蓋機更新成智能機,自媒體幾乎取代傳統紙媒,路變了,道窄了,如今想要活得比別人好,就必須把自己打磨成市場需要的樣子,即便違背本心。”

他憶起過去那些跟在別人後麵低聲下氣的日子。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以前我們瞎撞亂闖好歹還有一絲生機,但現在的新人想要出頭,單憑一腔熱血,實在是難。”

程梓星在媒體麵前表現得一向很佛係,幾乎等於閉門不見,采訪什麽的也是能推就推,甚至有人在網上故意黑他傲慢不懂規矩。

實際上他看什麽都很透。

禤子軼陪了他這麽多年,看著他一步一步登上同齡人難以比肩的高度,卻依舊沒有染上半點浮躁之氣。

他像是一根蘆葦,清冷又孤立。

“想要真正融入這個社會,唯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夠硬的關係,二是萬裏挑一的才能。”

程梓星骨節分明的雙手交疊在一起:“其實還有第三條路……我並不否認天賦比努力要重要得多,但有時候,其實努力真的可以創造出不可思議的奇跡。”

禤子軼敷衍地移開雙眸,他對這個話題有些抵觸,坐在那兒沉默良久。

“我就想要鹿呦明白,這個世界盡管非常不公平,卻依舊遍布無數可以抓住的機遇,所有曾經失去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尋來,留給早已準備充裕的人,一躍而上。”

程梓星說:“子軼,我也想要你明白。”

那點別扭早已消失不見,禤子軼又變回那個能把豬吹上天的天才辯手。他把手枕在後腦勺,吊兒郎當道:“哎呀呀,說歸說,你別帶上我啊。我年紀大了,配不上‘夢想’這兩個字。”

但他又說:“其實我挺佩服鹿呦的,真心話。”

程梓星雙腳抵著凳子,將自己旋了九十度,透過那扇落地窗,目光追尋著英語角下的四個少女。

群鳥貼著玻璃無聲地橫渡,陽光和煦。

“她確實很了不起。”程梓星頓了頓,“可惜,她從來都不知道。”

半晌,禤子軼覺得自己鐵定眼花了,麵前這張臉似是被搖曳的光暈衝淡了原本傾覆的冷氣,一瞬間變得出乎意料的柔和親切起來。

06

“這結局皆大歡喜,不如咱們再抽個時間慶祝一下?”周洛洛人來瘋,抓住一切可以玩樂的機會,“這周天天悶在寢室改畫稿,我身上都要長毒蘑菇了。”

“吃個飯,唱個K。”莊晨點頭。

“不不不,還是不唱了,別又喝醉了,我不想再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過來。”鹿呦猛地搖頭。

“想吃燒烤。”鄒佟提議。

“啊,我想吃火鍋。”莊晨說。

幾人嘰嘰喳喳地討論,都還是半大的孩子,對吃吃喝喝總歸是更有興趣。

周洛洛回過頭看向鹿呦,笑嘻嘻地問:“小朋友,你想吃什麽?”

“我都行。”

鹿呦逆著光線,咧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發自肺腑的。

微生煬說出這個好消息的那一刻,鹿呦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許下願望就能實現的阿拉丁神燈,念出一個咒語,變成繪畫天才,遙不可及的東西通通變得唾手可得。

那有什麽意思,那樣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想要的”之所以讓人無比渴望,正是因為深知其艱難才更讓人珍惜,是即便清楚地意識到我是在透支生命,可依舊甘之如飴。

她一直需要的,其實隻是一句“我相信你啊,你能做到的”這樣簡單的鼓勵罷了。

那時,如果有人這樣對她說,她會瞬間滿血複活,宛若打了雞血一般拚命朝前奔跑。

因為前方,一定有人在等著她。

鹿呦掏出手機,想馬上告訴友人S這個好消息,然而對方早已發來一條——

“無論如何,在我心中,你是最棒的。”

她低眸,嗅著空氣裏清冽的花香,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以前身邊有他,現在身邊有很多朋友。

她不是一個人。

我想要成為海裏的浪,風中的雲,但我還隻是小小的我。有一天我要長出自己的身軀,我要搖晃天空,像一百把小提琴。

——《芒果街上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