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文清小心地將屋門和大門關好。沫兒踢著地上的雪,小聲問道:“小安得的什麽病?”

文清眉頭緊鎖,道:“她說郎中沒準確診斷出來,隻說是氣血不足。但頭一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氣血不足了呢?”

沫兒狐疑道:“她會氣血不足?整天像頭小驢子一樣撒歡。別是庸醫誤診吧?什麽時候開始發病的?”

文清道:“除夕晚上。好好的,就突然暈倒了。”說著連聲歎氣。

沫兒沉默了片刻,故作輕鬆道:“氣血不足又不是什麽大病,多進補調養一下,很快就好了。”兩人沒有回家,而是心照不宣地朝銅駝坊的方向走去。

雖然臨近中午,且陽光明媚,但地上的雪依然凍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麵嘎吱嘎吱地響。沫兒專挑雪厚的地方走,帶著文清來到同雪兒布莊相對的街口,在一個雜貨鋪買了兩盒摔炮,又往前走了百十步,在一家小院門前停住了腳,朝文清一擠眼睛。

一個小胖子坐在門檻上,手中拿著一塊糖糕大口吃著,看到文清和沫兒探頭往他家裏看,慌忙站起來,滿嘴食物含糊道:“你們找誰?”

沫兒換了衣服,小胖子顯然沒認出來。沫兒沒理他,對文清道:“這個地方不錯,就在這兒玩吧。”拿出一個摔炮,對準地麵旁邊的雪堆猛地一摔,一聲脆響,摔炮將雪堆炸開一個髒兮兮的小洞,兩人哈哈大笑。

文清和沫兒你一個我一個,玩炮仗玩得不亦樂乎。小胖子的糖糕也顧不上吃了,眼巴巴地看著。

沫兒十分大方給了他三個炮仗,他一把全摔了,聽著一溜串兒的響聲高興得直蹦,接著又問沫兒要,沫兒卻再也不給了:“街口就有,你讓你爹娘給買去呀。”

小胖子吧嗒著嘴巴,可憐巴巴道:“我爹娘有事,不在家。”

一股濃鬱的梅香飄過來,文清聳著鼻子道:“真香!你家種了梅花?”

小胖子盯著沫兒手裏僅剩的半盒摔炮:“這兒有個梅園。不過不是我家的。”

文清道:“沫兒,要不我們去看梅園吧?”

沫兒搖頭道:“不去,先把這些摔炮摔完了再說。”

文清撓頭道:“這個時候大片的梅花開著,梅園肯定很漂亮。去看看吧。”

沫兒晃著荷包,道:“還有五文錢,還能再買一盒摔炮呢。我要玩摔炮。”

小胖子眼睛發亮,連忙對文清道:“是的是的,好大一片梅園,我娘說,從來沒見梅花開得這麽好的。”

沫兒似乎動了心,疑惑道:“真有這麽好看?”

小胖子肯定地點點頭,大聲道:“不騙你,爬上我家的梯子,就能看到對麵的梅園。”

沫兒舉著炮仗的手停了下來,戀戀不舍道:“好吧,我把剩下的炮仗給你,你帶我們翻牆去看看梅園。”

小胖子喜滋滋接過半盒摔炮,卻道:“你要再給我買一盒才行。我娘不讓我偷看那邊的梅園,說透著邪性。要是正好碰上我娘回來,看我又把別人帶家裏玩,要罵我的。”

沫兒無奈,隻好不情願地將五文錢拿了出來,小胖子大喜,帶兩人走進院內,順手一指,道:“梯子靠在山牆上,自己搬。要快點呀,一會兒我娘就回來了。我去買炮仗了!”興奮地吸著鼻涕,一溜煙兒跑了。

文清將梯子搬過來扶著,沫兒手腳並用,猴子一樣飛快地爬了上去,騎在牆頭上四處張望。文清一邊爬一邊說道:“有人沒?我想跳過去多采些,多給小安做幾瓶。”

