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我知道,想著你,好好活著
(一)
“不會有事的。”高原一邊安慰程央,一邊往車站開,“不然我直接送你去沉堰。”
“不了,我自己坐車能更快一些,何況,駐地宿舍就那麽幾間,人多了住不下。”除了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手機掉了,程央一直表現得很平靜,隻是行車過程中,執意一路開著車載廣播。
“隨時跟家裏聯係。”
“好。”程央點了點頭,又說,“高原,謝謝你,沒你這條三寸不爛之舌,老頭兒肯定不同意。”
高原笑了笑,程央父親給秦煜打電話時他在場,那句“家底薄”的話,如今他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那男人太不要臉,老頭兒降不住他,不過既然你這麽說,我就當你誇我了。”
程央笑了笑:“確實夠不要臉的,我也當,你誇他了。”
停車、告別、換乘。
直到再一次踏上琅華鎮時,程央突然又想起秦煜與程父說的那句話。
“我還當你不會說情話呢。”她嘀咕著,在一旁的攤位前買了兩瓶驅蟲噴霧。
“程央?”一個女聲帶著一點難以置信的驚喜。
程央回過頭,是李姐。
她打了個招呼,看到了李姐手裏正挎著的環保袋。
“買菜?”
李姐點了點頭,拉開袋子給她看,多是臘製的肉食,味美耐放易儲存。
程央有些恍惚,問了一句:“他們在哪兒?”
“在林子裏工作呀。”李姐毫不猶豫地回答,神情鎮定,不像是說謊。
“我聯係不上秦煜。”
李姐看著她,將額角飛起的一撮頭發順勢別到了耳後,笑了笑:“我也聯係不上。”
程央跟著李姐上了山,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到了駐地,除去李姐與張隊住的那一間,其他房間都鎖得嚴嚴實實的。
“餓了吧?我給你做點炒血腸,從家裏帶來的,可好吃了。”洗米做飯,李姐幾乎沒有休息。
程央走到秦煜的房間外看了看,春節貼的對聯鮮紅依舊,隻是門上陰陰沉沉的,帶著春潮。
“多久了?”她側過身問李姐。
“十七天,十七天前毛猴回來拿過一次補給,神色匆匆沒說兩句就走了,之後就再也聯係不上了,林業站的人來過兩撥,可他們都是技術員,問了問也就……”李姐沒說完,攤開手,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她依舊每天在駐地洗衣做飯蒸饅頭,不絕望,是因為林區沒有火情或是別的受災情況傳來,她相信,他們一個個都還好好的。
“會回來的,或許是今天晚上,或許是明天。”她安慰程央,就像安慰自己一樣。
程央點了點頭,挽起袖子開始幫她。
晚飯過後,程央住進了秦煜的屋子裏,電費一度六毛二,她想起來了,笑了笑,關了燈。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
程央聽到院子裏有手機提示聲,輕輕的。
她知道是李姐,也知道李姐打不通,十七天,就算隻是待機也該沒電了,可不知怎麽,她總忍不住去聽,就像院子中站的那個人一樣,以一種僥幸,希望著聽到聽筒裏突然跳出一句—有什麽事嗎?
