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氣越發得冷了,一大早,竟然下起了小冰晶,發出動聽的沙沙聲。沫兒的凍瘡早已痊愈,見到下雪興奮得像個摘到水果的猴子,吱吱叫著上躥下跳。

婉娘取出兩件棉衣,文清聽話地換上了,沫兒卻稱自己不冷,堅持要穿雪兒布莊做的那件湖藍色華文錦長袍。其實他是覺得棉衣太臃腫,不如那件漂亮。

婉娘也不去管他,隻說“小心凍瘡複發。”

已經過去幾天了,婉娘似乎忘了小安和二胖所求香粉一事。文清忍不住提醒道:“小安快要來取香粉了。”

婉娘道:“我們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做歡宜香。”沫兒頓時歡呼雀躍。

三人吃了早飯,婉娘換上胡服,也不乘馬車,步行上街。初冬的街上,神都洛陽另有一番景象。各家店鋪都卯足了勁,要在這個冬天大賺一筆,各種吃的玩的用的都擺了出來。琳琅滿目的貨物,花花綠綠的招牌,悠閑的人群,加上沙沙作響的小冰晶助興,非但不覺得寒冷,反而感到一種別樣的溫馨。

剛走到新中橋,沫兒立馬拔不動腳了。橋頭柳樹下搭著一個簡易的棚子,下麵支著一口大鍋,肉湯翻滾,油層紅亮,大塊的牛骨頭冒著熱氣,周圍浸著滿滿的豆腐串子。說是豆腐串子,實際壓得薄薄的豆腐幹,先切成巴掌大的菱形放油鍋裏炸至微黃,再將菱形中間細細地切成一條條的絲,但不能切斷,重新過了油之後放在肉湯裏浸著,直到肉湯裏的香味全部滲入。吃的時候用細竹簽串了,再對折,細長的豆腐絲便在竹簽上拱起,盛開成一朵花的形狀。慢慢咬上一口,豆腐的清香和濃鬱的肉香融在一起,湯汁流出,滿口餘香,是冬日孩子們最愛的街頭小吃。

豆腐串生意很好,六七個半大的孩子將大鍋圍得水泄不通。賣豆腐串子的老婆婆用竹簽串了一串遞出去,和藹道:“不要擠,不要擠。小心火呀。”

沫兒眼巴巴看著婉娘,一步一挪舍不得離去。婉娘無奈拿出十文錢,道:“去吧去吧,這麽大了還像個饞嘴貓似的。不要滴得滿身油!”自己站在橋上看風景。

沫兒喜滋滋拉著文清,伸著腦袋往人堆裏紮。

好不容易到了沫兒,沫兒正指著漂浮在鍋麵上的肥美的豆腐串交待:“這串兒,還有這串兒……”突然覺得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出去,扭頭一看,卻是文清,見剛才好不容易擠占的位置又被人搶了去,頓足道:“還沒買到呢,幹嗎拉我?”

文清急道:“快走,婉娘已經走了。”不由分說拉著沫兒過了橋。

沫兒極不甘心,埋怨道:“她走就走了,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一邊頻頻回頭。直到連豆腐串升騰的熱氣也看不到,才氣喘籲籲問道:“做什麽?”

文清放慢腳步,溜到街道旁樹木濃密的小道上,往前一指。前方不遠處,小安和二胖鬼鬼祟祟,一會兒躲在樹後,一會兒又一溜兒小跑。

沫兒朝街中望去。街上行人不少,有一頂雅致小轎相當惹眼,紅氈暗花轎身,轎頂轎簾裝飾著精致的軟紗流蘇,後麵跟著兩個裝扮體麵的小廝。沫兒見小安二胖似乎在跟蹤這個轎子,心裏雖然討厭兩人耽誤了自己的豆腐串,但那次同二胖對打,心裏稍有愧疚,便耐著性子跟過去看個究竟。二胖和小安隻顧盯著小轎,竟然沒有發現。

幾人跟著小轎走走停停,一直來到福承坊。福承坊據銅駝坊兩個街區,緊鄰皇宮東城,多為達官貴人的住宅,高牆大院,甚為豪華大氣。周圍有軒轅、天香等幾家酒樓,名氣雖不如洛水對岸的謫仙樓大,但各具特色,裝飾也相當氣派。

小轎在軒轅酒樓門前停住,轎簾打開,一個粉麵含春的佳人兒輕移蓮步,款款走出,街上眾人的眼光瞬間被吸引了過來,有癡漢竟然發出聲聲驚歎——卻是那晚來過聞香榭的女子。

沫兒頓覺無趣,小聲嘟囔道:“真無聊,跟著她做什麽?莫非是覺得她長得美麽?”

文清懵懵懂懂道:“這個不是王家小姐……她爹爹的那個麽?小安她們是替小雨娘報仇的吧?”

