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該死的,真帥

(一)

“菜花烙鐵頭,學名菜花原矛頭蝮,帶頰窩毒蛇,黃黑相間,常棲於荒草坪、亂石堆、溪溝附近草叢……”

秦煜一邊替程央衝洗傷口一邊念念有詞,程央不知道該感謝他傳道授業解惑的及時性,還是該痛罵他不近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她著實有些驚慌,並沒有心情聽他講話。

咬傷處靠近小腿上的刀疤,灼得她心頭發燙。

秦煜麻利地解下了自己的皮帶紮在她腿上。

“嘖!”太緊了,皮肉吃痛,她叫了一聲。

他忽然抬頭看著她:“我說的話,你都要記住,在這兒的日子還很長,沒人時刻看著你。”

一柄鋒利的小刀在她點頭之際快速劃了個十字形開口,深度0.5厘米左右,鑽心地疼。

程央想著他的話,咬牙忍著了。

他平平的嘴角帶了一點上揚的弧度,她以為是表揚,卻不想他握著刀柄又在她傷口裏撥動了兩下。

沒有留下毒牙,他收刀,捏著兩端的皮肉朝裏一擠,汙血順著切口流出來,程央疼得嗷嗷直叫。

那笑,是一種預警,她這才知道。

“秦煜,你個禽獸!你不是……”程央一邊叫喚一邊喊,沒罵完,卻即刻感覺到刺痛的傷口傳來一種涼意,溫潤的,像盛夏頂著滿頭的汗紮進風裏。

她呆呆地吐出最後那個“人”字,看著秦煜從自己腿邊昂起頭,走到一旁,他朝地麵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漱口時他嘴角還餘著猩紅的血跡。

毛猴趕緊安慰程央這是處理蛇傷的必要過程。她卻笑了笑,舔了一下嘴:“該死的,真帥。”而後便暈暈乎乎地朝後倒去。

“程央姐!”

“程央!”

……

程央看到秦煜向自己奔來,濃黑的眉毛、寬厚的臂膀。

“嗯。”她答應著,伸出了手,卻一把摸到了一頭順滑的秀發。

“怎麽樣?還疼嗎?”

程央睜開眼,看到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穿烏青色短袖的姑娘,她衝自己笑,很幹淨。

“你是……”程央朝四周看了看,折墊床、櫃子、木墩、格子窗……

“時寸心,鎮上的醫生,我就說你們能見著吧。”毛猴從門外探了頭進來,手上還端著一碗騰著熱氣的肉片湯,“程央姐,快喝了吧,李姐特意給你做的病號飯。”

“秦煜呢?”兩個女人同時問道。

毛猴沒察覺其中的異樣,說:“一回來就睡下了,昨晚背了你一路,累壞了。”

程央接過碗往嘴裏送,那些崎嶇的山路與漲水的溪澗都在腦中翻騰,她喝湯的動作變得又慢又輕,過了好半天,才回複了一個敷衍至極的“哦”。

毛猴覺得這個字裏隻有一種意思—我知道了。

而時寸心卻仔細打量了一番程央的眉眼,後悔今天自己出門沒能收拾得更體麵一些。

“哎,好好的竟然弄成這個樣子,真是可憐了那孩子,你說說……嘖!”張隊在院子裏將一把芹菜捏得吱吱作響,時不時對著電話一陣唏噓。

程央順著門縫掃了一眼,猜測另一頭的人應當是自己的父親。

他會覺得痛心嗎?應該隻是有點難過吧。

“程央姐,你會回去嗎?”毛猴耷拉著腦袋問。

她想了想,還沒回答,手機卻響了一聲。

是高原的信息:等著我,明天,我來接你。

合上手機,程央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網中正懸著一隻灰色的蛾子,翅膀撲棱了幾下,愣是沒掙脫出來。

“我累了,想先休息休息。”

她縮了縮身子,將頭埋進了被子裏。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不明所以,對視了一眼,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二)

“程央,我喜歡你。”

