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一早,公蠣就被門口的吵鬧聲給吵醒了。起來一看,小妖正在大門口同李婆婆吵架。

原來李婆婆早上起火燒水,見流雲飛渡尚未開門,就將剛打好的一桶水放在她家門口的台階上,誰知不小心什麽時候翻了,也沒顧上收拾。小花早上一開門便摔了跟頭,隨口罵了句“哪個缺了德的”。李婆婆聽見了不依,反過來罵小花沒家教、不長眼,摔死活該。

小花老實,氣得眼淚嘩嘩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妖可是個不省事的,聽到動靜,連外麵的大衣服都沒穿,跳出來同李婆婆對罵:“我和小花沒有家教,您這麽有家教,怎麽不被太常寺請去教禮儀?一大把年紀咒人摔死活該,哼,我們年輕,離死遠著呢,隻怕那些老胳膊老腿兒、黑心爛肚腸的老人渣,摔一跤就一命歸西了呢!”

李婆婆原是見蘇媚不在家,有點倚老賣老欺負人的意思,聽小妖叫她“老人渣”,頓時炸了,提了掃把便要來打小妖,一眾街坊等連忙上去勸。

小妖伶俐得很,一邊繞著跑,一邊言語挑釁,倒把李婆婆氣得渾身發抖,一屁股坐在流雲飛渡的台階上,拍著大腿痛罵小花小妖。

先不過是罵小妖不懂事、不敬老,後來便越來越過分了,指著小妖的鼻子,滿口汙言穢語:“小騷蹄子!打量著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是吧?一個個妖媚狐道的,不知道搞什麽勾當!”眾人都勸她不住。唯獨公蠣看得歡樂,遠遠站在旁邊,時不時給小妖擠個眼兒,示意她罵得好。

小妖依然伶牙俐齒,看樣子並未受昨晚夢遊的影響。隻見她眉毛一挑,眼睛一翻:“有些人想要妖媚狐道,也得看看自己那副老廢幹柴的樣子有沒人理呢!”

李婆婆氣得拍著大腿嚎哭,連聲叫著死去丈夫的名字,控訴有人欺負她“孤苦老人”。胖頭上去拉她,被她推了個趔趄,並罵“豬頭豬腦”;汪三財不過勸了句“老姐姐,你何苦跟個小女娃兒一般見識”,竟然被李婆婆丟了一火鉗,歎著氣回了忘塵閣;連性子和善的趙婆婆也不敢相勸,隻皺著眉遠遠地看著。

一時間雞飛狗跳,噪亂不已。公蠣第一次見到中老年婦女罵街,對她們層出不窮、永不匱乏的詞句歎為觀止,隻聽得張口伸頸,兩眼放光,恨不得拍手叫好,鼓勵她再罵出一些新意來。

天色放亮,街上店鋪已經開門迎客。李婆婆罵勢漸微,隻是礙於麵子,賴在她家門口的台階上不起來。偏偏小妖唯恐天下不亂,拿著掃把作勢打掃台階上的水,笑嘻嘻道:“罵累了沒?我家這地方涼,小心冰了您這高貴的有家教的屁股,還請婆婆換個地方坐去。”說著一弓腰,做出個請的姿勢。

這重新激起了李婆婆的鬥誌,她嗷一聲叫,伸手去撕小妖的臉。小妖如同兔子一般跳開,反複幾次,李婆婆鼻翼賁張,竟然罵起了蘇媚:“蘇媚個狐狸精,這麽久不回家,是被哪個賤男人勾引走了,還是**去了勾欄院!”

一罵蘇媚,公蠣聽不下去了,躲在小妖後麵提醒道:“李婆婆過分了啊,蘇媚又沒惹你……”李婆婆哪裏搭理他,拿著掃把追著小妖滿街跑,還捎帶著打了公蠣一下:“你這個小騷蹄子,半夜三更穿個睡衣到處亂竄,四處勾引人,還要不要臉?小花那個弱智傻瓜,天天半夜三更擺弄那些蠟人兒,一個個妖媚狐道的,小心打雷劈死你們!”

公蠣心裏咯噔了下。看來小妖夢遊不止一次,連李婆婆都知道。

小妖回頭看了一眼,眼裏閃過一絲困惑,但隨即放輕鬆,仰著下巴冷笑道:“全天下正常人要都你這樣兒的,下麵的拔舌地獄隻怕都盛不下了!”