沫兒睜大眼睛:“就憑她們?”說話間,女子已經進了酒樓,小安二胖也從門的另一側跟著走進。

文清見那女子帶著兩個小廝,唯恐二人吃虧,慌忙拉著沫兒跟進去。一樓大堂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並不見那女子,兩人又上了二樓。

二樓臨近洛水,靠窗位置用屏風隔開,成了幾個雅間。沫兒眼尖,一眼便看到那女子的綠色裙擺,正坐在最靠邊的一個雅間裏。

酒保迎了上來,沫兒皺著臉,捏了捏口袋的十個銅板,先聲奪人道:“我們等人,先上一碟胡豆,再沏一壺茶來。”大搖大擺在靠近雅間的位置坐下。文清卻在四處打量,尋找小安和二胖。

小安和二胖正躲在對麵的雅間裏。這些天來,二胖每日長籲短歎,為她爹娘之事發愁。小安心思活泛,便出主意道,去找到那個勾引她爹的女子談一下,說不定人家知書達理,把她爹爹還給她娘也未可知。

二胖原本不肯,但擱不住小安攛掇,仔細一想,覺得此事雖不合禮儀,但也算可行。於是兩人一合計,決定偷偷跟著她爹爹,看到底與誰廝混。

這中間費的工夫自不消說。兩人雖然找到了這女子和王凡的別院住處,但一直找不到機會與她單獨深談。今日一大早,兩人候在她家門口,見她獨自坐了小轎出來,頓時大喜,跟著她來到了軒轅酒樓。

可是事到臨頭,二胖卻遲疑了起來。小安在門簾後麵,又是鼓勵又是推搡的,急得繞著二胖打轉。

雅間裏麵,女子臨窗端坐,托腮凝望,細長光潔的脖頸呈現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沫兒忍不住盯著看,心想如此美人,怎麽可能是勾引二胖爹爹的壞女人呢,定是婉娘弄錯了。

如今天色尚早,酒保樂得偷懶,進來送了幾碟精致小吃,便下了樓去,並沒有發現小安和二胖躲在對麵的雅間裏。

文清聞到熟悉的香味,探頭往前走去,沫兒一把拉住,朝對麵一努嘴巴,示意文清將衣領豎起,掩起半邊臉。剛做好掩護,門簾一陣抖動,二胖一頭紮了出來,衝入女子所在的雅間,看樣子竟然是被小安推出來的。

女子並不回頭,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真掃興。”扭頭對旁邊垂手站立的兩個小廝道:“去樓下等我。”這才回頭上下打量了一眼二胖,嘴角微動,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

文清透過屏風,緊張地看著二人,低聲道:“二胖去找她……打架?”

沫兒卻回道:“婉娘去哪兒了?”

二胖麵紅耳赤,絞著雙手氣惱地盯著女子。女子嫣然一笑,道:“你是小雨吧?”起身去拉二胖的手,宛如熟人一般,態度極其親切。

二胖愣了愣,一把甩開,直通通道:“你為什麽勾引我爹?”

女子頓時驚愕,道:“我……我沒有……”秀眉蹙起,眼裏泛出淚光,一時梨花帶雨,頗為楚楚動人。

二胖帶著哭腔,怒道:“就是你!如今我爹爹除了支使銀錢,整天不回家,還說要休了我娘!”

女子肩頭聳動,掩麵哭道:“為什麽你們都來怪我?明明是男人喜新厭舊,騙人騙色,我一個弱女子,不從一而終,又能怎樣?可憐我的大好年華,我又找誰哭去?”

二胖一腔怒氣瞬間消散,手足無措地看著女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子長歎一聲,過來握住二胖的手,咬唇流淚道:“小雨,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唉,你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我絕不辯解一句。”女子淚光滿麵,妝容微亂,比他時更有一番風情。

二胖遲疑了下,任由她握著雙手,心中一片茫然,語無倫次道:“你……我……錯了……我不該來打擾你……”

女子哽咽道:“小雨,你可千萬不能看不起我……”

二胖心裏煩悶,跺腳叫道:“算了!……你照顧好我爹爹……”扭頭便要衝出。

身後布簾一撩,小安衝進來一把拉住她,徑自對著女子喝道:“真會花言巧語!哼,說得像真的似的,狐狸精一個,裝什麽小白兔!”轉身又小聲埋怨二胖:“你怎麽回事?這幾天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麽聽了人家幾句好話就蔫兒了?”

小安躲在門後,本打算等二胖說不過人家時再來助陣,沒想到二胖這麽容易就繳械了,心中一急,便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

女子瞟了小安一眼,垂下頭頸,柔柔道:“小妹妹,我似乎不認識你。”

小安小嘴一扁,白了她一眼,鄙夷道:“我又沒有勾引有夫之婦,又沒有不要臉地侵吞人家家的財產,你當然不認識我了。”女子臉色突變,收起眼淚,斜眼看著小安,麵無表情。

二胖不知所措,想製止小安,遲疑了下又隨她去了。

小安拉過二胖,徑直走到桌前,按著她在女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捅捅她的肩頭,示意她說話。

二胖緊張地看看小安,又偷眼看看似笑非笑的女子,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小安恨得不行,推了二胖一把,虛張聲勢地輕咳了一聲,正視著女子的眼睛,大大方方道:“說吧,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女子嘴角旋起些微笑意,聲音極其柔媚,道:“什麽這事那事?你是哪位?我和小雨之間的家事,與你有關麽?”