“程央,今天天氣挺好,我們把……”
李姐抱著一床準備晾曬拍打的棉絮推開了程央的門,話還沒說完,卻發現裏頭空空****的。
“程央?”她放下棉絮,四處找了一陣。
準備打電話時,李姐卻在自己門口撿到了一張便條,想來是很早的時候夾在了門縫裏的,之前起床開門時沒注意,掉了下來。
“我四處轉轉,晚上就回來。”
“回來”兩個字寫得有些歪了,可見她走得匆忙。
李姐看著便條,歎了口氣,意料之中的事罷了。
“阿嚏!”程央突然打了個噴嚏,從包裏掏出了驅蟲噴霧往脖頸手腕上噴了噴,繼續往林子裏走去。
澆灌了幾場春雨,山路越發難走,沒一會兒,程央的鞋底便沾滿了碎山石與泥土的混合物,厚厚的一層,越走越重。
她不得不每隔十幾分鍾便停下來用手中探路的木棍戳下一層,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林子裏有東西在動,是滑溜摩擦在土石之上的嘶嘶聲。
是蛇在逃竄,林子另一邊有人說話和林木折斷聲。
音色尖亮,不是林隊的人,程央繼續往前走,隻兩三步,又折了回來。她想起了跟著秦煜巡視時遇上的那些偷盜者,一咬牙,往兜裏裝了幾塊石頭摸了過去。
偏離了熟悉的路線,眼前是一大叢貼梗海棠,綠葉青翠,萌起了紅粉色的小花苞,她無心欣賞,貓著身子鑽過時反而因為步子過快摔了一跤。
“嘶!”她吃痛叫了一聲,那聲音止住了,她立馬學了兩聲鳥叫。不夠像,不遠處開始響起了撤離的腳步聲。
程央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握緊登山杖便衝了過去。
“站住!”
站住了,兩個男人、一個背包。
程央站在高處,地形得利。
身材高壯一些的男人看了看她,穿著利落,腰上別著鐮刀繩子,隻是那一張白淨美豔的臉和滿身的驅蟲水味,實在與護林員搭不上邊。
“老鄉,幹什麽呢?”這話帶著沉堰地區的口音,秦煜說過,程央學得惟妙惟肖。
那人收回目光,終於叫了聲:“同誌。”
另一個男人從高個身後偷偷地看了程央一眼,撞上了程央的目光,笑了笑,將包又往懷裏緊了幾分。
“包裏裝著什麽?”
“沒什麽。”男人手上擺了擺手,指節上都是泥漬。
程央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在一處較陡的林地上看到了泥土翻動的痕跡,麵積不寬,上麵用枝條和雜草做了些掩蓋。
“從地裏刨了什麽?”她的語氣嚴厲了幾分。
抱著包的男人臉上有了怒意。
程央怕他們動手自己不敵,拿起手機佯裝打電話:“隊長,對對對,有情況,你們過來吧。十分鍾?好,那等你們來了處理。”
“不不不,同誌,你誤會了。”高個子衝程央招了招手。
程央攥緊了手杖,走了過去。
“誤會?把包打開。”
“這就不太好吧,你……”
“打開!”
男人皺了皺眉,拉下了拉鏈。
程央探頭一看,全是鏡頭與一些造型古怪的模具。
“我們是記錄片攝影師,來拍素材的。”
程央接觸過攝影,知道像《動物世界》這些節目大部分的鏡頭都得采用安置隱藏鏡頭來取景拍攝,她往那塊有刨動痕跡的地方走,男人一把拉住了他。
“同誌,我來,我來。”他小心地掃開了土包上的遮蔽物。程央看了一眼,心中有愧,卻又因為沒有珍惜植被被挖掘而覺得安心了不少。
鏡頭重新被遮掩,她吸了口氣,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驅蟲水味,頓時理解了他們不願讓自己開袋檢查的理由,野生動物警惕性高,沾上了這樣氣味輕易不會接近。
戲要演全套,程央道了歉交代了兩句別在林子裏抽煙,又對著手機說著“沒事,不用過來”,便走開了。
兩個男人站在原處看著她。
“那個護林員……怪漂亮的。”
“是漂亮,可也太粗魯了,凶巴巴的。”
“粗魯?她可鬼著呢,沒有信號還演得那麽認真,不過……有膽氣。”
“你怎麽知道?”
“你看看你的手機。”
兩人笑了笑,背著設備往林子深處走了。
(二)
無法接通的提示音響了三遍,李姐看著西邊最後一縷霞光也斂進了雲裏,她跺了跺腳,第四次撥通了程央的電話。
“嘟嘟嘟……”
接通了。
還沒來得及說上話,李姐便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踉踉蹌蹌地出現在了路口。
“程央?”