沫兒不做聲,停了片刻才道:“你自己看。”

文清快步爬上,伸著腦袋看。果然好大一個梅園,但卻沒有沫兒嘴裏說的花團錦簇,如此多的梅樹,個個如同秋霜打過的夏花,花朵稀疏,花瓣幹澀,皺巴巴地在寒風中抖動。

兩人十分喪氣。文清道:“這麽多的梅花全落了,真可惜。”

沫兒不甘心,道:“要不挑揀些地上的花瓣,看能不能用。”說著小心地站起來,沿著牆頭走到那棵靠牆較近的老梅樹處,爬上枝椏,慢慢溜下去。文清學著他的樣子,兩人順利進了梅園。

地上如同金旃一般,鋪滿了厚厚的花朵。兩人專挑那些剛落下、尚有生氣的,兜了滿滿一兜,但成色比上次沫兒采的差遠了。沫兒去其他樹下找了些,覺得還是老梅樹下的花質好些,又轉了回來,將表麵挑揀過的花兒踢到一邊,尋找那些掩埋在雪下保存良好的。

沫兒從雪裏刨出幾朵極其鮮活的,滿意道:“幸虧大年初一的大雪。”

文清忙道:“我來刨,你小心手指凍壞了。”

沫兒低頭時間久了,又有些眩暈,連忙扶著梅樹站好,卻感覺到指尖一股寒氣傳來,低頭一看,鱗次櫛比的樹幹上,不知什麽時候釘了幾個拇指粗的釘子,黑黝黝的釘蓋泛著亮光。

文清也湊了過來,埋怨道:“誰家孩子這麽壞,拿釘子到處釘著玩兒,怪不得這棵老梅樹要死了呢。”

沫兒繞著梅樹,用手指觸摸著一顆顆地釘子,惋惜道:“釘著夠深的,不然我就把它起出來。”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朝四處張望,企圖找到合用的工具,眼神掃過之處,卻發現七顆黑釘呈北鬥之勢,環繞整棵樹幹。

文清用指甲卡著釘蓋,正用盡了力氣往外拔。沫兒苦著臉道:“不用費勁了。這不是孩子玩耍時釘進去的,是有人專門要害死這棵梅樹。”

文清的指甲斷了,往後猛退了兩步才站穩,甩著手腕道:“誰這麽缺德?這麽大棵梅樹,不知要長多少年呢。太可惜了!”他仰臉看著梅樹優雅的枝椏,“要不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把鉗子來,把這些釘子拔出來。”

沫兒眼珠一轉,“去找剛才那個小胖子,說不定他家就有。”文清點點頭正要去,卻聽到兩個人的爭吵聲,正漸漸走近。

文清和沫兒一陣驚慌,幸好看見幾丈外牆角處有一叢濃密的灌木,兩人飛快躲了進去。

一個老年男子冷笑著道:“這麽個蠢人,值得麽?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一甩衣袖走了過來,踩得地上的花瓣和積雪吱吱地響。

一個年輕女子低聲道:“是,他太傻了。”低著頭慢慢跟了過來。

沫兒撩開幹枯的灌木葉子,偷眼看去。前麵的男子穿著一件玄色大氅,還戴一頂黑色寬沿帽子,裹得甚為嚴實,看不到麵目,聲音有些耳熟,卻不能確定在哪裏聽到過。而後麵的女子身著柔紫色香雲紗襦裙,淺紫色珍珠腰帶,外麵披著同色掐絲軟棉錦袍,眉眼靈動,身量苗條,正是雪兒布莊的雪兒姑娘。

文清小聲道:“她不是去找郎中了嗎?”沫兒唯恐像上次在新昌公主府裏一樣被發覺,連忙擺手,要他別出聲。

雪兒垂著眼睛站著。老年男子走到老梅樹前站住,繞著走了幾圈,幹笑道:“你不該來洛陽。”

雪兒苦笑道:“不該來,可是已經來了。”

老者咯咯地笑起來,道:“來了好,來了好。這是我們的緣分。”

雪兒道:“還是那句話,請放了他。”

老者道:“好,我就給你個麵子。但我從來不做賠本生意。你拿什麽來換?”