輕飄飄一句話,將小安噎了個麵紅耳赤。二胖結結巴巴道:“她……她是我的好……”

“朋友”二字尚未出口,便被小安打斷。小安冷笑道:“喲,這還沒怎麽著呢,就已經認了親了?小雨,她是你的家人嗎?”不等小雨反應,劈裏啪啦繼續道:“到底是家人還是破壞人家家庭的人,你自己心裏有數吧。至於我,路見不平之人,看不過那些不知禮義廉恥之人,出來湊個趣,抱個不平。行了,你就說吧,要怎麽才能離開小雨爹爹。”小下巴揚起,雖稚氣未脫,卻氣勢十足,連二胖都跟著挺了挺胸。

沫兒在外麵聽著,連連皺眉。這副牙尖嘴利的,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樣子?——至於女孩子應該什麽樣子,他也不知道,也許像二胖那樣的就對了——不過這小安說得頭頭是道,句句都踩在點子上。幸虧沒和她正麵衝突過,否則定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沫兒胡思亂想,文清卻唯恐裏麵打起來,緊張地關注著雅間的動靜。

小安罵完了,瞪著眼睛等女子回答。女子往後一仰,靠著椅子的靠背上,淡淡道:“好吧,你罵我什麽都行,可是要我離開王大人,卻是萬萬不可。”說著扭臉看向窗外,高聳的鼻梁,微翹的睫毛,留下一個絕美的側麵。

二胖又急又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卻不知說些什麽,隻要求救一般看著小安。小安跺腳道:“看到了吧?你還說錯怪她了?”

女子回頭,優雅地撫弄了一下秀發,斜睨一看小安,鄙夷:“夏蟲不可語於冰。一群粗俗的東西,哪裏理解何謂天若有情天亦老?”

小安氣結,愣了一下才大聲叫道:“你個不要臉的,勾引人家爹爹還有理了?我呸!”二胖慌忙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就是!”

女子也不發怒,纖纖素手拈起一塊桂花糕,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皺眉道:“全福樓的餅真是越來越下不得口了。”將碟子一揚,整碟子的糕點一股腦兒拋進身後一個專供丟果皮的竹簍裏。

沫兒暗叫可惜,盤算著這一大碟糕點值多少銀子。

小安連使眼色,二胖卻往後一縮。小安無奈,幹咳了幾聲,虛張聲勢道:“你若是再這麽沒臉沒皮地破壞人家家庭,我們可對你不客氣了!”二胖在一旁連連點頭。

女子不搭理小安,懶懶地對二胖道:“王二小姐,你去告訴下你娘,最好控製下體重。聽說她在家裏節儉得很。”盯著二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咯咯一笑。二胖被看得心裏發毛,緊張道:“你……笑什麽?”

女子止住笑,一本正經道:“我聽說她連肉都舍不得買,整日裏蘿卜青菜粗茶淡飯。嗯,沒想到也這麽養人,自己肥就算了,將你也養得像頭小豬,嘿嘿,真可愛啊!”

大唐雖然以豐腴為美,但對身材比例要求甚高。二胖尚未發育,渾身上下圓滾滾的,倒也可愛,隻是女子的幾句話顯然不懷好意,表麵上輕描淡寫,眼神裏卻滿是嘲弄。

未等二胖說話,女子又惋惜道:“哦,聽說世上有人天生賤命,非要吃苦受罪,死纏著男人不放。不知道你和你娘是不是呢?”

二胖哇一聲尖叫,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女子說不出話來。女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嘴裏卻關切道:“王二小姐不舒服吧?趕緊坐一坐。”

小安扶住二胖,怒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野雞也來充鳳凰!”女子臉色大變,伸手一揮,隻聽“哎呀”、“哎喲”地叫,小安和二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中間有屏風隔著,文清和沫兒都沒看清那女子到底做了什麽手腳。兩人連忙站了起來,隻待那女子再有惡舉就衝進去。

誰知雅間一陣嘩啦聲響,屏風一陣搖晃,小安拉著二胖跑了出來,臉色甚為驚慌,看到文清和沫兒,不覺一愣,腳步頓了一下兔子似的逃跑了。早聽到吵架聲躲著樓梯口的酒保慌忙讓路,還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文清和沫兒對視一眼,正想追去,兩人的肩膀卻被按住了。回頭一看,一個麵黃肌瘦的小道士,擠巴著小眼睛,十分誠摯地道:“小道見兩位施主十分麵善,我來幫兩位看看前途命運如何?”

