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三人回到聞香榭。三哥已經做好午飯,文清隻吃了一個油角兒,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害得沫兒也沒心思吃了。
幾人匆匆吃完飯,婉娘交待文清將今天上午撿的梅花蒸上,自己上樓換衣服。
過了良久,婉娘才款款下樓,手裏拿著一把奇異的小木劍。這是個桃木雕刻的人像,青麵獠牙,凶狠醜陋,頭上頂著一蓬亂糟糟的樹葉,左手握著一顆大釘,右手拿著一把小刀,朝天空刺去,金雞獨立的右腿正好成為木劍的手柄。這柄小劍顯然有些年頭了,油色沁入木紋裏,呈現一種厚重感,特別是手柄處,油光錚亮,看起來不像桃木,倒像是鐵鑄的一般。
沫兒好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文清卻沒興趣,心不在焉地研磨著蒸好的梅花,眼巴巴道:“婉娘!那個七魂釘……”
婉娘見文清滿臉焦急,收了調笑神色,沉吟片刻,道:“剛才在街上,不及細問。你們看到七個釘子可是呈北鬥狀分布?釘蓋上可有花紋?”
文清忙道:“是呈北鬥之勢,正好將梅樹樹幹合圍。但沒有注意釘蓋上有無花紋。”婉娘低頭自言自語道:“這棵梅樹不知得罪了哪位高人,竟然被施了七魂釘。”沫兒道:“七魂釘,很厲害嗎?”
婉娘歎了口氣,道:“這種東西過於陰毒,常人往往難以壓製住,所以我隻聽說過,從未見過。”七魂釘所用釘子用烏金淬煉而成,在淬煉過程中,需每日浸泡人血,並拘取一個魂魄鎮在其中,直至七七四十九天,七個烏釘方能稱之為“七魂釘”。
七魂釘因其中魂魄的怨念,最易吸引陽氣,別說是一棵老梅樹,便是一個得道的高人,若是被下了七魂釘,也難逃一劫。
文清愀然變色,結結巴巴道:“小安……梅樹……是不是?”
婉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下午再做兩瓶醉梅魂,給小安送去吧。”
沫兒大聲道:“婉娘,我願意再簽十年賣身契,求你救救小安。你一定能救她的,是不是?”文清滿臉通紅,小聲而堅定地道:“我不管她是……什麽,我一定要救她……”
婉娘眼睛一亮,道:“真的?”
文清囁嚅道:“我也簽,還有……全部的工錢,我以後一個子兒都不要。”
婉娘瞪眼看著他們兩個半晌,忿忿道:“我怎麽淨養了一群白眼狼。要是我生病快死了,你們會這麽賣力嗎?”
文清急道:“婉娘!”
婉娘忍不住笑了,正色道:“好了,我跟你們倆說實話,小安這事隻怕不好管。”
文清不安道:“怎麽了?”
婉娘道:“我見到雪兒姑娘啦,她說小安是受了風寒,已經看了郎中,隻要再養兩天就好。我本想趁機做筆買賣,將做衣服的錢給趕回來,可是看雪兒姑娘的語氣,不想讓我摻和。”她歎了一口氣,強調道,“上趕著的買賣可不是好買賣。”
文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無可奈何地看著沫兒。沫兒嘀咕道:“財迷,你是覺得小安這單生意沒錢賺吧?”
婉娘竟然十分自然地點點頭,臉上無任何羞愧之色,道:“對啊,這種買賣,出力不討好,你倆的賣身契,還是留著下次吧。”
文清的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去。婉娘若無其事地擺弄著手中的桃木小人,道:“快點快點,要趕著今日太陽落山之前做好醉梅魂。好歹也算是我們對小安的一點心意。”
沫兒不理她,心裏回想著今天看到的情形,幫著文清將蒸好的梅花搗成花泥。兩人將花泥用細紗濾出花汁,放入一個白玉小碗中澄著,靜置了半個時辰,倒去上麵的水分,淘出一汪清亮的梅汁來。
婉娘端起嗅了嗅,皺眉道:“不成,這些梅花比上次的差遠了,成色不足,靈氣不夠。”
文清焦急道:“這可怎麽辦?有什麽法子彌補?”
婉娘扭頭看著在一旁想心事的沫兒,突然道:“沫兒,你的手指頭怎麽樣了?”
沫兒一愣,舉起左手道:“不疼了,不過指甲估計得一個月後才能長上來。”見婉娘一臉壞笑,警惕道:“做什麽?”
婉娘眨眨眼,道:“沒什麽。我說過,人的毛發血液是做香粉的上佳原料。上次的醉梅魂,你的手指血滴了進去,這次……”
沫兒捂住左手,跳起來往後退去,道:“你別打我手指的主意!”
文清卻激動起來,拉著婉娘的衣袖叫道:“我的!我的!”將食指放在嘴巴裏一咬,鮮紅的血流了出來。
這一下全亂了方寸,婉娘手忙腳亂地將玉碗放在文清麵前,頓足罵道:“你這個笨小子,我同沫兒開玩笑呢!不加人血也照樣提升靈氣!”
