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老賴舉著榔頭的手停下了,他直起了腰,期期艾艾道:“你們是……李公子的隨從吧?”卻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一張榆皮老臉露出嬌羞的表情,令人作嘔。

沫兒的心突突直跳,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異常,點點頭道:“是。我們來帶公子回去。”

老賴看了看後麵掛著的幹屍,語無倫次道:“我同公子情投意合……這個,不是我……”掐著文清脖子的手鬆了一點,文清掙脫出來,繞回到沫兒身旁。

老賴,或者應該叫阿蘿,低下頭去,露出一副扭捏的小女兒相。

沫兒擠出一個笑臉,道:“我知道,公子對小姐稱讚有加,已經寫信給我家老夫人啦。隻怕很快就可以用八抬大轎抬安小姐過門了。”

老賴眼睛發亮,灰黑的臉色透出些紅光來,低頭擺弄著衣角。臉竟慢慢變得圓潤,恢複成阿蘿的樣子。

文清看得目瞪口呆,沫兒偷偷用肘部擊了他一下。沫兒試探道:“夜深了,老夫人讓我們接公子回去,小姐要沒什麽事,我們就告辭了。”

阿蘿麵帶歉意,羞澀道:“是不早了。”又急急忙忙解釋道:“這個房間……看著怪了點,希望公子不要在意。”

沫兒心中竊喜,敷衍道:“沒事沒事,我會和公子解釋的。”示意文清背起婉娘,小聲道:“快走。”

話音未落,一個沙啞的聲音咯咯笑道:“來了我這裏,還走得了嗎?”聲音忽而清脆,忽而幹澀,一抬頭,阿蘿獰笑著湊了過來,左半邊臉瑩潤如玉,右半邊臉如同幹屍,同時左肩平坦右肩耷拉,呈現一種十分詭異的姿勢。

沫兒暗叫不妙,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諂媚道:“安小姐還有事?”

阿蘿的右臉顯出猙獰之態,左臉卻明顯地紅了下,嬌滴滴道:“李公子他喝了一點酒,回去給他飲一點醒酒的……”一句話未說完,聲音突然轉換,惡狠狠道:“阿蘿!你還不明白,他就是個騙子!聞香榭一直是那個惡女人婉娘在打理,根本沒有姓李的公子!”阿蘿昏黃的右眼陰沉沉地盯著文清和沫兒。

左臉有些茫然,女聲阿蘿低聲辯解道:“不,他答應我的。”

右臉**起來,露出森森的牙齒,男聲老賴咬牙切齒道:“騙子!騙子!”

阿蘿幽幽道:“我每次喜歡上一個人,你總說是騙子。”

老賴柔聲道:“我是為了你好。這個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壞人,你什麽都不懂,你要跟著我才不會受傷害。”

阿蘿跳了起來,尖聲叫道:“我不要聽!你總說為了我好,我走到哪裏你就跟到哪裏。可是我討厭你,你滿身臭味,髒得像街邊的野狗!”

右邊臉上暗紅的肌肉糾在了一起,發紅的右眼珠子猛然凸出,老賴不知是哭還是笑,道:“你討厭我……你還是討厭我……”他垂頭呆立了片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文清和沫兒瞠目結舌,聽著阿蘿和老賴的聲音從一張嘴巴中交替發出,如同兩個人吵架一般。

右邊臉上顯出害怕的神色,阿蘿小聲而堅決道:“對不起。可是我一定要跟他走。”

老賴幹咳了幾聲,冷冷道:“好吧,我成全你。”

阿蘿驚喜道:“真的?你放我走了?”

枯瘦的右手伸出,輕輕撫摸蔥瑩玉白的左手,老賴極其溫柔道:“小傻瓜,你要知道,我才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你走吧。香雲閣那些寶貝,都是你的陪嫁,還有那塊冰香玉,我會想辦法找到另一塊,治好你的臉。”

阿蘿喃喃道:“其實……我不是要丟棄你,我若成親,你就是我的娘家人。”

老賴失魂落魄道:“娘家人,娘家人,當年你就是這麽說的。”突然暴怒起來,額上的青筋繃起,揮動雙手瞬間將左臉抓得稀爛,阿蘿僅僅發出一聲氣息微弱的尖叫,再也沒有出現。

阿蘿不見了。整張臉已經恢複成老賴的樣子,嘴裏惡狠狠地咒罵著,左臉上還留著血淋淋的抓痕。

窗外發出微弱的聲響,門前的鎮魂燈晃了幾晃。老賴偏頭聽了下,笑道:“您來了?時辰還未到呢,您先在屋裏等一下。”

