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壞天氣也可以有完美的約會,因為是和你在一起。”

(1)

蕭先生顯然是沒看過什麽萬年曆就挑的日子,約會這天不僅是工作日不說,天氣也不怎麽好。送陸濛濛去上班時,蕭先生便感覺不大滿意,望著天空裏冷色調的灰白雲層發了會兒呆,問正往嘴裏塞早餐的陸濛濛:“這天氣是不是不大適合約會?”

陸濛濛匆匆咽下一口,道:“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可以……”

“不行,不要總是強逆天命。”

陸濛濛吃癟,撇著嘴悻悻地咬了一口煎餅。蕭先生歎氣,轉身要回神廟,陸濛濛忽然想起什麽,叫住他說:“其實沒關係的。”

“嗯?”他施然回身。

“約會是什麽天氣都沒關係,重要的是和誰在一起啦。”

蕭先生的笑意漾出來,道:“副官這煎餅裏抹了蜜嗎?嘴這麽甜。”

陸濛濛聞言有些害臊,一手捂住臉上的紅暈,一手拿著煎餅朝他揮揮:“那我們下午見啦!”

蕭先生淡淡頷首,雲淡風輕地轉身離開。但事實是,第一次約會的蕭先生一點都不雲淡風輕,非但沒有直接回神廟,反而拐了另一條路,去了附近的一個購書中心。他挑了摞起來跟小山一樣高的約會指南書籍之後,歐副官如約趕到。

正翻著書的蕭先生瞥見歐副官,掩卷沉思片刻,問道:“副官,你覺得濛濛會不會喜歡玩抓娃娃呢?”

歐副官一聽,腦海裏浮現出他家大人一臉嚴肅地站在粉紅色的巨大娃娃機麵前時的景象,險些笑出來。他問:“大人的意思是?”

蕭先生習慣性地摸摸下巴,沉思道:“書上說,第一次約會必不可少的項目就是抓娃娃。情侶的心跳會隨著遊戲的成功不斷加快,這時候就會給大腦造成一種,此刻的心跳加速是因為對方的錯覺。”

歐副官明白了:“大人想帶陸小姐玩?”

蕭先生點頭,又說:“她玩是沒問題,就怕她抓不到,耍賴讓我幫忙。我若是抓不上來,豈不是糗大了?”

歐副官失笑,看來大人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當成一個正準備和喜歡的女孩兒約會的普通男人了。歐副官握拳抵唇輕咳一聲,抬手做了個基本的施咒手勢。蕭先生恍然領悟,和歐副官交換了一個眼神,心滿意足地起身去結賬。

從購書中心出來,提著一大袋書又走回業皇陵門口,蕭先生打算演練一遍下午來接她去約會的路線。

站在預定了要帶陸濛濛來的約會場所—市郊的一所高級中式會所門口,歐副官掃了一眼腕表,道:“粗略估算,大人和陸小姐到此,要花費近三十分鍾。”

蕭先生點點頭,路線演練結束。兩位直入會所,蕭先生對著厚厚的菜單酒單糾結了好半天,終於敲定了晚上的菜品。交代侍應生先都上一遍,和歐副官一塊兒仔仔細細嚐過味道,確定沒有任何陸濛濛會過敏的食材、口味也完全符合她的喜好之後,他終於安心地籲了一口氣。

歐副官暗笑:“下官真是從未見大人對什麽事如此上心過。”

蕭先生臉頰微紅,隨意撚起一張餐巾紙,淺笑說:“我也隻是一時起意。約會畢竟是人類愛情關係裏必不可少的一步,別人有的,我都想給她。而且,要給最好的。”

歐副官望著他家大人眼裏的溫情,心底也不禁柔軟起來。

而陸濛濛這頭,原本照常上著班,小手劈裏啪啦飛快地打著文件,辦公室門忽然被敲響,一道急吼吼的女聲響起:“我記得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一個曆史係的實習生?”

陸濛濛抬頭,看見門口站著人事部曾麵試她的一位姐姐,舉手問道:“我嗎?”

姐姐定睛一看,如獲救星一般躥進來拉起她就走:“走走走,快去救場快去救場!”

被拖著往外走的陸濛濛雲裏霧裏:“什麽事啊?”

“下午場的講解員翹班了,全世界都找不著她,眼下也沒人能補了,我記得你是曆史係的,形象也不錯……”

陸濛濛明白這位姐姐的言下之意,震驚道:“我來當講解員?!”