男孩長得白白淨淨,纖長的手指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了紮著咖啡色蝴蝶結的巧克力,程央已經記不清楚具體味道了,因為她從來沒機會將這些吃進嘴裏。

“我的妹妹,在你眼裏就隻配這樣的東西?”高原含著笑,細細地掰下一小塊捏在手裏,“百分之八十代可可脂,糟糕透頂的酒心糖漿與不知名的產地……”

他的吐槽還在繼續,學生時代男孩稚嫩的自尊心卻所剩無幾。

“哥,我……想嚐一嚐。”程央訥訥地開口。

“不,你不想。”

他將它們徑直扔進垃圾桶裏,有時候是糖果,有時候是並不廉價的東西,事後他總是微微蹲下身子,帶著寵溺的笑容告訴她:“給你的,必須是全世界最好的。”

“什麽才算是全世界最好的?”她問。

他想了想,很肯定地說:“我給你的。”

……

“換藥了。”時寸心的聲音將程央從回憶拉回現實。

程央從**坐起,看到窗外的晨曦變成了灼眼的烈日,這個時候,秦煜應該起來了。

“注射過血清也不等於就沒有什麽問題,這段時間你的腿還是會有些腫,要多休息。這些是外敷的藥劑和洗劑,你要記得按時對傷口進行消毒清理,還有……”時寸心又從口袋裏摸出了兩盒葡萄糖粉劑,“有人說你低血糖,這個,給你,用冷水衝著就能喝。”

程央留意到她說最後一句時眼角明顯拉低,這個“有人”,看來是秦煜。

有人受傷,隊裏的午飯做得格外豐盛一些。

吃飯時,張隊特意叫了李姐過來攙程央,程央推搡不過,隻好將手象征性地放在她肩頭。

剛出門,她們便撞上了秦煜。

秦煜睡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天氣炎熱,隻穿了下褲背站在院子中央砍削一根木頭,工裝褲,褲頭貼在腰上,遮住了兩側流暢的線條。

程央掃了好幾眼,才想起他的皮帶之前被紮在了她腿上。

“秦哥,擦把汗吧,吃飯啦。”時寸心從口袋裏掏出手帕。

秦煜回頭,將東西放在一旁直接用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漬:“粗人一個,別可惜了。”

他一臉誠懇,時寸心也隻好將手帕又塞回口袋。

“秦哥,一會兒你有事嗎?我晚上衛生院還當班呢,你送我下去吧。”

秦煜點了點頭,大清早的把人從鎮上叫過來,送一趟,理所當然。

“吃飯了,吃飯了。”食堂裏有人高聲呼喊。

四個人一同走了過去,李姐攙著程央在前,時寸心伴著秦煜在後。

食堂門口是一條十來厘米的排水渠,程央沒留意,差點摔倒,秦煜眼疾手快從身後扶了一把,沒承想,幾個指頭碰在了她腰上。

“謝謝。”她知道他是好意,沒多想。

秦煜沒說話,縮回手不由得撚了一下手指,那觸感就像是生了根,抹去隻是一種徒勞。

“秦哥。”時寸心叫了他一聲。

“嗯?”

“一會兒我挨著你坐好不好?”時寸心抬手,準備挽住他的臂膀。

秦煜連忙佯裝掏兜,順勢躲了過去。

“好不好嘛?”

他笑道:“凳子不夠,我站著吃。”

午飯過後,程央搬了一個木墩坐在屋前吹風,閑得慌,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

時寸心從飯廳裏出來,身板小小的,卻背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藥箱。

“回去了?”程央問。

“嗯,回去了。”時寸心答。

時寸心往地上看了看,發現程央畫了一株惟妙惟肖的黃楊。

“秦哥送我回去。”時寸心又補充道,想起這一茬,便興衝衝地往秦煜現居的房間走去。

程央點了點頭,又在地上畫了一條蛇:“菜花烙鐵頭,學名菜花原矛頭蝮,帶頰窩毒蛇,黃黑相間……”她喃喃自語,一會兒之後又覺得這樣的工具並不足以呈現“黃黑相間”的色彩效果,索性用手上的枝條平平地掃了掃,地麵又恢複了原樣。