剛才文清和沫兒都被驚到了,竟然忘了趁機逃走,聽老賴又來了幫手,更覺絕望。老賴撿起剔骨刀,用刀背輕輕磕著左手,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亮得像黑夜中的鬼火,閃著綠幽幽的光,一步一步逼了過來。

看樣子,他決計不會放過婉娘三人。眼見他已經逼近沫兒,文清一個箭步竄出,攔在婉娘和沫兒身前,怒聲喝道:“你想做什麽?”

老賴麵目猙獰,揮著刀子朝文清胸口紮來。沫兒尖叫著一頭撞向他的肚子,老賴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卻突然像是見了鬼一般,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隻聽婉娘輕聲道:“大癩痢,你還不死心?”

婉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臉色如常。文清沫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像兩隻興奮的小哈巴狗,跳了幾下,乖乖地站到婉娘身後去。

老賴猛然捂住腦袋,叫道:“不許叫!不許叫!”

婉娘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就叫大癩痢。你住在阿蘿家附近的破廟裏,滿頭癩痢,髒汙異常,大夥兒都叫你大癩痢。”

老賴呆若木雞,愣了片刻,突然清醒過來,冷冷道:“你沒死。你到底是誰?”

婉娘笑道:“當然,我要是死了,誰來恢複聞香榭的聲譽呢。我就是你嘴裏那個惡女人婉娘。”

老賴得意地笑了起來:“阿蘿,你看我沒說錯吧?什麽狗屁李公子,是騙你的!”他微微斜起嘴角,握起拳頭,五指哢哢作響。“嘿嘿,早晚都得死,也無所謂這一時半刻。雖然我一個人,你們三個人。”

婉娘毫不在意,道:“嗯,你的半邊嬌我看不過如此,比我的差遠了。不過犀角燈裏被我添了血奴果製成的藥丸啦,所以隻有果香,卻傷不了人。”怪不得那些犀角燈冒出藍色火焰,沫兒一直擔心裏麵有什麽手腳,原來已經被婉娘放了血奴果丸化解。

老賴的瞳孔瞬間放大:“你有血奴果?”

婉娘得意道:“正宗的血奴果,固元補血,生肌養顏。聽說你找了很久了。”

老賴鬆開了拳頭,歎氣道:“阿蘿,是我沒本事。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的臉。”

婉娘突然厲聲喝道:“阿蘿早就死了!四十年前你就害死了阿蘿!”

老賴猛然抬頭,額頭青筋繃起,跳起來叫道:“你胡說!胡說!”他暴跳如雷,拿著剔骨刀朝空中胡亂揮舞,飛撲過來掐婉娘的脖子。

婉娘無動於衷,扭頭看著窗外的白燈籠,慢悠悠道:“所有人都嫌棄大癩痢,除了阿蘿。”

老賴的手在離婉娘半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怔怔道:“阿蘿從來不嫌棄我,別人丟我石塊,她還幫我驅趕他們。”

婉娘道:“那一年阿蘿八歲,大癩痢十二歲。”

老賴安靜了下來,嘴角泛出笑意:“阿蘿又善良又漂亮,她會偷偷帶家裏的饅頭給我吃,她也從不嫌我髒,會在月夜和我講悄悄話。隻要有阿蘿,再多的苦我也不怕。”老賴一臉陶醉之色,手中的剔骨彎刀“啪”地掉在了地上。

婉娘趔了趔腰,扭頭道:“幫我捏捏肩,一晚上不動彈,肩膀疼死了。”文清沫兒一邊一個,十分殷勤捏肩捶背。沫兒小聲提醒道:“小心他突然變臉。”

婉娘似乎未聽到,繼續道:“大癩痢受盡屈辱,可是不管怎麽都不肯離開破廟,一晃又過了八年。阿蘿要出嫁了。”

老賴蹲在地上,無聲地哭了起來:“大麗花開了,阿蘿要出嫁了,嫁給鄰村的柳秀才……阿蘿變了,她不再關心我,每次見麵她總是很高興地說關於柳秀才的事,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婉娘冷眼看著他,道:“你舍不得阿蘿,費盡心機想拆散他們,借口要幫阿蘿試試柳秀才的真心,說服阿蘿寫了一封信將柳秀才騙了出來。”

老賴惶恐地抬起頭,眼淚和鼻涕流在下巴上,也顧不上擦拭,辯解道:“不是借口!我不放心將阿蘿交給一個根本不關心她的人!……那個柳秀才,他根本不愛阿蘿!”