李婆婆拄著掃把大口喘氣,忽然五官扭曲,發瘋似的痛罵:“有本事你出來啊,躲在暗處害人算怎麽回事?老娘活了五十多歲,早就活夠了!有本事你就該二十五年前將老娘殺了!你這個吸血鬼!害人精!挨千刀下地獄的東西!”

李婆婆越罵越來勁,滿嘴汙言穢語,並揮舞掃把,對著空氣一陣亂打,似乎帶著極大的仇恨。但怎麽聽,都覺得同蘇媚、小妖沒什麽關係。更讓公蠣覺得納悶的是,李婆婆雖然愛嚼舌頭根兒,又有些倚老賣老,但從未如今天這般,隻罵得雙眼發直、嘴角泛沫、眼睛充血,這般發瘋撒潑的模樣,完全不在乎顏麵。

眾人正看著李婆婆發癲,畢岸扒開人群走了過來,上前穩穩地握住了掃把,在李婆婆的肩頭一拍,道:“李婆婆累了,回屋歇著吧。其他人都散了吧。”

李婆婆愣怔了一下,竟然乖乖地閉上了嘴。小妖早已被李婆婆的狀態給嚇住了,一臉欽佩地朝畢岸豎起拇指,又衝著公蠣做個鬼臉,忙鑽回了流雲飛渡。

畢岸攙扶著李婆婆的手臂,公蠣忙上前幫忙。兩人將李婆婆夾持著送到茶館,按坐在椅子上。畢岸鬆開了手,道:“婆婆,好點了沒?”

李婆婆用力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門神一般的公蠣和畢岸,臉上忽然顯出懊悔的表情:“畢掌櫃,這個,老婆子我……”“這個”、“那個”了半晌,回手輕輕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滿臉自責道:“老婆子我這是怎麽了……在這街上住了幾十年,今兒這臉,可算丟盡了!”接著又不安地朝流雲飛渡那邊看:“完了,這下可怎麽辦……”表情真切,一副羞愧之態。

公蠣剛才被掃把捋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對她的轉變又詫異又憤怒。憑什麽畢岸一出馬,連粗俗的李婆婆都臣服?人比人果然是氣死人的。

李婆婆剛才用盡了力氣,如今鬆了勁兒,癱軟在椅子上,喘得像個漏氣的破風箱,鶴發雞皮,老態盡顯。

兩人站了片刻,公蠣見她氣息漸平,眼睛微閉,朝畢岸打了個眼色,準備回去。剛一轉身,李婆婆忽然抬起頭來,叫道:“畢掌櫃,等等。”並示意公蠣關門。

公蠣正想去看看小妖,帶著門便走,卻被畢岸叫住,又在畢岸的指使下倒了一杯茶給她。

她捧著茶,臉色鐵青,幾次欲言又止。

畢岸抱胸而立,表情如水,並不催促。公蠣心想,擺得一副好譜兒。

李婆婆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終於開口道:“畢掌櫃,老婆子惹事了。”她陰沉地看了一眼畢岸:“我這些日,總是心煩氣躁,動不動便想發脾氣。比如今早這事兒,若擱往常,定不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公蠣心想,呸,你不就想趁著蘇媚沒在家,可勁兒欺負小花和小妖麽?

李婆婆仿佛猜到公蠣想什麽,挺直身體,冷然道:“我雖俗了些,嘴巴碎了些,還是分得清輕重的。”頓了一頓,道:“這些時日,龍掌櫃忙著生病,病好了忙著花天酒地,畢掌櫃你又不常在家,這條街,盡是烏煙瘴氣了。”

公蠣吃了一驚,顧不上她言語中的嘲諷,道:“發生什麽事兒了?”

李婆婆摩挲著椅子的扶手,緩緩道:“我的阿狸,前晚兒死了。”

阿狸是她養的一隻貓,已經老得牙齒都掉光了,每日裏隻爬在這張椅子扶手上打呼嚕,從不出茶館一步,見人不動不理,也不讓除了李婆婆之外的任何人觸碰,所以大家幾乎視它不存在。

公蠣心想,老人家真是小題大做。但見她傷心,便陪著小心道:“別是吃了被藥死的耗子,中毒了吧?”李婆婆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道:“它死於失血過多!但渾身上下無一處傷口,隻是全身的血,一點也沒有了。”

公蠣瞠目道:“你怎麽知道?”