這小道士就坐在他們旁邊的桌子上,隻是兩人一直關注雅間,竟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

文清掙了幾下,那小道手勁兒甚大,掙脫不開,兩人頓時警惕起來,沫兒怒道:“我從不算命。”文清急道:“我們今日有事。”

小道士死皮賴臉,巧舌如簧,纏著不放。沫兒正想拉著文清快步逃開,卻見酒保點頭哈腰,領著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上來了。

這位男子劍眉入鬢,星目疏朗,一襲黑色流雲暗紋錦袍,配上一把修飾完美的長髯,猶如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雖年近不惑,身材卻無絲毫臃腫之態,形容十分俊美。

小道士目不轉睛地盯著男子,微張著嘴巴,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沫兒羨慕之極,心中驚歎,隻道女人美貌,原來男子美貌也同樣讓人震感,暗暗希望自己長大也能如此俊朗。

文清推小道士道:“我們真要走了。”小道士還沒從剛才的癡迷中反應過來,一屁股坐了下來,仍舊伸著脖子看,不再理會他們兩個。

酒保將男子領至雅間門口,賠笑道:“大人請。”便退了出去。沫兒突然心中一動,知是二胖爹爹王凡來了,便緊挨著小道士坐了下來。

文清擔心小安和二胖的安危,心中著急,道:“趕緊的,再晚就找不見了!”沫兒一把拉他坐下,小聲道:“等等看。”文清無奈,隻好坐下。

食客漸漸多了起來。周圍差不多坐滿了人,人聲嘈雜,三人屏聲靜氣,方能聽到裏麵的說話聲。

王凡進了雅間,見女子嘟著嘴巴,淚珠兒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一臉委屈,正低頭生氣,上去拉了她手,心疼道:“鳳凰兒,怎麽回事?”

原來這女子名字就叫鳳凰兒。鳳凰兒淚光閃動,甩手道:“你還來做什麽?我都被人欺負死了,你也不管!”雖是發怒,聲音卻極為嬌媚,甜膩得要滴出蜜來。

小道士突然回頭笑嘻嘻道:“兒童不宜,兩個小娃娃不要看。”沫兒嘴巴一撇,鄙夷道:“不就是兩人鬼混嗎?有什麽不能看的。”倒是文清,果然扭過身不看。

王凡似乎注意到屏風之間的間隙,回身將上麵的金色布幔拉上,這下沫兒等在外麵什麽也看不到了,隻有支著耳朵聽。

王凡細心地鳳凰兒拭了拭淚,寵溺道:“我的小鳳凰兒滿腹詩書,聰明過人,誰還能欺負了你?”

鳳凰兒麵有得色,將兩個耳墜子晃得叮當作響。轉眼又變了臉,故作冷淡道:“你走吧,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將臉扭到一邊去。

王凡賠笑道:“到底怎麽了?兩個小廝不聽話?”朝門口望了一眼,皺眉道:“我進來就沒看到。這兩個東西!一得空就偷懶。”

鳳凰兒冷冷一笑,拖長了音調道:“你的寶貝女兒捉奸來啦。我顧忌你的臉麵,故意支走的。”

王凡吃了一驚,騰起站起了身,張嘴欲要說什麽,卻未出聲,心裏有些愧疚和不安。

這半年來他同鳳凰兒勾搭上,一心一意要休妻,但對兩個女兒還是有感情的,特別是小女兒王雨,性格綿善,平時裏乖巧聽話,心靈手巧,小時候就特別黏他。

鳳凰兒看著他的臉色,怒道:“你什麽意思?唯恐傷了你家閨女的心,是吧?”

王凡陪著小心,心虛道:“她沒說……什麽難聽的話吧?”

鳳凰兒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將小嘴兒撅得老高。王凡一見她輕嗔薄怒的樣子,不由心癢,索性把心一橫,心想女兒總歸是向著娘的,將來休了徐氏,小雨肯定恨死自己,今日愧疚也是白白浪費感情。心意一決,便收起了剛才的不安,走過去攬住她的香肩,在她嬌豔欲滴的小嘴上一啄,笑道:“她同家裏那個黃臉婆一樣,笨嘴拙舌的,別說她不會說難聽話,就是說了,我的小鳳凰滿腹經綸,那個笨丫頭哪裏是對手呢!”

沫兒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但聽這話,不由得心生憎惡。王凡枉長了一副好皮囊,因為一個女人,竟然對女兒無絲毫愛護之心,看來世人“月亮圓,月亮缺,有後娘就有後爹”的老話,還真沒假說。

酒保給雅間上了菜,走過來道:“二位想吃些什麽?”他見文清沫兒占著這張桌子一個早上,隻點了一壺茶一碟豆,心裏早就不耐煩了,臉上雖然掛著笑,眉眼之間的逐客之意甚為明顯。

沫兒還在凝神聽雅間裏的動靜,一抬頭就看到酒保狐疑的眼光,偷偷踢了文清一腳。文清無奈,囁嚅道:“我們等人……”

周圍聲音太吵,依稀聽到王凡和鳳凰在調笑,卻一句話也聽不清楚。沫兒捏了捏手中的十文錢,大大方方道:“小二哥,我等我們家公子呢。他過會兒就來。這十文錢先賞你了。”

酒保接過錢,上下打量二人,見二人穿著不俗,這才賠笑道:“麻煩二位請公子快點。我們這裏高檔酒樓,天天客滿,還有很多人等著座位呢。”

沫兒大聲道:“放心吧。馬上就來。”酒保點頭哈腰去了,還不時將信將疑地偷看觀看,唯恐這兩個小子賴賬。文清急道:“你怎麽把十文錢賞人了?這些茶水胡豆最少也要三十文,小心過會兒走不掉。”

沫兒憤憤道:“這一丁點兒東西,連十文錢也不值。”看到遠處酒保看過來,神態自然地朝他略一點頭,眼珠一轉,低聲壞笑道:“等下兒我說跑,我們倆同時往下衝,然後分頭跑。”

文清躊躇道:“這樣,不太好吧?”