姐姐用深不可測的眼神掃她一眼:“很難嗎?你麵試時可說自己最熟悉業朝曆史了。”

陸濛濛噎了噎,她所謂的熟悉業朝曆史,不過是之前好奇蕭先生的過去,去過幾次圖書館看資料而已……這怎麽能給人當業皇陵的博物館講解員啊?!

她胡亂找了個借口想搪塞,道:“可是姐姐,我、我剛才那份資料還沒……”

“你們老大已經答應了把人借我了。”

原來又被當成小皮球扔出去了!陸濛濛氣結,不甘心地繼續掙紮道:“但、但我現在也不能貿然上去講解啊,講解稿總要寫吧,但還有一個小時就兩點了……”

“我們這兒有講解稿,待會兒你背背。”

言語間已經來到了更衣室,她再沒有拒絕的機會,換上不算合身的講解員製服,就躲在茶水間開始背稿子。好在她雖然反射弧長些,但記憶力不錯,最擅長死記硬背,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就把稿子背了個大概,硬著頭皮帶隊去了。

助手助手,真不知道自己助的是哪把手。

整整八十分鍾的帶隊講解,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走走停停,結束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幸好是工作日,來參觀的大多是一些外地散客,年齡層普遍高些,沒提什麽奇怪的問題刁難她。結束後,陸濛濛在出口處的導覽中心休息,一對剛才跟著她的中年夫婦路過,很是和藹可親地送了她一瓶礦泉水,說他們的女兒也和她差不多大,但是很內向,完全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開口說話。

“如果以後她能像你一樣這麽優秀,我們肯定會非常驕傲的。”

陸濛濛坐在休息椅上,望著眼前伉儷情深的夫婦,不知怎麽地忽然就想起了爸爸媽媽。

如果爸爸媽媽在的話,會不會也為她感到驕傲呢?

這麽一想,鼻子就酸了,眼淚湧上眼眶,她趕緊齜牙笑開,抬手偷偷抹掉。去還講解員製服的時候,她路過人事部,想起之前領導找她談過的轉正事宜,腳步不自覺地放緩。

她好像找到了,能夠讓自己和他人都感覺到幸福的工作。

(2)

五點才下班,陸濛濛回到辦公室繼續自己的工作,收到副官大叔發來的微信:“大人已經開始準備了。”

她想起蕭先生的臉,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回:“他要準備什麽?”

“眼下正在庭院站著發呆。”

陸濛濛:“難道和我約會還有什麽哲學問題需要思考嗎?”

“大人說要試試體感溫度,好決定穿什麽衣服。”

陸濛濛連發好多個哈哈:“這是約會,又不是去走秀!”

五分鍾後,副官大叔再次傳來線報:“大人已經試過:圓領袍、交領大袖、襦裙和長袍馬褂。”

陸濛濛:“哈哈哈哈哈,他是要帶我去漢服展嗎?”

“非也。但大人已經放棄了,說穿這些,怕你喜歡的不是現在的他。”

陸濛濛險些笑倒,副官大叔又道:“衣服已選好。正在思索要不要刮胡子。”

“他早上不是刮了嗎?”

“大約覺得還不夠美觀吧。”

陸濛濛甜得跟泡在蜜罐裏一樣,喜滋滋道:“沒關係,他有沒有胡子都好看的!”

歐副官:“在磨指甲了。特意讓下官檢驗過,確實是圓滑的。”

“大叔你劇透了呀!我可以待會兒親自確認的!!”

副官大叔發來一句抱歉,又道:“大人開始熏香了,不得不說,佳楠香與蓮香混合的確是一等一的好聞。”

陸濛濛不由自主地聞了聞自己身上,隻有一陣洗衣液的味道,她向來沒有噴香水的習慣……

她問:“我是不是也應該弄點什麽香啊?”

副官大叔十多分鍾之後才回複:“抱歉,剛才大人吩咐下官去買漱口水了。陸小姐不必多慮,按照大人目前熏香的用量來說,你不管有什麽香,都拚不過他身上那股千年楠香的味道了。”

陸濛濛居然不可思議地覺得安心了些……等等,副官大叔說買什麽去了?漱、漱口水?!

實在沒好意思直接問歐副官蕭先生是不是因為她才要買漱口水,她稍微迂回了一下,問:“怎麽突然買漱口水啊?”

歐副官:“因為原本下官囤的兩支,大人一個下午已經用完了。”

他這也太精致了吧?