“扶我一把。”
程央氣息聲很重,累著了。
李姐趕緊跑過去扶住她,外套濕漉漉的,是清晨和入夜的潮氣;馬尾高紮,卻被山間的枝條挑出了好幾縷頭發;臉色青白衣裳髒汙,整個人狼狽得不像樣。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也看著你,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李姐說:“你先坐一會兒,我給你打盆熱水洗洗。”
程央點點頭,將外套脫下放在了長凳上。
李姐打水過來:“找過了?”
“找過了。”
“林子太大太深,他們巡視線拉得長的時候三五天不著家也有的。帶你走的是常規線,人跡多,巡視力度大。”
“嗯,我知道。”
程央看了看手機,信號逐漸從近路口的兩格升滿了,簡書的信息一瞬間鋪天蓋地地傳了過來。
她一邊看一邊用另一隻手擰了毛巾擦臉,熱水慢慢擦成了冷水,信息也終於看完了。
“吃點東西,早點休息吧。”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絲苦笑。
找不到是找不到,但找過了,情義便盡到了。
程央給簡書回了四個字,而後進房換了身幹淨衣服,打了盆水開始裏裏外外做起清潔來。
第二日李姐起身時,看到院子掃了,床單被褥晾了滿滿兩大竿子,顯然很生疏,晾得皺皺巴巴的,但洗得用心,很幹淨。
“程央?”她發現程央正抱著一件外套和衣蜷在**。
一旁的櫃子門開著,秦煜的常服都重新疊了一遍,整整齊齊地碼成一摞摞。
她拉了拉被角想替程央蓋上,剛撒手,程央醒了。
“哎,怎麽睡著了?”程央不好意思地笑,起身將抱著睡了一晚的秦煜的一件外套疊好,放進櫃子裏。
“你打掃了一個通宵?”
“嗯,收拾幹淨他回來就欠我人情了。”
“你在這兒,他一定會回來的。”
程央笑了笑:“我知道。”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從一旁的櫃子上撕了張紙唰唰寫下了地點和日期。
“這是……”
“我的畫展。”
她沒有將字條交給李姐,而是疊好被子後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上麵。
有風從窗格中吹進,字條動了兩下,得找個東西壓著。
“哢嚓”一聲鎖上門,除了更幹淨,一切與她來時沒什麽兩樣。
知道程央有事,李姐也不留她,揮了揮手告別,卻總覺得她的背影比那天在鎮上看到的更颯爽。
“會回來的,或許是今天晚上,或許是明天。”
李姐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又鑽進屋子裏忙活了起來。
幾百裏外的簡書手捧著一本時尚雜誌,盯著手機上“很快回來”的回複發呆。
“很快?是多快?”他撥了撥新燙的鬈發,聽到了一聲門鈴。
性感撩人的姿勢還來不及擺,一開門,便看到一臉冷峻的程央。
“打算怎麽處理?”
“袁老是風評界指向標,出了名的利嘴,軟硬不吃,這事兒……”
簡書猶豫了,猶豫便是沒有想到好的辦法。
回程的列車上,程央仔細看了袁老關於此次畫展預熱的評論,沒有死板的資曆論痕跡,甚至不著一處羞辱,內容卻處處指摘,字字尖銳—“不可否認其在藝術上的傑出天分,正如同不可否認其在本次定位上的故作姿態,當商業牟利的眼光鎖定了一個艱辛卻大眾認同的小齒輪,便搖身一變成了為國為民的慈善家,甚有創意。”
程央掏出手機,畫展的宣傳頁的確對林場采風和利潤去向有提及,而這也不過是常規的交代。
“親愛的,你們是不是有過節啊?從你拿第一個獎開始袁老就一直盯著你,逮一回批一回。”
“那又怎麽樣,我還在這兒。”程央笑了笑,心裏卻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以袁老的知名度和社會地位,風評界遲早在畫展開幕之前吐口水淹死自己。
“全額捐款,有什麽可說的?”
“那點錢還不至於入他的眼,袁老是覺得我在消費護林員給自己加光環,他是風評家、收藏者,更是藝術家,屈從潮流學思不正的事情,他看不慣。”
“潮流?”