沫兒興奮道:“這樣才好玩呢。咦,剛才那個道士去哪裏了?他要在,我就賴給他。”道士不知什麽時候溜走了,兩人都沒注意。

雅間裏,鳳凰兒一臉清高,翹起蘭花指,正同王凡指點如今詩詞歌賦各位名家之不足。王凡隻見她紅唇輕啟,聲音抑揚頓挫,哪裏還聽到她說些什麽,鼓掌道:“說得極是!那些所謂名家,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我的鳳凰兒才是才華橫溢呢。”

鳳凰兒雙眼放光,嘟起嘴巴故作懊喪,嬌滴滴道:“可惜朝廷如今不招女官了。”一雙鳳眼微微斜睨,兩腮騰起紅暈,眼波流轉之間,嬌媚盡顯。

王凡渾身酥軟,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正色道:“朝廷不收你做女官,是他們的損失。你放心,若是再有空缺,我願耗盡全部家資,再捐個刺史什麽的,明裏我做,暗裏你來做,如何?”

鳳凰兒咯咯嬌笑,躺倒到王凡的懷裏,抓住他的美髯撒嬌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抵賴。”說著突然折身坐起,板起臉道:“你又來騙我,誰不知道你家的銀器店鋪都是你家那頭母豬在打理,凡是支取銀錢都要知會過她才行。哼,還名動京城的銀器王凡呢,不過是個噱頭罷了!”說是生氣,卻故意微微抖動睫毛,一副委屈無限的樣子。

王凡聽到“母豬”二字,心裏有些不忍,但一見鳳凰兒的樣子,又顧不得了,搖著她的肩膀咬耳道:“好寶貝,你放心,不出這一個月,我定然將這十幾間店鋪奪回來,交給你打理,你想轉想賣,都隨你去。”其實這些年來,這王凡隻顧花天酒地,吟詩作賦,懶得理這些凡俗雜事,自己將生意甩給了徐氏打理,樂得悠閑自在。可同鳳凰兒廝混之後有了外心,便處處覺得不便,不但不念及徐氏的辛苦,反而認為她故意把持家產,掣肘自己,不禁心生恨意。

文清沫兒正在商討如何逃賬,隻聽身後咚咚咚直響,伴隨著推搡拉扯的聲音,一個女人歇斯底裏叫道:“狐狸精,你給我出來!”

一個麵頰鬆弛、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衝了上來。酒保緊跟起來,慌不迭勸道:“這位夫人,您要找的人不在這裏。”女人置若罔聞,一雙尖利的眼睛四處掃射,卻是二胖的娘,王凡夫人徐氏。

兩人都吃了一驚,沫兒更是疑惑:“這還是王夫人嗎?”上次見王夫人時,她身材肥胖,體態臃腫,不過兩個多月,瘦得鎖骨凸顯,身上的衣服肥大了一圈,加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咋看之間,同往日如同兩人。

雅間裏,王凡千哄萬哄,總算哄得鳳凰兒轉怒為笑,看著她如花似玉的臉兒,端起酒杯送她唇邊,討好道:“這幾日天氣冷了,我帶你再做幾件衣服去。”

鳳凰兒正要答話,聽到外麵的響動,將酒杯一推,嘻嘻嬌笑道:“你家肥豬出圈啦,你還不趕緊關起她去,任她在這裏丟醜?”王凡一愣,聽到外麵大呼小叫,一句一個“狐狸精”,酒氣上湧,皺眉急促道:“你等我一下。”一個箭步竄了出來,朝正在與酒保撕扯的徐氏低聲吼道:“你來做什麽?還嫌不夠丟臉?”

徐氏在酒保拉扯下,尚未走到雅間門口,迎麵碰上王凡,不由得氣短,愣了一下,囁嚅道:“你……也在這裏?”登時心如刀割,掩麵痛哭。

王凡狠命抓起徐氏的胳膊,推搡著她往下走,臉色極為難看。周圍的食客都來了興趣,圍著指指點點看熱鬧。

徐氏吃痛,掙紮著甩開王凡的手,心有不甘地朝雅間望去,猶自嗚咽道:“狐狸精!”王凡見遭人圍觀,心中煩躁,喝道:“還不趕緊死回家去!”不由分說一巴掌掄了過去,打得徐氏愣怔在地,捂著臉茫然不知所措。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你這是做什麽?”鳳凰兒嫋嫋娉婷從雅間走出,推開王凡,對呆傻著的徐氏極其親切道:“姐姐這是怎麽了?哎喲喲,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拿出一條精致的絲絹,輕輕幫徐氏拭了拭眼淚,回頭朝王凡皺眉道:“你怎麽能這樣對姐姐呢。”

王凡一臉尷尬,連連朝鳳凰兒打眼色。鳳凰兒熟視無睹,咯咯嬌笑著挽起徐氏的手臂,道:“姐姐今日是找我來了?唉,是妹妹不知禮,原該我去拜訪姐姐才是。”鳳凰兒笑得明豔動人,話裏話外親切和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與徐氏是好姐妹呢。

徐氏嘴唇哆嗦,指著鳳凰兒說不出話來。

鳳凰兒麵不改色,上下打量著徐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滿臉天真道:“姐姐怎麽突然轉了性,來這麽高檔的酒樓?酒保,快給這位夫人來一碗素麵暖暖身子!”