陸濛濛瞬間感覺相形見絀,趕緊翻翻包裏,在最底層找出一片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口香糖。總好過沒有,她扔進嘴裏嚼起來,半晌後又問副官大叔道:“他還在忙什麽呀?”

“基本準備妥當了。但是大人似乎有些坐立難安,一直在屋子裏轉圈。”

陸濛濛:“他好緊張啊!這麽說我也有點緊張了!”

歐副官終於忍俊不禁,發來一句哈哈,道:“像是大人要出嫁了一般。”

陸濛濛被大叔這個比喻逗得在這頭大笑起來,副官大叔才是有種嫁女兒的老父親的感覺呢。

還沒笑完,手機又振了振,新情報來了:“陸小姐可以準備香水了。”

“你不是說不用嗎?”

“大人覺得繞圈出了些汗,眼下去沐浴重新更衣了。順帶一提,這已經是大人第三次沐浴了,陸小姐再不下班,熱水就真的要用光了。”

“快了快了,他待會兒洗好出來你告訴我,我立馬召喚他!”陸濛濛簡直比當年高考準備進考場還要緊張,不停地看著屏幕左上角的時間,還不忘和大叔道謝,“謝謝大叔跟我分享這麽可愛的蕭先生!”

“不客氣。”副官大叔仍是一板一眼地回複,連標點都不曾少過一個。

十分鍾後,大叔通知陸濛濛先生已經準備完畢,陸濛濛剛好到下班時間,抓起包包衝向門口時,副官大叔突然在聊天界麵裏喚了陸濛濛一聲:“陸小姐。”

“嗯?”

“下官身為神界中人,本不知曉情愛為何物,但也能真切地感受出……”

“什麽?”

“大人他,真的很喜歡陸小姐。”

(3)

躲在博物館附近的無人小巷裏,她閉眼撫上符咒,一回頭就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位先生。她笑意盈盈地迎過去,鼻尖嗅到蕭先生身上的淡淡香氣,如置身楠木林中賞蓮,香遠益清。她存心逗蕭先生玩,鬼馬地朝他眨眼,問道:“好幾個小時沒見啦,有沒有想我?”

他努努嘴:“一點點吧。”

陸濛濛學他努嘴,一副相當不滿意的表情:“才一點點?”

蕭先生伸手惡作劇般揉亂她的頭發:“你想要多少?對我來說,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係人心處。”

這題陸濛濛會,她拿掉蕭先生放在她腦袋上的手,彎起眼睛接了下一句:“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他總是這樣,沒說出口的那句才最深情。

蕭先生順手戳戳她深陷的酒窩,手感特別好。他說:“知道就好。還想拿這個煞我,嗯?”

陸濛濛笑嘻嘻地整理好頭發,耍賴道:“我就是想聽聽你怎麽說而已嘛。”

“笨蛋。”他故意嗔她,眼看她絲毫沒走近一點讓他牽的意思,欲蓋彌彰般抬手摸摸指甲,說,“我今天修了指甲。”

陸濛濛暗笑,裝傻道:“特意為我修的嗎?”

“當然不是。”口是心非的傲嬌本質是永遠不會變的,他從容道,“午睡到四點才起,等得無聊了,隨便修修。”

陸濛濛很配合他:“哦吼,看來是完全沒有什麽準備就出門了呢。”

蕭先生因為說謊而臉頰微紅,趕緊轉移話題:“你覺得修得怎麽樣?”

“不錯呀。”

“既然不錯你還不趕緊牽?”

陸濛濛險些笑翻,趕緊伸手過去牽他。蕭先生很是滿意地與她十指相扣。兩人走出無人巷,路過博物館地下停車場的出口,正巧遇見同樣下班的辦公室領導,是一位年長她許多的女主任。

主任見到陸濛濛,特意按下車窗打了個招呼,甚是八卦地打量了一番陸濛濛身邊的英俊男人,笑問:“男朋友嗎?”

陸濛濛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瞟了一眼神色自若的蕭先生,心裏莫名就有了無限的勇氣,帶著小驕傲用力點了點頭。

主任若有所思地點頭,笑著讚許道:“一表人才,很般配喔。”言畢話鋒一轉,又回到陸濛濛身上,道,“今天辛苦你了。我聽人事部的一直在誇你呢,說你既大方又能吃苦,不像別的新人動不動就抱怨這兒抱怨那兒的。”

陸濛濛知道這是客套話,笑眯眯答道:“哪裏,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再寒暄幾句,主任便驅車離開了。蕭先生安靜地聽完全程,在陸濛濛暗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句:“以後不要對別人脾氣這麽好。”

“啊?”