雪兒低頭道:“我經營多年布莊。我願將布莊折抵給您,連同積蓄。”

老者哈哈大笑,震得梅樹上的殘雪紛紛落下,“若是想要布莊,我用得著費這老大功夫?不用裝傻,我想要什麽你很清楚。”

雪兒的頭垂得更低了:“我一個弱女子,除了布莊,身無長物,實在不知道您想要什麽。”

老者突然欺身上前,挑起雪兒的下巴,咯咯笑道:“好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雪兒!”

雪兒略一偏頭,推開老者的手,平靜地直視著他,道:“我不喜歡猜謎。”

老者突然道:“你知道麽,洛陽城中,我最欣賞的女子原本隻有一位,如今你也算得上一位了。你們倆同樣不亢不卑,麵對任何威逼利誘都不驚慌,這點可真讓我喜歡。”

雪兒淡淡道:“那我該說榮幸了?”老者凝神看了她片刻,拍腿笑道:“真好,真好,要是我還年輕,我真會愛上你的。”

雪兒慢慢走到梅樹下,道:“謝謝您厚愛。”

老者仰臉大笑了一陣,道:“我不喜歡強迫人,這門生意你愛做不做。朱公子對你一往情深,千裏迢迢追至洛陽,我想你不願看到他客死他鄉吧?”

朱公子原來喜歡的是雪兒。婉娘同雪兒相像,怪不得他每次見到婉娘都張口結舌,看來也不完全是裝的。

雪兒歎了一口氣,道:“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才來求你。”

老者道:“還是那句話,做生意需要本錢。救他可以,你拿什麽來換?”

雪兒撫弄著梅樹幹上的烏釘,眼裏盈出淚光,“你已經做了,還問我做什麽?”

老者喜出望外,兩眼放光道:“這麽說你同意了?”

雪兒不出聲,將臉貼在樹幹,低聲道:“小安,對不住啦。”

文清和沫兒聽雪兒對著梅樹叫出小安的名字,不由得麵麵相覷,百思不解。

老者默然看著雪兒。雪兒拔下頭上的長簪,朝左手中指紮去,擠出七滴血在七個烏釘上,咬著嘴唇道:“你何時放人?”

老者道:“放心,我說話算數。明天就還你一個安然無恙的朱公子。”

雪兒點了點頭,痛惜地看了看老梅樹,掩麵而去。

老者看著雪兒背影走遠,突然俯下身子,將釘子上殘留的血舔了個一幹二淨。但是姿態十分僵硬,倒像是被人按著腦袋一般。之後抹抹嘴巴,咯咯笑著揚長而去。

直到聽不到腳步聲,兩人才爬了出來。釘子還在,隻是鍥得更深,陷入樹幹深處。文清焦急道:“沫兒,我要趕緊去找鉗子,把這些釘子拔出來。”

沫兒默默看著梅樹,遲疑道:“文清,如果……如果小安不是……不同我們一樣……”他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說不下去了。

文清今日思維敏捷了許多,竟然很快地反應過來,低聲道:“她是人或者……非人,有什麽要緊?她是我們的朋友。”

在文清眼裏,朋友就是朋友,不會受其他因素的影響,所以他從來不會有沫兒這種顧慮。

沫兒頓時心中一輕,如同大人一般拍了拍文清的肩,道:“你去隔壁再給小胖子兩個銅板,借他家鐵鉗用用。”

文清會心一笑,手腳並用,爬上梅樹翻過牆頭,很快就拿了鉗子回來,在牆頭笑道:“鐵鉗就在窗台上放著呢。兩個銅板也省了。”