酒保不明就裏,看著她的臉色賠笑道:“小店裏沒有素麵,隻有羊肉麵。”

鳳凰兒強忍著笑,一本正經道:“那可不行,太浪費了。是不是姐姐?”這其中的奚落意味,連文清都聽了出來,小聲對沫兒道:“這個什麽鳳凰,太不厚道了。”

圍觀的食客哄堂大笑,有嘲笑徐氏愚蠢的,有為鳳凰兒叫好的,還有唯恐天下不亂起哄的。徐氏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王凡臉上有些掛不住,低聲道:“鳳凰兒,你和她一個蠢人計較什麽!”

鳳凰兒扭了扭身子,大眼睛一眨,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懸掛在潔白尖俏的下巴上。食客中幾個風流輕薄的年輕公子早已起了憐惜之心,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幸災樂禍叫道:“我最喜歡看美人兒打人,美人兒快上啊,打死那個蠢婆娘!”一幫人又笑又叫,口哨聲響成一片。

王凡威嚴地朝起哄的幾個年輕人掃視一眼,回頭見徐氏呆愣愣地看著他和鳳凰兒,一副蠢頭蠢腦的樣子,不由得惱羞成怒,猛推徐氏一把,惡狠狠道:“還不回家去!”

徐氏一個趔趄,撲到樓梯口,若不是酒保剛好在那裏把著,早就一骨碌滾下去了。

王凡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擁著鳳凰兒,在一片羨慕的眼光中走回雅間。鳳凰兒似乎覺得不過癮,還想再說幾句,被王凡附耳的幾句好話給勸回去了。

徐氏仍然一副呆傻的樣子,斜靠著欄杆,幹澀的眼睛慢慢閉上,又費力地睜開。酒保不忍,小聲勸道:“這位夫人,您還是回去吧。這種事情多的是,那位小姐模樣兒、學識再好,您還是正室對不對?來這裏鬧,隻怕大人一急,這家可就散了。”

徐氏似乎聽進了這幾句勸,慢吞吞扭轉身子,腳步輕飄飄地下樓去了。

沫兒和文清對視一眼,趁著人群四散,酒保分神的當兒,飛快地溜下樓去,下麵賓客滿座,熱鬧非凡,更加沒人注意,竟然順利地逃了賬。

小冰晶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正中的路上,冰晶已經融合,路中間留下一條潮濕的黑色痕跡,旁邊無人行走的樹下、花基上,尚餘薄薄一層若有若無的白色顆粒。沫兒不舍地嗅著酒菜的香味,肚子咕咕一陣叫,懊悔道:“早知道點些菜吃了再逃跑。”

文清憨笑道:“要是點一大桌子菜,隻怕跑不了了。”

沫兒歪著腦袋,看著酒樓門口人來人往,一會兒眉毛向下耷拉,一會兒嘴角向上挑起,一臉找別扭的樣子。文清拉他道:“還不趕緊走?小心酒保想起了追出來。”

沫兒悻悻地拐進洛水堤岸的樹木小道上,用腳狠狠將地麵一塊雞蛋大石子踢飛,抱著腳齜牙咧嘴道:“白長得這麽好看,哼!”

今天酒樓的一幕,讓沫兒心裏著實不舒服。他對這種家庭糾紛沒什麽概念,雖然覺得徐氏可憐,也不過惋惜而已,倒是鳳凰兒的表裏不一,讓剛剛有了欣賞女性之美意識的沫兒實在倍感失落。

文清悶頭悶腦嘟囔道:“外表看著美的東西,不一定就是好的。”一抬頭看到徐氏正在前方,遲疑道:“王夫人受了刺激,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兩人心照不宣,不遠不近地跟著徐氏。一陣寒風吹來,徐氏腳步飄忽,搖搖晃晃的樣子如同行屍走肉。

徐氏走得很慢,兩人很快便追上。沫兒偷眼望去,徐氏麵如死灰,眼神渙散,隻是下意識地邁動腳步。

兩人跟了有一炷香工夫,從新中橋一直跟到天津橋,徐氏漫無目的,走走停停。沫兒餓得前心貼後背,急得:“小安那個臭丫頭帶了二胖去哪裏了?”