他吃醋了?這也能吃醋?

“否則別人會把你當成軟柿子捏。”

“沒人捏我呀……”

蕭先生正色道:“剛才那話明顯就不對。憑什麽別的新人就能抱怨,你就不抱怨?憑什麽你就要吃苦?”

“因為我覺得我還需要繼續學習呀,多幹點活,多聽前輩指點,更有利於進步嘛。”

“他們說的話,如果是對的,你自然可以聽。”蕭先生微皺著眉,沒有固執地要求她要按照他說的話做,也沒有像小時候長輩用一句“小孩子乖乖聽我的就好了”徹底回絕,他隻是放柔了語氣慢條斯理地給她解釋,“屬於你的工作自然要完成,但不屬於你的職責範圍的,要懂得拒絕。所謂的前輩給你的指點也不一定是對的,你腦容量本來就不大,就別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往腦子裏裝,懂嗎?”

“懂……”陸濛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抬頭問他,“你是不是很怕我被人欺負呀?”

蕭先生一頓,無奈道:“你非要問得這麽露骨嗎?”

“這就露骨了?”陸濛濛啞然,她的先生在表達情感時,真有那種專屬古人的刻進骨子裏的婉轉含蓄……

但她怎麽就莫名有種被懟了還回不了嘴的怪異感呢……

而後,如蕭先生意料之中地在三十分鍾後抵達會所,陸濛濛從沒在這麽華貴的地方吃過飯,有些愕然,差點在經過前院的小池時被鵝卵石絆倒。可再往後,一切都不怎麽如意料之中了。

比如說,續酒的時候陸濛濛隨意問了侍應生價格,對方報出來的數字唬得她手腕一抖,手裏的酒杯微一傾斜,一口頂她一個月工資的紅酒灑了幾滴在她的白裙子上。再比如,氣氛在她弄髒了裙子後顯然變得尷尬了,她撚起一顆橄欖想變個小戲法逗逗蕭先生,卻不想橄欖轉眼滾進桌子底下。

陸濛濛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腦袋卻磕在了紅木桌上,當即隆起一個大包。蕭先生嚇得不輕,幾乎是衝過來扶她的,見她憋紅了一張臉不敢吭聲,心疼不已。

陸濛濛看他臉色不好,忙不迭安慰他,含著眼角疼出來的眼淚笑道:“沒事的,我不疼,你別不高興……”

他沒說話,隻輕輕撫上陸濛濛腦袋上的包,動作很輕,她沒覺得疼,隻感受到他掌心裏涼得仿若冰晶的溫度。

他說:“如果這裏讓你覺得不舒服了,我們可以馬上離開。”

“可是……”陸濛濛不安地看了一眼桌上豐盛的菜肴,“飯還沒吃完呢……”

“但在我看來,沒有任何事比你開心更重要。”

陸濛濛趕緊解釋:“我沒有不開心,就是有點緊張,還有點不習慣……但我適應能力很強的!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適應你的世界……”

“我沒有什麽世界。”

“啊?”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活在山頂的幻境裏,沒有什麽屬於我的世界。如果有,那也是你帶來的,屬於你的世界。”

他忽然抱住她,陸濛濛感覺像瞬間掉進一個巨大的花香味氣泡裏。怔了片刻,她終於領會到他的心情,抬手回抱他,有些小得意地咕噥道:“原來你這麽喜歡我啊……”

蕭先生耳朵微紅,慶幸此刻她正窩在自己懷裏,看不到他此時的窘態。

他反問:“你以為呢?”

“我以為……”陸濛濛從他懷裏抬頭,食指與拇指相捏,比出一個細微得不能再細微的縫隙,“隻有這麽多。”

蕭先生失笑,輕易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間,隻說一句:“芥子須彌,大千一葦。”

即使是最微小的芥子中也可能藏有巨大的須彌山,一葉蘆葦之中亦有屬於它的大千世界。她覺得隻有一點,那是因為他能說出來的,不及半分。

(4)

入夜的街道在各色霓虹燈的閃耀下泛出一層層模糊的光暈,廣場中央的巨大屏幕輪番放送著氣溫突降的消息,路過高樓之間的縫隙時果然感覺到寒風呼嘯。陸濛濛天生不怕冷,冬天暖得就跟小火爐一樣,接近零度的天氣穿一條連衣裙配大衣外套依然到處蹦躂,路過冰激淩店時還兩眼放光想要幫襯。

蕭先生甚是無情地攔住她:“剛吃完飯,不要馬上吃這麽涼的。”

“沒關係,走了這麽久的路,已經消化完啦!”