李婆婆回頭看向後院,低聲道:“我當然知道。”她倏然轉回頭來,一字一頓道:“因為我兒子,我相公,都是這麽死的。”

公蠣吃驚道:“怎麽可能?”李婆婆不耐煩道:“你總是這麽一驚一乍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除了吃喝玩樂什麽都不惦記。”

公蠣有些不服。畢岸道:“婆婆你繼續說。”

李婆婆怔怔地看著畢岸,眼窩裏滿是淚水:“我兒子小時候長得可漂亮了,若是能長大……定然像你這個樣子,英俊瀟灑,乖巧穩重。”

畢岸的目光不由變得柔和。

“當年我久婚不孕,一直到二十三歲了才有了他,真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是五歲那年,突然死了。”李婆婆渾身顫抖,眼神空洞,“他縮在我懷裏,不住地說,娘,我好冷,有人在吸我的血呢。”

她對著空氣做出抱緊的動作,“我叫著他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可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蒼白,身體漸漸冰冷。”

公蠣忍不住插嘴道:“趕緊去找郎中呀!”

李婆婆牙齒磕動:“找了,不頂用。郎中的診斷結果都一樣,失血過多。可是早上還活蹦亂跳的,全身也沒有一處傷口,哪來的失血過多?”

公蠣問道:“他之前可是吃了什麽東西,見過什麽人?”

李婆婆自顧自道:“孩子當天晚上便走了。我抱著他坐了一夜,直到他在我懷裏漸漸僵硬。等孩子下葬,我開始思忖這件事。”

“那天我在家做針線,門外撥浪鼓和梆子齊響,阿寶跑出去看熱鬧,我收拾了手裏衣物,又拿了幾文錢,稍微遲了些許。明明梆子聲還在門外,等我一出門,已經不見了貨郎,隻見阿寶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嘴裏念著不要紮我、不要紮我。”

“回到家阿寶說困了,我也沒多想,誰知他一覺睡到天黑,我擔心餓壞了他,便拉他起來吃飯。他醒了,第一句便是‘娘,有人吸我的血呢。我好冷’。”

“兒子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死了,我也要瘋啦,到處找可疑的線索,特別是那個貨郎。可是我找遍了方圓幾裏,隻打聽到他比較瘦小,個子不高,其他再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因為沒有證據,官府也不管。”李婆婆老淚縱橫,滿臉悲愴。

公蠣道:“後來呢?”

李婆婆抹了一把淚,黯然道:“後來?孩子沒了,可日子還得過下去。還好相公人好,對我也體貼,沒了孩子,他也沒涼待我。可是過了不到一年,有天午後他說出去一下,結果再沒回來。”

“那是個冬天,寒風裹著小冰晶刮得呼呼的,打在臉上冷得刺骨。傍晚時分,我在家等急了,便出門找。等在一個偏僻角落了找到相公時,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抱著他,一邊哭一邊叫他的名字。他微微睜開眼睛,說了一句同我兒子當年一樣的話:‘好冷,它在吸我的血。’我被嚇到了,抓住他拚命搖晃。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用最後力氣說‘快點搬離這個地方,快點!’”

李婆婆聲音淒厲,表情悲痛至極,卻再無淚水流下來。“我報了官府,申請驗屍,可仵作檢驗了之後,說死於不明症狀的失血過多。全身無傷口,無打鬥痕跡,隻是體內的血液全部沒了。仵作判斷‘或有隱疾而造成血液病變’,結論‘排除他殺’。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忽然站起來,緊緊鉗住畢岸的手臂,激動得渾身發抖:“可是我知道,他和兒子都是被人害死的!有人吸了他們的血!”

李婆婆身上的恐懼、絕望和無助傳遞過來,公蠣也不由自主發起了抖。

畢岸看了一眼公蠣,將手按在李婆婆肩頭,輕輕道:“婆婆不急,慢慢講。”

他的聲音平緩有力,眼睛深邃安靜,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讓人心安。公蠣不由朝畢岸走近了一步。

李婆婆平靜下來,道:“人人都說,是我命克親人。其實我巴不得死的是自己。兒子和相公都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做什麽呢。沒多久,我就賣了房子,去鄉下親友那裏住了兩年,又輾轉多處,最後來到北市,在這裏開了個小茶館。”

畢岸忽然道:“那日你相公因何出去?”