“嗯,好。”秦煜在屋裏說話,聲音悶悶的。程央忽而想到了他的皮帶,他要出門,會需要的。

她慢慢挪進自己的屋子裏,又撈著皮帶挪到了另一個門口。

“秦煜,我進來了。”程央喊了一聲,收到回應才往裏走,一抬頭,卻發現時寸心正貼著他的身子與他吻得火熱。

他推開,時寸心又迎上去,分分合合,始終攪和在一處,像蛇的**,纏繞式的,帶著攻擊與纏綿兩種意味。

時寸心偷偷瞥了程央一眼,連手也一同往他腰部以下移去。

程央將皮帶在自己掌心裏敲了敲,叫好似的,興致勃勃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

“這裏,你不能摸。”秦煜突然緊緊抓住了時寸心的手,甩開了。

時寸心覺得自己麵子上掛不住,衝程央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來了呀,你們先聊。”

時寸心走了出去。

程央勾起嘴角笑了笑,將皮帶放在桌子上也準備出去。

“拿過來給我。”秦煜說。

他從衣櫃裏取了一件淺色的T恤和牛仔褲,當著程央的麵解開了自己的褲頭扣。

“你幹嗎?”程央趕緊閉上眼睛,生怕看到了什麽刺激的東西。

“剛才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嗎?沒過癮,我讓你看清楚一點。”秦煜板著一張臉,說話的口氣卻玩味十足。

程央背過身去,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嗬!”

像極了挑釁。

“好,你脫。”程央索性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上的動作。

他將拉鏈往下拽了拽,露出了小腹最性感的一塊肌肉。

“夠撩人的,還有什麽?”她評價,毫不避諱地用指尖劃過,不痛不癢,點了一把火。

“你,滾出去!”他突然從她手中奪過皮帶,惡狠狠地指著門口。

她贏了,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房間裏隻剩秦煜一個人,他望了一眼程央的背影,氣憤地將拳頭砸在了牆壁上,磚石砌的,碎了一個角,莫名其妙。

(三)

高原來的時候是下午,天空飄著一點淡淡的霞光,程央的畫剛勾勒出大概的框架,半管顏料便砸在了她鞋上。

她擦了擦,手上也沾染了一抹濃黃。

“嘖,洗一下吧。”她慢慢離開了畫架,一開門,卻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與張隊站在院子的一角。

高定的西裝與昂貴的腕表。

她眨了眨眼睛,差點忘了這一茬。

“程央。”高原回頭叫她,帶著久別重逢的微笑。

程央愣了愣,丟下臉盆關上了門,似乎沒見到他一樣。

張隊沒想到兄妹倆的會麵會這樣尷尬,站在一旁不知道怎麽接茬。

高原笑了笑,走過去端起那隻臉盆,取出手帕將弄髒的邊緣擦了擦。

“被寵壞了,您見笑。”

張隊在一邊打起了哈哈,覺得老朋友的這個繼子實在不差。

這時,秦煜和毛猴巡視工作剛結束,各抱了一捧雞蛋大小的青果子從一旁的林子裏鑽出來,汗涔涔的,臉上卻都帶著笑。

“哥,你幫我抱著,我挑兩個最大的拿給程央姐吃。”

“嗯。”秦煜點頭,眼睛卻瞟著那個端著搪瓷臉盆的陌生男人,覺得很違和。

“你好,我叫高原,來接程央。”他向迎麵走來的秦煜伸出手,纖長、白淨,配合著那一張儒雅俊秀的臉,透著一股子書卷氣。

秦煜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手上還抱著東西,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

他似乎對這樣的男人帶著一種天生的不喜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是程央姐的家人?”毛猴似乎很高興。