“你剛才吃得可不少。”

“我消化係統發達呀!”

勸她不住,隻得由著她鬧去。不巧這是一家土耳其冰激淩店,陸濛濛選好口味後被做冰激淩的土耳其小哥好一頓炫技,強取豪奪、釜底抽薪、套中套環環相扣等看家本領都來了一遭之後,陸濛濛仍然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眼看套路就要結束了,小哥好聲好氣地把粘在鐵棍上的冰激淩送到陸濛濛跟前,她一抬手,抓了個空,冰激淩不知怎的又送到了站在一旁看戲的蕭先生手上。

蕭先生很滿意,賞給小哥一個誇讚的眼神,爽快地結賬。陸濛濛望著他手上的巧克力冰激淩簡直兩眼發光,亦步亦趨地跟過去,連路都不想看了。

蕭先生:“看什麽?這是我買的。”

“可是是我點的!”

“是我付的錢。”

“你的不就是我的嗎?”

蕭先生被她的霸道邏輯折服,無奈卻帶著寵溺地說道:“太涼了,隻許吃一口。”

陸濛濛連連點頭,接過冰激淩“嗷嗚”一大口,拳頭大的圓球被她咬去將近一半。蕭先生瞠目結舌,被冰得齜牙咧嘴的陸濛濛趕緊把冰激淩還給蕭先生,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冷得連連跺腳。蕭先生莞爾,正要訓她,陸濛濛緩過來了,咽下嘴裏的冰激淩,亮起一雙星星眼又撲了過來:“再給我吃一口!”

“不是說好了隻吃一口的嗎?”

“對呀,剛才隻吃一口,這次也隻吃一口!”

“陸濛濛,你出息了哈?敢跟我玩文字遊戲……”

約會的最後一個環節,自然是陸濛濛被蕭先生相當“出其不意”地拐到了娃娃機麵前。她饒有興致地陸續觀摩了一整排的娃娃機,連連點頭後招呼蕭先生:“挺可愛的,走吧。”

已經準備掏錢換硬幣的蕭先生猛地頓住:“什麽?”

“走啊,我不喜歡玩這個。”

“為什麽不喜歡?這些娃娃不是都挺可愛的嗎?”

“兩塊錢一次,還不一定夾得到,這跟賭博有什麽區別啊?我可玩不起這種消遣,有這兩塊錢,我買罐可樂喝,它不甜嗎?”

蕭先生愕然:書裏不都說沒有女孩兒能抵抗娃娃機嗎,他這是找了個何等清新脫俗的……

仍不死心,蕭先生再勸她:“玩一兩把,過過手癮未嚐不可。”

陸濛濛發覺不對,眯眼看向蕭先生:“該不會是你喜歡吧?”說罷看向這一大堆形狀各異的粉紅色小玩偶,嫣然笑道,“那行,你喜歡哪個?我試試看能不能夾給你。”

蕭先生原本被她的問題激得微窘,正要否認,聽到她後續一句,刹那間什麽話都憋回去了,醞釀半晌,隻得認命轉身到兌幣機前麵去。陸濛濛在等蕭先生換幣的間隙研究著各個娃娃的擺放,忽覺身後有個巨大的影子靠近,一回頭,看見林令穿著一身黑站在那裏,表情陰騭,眼角帶著瘀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陸濛濛驚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林令搶先道:“小濛,快跑,不要回家。”

回家?

彼時蕭先生處傳來硬幣掉落的聲響,陸濛濛和林令同時轉臉去看,她再回過頭來時黑衣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蕭先生握著在掌心排列整齊的一串硬幣走來,見陸濛濛神情不對,關切道:“怎麽了?”

“我剛才……好像看到林令了?”

蕭先生警惕起來,皺眉環視周遭,並沒有發覺什麽異常。他問:“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陸濛濛苦惱地撓撓後腦勺,細細回憶起來,“他隻跟我說回來探親,其他的我那時也沒有精力多問。剛開始見麵的時候他就特別奇怪,激動得衝過來要抱我,但是手一碰到我就好像觸電了一樣,整個人彈開好遠。還有,他明明也是在我們小鎮長大的,但是沒見他和別人交談過,一有人來吊唁他就會馬上離開。而且他也沒有給我留聯係方式,每次都有點神出鬼沒的感覺……”

言語間,有路人來玩抓娃娃機,蕭先生禮貌地拉著陸濛濛退到一旁。陸濛濛越想越覺得不對,憂心忡忡地問蕭先生:“先生,他……是人類嗎?”