“越艱難困苦的地方越偉大,越閉塞原始的東西越高雅。你不可以否認這有一定的道理,但巧立名目貼上去,就是作。”
“心裏的想法誰能看得穿?”
“所以,他這篇評論沒有指名道姓,而是在試探。全國大大小小的展會那麽多,總不能因為他剛好不喜歡我又剛好在這座城市就說他說的是我的展。”
簡書眨了眨眼:“老東西,夠毒的,我們現在怎麽辦?”
程央往椅子上一癱:“什麽都不幹,一切按照你定的節奏來。”
“可是……”
“哪家有反應,他就是一針見血看透了哪家。我就是個俗人,吃飯喝酒,再正常不過。”
“明白。”簡書點了點頭,看到了她眼角的烏青,“昨晚沒睡?”
“嗯。”
“我約了女朋友出去吃飯,你在我家睡一會兒?”
程央沒出聲,鼻翼的呼吸逐漸均勻。
簡書換了衣服挎上了包,輕手輕腳地往外走。
“簡書!”
“嗯?”
“拍賣會入場券替我留兩張。”
“好。”
鞋跟撞擊地板的聲音漸漸小了,程央閉上眼睛,整個人往沙發裏陷去。
真的,累極了。
發布會、交流會……所有參展畫作準備結束後,程央便開始參與到各種宣傳造勢中,月末,甚至破天荒地陪著父親和繼母參加了一次商務晚宴。
袁老的評論持續發酵,微博、論壇,議論紛紛,不少文藝雜誌甚至著意將展會宣傳與袁老的文章刊在了同一個版麵。
“程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
“沒有。”高原的話還沒有問完,程央便一口回絕了他。
她坐在駕駛位,十分專注地練習著倒車。
“很好,已經很熟練可以上路了。”
程央停下車,看了看時間,摸出口紅,對著後視鏡慢條斯理地補了起來。
他問:“一會兒有安排?”
“嗯,車借我用一下?”
藍黑色的跑車沿著環城線一直往北,一個半小時後停在了一大片竹子下。
竹子長在兩側,數多成林,中間是一扇仿木的大鐵門,左側有傳呼裝置。
程央摸了摸尾指的戒圈,按下了傳呼鍵。
“不好意思,先生在午睡,這個時間不見客。”
“我姓程。”
另一側停頓了好一會兒,“哢”的一聲,鐵門開了。
沿著磚石鋪就的小徑走進,一棟古樸的兩層小樓坐落其中,程央不緊不慢,看到一個微微蓄著兩寸胡須的男人坐在一把藤椅上品茶。
“袁老。”她點了點頭,不卑不亢。
“程央來了?來來來,過來喝茶。”褪去了評論時的尖刻刁鑽,袁老一舉一動更像儒將。
“謝謝。”程央坐在桌子旁的另一把藤椅上。
他斟茶,講茶葉的美學與曆史。
她喝茶,聽他的品鑒輕嗅茶香。
“這還不是最好的,我前年在吳中收的那一方茶磚才叫極品,入水清亮、口感醇厚,過水三遍還有餘香。”
程央細細地抿了一口,靈機一動:“這已經很好了。”
“不,”袁老搖了搖頭,“你得嚐嚐那一方,否則這個‘好’字,不可信。”
又一口,程央笑了笑。
閑聊、說笑,展會評論的事隻字未提,泡茶的熱水換了兩次,茶色淡了不少。
袁老問:“今天高興嗎?”
程央點了點頭:“高興,隻是打擾袁老午睡了。”
“有人陪我喝茶,比睡覺養神哪。”
他笑了一下,將方桌上一隻小豬造型茶寵窩在手裏撫了扶,沒有其他話,這是逐客等辭的意思。
程央敬他,鞠了一躬走了。
“謝謝袁老的茶,有機會,希望能喝到最好的。”
袁老溫和地點了點頭,讓人送了程央出門。
庭院外響起了汽車發動聲,袁老朝送程央的人招了招手。
“送出去了?”