文清撓頭道:“這可怎麽辦呢?要不我們上去問問,直接將她送回家吧。”正說著,徐氏在橋頭欄杆處站住,盯著下麵綠幽幽的河水發呆。那裏欄杆不知被誰弄斷了,她站的地方剛好是一個缺口,隻要稍稍再往外邁出一小步,便會落入水中。

文清心裏有些不安,同沫兒對視了一眼,飛跑過去,卻見徐氏已經顫巍巍抬起腳,正要跳下,兩人距離幾丈遠,已經來不及阻攔。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樹後竄出一個青灰色的身影,一把抱住徐氏,拖到一邊,嘴裏嘻嘻笑道:“夫人小心,這天冷得很,掉下去就不得了啦!”卻是剛才在酒樓裏遇到的道士。

徐氏癱在地上,仰臉看著灰黃的天空,一顆清淚順著眼角落了下來。

文清和沫兒趕到,幫著道士將徐氏連打帶拽地拖到前麵花基上坐下。小道士看到文清和沫兒,板著臉道:“你們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幹嗎?莫不是想通了,想找我算卦是不是?晚了!我改變主意了,不算了!”轉臉對著徐氏眉開眼笑道,“瞧瞧看這位夫人,這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貴旺夫之相呢。”

這個道士似乎不知道剛才酒樓的一幕。沫兒懶得搭理他,默默和文清站在徐氏身旁,卻不知如何是好。

徐氏就那麽斜靠著樹木,一動不動。道士大急,皺眉道:“夫人莫不是信不過小道?”也不管徐氏聽與不聽,掐著手指閉目搖頭,嘴裏念念有詞,一本正經道:“夫人生於己卯年庚辰,大溪水命,命中自帶有財,祖業有靠,根基堅穩。年少時單槍匹馬,苦中作樂,中年時秋菊傲霜,巾幗不讓須眉,是難得一見的富貴命格。”裝模作樣地看了徐氏的麵相,煞有其事地沉思片刻,道:“天閣飽滿,鼻梁堅挺,不僅自帶財名,更有旺夫之相。啊呀,今年貌似有點不順,家庭受擾,夫妻不睦,尊夫受外來野花**,有拋家棄子之虞呀……”

徐氏聽到此話,突然渾身顫抖,牙齒咯咯直響。文清朝道士連使眼色,讓他不要再說。那道士偏偏不知趣,念了句道號,眯起眼睛威嚴道:“這也是夫人命中有此一劫。夫人命格精奇,難免惹得魑魅魍魎嫉恨。”

徐氏終於抬起眼睛,看了道士一眼。道士得意地一晃腦袋,繼續道:“夫人子嗣不足,僅育有二女,但二女性格剛柔相濟,德才兼備,深得夫人真傳,重振祖業,鬆木逢春,恰在此二女身上。”

徐氏突然坐直了身體,喃喃道:“大胖,二胖。”好似經過這個道士提醒方才想起來一般。沫兒來了興趣,忘了肚子餓,聽得津津有味。

道士道:“夫人請伸出右手,借小道一觀。”徐氏遲疑著伸出手去。道士看了她的手,猛然一拍大腿,驚叫道:“好命格,好命格!”大驚小怪道:“我正想著,夫人這一劫如何破解,一看夫人的手相,好家夥,這裏都暗含著呢。你瞧瞧,這條紋路初時深刻,未之中指便隱入不見,這預示著夫人今年有暗氣生,需吃得一點苦頭,很快將苦盡甘來,一切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並以此為點,脫胎換骨,重拾信心。”

徐氏眼裏的絕望神色略退,探出一點點將信將疑的光來。沫兒和文清都湊上了看,隻見紋路雜亂,什麽也看不出來。沫兒拿了自己的手比對,也同樣是一頭霧水。

道士繼續滔滔不絕道:“夫人您這是不相信小道?不要緊,我幫人看相,全憑興致,又不收人錢財,又不問人生辰,不讓您損失什麽。準或不準,下月便知。隻要夫人靜候其變,若是小道說的不靈驗,夫人可差人拆了我的道觀。”

文清大覺驚奇。這個道士年紀輕輕,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僅算命精準,還有自己的道觀。沫兒卻起了疑心,道:“你的道觀在哪裏?”

道士雙眼一翻,道:“怎麽,你想去拆不成?”

沫兒道:“萬一你說得不準,這位夫人好去找你呀。”

小道士雙手背後,傲然道:“小道的道觀在宣陽坊,隨時恭候夫人來訪。”徐氏的眼睛不似剛才般無神,自己拿出一條手絹來,胡亂擦了一把臉,凝神聽小道士講話。小道士信心十足,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連徐氏父母何時去世、哪年曾生過重病等給算了出來,並著重講了徐氏命中之福,說得煞有介事,頭頭是道。

看樣子徐氏一時半會兒不會去尋死了。文清和沫兒剛籲了一口氣,見對麵遠處小安和二胖四處張望著朝這邊走來,顯然是在找尋徐氏。

沫兒不想和小安見麵,拉了文清便跑。拐上新中橋,回頭見二胖已經和徐氏抱頭痛哭,小安雙手抱肩在一旁看著,兩人便放心走開。

一陣飯菜炊煙的味道飄來,沫兒的肚子一陣咕咕猛叫。伸頭一看,橋頭賣豆腐串的婆婆已經收攤回家了,沫兒揉著肚子道:“真倒黴,白白浪費了十文錢。豆腐串也沒吃上。”文清低頭不答。

沫兒埋怨道:“你幹什麽呢?”