蕭先生回想起林令那張冰冷哀傷的臉,滿心疑竇,但不忍心讓陸濛濛擔心太多,隻能折中答一句:“按理來講,是人。”

但是死是活,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陸濛濛聞言安心了些許,這時傳來夾娃娃成功的音樂,那對路人情侶激動得仿若中了彩票頭獎,興高采烈地擁抱起來。陸濛濛掃了一眼,惋惜道:“唯一一個有把握抓到的娃娃已經落入別人手裏了……”

蕭先生掂了掂手裏沉甸甸的硬幣:“那你還想玩嗎?”

“那你還想要嗎?”

蕭先生毫不猶豫:“我不想要娃娃,我想要的是……”

“是什麽?”

蕭先生略一遲疑,把書上關於娃娃機的心動理論向她複述了一遍。陸濛濛先是一怔,隨後“撲哧”笑出聲來,一頭紮進他懷裏。

蕭先生被她撲了個滿懷,愣道:“你笑什麽?”

“覺得你可愛啊,就笑了。”

蕭先生有些難為情,糾正道:“可愛這樣的詞,應該用來形容你。”

陸濛濛現在的心情簡直比剛才吃冰激淩還要甜,軟乎乎的,像塗滿最高糖分的奶油。她軟聲說道:“我不需要心動的錯覺呀。我雖然沒有你聰明,但是我還是很清楚的—我每一次每一次的心動,都是因為你。”

(5)

雖然娃娃機沒玩成,但沒妨礙蕭先生接下來的好心情。並肩一起在清淮市最繁華的商業區逛了一圈,耳邊喧鬧,心卻是安定的。

陸濛濛想起蕭先生那句話,說是她讓他覺得活著真好。那現在輪到她覺得,來人間這一趟真的很值得。看了太陽,看了月亮,目睹烏雲密布,也見證星河滾燙。最重要的是,能和喜歡的人,一起牽手走在街上。

這樣想著,路過一個穿風的小巷,正有戀人站在風口親吻,女孩兒的裙擺被風吹得緊貼腳踝。

陸濛濛正入神,蕭先生戲謔的聲音傳來:“怎麽,很好看?”

她登時紅透了臉,慌忙撇清:“沒……沒有!”

蕭先生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壞笑:“想試試?”

“不!”陸濛濛驚恐地捂住嘴,又發覺自己的話不大對勁,補充道,“我……我的意思是,不要在這裏!這也太不浪漫了……”

蕭先生努努嘴,覺得這話也不無道理,便沒再說什麽。

陸濛濛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懵懵懂懂地走著,等到穿過符陣回到幻境內,她已經把這次小插曲拋諸腦後了。

這次沒有直接回到客廳裏,反而是來到整座神廟麵前。看蕭先生的臉色,應該是故意為之。

這是陸濛濛頭一回見到神廟的全貌,主殿黃牆黛瓦,鬥拱重簷,兩側塔樓林立,西北向的鍾塔鼎立如守兵。整體看來已有破敗之感,畢竟千年沒有人跡煙火,時代侵蝕的遺痕已根深蒂固。

陸濛濛望向身側的先生,讀不懂他的用意,一時無言。他說:“一千年前,我就在這裏受封為神。原以為肩負的是山河安康,卻不想隻是一個人怨神妒的詛咒。”

陸濛濛不知說什麽才好,握著他的手逐漸收緊。

“但我現在不這麽覺得了。”他倏忽淺笑,墨眸中星光流轉。陸濛濛發覺臉上涼涼的,一抬手,接住幾顆細碎純白的雪粒。

下雪了?

“況值群山初雪滿,又兼明月交光好。”他微微俯下身來。陸濛濛心頭一跳,預感到這將是一個重要的時刻。

他問:“這樣的情境,浪漫到可以接吻了嗎?”

陸濛濛並沒有答話,那一刻呼吸都凝在彼此僅剩的距離之間,她微顫著睫毛闔眼,感受到覆在唇瓣上溫潤清涼如月光的吻。

所有的懲罰都在這一刻變成了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