“是。”
“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沒有。”
他撫著茶寵的手停頓了一下,那人接著說:“不過,她給了我這張卡片。”
袁老接過,一打開,是邀請函,早些時候就收到過,隻是這張,是手寫的。
“先生,這上麵的簽名跟你屋裏收藏的那些畫……”
“是同一個人。”
“沒想到本人這麽年輕。”
袁老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寵:“第一次看到她的畫時,我也沒有想到。”
(三)
袁老評論的影響直到開幕當天還在擴大,甚至是畫展一反文藝界清雅格調將地址選在了滿是銅臭味的中心商圈都開始成了一味黑料。
展館開放時間為下午七點到淩晨,連續展覽三天,而後是拍賣會,粉絲、收藏者、風評家、媒體……蜂擁而至。
“來的人太多,得開始注意限流了。”
程央點了點頭,盯著手機的未接來電上下翻找,一個一個都不是秦煜的。
她問:“袁老來了沒有?”
簡書搖了搖頭:“不來才好,專家學者我們也不缺這一個。”
“等他來了,你將拍賣會留的入場券交給他。”
“兩張?”
程央將手機放進兜裏:“一張,還有一張給我。”
沒有講解、沒有畫家述說,所有來訪者都是穿過最繁華的街區,坐著現代感十足的電梯俯瞰盡城市的燈火,而後過一道簾幕,進到這靜謐到隻能聽到呼吸聲的展會,靜默地欣賞、僅貼耳可聞地交流。
程央穿了一件亞麻製的長衫子呆呆地靠在三十一樓林隊六周年的畫像前。
“沙沙……”
是地麵裝飾的枯葉被來往的欣賞者踩破。
人們將眼神從畫像上移開,找到了聲源,卻回頭以更灼熱的眼神打量著那幅畫。
葉子和花會對我笑,這樣好的聲音,該讓更多的人聽見。
程央想起了毛猴的話,笑了笑。
“親愛的,袁老來了。”簡書走過來。
“東西給了?”
“給了。”
“那就行,是不是最好的茶,沒喝之前,說的都不算數。”她勾了勾嘴角,反身朝展廳外的電梯走去。
簡書跟了出來:“你去哪兒?”
“隨便逛逛。”
“一個人?”
“也許可以和一輛車。”
程央笑了笑,從兜裏掏出新車的鑰匙給他看。
夜晚的市中心最璀璨,商品琳琅,人流如織。程央下了樓,開著車徑直往車站的方向走,手機依然安安靜靜的,什麽動靜也沒有。
她的臉能感受到從車輛上方呼嘯而過的風,帶著一點分辨不清的食物香味。
一個紅燈,程央停下了車,翻了翻手機,數家藝術刊物已經在自己的論壇上對這次畫展做出了中肯的誇讚。
“嗡嗡嗡……”
手機響,是簡書。
此刻她看到的便是他聽到的,程央知道,笑了笑沒有接通。
綠燈,車輛繼續往車站的方向行駛。
飛機場、高鐵站、火車站……程央挨個開了一遍,車站之間間隔遙遠,盡管程央每個都隻是在出站口略停停就走,回到家時也已經到了淩晨一點。
洗了澡換了件衣服,明知不好,她卻還是忍不住給李姐打了個電話。
“還沒回來,不過,也沒有不好的消息。”李姐的聲音比之前清亮了不少。
人堅強就好。
掛斷電話,程央又看了看網上各大媒體連夜更新的風評。
“咚咚咚……”
“嗡嗡嗡……”
敲門聲與手機聲同時響了起來,程央一邊接通父親的電話一邊往門口走去。
“央央,剛才老站長告訴我說,護林隊……”
“你這個王八蛋!”