沫兒對著婉娘叫道:“你可真討厭!”去針線筐裏拿了紗布過來,要幫文清包紮,文清卻推著不讓,使勁地擠著手指,道:“不用包紮,這麽個小傷口,兩天就好了,反正已經破了,就多滴一些。”
婉娘喝道:“夠了!再多血腥味就壓倒梅花的香味了!”文清這才傻笑著住了手。
沫兒將文清的手指一圈圈包上,小聲道:“逞強。”卻忍不住嘟囔一句:“哼,要是我快死了,你肯這樣做麽?”
文清一愣,認真道:“你要是病了,把心挖給你我也願意。”
沫兒眉毛跳動了一下,扭過臉去,哼哼道:“才不要呢!就會逞強。”
放了文清血的梅花花汁,又加入了數滴杜康原酒,重新封好放在籠上蒸了一炷香工夫。沫兒用棉布襯著,小心地捧了出來,興衝衝地啟開火漆,卻發現裏麵的花露十分稀薄,同上次的醉梅魂比起來,質地差了好遠。
文清大失所望,不住念叨:“定是剛才的血放少了。”若不是沫兒攔著,幾次要撕開紗布,重新擠些血出來。沫兒則纏著婉娘要那些名貴的原料,尋求補救的辦法。
婉娘無奈,佯怒道:“碰上你們兩個難纏的小鬼兒,算我倒黴。”扭身上樓,抱了一個沉甸甸的烏木匣子來。
沫兒一把打開。木匣裏坐著一個胖乎乎的抓髻娃娃,約半尺高,眉眼如生,通體靛藍。文清叫了起來:“木魁!”
沫兒想起來了,初秋時分,曾有人隔牆拋過來一個包裹,裏麵除了這個木魁娃娃,還有一個“勿管閑事”的布條。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保存,木魁不僅沒有幹癟,反而更加水潤,渾身“皮膚”彈性十足,若不是這種瑰麗的藍色,真會讓人以為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婉娘將木魁娃娃捧出來,讚歎道:“瞧這眉眼,多可愛!”對著它的腦門輕輕吹了一口氣,木魁微閉的眼睛上幾根如同睫毛一樣的根須微微抖動,刹那間仿佛要睜開眼睛一般,沫兒心中一驚,慌忙躲到婉娘身後。
文清小心地伸出手指,按了按它的“心髒”部位,驚叫道:“沫兒快看,它的心在跳呢!”沫兒更覺詭異,捂住眼睛從指縫中偷偷看去,隻見木魁娃娃藍色的“皮膚”呈半透明狀,體內條條絲狀物如同人的脈絡和血管一般緩緩流動,時深時淺,不時變換著顏色。最神奇的是,如此一個小小的人形果子,竟然五髒俱全,隱約可看到一個花生米大小的心髒正在跳動。
沫兒打了個寒戰,瞪著婉娘小聲道:“這個,還是上次那顆果子啊?”他甚至懷疑婉娘是不是找了一個真正的人娃娃,而故意騙他和文清說是木魁果。
婉娘逗弄著木魁果的臉蛋,像對待一個真正的小寶寶一樣,看得沫兒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由地退了一步,抱怨道:“你幹嗎呢?”
婉娘喜滋滋道:“當時送來時靈氣不足,如今五髒六腑、經脈血管齊全,同人一樣啦。真不容易,辛苦三哥這幾個月。”
正在一旁忙活的黃三抬頭一笑。婉娘指揮著文清把桃木小劍拿來,讓他用劍尖紮木魁的心髒,並讓沫兒捧了醉梅魂的小瓶子,在一旁接著。
文清額頭上冒出了細汗,遲疑道:“這……怎麽下得了手?”
婉娘悠然道:“那算了。既然你舍不得這個木魁娃娃,那小安……”
文清一言不發,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朝木魁的心髒部位紮去。
文清下手甚準,正中木魁的心髒,一串兒閃著藍光的汁液滴落下來,沫兒慌忙接著。眼見木魁的小心髒漸漸變得暗淡,婉娘道:“可以了!”
文清拔出小劍,滿臉不忍,咧著嘴看著木魁。婉娘輕鬆道:“不礙事,木魁在烏木裏我每天用上等的藥材焙著、熏著,將養了這麽久,這點小傷,很快就恢複了。”說著用手掌輕輕撫過,片刻工夫,木魁的心髒又亮了起來,微微跳動。
沫兒斜著身子躲著,嘀咕道:“它……不會變成個小孩子跑出來吧?”
婉娘嗤笑道:“瞧你這點膽兒!它就是個果子,裏麵的顏色深淺不一,質地也不均勻,所以汁液流動起來看起來像活了一樣。”
沫兒悻悻地走開,搖了搖手中的瓶子,隻覺得一股幽香撲鼻而來,清冽悠遠,如同置身雪日梅園一般,不由得大喜,忙叫了文清觀看。
兩人興高采烈,恨不得馬上就將醉梅魂給小安送去。婉娘卻道:“不急,吃了飯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