文清一驚,抬起頭訕笑道:“我在想,剛才那個道士本事真不錯。”

沫兒拍手取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讓他算一卦?你想問姻緣還是想問功名?”沫兒以前曾經見過路邊擺攤的瞎子算命,對年輕人的第一句話便是“算姻緣還是算功名”。

文清不理會沫兒的嘲笑,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想問問……問問我爹爹的情況。近來這些日子,不知怎麽回事我總夢到爹爹,夢到他站在我身邊,我去拉他,他卻跌進了懸崖。”

沫兒啞然不語,沉默了片刻,道:“他……長什麽樣?”沫兒身世已明,但文清身世一直無人知曉。

文清道:“不知道,我看不清。隻知道他就是我爹爹。我每次做夢,總覺得那不是夢,就是真實發生的事兒。”

這話沫兒相當熟悉,想當年,沫兒自己夢到爹娘的時候,也是這般感覺。隻是這半年來,爹娘和方怡師太很少入夢,不知道他們在下麵過得怎麽樣?

沫兒心裏一陣痛,回頭看了文清一眼,道:“可惜剛才忘了問下那個道士的道號。不過他說他的道觀在宣陽坊,我們去找找看。”兩人顧不上饑餓,過了橋順著長廈門方向一直走。

這兩年來,沫兒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和文清有關的,卻死活想不起來。埋頭冥想許久,道:“文清,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夏天,洛陽城中大旱,後來怎麽度過的,我怎麽一點也不記得了?”

文清茫然道:“大旱?哦,是了,糧食都漲了價,洛陽城中湧入了很多饑民。”

兩人瞪眼想了片刻,文清道:“後來下雨了,風調雨順,日子又好過起來了。”沫兒嘟噥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總覺得那些日子好像昏昏沉沉的,沒什麽印象。”他接著強調道:“我的記性可是很好的。小時候方怡師太教我的兒歌我都記得呢。”

文清憨憨道:“嗯……當時沒什麽生意,日子很不好過,估計是……我們都餓傻了?”沫兒找不到其他理由,隻好默認。

走過兩個街坊,沫兒突然叫道:“啊呀,不對!”把文清嚇了一跳。

一個腦袋湊了過來:“什麽不對?”卻是剛才的道士,不知什麽時候跟在兩人身後。沫兒沒好氣道:“宣陽坊除了靜域寺,哪裏還有道觀?”文清卻驚喜道:“你……你好啊。”

道士眼珠一轉,道:“我的清修之地豈能隨便告訴他人?”

沫兒情知是個騙子,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拉著文清便往回走。文清卻不甘心,期期艾艾道:“這位道長,能否……幫我看上一卦?”

小道士被人尊稱為道長,十分高興,笑嘻嘻道:“這位施主是想算姻緣呢,還是算功名?”

小道士不等他說完,自作主張道:“嗯,我知道了,小施主情竇初開,喜歡了哪家姑娘,想問問今年姻緣開不開,人家家裏是否同意,對不對?”

文清漲得臉兒通紅,急道:“不是,不是!”心裏卻不由自主浮現小安的身影,頓時更加害臊,連脖子都成了紅色。

道士轉向沫兒,撫掌笑道:“哦,他不問姻緣,想是你要問姻緣?”朝沫兒湊過來,一邊上下打量,一邊皺眉道:“伶牙俐齒,多疑善變,但勝在心底良善,為自己積福不少。命中有災,麵中帶吉,呈逢凶化吉之相。若是今後能改了好吃懶做的毛病,定可遇難呈祥,百事順意……”

沫兒鄙夷道:“鬼扯,這些話,放在別人身上也是一樣的……”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一肚子的奚落話戛然而止,瞪著小道士,猛然伸手將他的帽子打落。文清慌忙拉住他,勸道:“不準就算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小道士也不生氣,俯身撿起帽子,咯咯嬌笑道:“啊唷,討厭的沫兒,這麽快就識破了,一點都不好玩。”拿出一條繡著魚兒的鵝黃手絹兒往臉上一抹,竟然是婉娘。

文清大為驚奇,又有些失望,道:“原來是婉娘搞鬼。”沫兒氣哼哼道:“你也不怕麻煩,真能折騰人。”

婉娘眉飛色舞道:“我裝得像吧?嘿嘿,至少王夫人不會尋死了。”她穿著青灰色的男式道袍,聲音卻是嬌滴滴的女聲,臉上也沒擦幹淨,白一片黃一片,樣子十分滑稽。

文清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啦,我們今日出來,就是要了解小雨家的情況,好來做這個歡宜香。”

婉娘笑道:“文清越來越聰明了。”

沫兒狐疑道:“那也太巧了些,二胖和小安跟著鳳凰兒也就罷了,怎麽王夫人也剛好來了?”

婉娘笑靨如花,拍手道:“我送了一封信給王夫人,說鳳凰兒約見她。哈哈!”

沫兒道:“還笑呢,你看王夫人被王凡和鳳凰兒聯手欺負,傷心成什麽樣兒了。”他情知婉娘是為了看清王凡的態度和鳳凰兒的為人,還是覺得對王夫人來說太殘忍了些。

婉娘收住笑容,道:“嗯,走吧,回去做歡宜香去。”