當即兩人也不多話,費力鉗住一顆天樞位的烏釘,用盡力氣往外一拔——釘子尚未拔出,沫兒用力過猛,加之左手有傷,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如此這般,兩人折騰得滿頭大汗,這些釘子如同長在了梅樹上,不能拔動半分,反倒還將樹皮弄破了些,流出血一般鮮紅的樹汁。

沫兒坐在地上喘著粗氣,看著文清仍不甘心地拔釘,道:“你說,雪兒姑娘為了救朱公子,不會要將小安給那個……”

文清性情純厚,從不願惡意揣度人,但聽了此話,卻不言語,臉色變得難看,半晌才道:“或許另有隱情吧?我總是不信。”

兩人相對無言。沫兒拍了拍褲子站起來,道:“回去吧。或許其他地方也有老梅樹,我們和婉娘打聽了再去采。”

文清丟了鐵鉗,恨恨道:“真是可惡!”兩人將衣服下擺紮在腰裏,兜上撿的花瓣,攀上梅樹準備原路返回,還未及上到牆頭,隻聽對麵小胖子家一個婦人扯著嗓子大罵道:“胖墩子,讓你看門,你又死去哪裏玩了?”

小胖子慌忙跑過來,道:“娘我餓啦。”

婦人伸手幫他擰了一把鼻涕,罵道:“就知道吃和玩!”扭臉看到梯子,喝道:“你是不是又偷偷爬牆了?怎麽說都不聽!看掉下來屁股摔成兩瓣!”抓過小胖子在他屁股上拍了兩巴掌,飛快地搬起梯子,放到另一邊的門簷下,嘴裏還在責罵小胖子淘氣。

小胖子家牆足有一丈高,若是沒了梯子,跳下去不說摔暈,至少也要崴了腳。兩人無法,隻好又從樹上下來。

沫兒四處張望了一番,愁眉苦臉道:“從這邊正門也出得去,隻是怕人發現了,把我們當小偷捉起來。”

文清卻盯著樹幹,神色凝重,伸手摸了一把鮮紅的樹汁,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小聲道:“我看這棵梅樹成精了,它流血了呢。”

沫兒被文清說得心裏發毛,仰臉看了看當頭的大太陽,著急道:“先出去,說不定婉娘有辦法。”

文清無奈地點點頭,跟隨著沫兒朝梅園的正門走去。

整個梅園一片蕭瑟,梅花落了滿地。文清心疼不已,連連歎氣。沫兒隻想著離開這裏,走得飛快,一會兒便到了梅園出口的閣樓處。

越是怕,鬼來嚇。沫兒正暗暗祈禱不要碰到人,偏巧一進入回廊,就看到遠處兩人迎麵走來。筆直的走廊無處躲藏,情急之下,沫兒見旁邊一道斜斜的樓梯,拉著文清上了樓去。

樓上是一處造型別致的飛脊亭子,四麵有大窗,外麵有環繞的露台,在內可臨窗小酌,在外可見梅園全貌,正是觀賞風景的好地方。裏麵的擺設倒也簡單,一張烏木矮幾,幾張蓑草軟墊,牆壁上掛著一幅張萱的雪梅圖。

兩人走到外麵露台,想看有無其他出口,便聽到腳步聲響,那二人竟然也上來了。

沫兒暗叫倒黴,慌忙拉著文清蹲下。

一個年輕男子突然一聲驚呼,卻是朱公子,倒把沫兒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發現,正要跳出來,卻聽朱公子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個,怎麽成這樣子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不耐煩道:“本來就是這樣子。”正是剛才同雪兒談話的老者。

朱公子不住咂舌,唏噓不已,道:“雪兒她好了沒?她……不會有事吧?”

老者道:“放心,我剛見了她,她已經完全恢複,好得很。”

朱公子繞著房間走來走去,沫兒唯恐他走到外圍的露台上來。朱公子似乎十分懊悔,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這麽大一個梅園……這麽好的梅花……唉……”

老者冷冷道:“這些花花草草的,沒生命的東西,死就死了,有什麽可惜?”