高原笑了笑,認為“家人”這個詞遠比“哥哥”的定位要更契合他跟程央的理想關係。

“你好。”高原將手順勢伸向了毛猴。

毛猴突然有些緊張,這樣標準的禮節,自己還是頭一次遇到。他趕緊將那兩個碩大的果子塞進口袋裏,在褲管上擦了擦手,握住了,又連忙搖一搖:“你好,我叫毛子健,大家都叫我毛猴,嘻嘻。”

“一路上來不容易,先歇歇吧。”張隊招呼妻子取了一條長凳擺在院中招呼高原坐下,這兒過風,最涼快。

李姐見高原穿著打扮講究,特意給他泡了一盞茶。

高原細細抿了一口,點頭時眼中帶著一絲驚喜,沒說話,李姐卻因此開開心心地回了廚房。他也笑了笑,將杯子擱在了一旁。

“張叔,這段日子辛苦您照顧程央了,晚輩的一點心意,別嫌棄。”

張隊本想拒絕,卻發現高原遞過來的東西不是別的,他聞了聞,味道純正,是絕佳的手工煙。

“這個……”

“我不抽煙,不太懂行,也不知道有沒有買岔。”

“錯不了,錯不了。”

話說到這份上,張隊隻好收下了。

秦煜將懷裏的青果子一股腦兒倒進水盆裏,眼睛一眯笑了笑—這小子,是個人精。

晚飯時分,程央才從房裏出來,精妝綰髻,穿了一件略微性感的連衣長裙。

“哇,程央姐,你真好看。”毛猴驚歎。

“好看嗎?那一會兒你挨著我坐。”

“好。”

程央趕在高原落座前揀了靠近秦煜的椅子坐下,毛猴跟著她,坐在另一側。

“秦哥,我挨著你坐。”程央的口氣並不如往常。

秦煜起身,她卻偷偷用力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高原坐在對麵看著兩人,喝著飯前的羹湯沒有作聲。

“放手。”秦煜低聲對程央說。

“我不嘛。”

“我去盛飯。”

“哦。”程央悻悻地撒開秦煜的衣角,瞥了高原一眼,“給我帶一碗吧,不要太多,我吃不完。”

她衝秦煜笑,像一隻黏人的貓。

“我來吧。”沒等秦煜接碗,高原便站了起來,他很熟練地將米飯鏟得又薄又寬,一層一層放在碗裏,散熱很快。

“行啊,夠會照顧人的。”秦煜隨口說了一句。

程央剜了秦煜一眼,低垂著頭,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我吃飽了。”她沒有動那碗飯,愣了一會兒便想著從餐桌邊走開。

“不許糟蹋東西。”秦煜看不下去。

“我吃不下。”

“哥,程央姐胃口不好,我替她吃了吧。”毛猴打圓場。

秦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藕段似的,很好看。他瞥了一眼,果然,高原整個臉色都沉了下去。

“聽話,把飯吃完,吃完了我幫你把藥換一下。”秦煜依舊是那副生生冷冷的口氣,可說出的話卻溫柔無比。

“不麻煩你了,我來照顧程央就好。”高原笑,手中緊握的筷子變了形狀。

“不差這一次。”秦煜丟下幾個字。

這話一出,張隊看著秦煜,其他人也看著秦煜,而他隻是若無其事地將程央的碗筷重新擺了擺,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看我幹嗎?吃飯。”秦煜下命令似的。

“哥,你跟程央姐……”毛猴吃驚極了。

“吃飯。”

程央乖巧地坐在他旁邊,順勢為他夾了一筷子菜。

李姐看著程央,其他人也看著程央。

秦煜回過頭,挑起嘴角笑了笑:“嗯,再夾片肉。”

“好。”

(四)

“不好!”

秦煜頓了頓,又說:“在你房間裏過夜,我成什麽了?”