婉娘道:“你扮作綁匪,威脅柳公子,說隻能在他和阿蘿二人中留下一人活著,可惜柳秀才相當聰明,看穿了你們的小把戲後拂袖而去。”

老賴捶胸頓足,涕淚橫流:“阿蘿生氣了,她怪我多管閑事,說再也不理我了。可是她卻偷偷地去見柳秀才,懇求他原諒。”

阿蘿同柳秀才和好如初,完全不顧老賴心如刀割。眼見離二人成親隻剩月餘,老賴唯恐阿蘿遇人不淑,便狠下心來,利用自己尚不嫻熟的製香工藝,做了一款香粉送給阿蘿。

因阿蘿喜歡花草,尤其是大麗花,老賴便精心種植,慢慢對各種以花朵為原料的香粉花露有了些見解,偶爾也會做些**粉、茉莉粉什麽的送給阿蘿。但因囊中羞澀,既無人**,又無相關器具,他的香粉總不成章法。

老賴一心要證明柳秀才對阿蘿不是真心的,有意在香粉中添加了有毒的東西,企圖造成阿蘿毀容的假象。他找到阿蘿,說這款香粉送給她做結婚禮物。阿蘿念在自小長大的份上,最終還是原諒老賴,並使用了香粉。

老賴垂頭怔了片刻,喪氣道:“阿蘿用了我的香粉,不出幾天,臉便開始潰爛。我心中暗喜,假惺惺地去安慰她,還故意將阿蘿毀容的消息傳遞出去。十天過去,她早就停用了香粉,左臉也已經恢複如常,但右臉卻潰爛得更加厲害,連表皮都溶解了。唉,我急得抓耳撓腮,又做了香粉補救,卻再也不行了。”

文清朝他啐了口吐沫,厭惡道:“這種用在人臉的東西,你竟然胡亂添加東西!不是作孽麽!”

老賴臉上惋惜,眼底卻滿是喜色:“柳家聽到消息,派了媒婆過來看了後,果然退了親。哈哈,哈哈,我就說吧,柳公子根本不愛阿蘿!”

婉娘長歎道:“阿蘿的幸福,就被你生生給毀了。”

老賴煩躁道:“我是為了她好!我不能把阿蘿交到一個不愛她的人手裏!”

婉娘冷冷道:“你打著愛她的名義,毀了她的容貌,趕走她的心上人,這就是你的愛?”

老賴眼裏閃著狂熱的光,道:“不管怎麽說,阿蘿就屬於我一個人了,我好開心,我發誓要賺錢,要做好香粉,將她的臉治好。”他突然轉向婉娘:“對阿蘿的臉,你有什麽高見?”

婉娘打個哈哈,笑道:“怪不得你如此耐心地給我講過去的故事,原來是問我討教治臉的法子。”

老賴臉**了一下,道:“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你將手中剩下的血奴果給我,再告訴我如何能將阿蘿的臉治好,我就放你們三人走,今晚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我明天關了香雲閣,並帶著阿蘿離開洛陽城。”

婉娘道:“你的冰香玉從哪裏來的?”

老賴道:“偷的。可惜那天偷屍體的時候丟了一塊。”婉娘眼珠一轉,道:“說得輕巧。如今我的聞香榭一點生意都沒了,這筆賬要怎麽算?”

老賴麵無表情,道:“好吧,算我錯,明天我會出去說,是香雲閣用了屍油,同聞香榭毫無瓜葛。”

沫兒怒斥道:“聞香榭同香雲閣素無來往,你為什麽要造謠汙蔑我們?”

老賴乜斜了一眼沫兒,冷冷道:“有客人來買香粉時說,香雲閣的香粉不如聞香榭,害得阿蘿不開心。”

婉娘扭頭打量著身後的幹屍,道:“這些幹屍呢?怎麽回事?”