朱公子辯解道:“花草……也有生命!我精心培育了一年……”

老者的聲音緩和下來,道:“行啦,等事情成了,我送你一個更好更大的梅園。”

朱公子驚喜道:“真的?”老者鼻子哼了一聲。

朱公子戀戀不舍地看著將行幹枯的梅樹,道:“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見我?”

老者道:“嗯,正月十五晚上亥時,梅樹底下,你來等著吧。”

朱公子十分興奮,緊張得直搓手:“她最愛梅花,不會怪我把梅園毀了吧?”

老者敷衍道:“等你見了她的麵,親自去問她吧。”

朱公子情緒高漲,朝老者作了一個大揖,歡天喜地地走了。

朱公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文清和沫兒一動也不敢動,隻盼著老者也趕快離開。誰知老者踱著方步,竟然走到窗口,雙手按在窗台上,朝遠處望去。

沫兒已經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皮革氣息,隻怕他一低頭,便會發現兩人躲在窗台下。文清和沫兒對視了一眼,約定隻待他稍一轉身,便起身逃開。

緊張之際,忽聞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子沉聲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卻是紅袖,一反以前調皮可愛之態,表情甚是威嚴。

老者躬身道:“是。”

紅袖傲然道:“再視察一遍,可不要在緊要關頭出什麽差錯。”

老者微微點頭,沫兒竟然聽到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紅袖冷笑道:“後悔了?”

老者低頭道:“不敢。”

紅袖道:“那個小安和雪兒,要盯緊了,確保萬無一失。”文清和沫兒剛弓起腰準備溜走,聽到雪兒和小安的名字,不約而同又在原窗台下貓起。

老者冷冷道:“七魂釘已經鍥上去了,她不死也得脫層皮。”文清又驚又怒,想著小安一個小女孩能與這老者有什麽過節,他們竟然要置她於死地。

紅袖哈哈大笑,伸著脖子張望了一番,突然眉開眼笑道:“師父真有辦法。可惜這麽些梅花,跟著她背了虧。”說著又笑又跳,興奮異常。

老者似乎看不慣她輕佻的樣子,冷言道:“你就這麽恨她麽?”

紅袖眉毛一挑,道:“我討厭誰,誰就得死。”

老者不再言語,凝望著牆上的雪梅圖出神。紅袖自己瘋癲了一陣,道:“嘻嘻,朱允之這個呆子,倒真對雪兒一往情深呢。再有幾天他們就可以見麵啦。”

老者手上青筋蹦起,嘶啞著嗓子道:“請回去好好歇著去罷!緊要關頭,可不要被人發現了破綻。”

紅袖眼睛閃亮,吃吃笑了起來,滿臉憧憬道:“真好玩!我都有點佩服自己啦。”嘻嘻笑著跑開了。

紅袖走後,老者似乎也沒了興趣,慢慢下了樓,漸漸走遠。

沫兒費力地直起身,捶了捶已經酸痛的背部,自言自語道:“我越看越不懂了。小安一個小孩子,怎麽會得罪這些人?紅袖整天黏著朱公子,竟然是利用他……”

文清微張著嘴巴,目光落在那張雪梅圖上。

沫兒伸出腦袋,順著文清的位置看過去。午時的陽光透過屋頂的天窗斜照過來,落在那幅圖畫上,發出淡淡的光暈。畫裏嬌豔的梅花和厚厚的白雪在奇異的光線中隱約勾勒出兩張笑臉,一張頑皮,一張恬靜,依稀便是小安和雪兒的模樣。

兩人呆呆地看著,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如此過了片刻,陽光稍稍偏離,雪梅圖恢複原樣。沫兒反應過來,拉拉文清的衣袖,小聲道:“趕緊走吧,找婉娘想想辦法。”

文清握緊拳頭,悶頭悶腦道:“我絕不讓人傷害小安。”

兩人出了閣樓,順著長廊朝大院走去。出乎意料,整個院子空****的,一個丫鬟仆婦也不見。大門緊閉,但並未上鎖,兩人不費工夫便順利來到了前門大街上。一直走過前方的拐彎處,看到街上喧鬧的人群,沫兒才算安了心,抹了一把額頭的細汗,道:“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滿院子的人呢,今天運氣還不錯。”

文清小心地兜著撿來的梅花,腳步遲疑,道:“我們……要不要再去看看小安?”