“是你的房間。”程央淡淡地說。

“……”

程央坐在畫架前,握著一柄細刷聽隔壁通訊室裏的動靜,她在等,等秦煜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回應。

隊裏住房緊張,隻好安排高原在通訊室住下,兩張桌子拚成一張床,張隊說起時自己都覺得寒磣。

“嗯,費心了。”高原點頭微笑,絲毫沒有介意的樣子。

他又怎麽會介意呢?穿精致的衣服說漂亮的話,做事體麵落落大方,單單那絲常年掛在嘴角的微笑,都不知道讓多少不了解他的女孩神魂顛倒。

“嗬!”程央覺得有些可笑。

“我明天還得工作。”秦煜無奈。

“我又沒說留你非得做什麽。”她竊竊地笑,有所指,又不色情。

秦煜察覺到了她害怕高原什麽,因此才在餐桌上幫她,其餘的,她不說,他也不問。

“程央……”

“哥!你快來幫我!”毛猴突然在外頭喊,聽著緊急。

秦煜連忙出去了。

“哎!”程央慢慢悠悠地應了一聲,仰頭躺在**。

通訊室收拾妥當,高原謝過了李姐,打了一盆洗腳水進了程央的房間。

“什麽事?這麽快就回來了?”她以為是秦煜,隨口問了一句。

高原不聲不響,帶上了門。

“那個男人,配不上你。”他將洗腳水放在地上,蹲下身子準備給程央脫鞋。

“怎麽是你?”

“不然呢?你希望是誰?”他扶了一下眼鏡,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程央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解起了鞋帶,小腿腫脹,因此彎曲也並不方便。

“還是我來吧。”高原覺得她笨拙的動作很可愛,絲毫沒有生氣,依舊將手湊上去。

“高原,你是我哥。”

“嗯,但從血緣上來說不是。”

脫鞋、入水、擦拭……高原比料理自己的事還要認真許多。

“你是個律師。”

“所以我知道,有些夫妻能半路結合,就能半路離異,比如我們的……”

他嘴角含著笑,沒有說完,像深冬的空氣,寒進骨髓裏。

“至少現在,你是我哥。”

“嗯,所以我照顧你才理所當然。”他擦了擦手,將水盆挪到了一邊。

程央恨死了他這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伸出手在他肩上狠狠地捶了兩拳。

高原一動不動,依舊鎮定自若地替她將要換的紗布與藥劑挨個拿出來擺好。

“聽話,換了藥,才能早點休息。”

最後一拳,高原用手紮實地將她的拳頭包住了,他看了看她的手腕,輕輕放在了被褥上。

“用不著,一會兒秦煜會過來幫我。”程央說。

“不,他不會。”

他很篤定,無數場辯護官司不僅將他從不敗訴的金字招牌打磨得熠熠生輝,更賦予了他察言觀色一眼辨真假的好本事。

飯桌上的曖昧,太刻意。

隻是……就算是演戲,他也會嫉妒。

“程央,沒有人會像我一樣愛你。”

“我回來了。”秦煜從門外進來,脫下外套往櫃門把手上一掛,徑直坐在了程央床邊,“我就說人走門關吧,剛才毛猴房裏就進了一隻黃鼠狼,挺大個的,你要是看到一準嚇哭。”他與程央說了些閑話,而後才像突然發現了高原一般,“你哥也在啊?瞧我這眼神,你跟他說了明天不回去了嗎?”

“嘿嘿,還沒。”

她笑,像一輪彎月。

(五)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準時出發。”高原就像沒有聽到秦煜的話一般,起身,朝秦煜也做了個請的動作。

“他就留在這兒,我有事找他。”程央說了一句。

高原出門,程央卻沒有聽到通訊室門軸開合的聲響。

“願意做我的模特嗎?我給你畫個畫像。”

程央指著門口。

秦煜點了點頭:“好。”

她拿著調色盤擠了些顏料,秦煜靠在窗台上,從口袋摸了一根煙出來,望著窗外的某個地方。

他問:“介意嗎?”

她搖了搖頭,取了張新紙覆在畫架上。

“你來這裏多久了?”