李婆婆道:“我正要說這個。那日午後,我正在洗碗,他在門口劈柴,忽然支著耳朵說了句,外麵什麽聲音?我出去看看。就是這兩句,我決不會記錯。”

“可是當時鍋碗叮當,我並未聽到外麵有什麽響聲。等我處理完他的後事,也想起了這個事兒,問遍了街坊,都說不曾聽到,隻有一個在街口曬太陽的老乞丐說,他似乎聽見幾聲梆子聲,但聽得不太準。”

“那時候洛陽還未宵禁,夜裏值更,由各家輪值,所以梆子家家都有,常見得很,從哪裏查呢。”

畢岸的目光投向茶館牆壁上的茶牌,莫名其妙地說了句道:“婆婆的字寫得很是不錯。”

李婆婆道:“是我相公教的。他人長得好,學問更好。可惜不得誌得很。”她偷偷看了一眼畢岸,低聲道:“他當年,長得同你一樣好,不過不似你這般冰冷。”她的老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畢岸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道:“婆婆請繼續講。”公蠣在一旁擠眉弄眼。

李婆婆正了正臉色,道:“我搬來了這裏,開這麽個小茶館,平生再無快活,不過每日裏嚼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顯得自己不那麽孤單。可是三日前,我又聽到了梆子聲。”

“太長的夜,我睡不著,正摟著阿狸念叨我的阿寶,阿狸忽然站了起來,支起耳朵,跳下床出去了。我以為它發現了老鼠,就靠在被子上等它。就是這時,我聽到了梆子聲。很輕很輕,急一陣緩一陣的,同宵禁巡邏時的聲音是不同的,倒像是誰家孩子在調皮搗蛋。”

“阿狸好久不見回來,我困得睡著了。因惦記著阿狸,天沒亮便我醒了,發現阿狸在我腳邊蜷成一團,已經死了。”

李婆婆的表情,同講起失去兒子時一模一樣,難過得難以形容。公蠣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冒冒失失道:“阿狸年紀也不小了。”

李婆婆厲聲道:“它不是老死的!”似乎覺得過分,平靜了一下,接著道,“不錯,阿狸已經十七歲了,要是個人,已經耄耋之年。但它不會死的,我知道。”

“我要弄清死因,趁著它的身體還有餘溫,半夜解剖了它。”她眼神堅毅,同公蠣印象中那個隻會冷嘲熱諷說人長短的凡俗老婦判若兩人,“它一點血也沒有,連肉都泛出白色。”

她顫巍巍站起,腿腳一軟,又坐下了,指著後麵一個掩蓋的木桶,道:“龍掌櫃,麻煩你去將那個提過來。”

桶裏放著阿狸被剖的亂七八糟的屍體,已經僵硬。畢岸翻弄著看了看,沉吟不語。李婆婆殷切地看著畢岸,道:“怎麽樣,老婆子我的判斷可否正確?”

畢岸點點頭。

李婆婆輕輕拍著木桶,“可憐阿狸陪了我這麽多年,死了也不能落個全屍。這幾晚,我幾乎沒怎麽睡著,直到今天早上五更鼓敲過,我才迷糊了片刻,可是又一下驚醒過來了。”

“我又聽到了那種梆子聲!雜亂無章,急一陣緩一陣。”她的眼裏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恐懼,伸手抓住了畢岸的衣袖,“我又驚又怒,卻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控製不住情緒,同小妖吵了起來。”

畢岸任由她拉著衣袖,道:“婆婆年輕時,可曾得罪過什麽不尋常之人?”

李婆婆搖搖頭,“沒有。倒是老婆子孤身一人之時,想起此事到底意難平,偶爾心裏充滿著惡意,故意編排他人的壞話,倒是得罪人不少。”她苦笑了一下,“比如蘇媚。”

公蠣不滿地小聲嘟囔:“幸虧她大人大量,不同你計較。”

畢岸道:“那這幾日可有什麽人表現比較反常?”

李婆婆怔怔想了片刻,忽然叫道:“珠兒!珠兒!”

公蠣對一切美麗的東西都懷著天生的好感,更別說同珠兒還有不一般的情誼,頓時嗤之以鼻,“李婆婆,你一大把年紀了,怎麽能信口雌黃?”

李婆婆急道:“不是,你想想,今天早上鬧得這麽凶,她露頭了沒有?”