沫兒急道:“看了又怎樣?還是趕緊找婉娘把梅樹上的釘子取下來要緊。”不知為何,沫兒總覺得那幾個烏釘同小安的病是有關係的。文清點點頭。兩人不再言語,也不顧午時積雪微溶,道路泥濘,連跑帶跳,走得滿頭大汗。

沫兒走在前麵,三步兩步跨上了新中橋,正在全神貫注地想剛才朱公子、紅袖、老者的對話,忽然一隻冰冷的手伸進了他的衣領,害得他一個激靈叫了起來。回頭一看,婉娘笑嘻嘻道:“給我暖暖手罷。”

沫兒顧不上罵她,拉著她的手臂搖晃著,沒頭沒腦道:“快點,老梅樹上麵有七個烏釘,小安快死了。”

文清在一旁滿臉焦急,隻管點頭。

婉娘嗔道:“沫兒你怎麽也學文清,說話不清不楚的,到底怎麽啦?”

沫兒深吸了一口氣,連說帶比畫道:“我們去梅園采梅花,看到所有的梅樹都快死了,老梅樹上麵被釘了七個奇怪的烏釘,拔不下來,梅花落了一地……”他看了一眼文清,遲疑了下,道:“小安也病啦。我和文清覺得,這些烏釘同小安的病有關係。”

他說一句,婉娘“哦”一聲。等他說完,婉娘天真道:“然後呢?”

文清終於想起話說了,焦急道:“雪兒姑娘不是將小安托付給你嗎?婉娘趕緊去把那些釘子拔下來吧!”

婉娘伸出蔥白一樣的手指,對著光線照著,搖頭道:“你們兩個小子還拔不下來,我的力氣不夠更拔不下來啦。”

沫兒情知婉娘裝傻,又是著急又是惱火,大聲叫道:“那是七魂釘!七魂釘!”

婉娘一個箭步竄出捂住了沫兒的嘴巴。

沫兒掙開,怒道:“幹嗎?”

婉娘拉著他二人站到街邊,狐疑道:“你從哪裏聽來的七魂釘?”

沫兒將在園子看到朱公子、紅袖和老者一事簡單說了一下,道:“我聽那個老者提起這個名字,想著肯定就是指那七個釘子。”

婉娘沉吟道:“七魂釘,用烏金所製,要……”抬頭看了看天,突然戛然而止,道:“回去吧,出來一個早上,我餓了。”

文清急了,跟在婉娘身後連聲追問:“那個七魂釘,到底怎麽回事?”

婉娘快步走著,道:“沒什麽,任何東西,中了七魂釘必死無疑。那棵梅樹,沒得救了。”

文清瞬間呆住,衣襟裏的梅花抖落在地上。沫兒慌忙撿起來,推他道:“別聽婉娘瞎說。”老氣橫秋地埋怨婉娘道:“你明知道他老實,幹嗎騙他?”又罵文清,“你也是,以往你總說婉娘怎麽怎麽厲害,怎麽一碰上小安的事情,就連婉娘的本事都不信啦?”

婉娘撲哧一聲笑了,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沫兒大人教訓的是。”文清更是不好意思,撓頭嘿嘿笑了起來。

婉娘眯起眼睛,抬頭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陽,笑道:“放心,小安沒事的。倒是雪兒姑娘,過幾日要同朱公子相見,我得好好幫她準備一款香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