“六年零十三天。”

“記得真清楚。”

“嗯。”他朝窗外吐了一個煙圈,將臉別了過來,“別把煙畫進去,不然麻煩可不小。”

程央笑了笑:“怎麽,影響護林員形象?”

“那倒沒有,隻是這煙,是我下午在隊長口袋裏摸的。”他也笑,煙幕從他鼻子中呼出,像是某種朦朧的雲霧。

“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不是。”

“為什麽留在這兒?”

筆尖窸窸窣窣地摩擦在紙上,變成線條。

“沒什麽,來了,幹著合適,就留下了。”

“這樣啊。”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握緊畫筆朝他的眉眼比了比。

能迅速識別動植物的學名與特性,能依靠空氣濕度作出準確的分析,能將一筆行楷寫得流暢俊逸,這樣的人,必然受過高質量的教育。

“你不信?”他挑眉。

“你不擅長說謊。”

他沒接話,紅烈的火光又將手上的煙卷燃了幾寸。

“說說你吧,你跟……”他往門口瞥了一眼,低聲接道,“怎麽回事?”

程央一邊畫畫,一邊拉起了自己的裙角。

寶藍色的裙擺劃過白嫩纖細的腳腕,玉雕似的一段在夜風裏撩撥,是一種**,而她偏偏又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秦煜想阻止她,又出於男人內裏的獸性挪不開目光。

“程央。”

“噓!”她將手指輕輕靠在唇上,捏著畫筆在紙上描下了挺拔的鼻梁。

裙擺下露出一道疤痕,暗紅色,他見過的。

她衝他勾了勾手指,他將手伸給她。

“這是他吻過的地方。”她在秦煜手心裏寫下了這句話,又拉著他的領口低聲說了一句話。他知道這是刀傷,更覺得她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話每個字節都咬在牙齒上。

門外的人挪了挪位置,發出了一道悶悶的聲響。

程央嗬嗬一笑,放大了聲音:“別動,我要開始畫你的頭發了。”

秦煜縮回手,依舊靠在窗子上。

程央畫著畫,用裙子重新蓋好了傷疤。

她時不時地看他兩眼,他也時不時地看她,隻是交錯著,從不對視。

淺黃的燈光,無盡的夜晚,秦煜覺得手頭一燙,才發現煙卷已燃到了最末端。

“好了嗎?”他彎腰將地上的幾個煙頭拾起來,扯了張廢紙一包,塞進口袋。

“馬上。”

秦煜看了看手表,五點二十八分。

“你再睡一會兒吧,天亮了,沒人敢對你怎麽樣。”他說這話時叉著腰,似乎在門外蹲守了一宿的高原就能看到一樣。

他往外走,程央卻又叫住了他。

“秦煜……”

秦煜旋開了門把手,一開門,看到了高原,他笑道:“起得真早啊!”

高原回以一個微笑:“嗯,我聽說山裏早上的空氣好,難得來一趟,別錯過了。”

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寒暄著,他提防他,他也提防他。

程央趁空說了提在喉嚨口的話:“你不看看我的畫嗎?”

秦煜一回頭,潔白的畫卷上立著一匹狼,仿佛站在雪地中,毛色野亂,氣宇軒昂。

“怎麽樣?”她問。

“嗯,挺像。”

回到臥房,毛猴正擺著個“大”字形睡得酣暢。

秦煜關上門,毛猴動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秦哥,你昨天晚上……”

“睡你的覺。”

“哦。”毛猴悻悻地挪了挪位置,聽到院子裏廚房那邊已經有了動靜,是李姐在蒸饅頭了。

秦煜放下心來,脫掉外套往**躺。

“哥,你要是真跟程央姐好了,以後我就包了孩子的小衣裳。”

“……”

“不過時醫生知道肯定不樂意,沒準以後你生病都不願給你瞧。”

“……”

秦煜望著房頂聽毛猴有一搭沒一搭地扯閑話,腦海中想的卻都是程央,她為什麽會對自己說出那樣一句話。

“不行,我得去找隊長。”秦煜從**坐起來,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