老賴簡單道:“是我偷來的。阿蘿的臉皮壞了,我需要死亡不超過十二個時辰的新鮮屍體,取了他們的臉部皮膚,用特製的香粉敷在阿蘿的臉上。”

婉娘打量著兩具新鮮的屍體,道:“聽說禮部侍郎劉全明的女兒突發心悸症而死?”

老賴冷哼道:“她咎由自取!哼,這個目中無人、驕橫跋扈的丫頭,來香雲閣買香粉,因不合她的意,她竟然罵阿蘿是騙子、賤人。嘿嘿,她的皮膚保養得不錯,正好適合我的阿蘿。”

婉娘慢悠悠道:“我卻不信。她年紀輕輕,身體好得很。”

老賴爽快道:“不錯,她是用了我的半邊嬌。唉,當年我給阿蘿做的第一款香粉,就叫做半邊嬌。後來我培育成了骷髏果,無意中發現骷髏果可以置人心悸,而且添加在香粉中,神不知鬼不覺便可致人死地。所以她就順利地來到這兒啦。還有那個小書生,看著老實,竟然色膽包天,趁人不注意輕薄阿蘿,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他沒買我的香粉,但我一直跟著他,那晚他喝了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將半盒子的半邊嬌都給他用上啦。果然他很快就死了,哈哈,哈哈哈……”看他的表情和語氣,殺人如同收割草芥一般輕描淡寫,沫兒不由得毛骨悚然。

老賴講完,見婉娘仍不開口說治臉的事,焦急地搓手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婉娘繞著幾具幹屍走來走去,突然道:“玉器錢家曾發生了一件怪事,大少爺錢玉華,小少爺錢永都得了怪病,我記得當時你正在錢府當差,這件事,與你有關嗎?”

老賴眼神閃爍,支吾道:“我隻是個門房,這種事情,輪不到我管。”

沫兒好奇道:“你那時早就在暗中經營香雲閣了,為什麽還要去錢家做個工錢無幾的門房?”

文清佩服地朝沫兒豎了豎拇指。老賴怒道:“你以為我隻能天天躲在屋裏?”沫兒吃了個沒趣,悻悻地走到婉娘身邊。

婉娘盯著屍體看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其中一具的腳踝,道:“這些屍體的魂魄,被誰收了去?”

老賴臉上突然現出驚恐之色,尖叫道:“是我!隻有我!”

婉娘搖搖頭,凝神看著畫滿詭異符號的白燈籠:“我不信。”

婉娘拉起一具幹屍的褲腳。腳踝以上,肌肉被剝的幹幹淨淨,隻剩下光溜溜的腿骨。文清解開小書生屍體外的長衫,他的腿肉還在,但腹部五髒全無,隻剩下一個幹幹的空腔子。沫兒捂著眼睛,不敢再看。

老賴哇一聲大叫,撲過來手忙腳亂將幹屍的衣服裹好,雙眼含淚,央求道:“來不及了,你快告訴我,如何才能徹底治好阿蘿的臉?”

婉娘走回椅子,長歎了一聲,道:“你當時放了什麽東西?”

老賴敲著腦袋,低聲道:“四十年了,我想想……我從一間香料鋪子偷了些西域的有毒植物,好像有黃楊葉、草頭烏、馬錢子……其他的,當時我年紀尚小,認不全,實在不記得了。”

文清驚叫道:“草頭烏?馬錢子?這些都是劇毒的東西,你直接就放香粉裏了?”老賴用力地捶著胸口,痛苦異常,囁嚅道:“我……我隻加了一點點!”

沫兒鄙夷地哼一聲,道:“自作自受!”

婉娘沉吟道:“這些東西雖然劇毒,但外用一般不至於皮膚潰爛。每個人對毒藥的耐受力不同,阿蘿顯然屬於對毒比較敏感的人。”想了片刻,道:“你的想法沒錯,整顆的血奴果搗碎,敷在傷臉上,再貼上整張的新鮮臉皮,一個月過後,臉皮便會同臉長在一起,如同自生。”

沫兒不滿地叫道:“婉娘!”又低聲嘟噥道:“你這不是教唆他重新害人嘛!”

老賴雙眼放光,語無倫次道:“不錯不錯,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這血奴果實在太難……這可怎麽辦?”