電話裏父親的聲音還在繼續,程央扔開手機,一頭紮進了秦煜懷裏。
她摟著他,似乎要融進他身體裏。
秦煜低下頭,熱烈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嘴唇、脖頸……纏綿的空氣從門口蔓延到客廳、到廚房、到臥室裏。
他單手將她抱起,靠壓在床邊的衣櫃上,親吻還在繼續,另一隻手環繞過腰肢,順著衣服縫隙一路往下。程央受不住,輕聲呼了一口氣。
“這就受不了了?”他笑了笑,將她的身子往上一抬,極快地褪下了她裙擺下單薄的織物。
“秦煜……”
附身吻下去,甚至沒給她留下喘息的空隙,呼吸漸促,他反身將她抱到了**。
程央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一點點熱起來,不由得伸手挽住了他的脖頸。
“我身上髒,先去洗個澡。”他卻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在林子裏泡了那麽些天,一到駐地看到她留的字條,他連頓踏實飯都沒吃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還特意叮囑了李姐不許說,這是驚喜。
程央不肯撒手,將纖長的雙腿夾在他腰間看著他—外套上帶著泥漬,頭發也比上次見麵長了許多,但人更精神,表情更欠揍。
他順著她的腿往上摸了摸,絲緞一般,而後從外套內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片黑色的絲織品。
程央笑了一聲:“貼身帶這種東西,也不知道害臊?”
“可不?用這種東西壓字條,也不知道害臊。”
“那,你喜歡嗎?”
“喜歡。”
“我穿著更好看。”
“哦,是嗎?”他將東西塞在她手心裏,附身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往浴室去了。
水流聲透過牆壁傳來,十分動聽。程央起身整理了一下東西,從櫃子裏找出了幹淨的浴巾。
“哢!”
門開了。
他僅穿著一條**背對著站在花灑下,水流順著背部緊實的肌肉往下淌,水霧迷蒙,程央覺得像一場夢,美夢。
“浴巾放這兒了。”
“嗯。”他將洗淨的頭發往後抹了一把,發現她沒走,而是光著腿穿了一件雪紡開衫靠在浴室門口看他,黑色的蕾絲**若隱若現,確實好看,他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慢了幾分。
“害羞?”她問,說著便邁著步子往門外走。
“犯不上,我臉皮厚。”他將她拉回來,半個人拖進了花灑下。
秦煜一把抱過她,她不反抗,從一邊的掛鉤上取下毛巾,安安靜靜地替他擦洗起身子來。
“去看過畫展了嗎?”
“去了,可到得晚沒趕上。”
“嗯,明天我們一起去。”
“你入林子找我了?”
“李姐說的?”
“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麽做。”
“嗯,是去過。”
“真傻。”
“這些傷怎麽來的?”
“摔的,打的,蟲子咬的,你一道一道問,我慢慢告訴你。”
“這麽聽話?”
“我女人心疼我。”
“誰是你女人,電話也不接?”
“手機丟了沒找到,又是分開了巡查,等過了幾天遇上了,他們的手機也早沒電了。本來是要一周回一次,沒想到發現了許多奇怪的腳印,不敢走,在林子裏又伏了十幾天,終於讓我們逮著了幾個盜挖的,可惜沒抓全。”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程央知道,所有的苦難都藏在了那個“十幾天”,吃什麽?喝什麽?怎麽休息?他沒說,她也不忍心問。
“秦煜。”
“嗯?”
“我第一次給人家擦身子,舒服嗎?”
“舒服。”
“那……”她放下毛巾,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剛才想說些什麽,開口卻幹幹淨淨得忘了。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耳朵:“我知道,想著你,好好活著。”
夜風從窗隙中吹過,卷起了客廳落地窗前的簾幕,今夜有星光,牆壁上能看到影與影的交纏往複,一隻手遮住雙眼,另一隻手便拉下它。
“程央,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著。”
漆發四散,她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汗水從他額角滑落,流經喉結,滴在她微微泛紅的脖頸上。
一旁的畫架被震顫,第一次分別時秦煜送她的小冊子掉了下來,風翻動它,植物、動物、雲朵、水流……他在林場待了六年,森林四季中他所見的一切都奉在她眼前。
程央輕輕喘息了一聲,四月,沉堰的金櫻子,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