確實,今天早上果真沒有看到珠兒的身影。公蠣記得一大早她家原是開著門的,後來不知何時關上了。另外往常李婆婆欺負小妖,珠兒一定會出聲幫忙。

李婆婆也知道珠兒同畢岸鬧的那一出兒,尋思珠兒對外聲稱是認了畢岸和公蠣做哥哥,莫要指認錯了,連這兩人也得罪,頓時訕訕道:“我也是猜測。”

看到公蠣臉色不好看,忙補充道,“可能珠兒知道什麽。阿狸死後的那個傍晚,我在準備第二天的茶湯,她竟然來了。你知道,她從來不進我這個茶館的。”

李婆婆擠兌蘇媚珠兒原是家常便飯,所以珠兒通常不多搭理她。“她主動走了進來,默默站了片刻,臉色十分難看。我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著是不是那次我說她勾搭有錢人家的少爺,結果人家看上她她還擺譜,正想著如何抵賴,隻聽她陰沉著臉說,晚上關好門窗,聽到什麽響動,千萬不要出去。”

公蠣恨恨道:“若不是看你年紀大……”

李婆婆翻了個白眼,道:“我如今就這麽點樂趣,比如你,我隻是說你好吃懶做,百無一用,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兒,其他的壞話可沒說,你這麽小氣做什麽?”

公蠣氣得捶胸頓足。畢岸道:“婆婆還有其他線索嗎?”

李婆婆歡快道:“有有,我這裏小道消息可多呢。你想聽哪個?”她一說起他人的閑話來,渾身充滿了動力,剛才的悲痛似乎全忘了,恨得公蠣牙根直癢癢。

畢岸皺了下眉,道:“跟你這件事可能有關的。”

李婆婆眼珠轉了幾圈,拍著大腿道:“先說隔壁,我最討厭隔壁。小妖夢遊,你們知道吧,連著這幾日,每晚亥時左右,穿著睡衣到處亂跑。昨晚還去老木匠家逛了一圈呢。”

公蠣驚得瞠目結舌,愕然道:“你怎麽知道?”

李婆婆得意洋洋道:“我昨晚亥時一刻左右,聽到小花提醒她小心感冒。早上掃街,看到她家門裏有刨花兒,定是小妖昨晚去了老木匠家附近。”

公蠣啞然道:“你不做捕快,真可惜了。”

李婆婆咯咯一笑,故作神秘道:“還有那個老實巴交的小花,每到月圓之夜,便犯癔症,抱出一堆缺胳膊少腿兒的小蠟人,指揮著它們排兵布陣。另外,我跟你們說,蘇媚可是個人物,不僅侍弄花草是一把好手,**起男人來,那真是連暗香館的頭牌都比不上……”她忽覺失言,偷眼瞄著麵無表情的畢岸,諂笑道:“她性格開朗,人又漂亮,我要是男人也喜歡呐。不過我看她還是意屬畢掌櫃。”

畢岸波瀾不驚,像是同自己無關一般,李婆婆稍覺失望,不過看到公蠣微顯落寞的樣子,又覺得很開心:“珠兒沒找婆家,有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常常偷偷來看她,可她不為所動。我敢肯定,她同蘇媚一樣,中意畢掌櫃您。”她得意地看著畢岸,像個做了壞事而不自知,反而求打賞的孩子一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畢岸臉色一沉,道:“說其他的。”

李婆婆收了笑容,道:“街口趙婆婆,她家兒子不能盡人事,生不出孩子來,所以趙婆婆整天對著王二狗家的阿寶噓寒問暖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親孫子呢。呸,看著麵善,心裏不知道有多嫉妒呢。臨街老木匠,正在四處打聽著給他家那個虎妞找婆家呢。就虎妞長得粗手大腳那樣兒,娶回家跟娶個男人一樣,誰會看上?”

公蠣聽得津津有味,畢岸卻哼了一下。李婆婆忙賠笑道:“啊,瞧我糊塗的。你們原不愛聽這個,你家當鋪對麵,以前說要開家布莊,聽說如今易主了,被一個財大氣粗的俊俏公子爺給買下來要建個酒樓。”

畢岸皺了皺眉,道:“婆婆累了,早日安歇吧。”公蠣本想追問下關於虎妞家木匠鋪子的事情,隻好打住。

李婆婆瞬間悲懼交加,淚光湧動,淒淒切切哀求道:“畢掌櫃,關於吸血一事,老婆子我隻告訴過你一人。我可就依仗你了!”變臉之快,堪比公蠣換形。

畢岸道:“放心,我這些天就在忘塵閣,你若聽到什麽異動,來找我就是。”

李婆婆垂淚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謝畢掌櫃。”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茶館。小妖正躲在門後提心吊膽,唯恐將李婆婆氣出什麽好歹來,看到公蠣就做出一個探詢的表情。公蠣朝她一擠眼,表示沒事,接著小聲問畢岸:“你說李婆婆說的那個事兒,是真的還是她自己臆想的?”

畢岸麵無表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