婉娘莞爾一笑,道:“行了,我已經告訴你如何治臉,血奴果如何養,就靠你自己了。告辭。”

老賴慢慢抬起頭,一臉邪惡的笑容,道:“我剛才已經提醒過你,來不及啦。”

窗外一陣寒風,白燈籠搖來晃去。老賴將衣擺塞進腰間的麻繩裏,露出裏麵翠綠的裙裾和繡花鞋,扭頭對著窗戶道:“您稍等片刻,我這裏很快就好啦。”抓起地上的剔骨刀,涎笑道:“不愧是做香粉的,嘖嘖,這皮膚能掐得出水來。在我培育出血奴果之前,阿蘿又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啦。”

文清和沫兒一個舉著椅子,一個拿著砍骨刀,氣氛頓時緊張。婉娘嬌俏一笑,朗聲道:“還在門外做什麽?進來吧。”

嘩啦啦一陣響動,十幾個黑衣捕快將門口和窗戶團團圍住。老賴的眼珠子猛眨了數十下,結結巴巴道:“你們是?”

四個捕快同時躍入,其中一個飛起一腳踢掉下老賴手中的刀,其餘三人一擁而上,將老賴按倒在地。

沫兒叫起來:“老四!”

帶頭的老四抱拳道:“讓婉娘受驚了。”

老賴掙紮不止,大聲咒罵婉娘。婉娘熟視無睹,對老四道:“剛才他講的你都聽到了,這個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老四喜不自勝,大聲道:“婉娘放心。關於聞香榭的聲譽,我明天就提請刑司張貼公告,還聞香榭清白。”其他捕快也連聲附和。

婉娘走到朱公子身旁,趁無人注意,將一顆小黑藥丸狀的東西飛快塞進他嘴裏。然後起身朝窗外張望了一下,詢問老四:“沒來嗎?”

老四有些沮喪,道:“應該是發現了我們的埋伏,沒進來就走了。”

婉娘安慰道:“算了,至少能夠消停過個年了。”轉身欲走,見老賴的帽子在打鬥中掉落,露出滿頭的癩痢疤瘌。雖被三個人押著,猶自張牙舞爪,滿口汙言穢語。

婉娘站住,靜靜地看著他,道:“阿蘿早就死了。四十年前,你毀了她的臉,柳家退親,阿蘿不堪忍受,自縊而亡。”

老賴驟然閉嘴,臉上的血痂不停**,軟塌塌地跪在了地上,抱住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阿蘿一直在我身邊……”

婉娘不再多話,扭頭便走。

沫兒總算想明白了。所謂的阿蘿,四十年前已經死去,而造成這一切的老賴,無法麵對阿蘿已死的現實,硬生生從自己的思想中分離出了一個同他形影不離的阿蘿。他自己一天天老去,而阿蘿,永遠定格在了青春年少的模樣。

三人走在靜寂的街上,沫兒毫無睡意,心情大好,要不是擔心碰上宵禁的官兵,恨不得唱起曲兒來。

文清卻陷入沉思。沫兒推他:“我想回去吃個烤紅薯。你想什麽呢?”

文清撓頭道:“老賴那麽臭,即使他化身阿蘿,味道怎麽掩蓋?我總是想不明白。”

婉娘道:“剛才老賴的帽子掉了,我看到他的癩痢頭早就好了。”

沫兒驚異道:“那他身上的臭味怎麽來的?”

婉娘道:“阿蘿之死對他刺激太大,他的部分記憶也停留在了四十年前滿頭黃瘡渾身臭味、被人嫌棄的樣子。相由心生,當他是老賴的時候,身體便不由自主地發出這種臭味,而當他自認為是阿蘿的時候,身上的異味便沒有了。”

文清道:“怪不得。我還疑惑,既然他自己就是阿蘿,幹嗎不臆想阿蘿愛他呢,還讓阿蘿對朱公子、李公子動心?”

沫兒快嘴快舌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心裏清楚,阿蘿隻當他是親人,所以當他自己成了阿蘿,就會按照阿蘿的心思和性格生活。對不對?”

婉娘笑道:“很對。明天獎勵你們兩個吃烤鴨。”沫兒一陣歡呼,又狐疑道:“朱公子……是用了我們的半邊嬌還是香雲閣的?”

婉娘不以為然道:“管他用的哪家,沒事就好。”

文清突然驚叫道:“啊呀,我還想到一個事情,我們在老賴的房間裏看到一件血衣,似乎是紅袖姑娘的,可是剛才忘記問了。”

婉娘拍拍文清的肩,道:“有老四呢。這事犯不著我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